五大道上的外长旧居

说起五大道，得回溯到1860年。第二次鸦片战争的终局是《北京条约》，条约规定天津辟为通商口岸。天津开埠后，英国、法国、美国等9国强划租界，居然还包括比利时这样的小国，可见当时的大清朝已衰落到何种程度。

租界享有治外法权，常被视为“国中国”，这一点恰为后来的满清遗老遗少、倒台军阀和失意政客看中。于是五大道一带麇集满清民国政商军界精英，留下不同风格的花园式建筑2000多所，成为国内保留最为完整的洋楼群。

五大道也是国内名人故居最集中的一片区域，在军阀孙殿英、大总统徐世昌等人故居中间，我发现还有北洋时期的两位外交总长旧居。骑车先到河北路，那里有一栋三层红砖墙独楼，是顾维钧旧居。门口挂着中国国民党革命委员会天津市委员会的牌子，系办公用房，不能入内参观。

1927年1月，顾维钧代理国务总理职务，兼外交总长。但是很快，张作霖控制北京，组织军政府，顾维均内阁总辞职。张作霖虽说出身草莽，但爱惜人才，他屡邀顾维钧出山。据说一次宴会上，张大帅自降身段，亲为顾维钧开车门。顾维钧虽说未在张大帅政府任职，但他与张作霖和张学良都保持了相当好的私人关系。有一种说法，五大道旧居就是张大帅为顾维钧购置的。

1928年6月，北伐军进据北京。因为顾维钧支持张作霖，国民党对他进行通缉，顾维钧只好避祸天津，这可能是顾维钧在五大道的唯一短暂安居。随后，顾维钧前往法国，直到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后，顾维钧重出江湖。

顾维钧是近现代史上最杰出的外交家，除了出任过驻美大使、驻法大使、驻联合国首席代表、外交总长、国际法院副院长等职务外，这位哥伦比亚大学博士以十七年心血写成600余万字的《顾维钧回忆录》，再无来者。

小雨如酥。到睦南道寻访颜惠庆故居，这也是一座三层砖木混合结构楼房，门前介绍说其具有欧洲中世纪古典风格和古罗马风格。琉缸砖清水墙面让整座建筑看起来严谨大气。颜惠庆故居亦曾做过满洲国驻天津领事馆。

颜惠庆毕业于弗吉尼亚大学，是享誉民国时代的外交俊彦，44岁即任外交总长。北洋时期，枪杆子掌握在军阀手中，文人施展抱负不是一般的难。比如1926年5月，吴佩孚支持颜惠庆组阁，但是张作霖从中作梗，最后无人出任，成了“光杆内阁”。颜惠庆只能转赴天津，干实业，出任天津大陆银行董事长、自来水公司董事长等职。南京政府成立后，先后出任驻苏大使、出席国际联盟大会首席代表。

颜惠庆在民国外交舞台上纵横捭阖，蒋介石很赏识他，可是他却对蒋介石政府不太感冒。这也反过来成就了颜惠庆的声名，蒋介石曾力邀颜惠庆出任外交部长和立法院长，均为颜惠庆婉拒，这件事，可不是一般热衷于功利之徒能做得出来的。
颜惠庆终生搞实务，无著作传世，是以位虽高，但名远逊于顾维钧。

访李叔同故居

李叔同故居在海河北岸，由于疫情，进门并不容易，先后填了两种电子表。故居是一座大宅院，坐北朝南，正门开在北，进去先是一个大花园。我们在门口看见两只慵懒的猫，拐到右侧的角落里，岂止有两只，而是有十余只，还有正在吸乳的小猫。煤球蹲在地上逗了一会儿猫。

花园不小，有假山，有池塘。路边有一尊李叔同铜像。李家这气概，显然不是等闲。过了花园，进入李宅居所，最后面一进房子是钱庄。李叔同祖上两代皆经营钱庄，当年李家为津门巨富。
小雅说，现在也没几个人能住得起李家这么大的院子。
我说，要是过去还有可能，现在基本就不可能了。

按照正常轨迹，李叔同如果承继祖业，注定是津门贵公子。可是我们看15岁的李叔同，写下的是这样的诗句，“人生犹似西山日，富贵终如草上霜”。豪门之子把生命的本质看穿了。由这样的人生观来看，李叔同随后在文学、音乐、艺术、戏剧等领域肆意游弋，真是一点儿也不奇怪。

李叔同家里有钱，所以他不必为五斗米操心，有大把的时间过文艺生活。故居院子里反复在播放《送别》，煤球也熟悉这支曲子，我告诉她是李叔同作词的，她才意识到李叔同的重要。
有一年，挚友许幻园站在门外喊出李叔同，和他说：“叔同兄，我家破产了，咱们后会有期。”说完，挥泪而别。李叔同在雪里静立了个把小时，返回屋内，含泪写下了送别词：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李叔同是家族内的逆子。除了经济正业，别的都干得好好的。李叔同给学生上油画课，在20世纪初第一个使用裸体模特，引发业界和民众大哗。李叔同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先驱，1907年演出的《茶花女》，是国内上演的第一部话剧，李叔同在剧中扮演女主角玛格丽特。李叔同在日本学习西方音乐理论，又是国内最早演奏钢琴的人。

李叔同这样一位才华横溢的人，于1916年的37岁时突然厌倦了声色犬马的俗世生活而醒悟，入杭州虎跑寺出家苦修。
学生问：“老师出家何为？”
李叔同说：“无所为。”
学生再问：“忍抛骨肉乎？”
李叔同说：“人事无常，如暴病而死，欲不抛又安可得？”
日本夫人从上海赶到杭州，劝说李叔同不要出家，然而李叔同连寺门都没有让妻子和孩子进。
妻说:“叔同——”
李叔同说：“请叫我弘一。”
妻说：“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是爱?”
李叔同说：“爱，就是慈悲。”

悲欣交集，这四个字是弘一法师去世之前留下的。一百个人，便有一百种生活的可能性，不能说哪一种对，哪一种错。参观李叔同故居，给我们提供的是关于另一种生活的视角。这世界还真是有人不爱钱财，前万别不信。
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是为记。

天津之眼


“天津之眼”现在是津门地标。我和煤球说去游“天津之眼”，煤球马上兴致非凡。

“天津之眼”跨海河两岸，对外宣介是全世界唯一兴建在跨河大桥之上的摩天轮。我们到了海河边，河水静静地流淌，不起丝毫波澜，看起来像是一条小宠物狗。历史上有海河民谣，我不知道为什么能背得下来。“海河水呀长又长，十年九载闹水荒。官府治人不治水，千家万户去逃荒。”北京有永定河，上游在山西黄土高原，解放前容易在汛期发大水，泛滥成灾。而永定河和大清河、子牙河、北运河、南运河一道，在天津汇合成为海河。比如永定河闹水患，下游的海河就不可能消停。

围绕着京津的河北一带，多重工业，外加人口稠密，污水也多。无论水往哪儿去，最终都会流到海河，尽管京津冀治污能力在逐年提升，但就算农村的生活污水，也够海河呛。我在岸边走，见海河水虽无明显异味，可水色发深，许是中水多的缘故。也有人在河里钓鱼，却想不到还有人在河里游泳。人们对河流的眷恋太深了，纵有污染，也要奋不顾身地跳进去。

“天津之眼”票价七十元，开始我想不上去，又觉得会扫煤球的兴致。没有我陪着，煤球玩乐的兴趣至少减半。“天津之眼”摩天轮有110米高，这对恐高的我来说，是个小挑战。
我们坐进轿厢里，转一圈需时25分钟左右，所以并没有什么速度。开始我还能四处观望，没一会儿，摩天轮升高了，我就慢慢地不大动了。天津城徐徐浮现在眼前，不远处中心城区的摩天楼群鳞次栉比，海河逐渐像一条小带子穿城而过。没有风，摩天轮很稳。煤球在轿厢内来回地换位置，她自小胆子大，对登高不怎么害怕。

我们一家人回想起几年前乘坐“奥兰多之眼”，高度也是一百多米，那时候小城奥兰多一览无余，大西洋也历历在目，再远处，就是无尽的森林和绿色。那次我一动不动地坐在轿厢里，内心充满恐惧，四周都是玻璃围挡，总感觉像要掉下去一样。
天津城没有边际，高楼的远处还是城市，无休无止。摩天轮在转到最高处时，煤球说，爸爸，伦敦之眼才是最高的呢，以后我想坐伦敦之眼。小孩子的欲望和成年人的欲望是一样的，没有尽期。我说，要努力学习，以后自己有能力了，想去伦敦之眼，也没有困难。
人生有目标就好，不在于高低。可能伦敦之眼就是煤球的目标，我们要陪着她一起奋斗。

初到天津

天津，意为“天子渡口”。天津把城市的名字和朱棣紧紧地捆绑在一起，我在不同的地方都看到说天津得名于明成祖朱棣。1399年，燕王朱棣从天津渡海河南下，以“清君侧”的名义发动“靖难之役”，同样的故事史上上演过，实质是夺权。

朱棣戎马起家，才能是建文帝朱允炆赶不上的。但朱元璋确实把皇位传给了孙子朱允炆，这让儿子朱棣很恼火。欲望膨胀，结局终是造反。

1400年朱棣率兵围攻济南，参政铁铉誓死不降。朱棣用箭将降书射进城里，铁铉反射出一箭，力劝朱棣效法周公，忠心辅佐侄子朱允炆治理天下。两年后，朱棣打下南京，回攻济南，铁铉独城难支。朱棣设计俘获铁铉，铁铉不屈，压到北京后，千刀万剐。朱棣为报复铁铉，将其妻女充为官妓。

朱棣攻下南京，大肆杀戮，方孝孺被诛十族。朱棣让大臣练子宁下跪，练子宁大骂朱棣大逆不道，谋权篡位。朱棣命令，把他舌头割下来。然后告诉练子宁，我要做周公，辅佐成王。练子宁已经不能说话了，他用右手指蘸着口中的鲜血写下四个字，成王安在？朱棣更加恼怒，命人将练子宁碎尸万段，族人全部杀光。

朱明王朝始终这样充斥着血光，尽管胜者王侯，但济南人建了铁公祠，练家人建有练公祠。倒是天津中意朱棣。读史书，总是恨前人不重规则，就因为这，历史总是起起落落。靠拳头平事，终归属一时，哪个人又能总是硬气到死的？

第一次开车去天津，沿着京沪高速直走，居然绕到了城南，多走了不少路。下高速，见到有指示前往霍元甲故居的路牌，那就顺道去看看好了。现是经过路边的霍元甲墓，大门上锁。待到了霍元甲故居，周边一片荒凉。几间小屋零落在细雨中，仍旧是锁将军把门。大门前低洼，存了好多的积水。霍元甲算是我们70后一代人的精神偶像，当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了电影之后去习武。想不到霍元甲故居如此败落，大失所望。
驱车朝城里去，越往中心走，越见城市繁华。

天津天后宫

初到天津的游客，古文化街是必去的打卡地。我们游逛到古文化街，天近傍晚。以前我走马观花溜达过一次，印象不深了。进了古文化街，巷子里旗幡招展，装饰得古香古色，仿佛回到古时候的场景。

泥人张、杨柳青年画、风筝魏等等天津特色非物质文化遗产店铺一间连着一间，我们一家人只是橱窗浏览，我通常拒绝小孩子买各类旅游纪念品。各种小玩意儿攒着攒着就一大堆，家里没地方放。古文化街里除了文化用品，吃喝肯定是少不了的。天津小吃一向发达，耳朵眼炸糕、十八街麻花等等，古文化街里卖什么的都有。煤球见了吃的，就喊饿。纪念品不买，吃的再不买，那就过分了。我们进了一间小吃店，煤球除了点一屉狗不理包子，还要了一包炸丸子。包子不便宜，吃起来和北京庆丰包子没啥区别。

街上提了着或土豆或羊肉等大串的游客走来走去。北京游客会很自然地把天津古文化街和北京琉璃厂比较，琉璃厂那里没有各种食店，卖文房四宝的店铺多，文气满溢。古文化街烟火气太过，弄得真像个乡下集市。古文化街应该改革，把那些炸肉串、买包子的食店都清出去，另找个地方做生意，或者在古文化街旁边也成。

我们溜达到海河边，就是天后宫。去的时间正好，售票处打算关门了，我们是最后一波。走多了寺观，不用进去，也大体知道内部布局。天津天后宫与福建莆田妈祖庙、台北朝天宫，被并称为三大妈祖庙。深圳蛇口天后宫规模比天津天后宫还大，可能离福建太近，显不着了。

天后宫供奉妈祖，是福建叫林默的姑娘，她生前常帮助出海的人，有神迹。妈祖祭祀从福建起，后来随着各个朝代的加封，逐渐遍及整个沿海地区。天津天后宫是北方最大的妈祖庙。
妈祖庙列入道教祭祀。道教包容性强，凡是佛教寺庙里没有的神，都可以进入道教祭祀行列中。天后宫内，除了主神妈祖外，还有关公、北斗星君、土地爷等，还有天津地方神祇，如王三奶奶、白老太太、挑水哥哥等。京东丫髻山也是道教祭祀，那里偏殿祭祀的是王二奶奶。一个老奶奶，传来传去的，分不清到底是二奶奶还是三奶奶。其实老百姓无所谓，祭拜一下，图个心安，把四奶奶牌位立在那里，也没人在意。

天津古时是漕运枢纽，也是入海门户，祭祀妈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出海永远充满未知，人们心里必然对大海有敬畏，祭祀妈祖满足了人们的心理需求。当然，随着时代的发展，妈祖神佑护的范畴也越来越宽广，人们把佛教里观世音菩萨的诸多智能赋予了妈祖，比如祭拜妈祖以求子。
天津天后宫远在元代已有香火。元代朝廷封天妃，派官员代祀，有诗说：使臣三奠毕，喜色满宫袍。这样，民间谈及“现有天后宫，后有天津城”，也不虚，毕竟天津城是明初才正式建制的。

漫游五大道

五大道是到访天津的游客必去打卡地，如果没去五大道，相当于天津白去了。有点儿像到了北京，没进故宫和长城，那就没来过北京。

我们先是沿着马场道走，我觉得如有可能，徒步是最好的方式。马场道这名字就看得出来，当年是洋人赛马的地方，赛马场的面积不可能小，这和斗鸡不同。赛马场现在肯定是没有了，我们相继路过天津医科大学、天津外国语大学，还有天津财经大学。我从开始就完全忽略了五大道的长度，还没走过半程，阴呼啦的天便飘起细雨来。有时候雨会突然间大一阵子，我们就找个地方避一避。中间我们走到一间猫咖啡馆，外面有一张大阳伞，刚好给我们躲。椅子上碰巧还有一只灰猫，煤球和那猫咪玩。

五大道上有各种各样风格的洋楼，学建筑史的人到五大道肯定如入宝山。其实五大道更是一部中国近代史，移步换景之间，处处都有故事，远比历史书具象，且精彩。五大道总面积有1.3平方公里，和一所大学差不多。
五大道一带是英租界。现代人对租界没什么概念。租界虽说是由两国协议划定，但租界有“治外法权”，就是租界以内的事务，出租国无权介入，相当于所谓的“国中国”。北京是帝都，没有租界，但东交民巷一带的使馆区，相当于准租界，洋人在内驻兵，华人不能随便进。

租界有了治外法权的特点，自然会成为各色政治人物趋之若鹜的地方。一旦人进了租界，享受的是大英帝国法律保护，无论清政府还是民国政府，都是没办法的。于是，各路下野政客纷纷避居五大道，用当政时期积累搜刮的财富竞相豪奢，五大道就这样发达起来。比如末代王爷载振在五大道兴建庆王府，用银无数，王府建成后，庆亲王便在天津过起了寓公生涯，从此不问政事。

当年名闻天下的黎元洪和段祺瑞，下野后都到了天津。“府院之争”中的段祺瑞，处处掣肘黎元洪，北洋军阀相互倾轧，只为夺权。段祺瑞只会治军，而黎元洪就不一样了，这个当年的大总统除了政治才华，经商搞实业也是一等一的高手。黎元洪在天津赚得盆满钵圆，而段祺瑞则坐吃山空。黎元洪为人豪爽，家里终日宾客盈门。可惜黎元洪早逝，段祺瑞还是出席了故友的葬礼。

租界内除了有洋人资本，买办和民族资本也纷纷入驻，政商精英来了，资金流也就跟着来了。有了钱，事好办。20世纪上半叶，天津城市建设在北方首屈一指，北京在军阀手中折腾来折腾去，和天津比不了。租界既安全，城市管理得又好，再加上精英扎堆，就没有不吸引人的道理。政客们齐聚于五大道，一旦有时机来，马上进京。一旦有事变，出海可去日本。末帝溥仪正是在天津神秘地失踪，随后出现在长春，成立伪满洲国。

五大道上无等闲。现在，天津为五大道上的每一栋楼门前都加注了说明牌，有很多商界精英是前所不知的。历史太无情，无论当年多么影响津门的豪杰，经过时间大潮的冲刷，渐渐地淹没在尘埃里。所以，任何人的自命不凡都是毫无意义的，以至于有的游人，连门牌说明都懒得看一看。

我觉得靠双脚是一天也走不完五大道的。我们一家人开始骑行共享单车。雨渐下渐停。我要不停地照顾到路两侧，车子自然在路上走成了Z形。我不停地幻想起100年前的五大道，那是一个富庶、洋气，又叠加着失落的时代，军阀政客巨商们在五大道一掷千金，挥霍度日，没有人知道明天又是什么样。
五大道上有些老居民，拿了把小靠椅，安静地坐在门口，看车来车往，看行人跑雨。他们见证了五大道上的起起落落和人生传奇，早已处变不惊，安然静寂。

她们两个累了，找处地方喝饮品。我一个人继续踩着车，来来回回地刷五大道。其实这片区域是有六条主道的，我走了三次反复。时间不充裕，有些博物馆来不及参观，还想着以后再来。到处都留这样的遗憾，也不知道下一次该再去哪里。曾有朋友问我，为什么总喜欢去看那些老遗迹。我是觉得，面对沧桑，照见自己，这本身就是一种教养。

小宇

小宇从新疆回天津，他邀我过去。刚好煤球一直说想去天津。我们这样才去的，也不是专门去旅游。

我上一次跟小宇联系，突然告诉我说在新疆。我说你跑新疆做什么去了。小宇说过来支教。我当时有肃然起敬的意思。新疆当下这个局势，跑到那边去支教，这是很有些奉献精神的。不过像支教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小宇身上，也不奇怪。十几年前，小宇忽然想去西藏看看，买张火车票就去了。

我们约好了时间在旅馆楼下见。一楼正好有几间饭馆，也不必跑出去大老远找地方。我正研究饭馆牌子，小宇兴匆匆地从对面过来。衬衫上边开着两个扣，胸毛直往外挤。小宇说，你没见张杰吗？我说没见着，她也来了？

我们边说边进了一间烧烤店。我本想说不吃烧烤，不过客随主便，我没告诉小宇上一晚我刚吃过烧烤，胃里还感觉有点儿辣。过了一会儿，张杰来了，我们家两口也来了。大家寒暄了好一阵，毕竟好多年都未见了。

小宇带了一瓶天津地产白酒。我说小宇你多喝点儿，你知道我不怎么喝白酒。那个串店生意特别好，我们坐下没多久，店里就好似满员了。串店装饰成原始风格，还有一间茅草屋。
小宇做事急。把酒倒好，马上就开喝。我说等等肉串来。小宇说不等，我们两个碰杯，先来一大口。我便觉得一团火直接进肚子里去了。

两家人坐一起，每个人张嘴都是一个话题，所以我和小宇总是不能把一件事说到底。比如我刚问了问新疆那边的情况，小宇说社会治安相当好，嘛事没有，下边才开始解释三两句，张杰就插话问了件别的事，我们又被拐跑到别的话题上。

小宇现在太能喝了，我绝对甘拜下风，但是撸起串来，我也喝得溜。我们两个你一大口，我一大口，我倒是好长时间都没这么畅快过。小雅在对面说，你们两个少喝点儿，这像没喝过酒似的。
酒多话多。我和小宇把过去的陈芝麻烂谷子都想起来叨咕一遍。小宇再次承认，当年是他把宿舍里的猫扔到楼下去的。至于谁砍了裸体维纳斯塑料梳子，小宇边喝酒边发誓肯定不是他。

我又想起大概二十年前，那时我还在学校读书，路过天津，小宇送我走的时候，给了我一百块钱，说去学校买书。这一百块钱就是感情，因为人穷的时候，有人帮忙，记忆会特别深刻。
我们两个把白酒喝得真是够快的，后来我不自觉地喝，我们把一整瓶白酒喝光了。

我看室内的灯光有些模糊，看着看着我的眼睛也模糊，眼泪劈里啪啦地就掉下来。小雅递给我几张纸巾。小宇又让张杰把啤酒分别倒上。
我说，小宇，我来晚了，这早就该来，疫情老也不断，出不来。
小宇说，我知道。
我说，孩子那事儿，你也别老想着，没了就没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儿。孩子跟咱们没缘。
小宇不说话，自己干了一大杯啤酒。
小宇对着煤球说，以后你就是我姑娘了，你爸要是欺负你，跟叔叔说。
煤球听不懂，坐在那里咔吧眼睛。
我说，行，煤球就是咱们的姑娘。泣不成声。

小宇说有点儿坐不住了。我们一起出门。他们两口子都喝了酒，便叫代驾来。小宇拉着我的胳膊，走路发晃，我知道他喝多了。
站在车门口，小宇说，明天等我电话，我陪你们一起玩儿。话刚说完，哇地一口，吐了一地，差一点儿浇我鞋上。
我说，小宇你看你还说请我吃饭，要不是张杰来，就得我请你。
小宇笑着说，张杰不来，我还真没钱。
小宇坐在车里和我们摆手。我也眩晕。人过中年，大体上就是这个样子，各有各的苦楚。我看着小宇的车走，满目茫然。夜色笼罩着天津的街道，街灯暗亮。

有人来看，我再码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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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望海楼

我们沿着海河徒步游走，前往李叔同故居的途中，路过一座宏伟的大教堂。教堂紧闭，近前知是望海楼。这座望海楼有历史，始建于1859年，是天主教传入天津后建造的第一座教堂。大教堂有哥特风，正面是三座塔楼，远望呈笔架形。

结合着大教堂前对这个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介绍，时间慢慢回溯到1870年。轰动中国近代史的天津教案，发生地正是望海楼。
欧洲殖民者在开疆拓土前，常用传教士打头阵。传教士玩的是人心工作，以软实力服人。传教士都是当时的知识分子，每到一地先攻语言。这样，像中法于第二次鸦片战争后签署《北京条约》的时候，法国政府主要依赖传教士，否则双方政府官员鸡同鸭讲。这给了居间做翻译的传教士以可乘之机，法国传教士德拉玛趁机在条约里塞私货，“任法国传教士在各省租田买地，建造自便”。

法国人建起了望海楼圣母堂后，首要任务是吸引信众。不过彼时中国民间宗教信仰多得是，传教士便想办法，如何能增加中国人好感。很快办“育婴堂”的主意被认为可取，收养孤儿是善事，待女婴长大了，又可送给穷人家做免费媳妇。这还不算，谁能往教堂送婴儿，还可以得到一笔报酬。教堂的初衷并不坏，但人贩子觉得这事不错，给教堂送小孩就有钱赚，便开始有拐卖事发生。
到了1870年6月，忽发瘟疫，教堂里的小孩死了几十人，拉出去埋了，却有野狗夜里刨土，吃婴儿肉。天津人流言传遍，说望海楼法国传教士收养小孩“剖腹挖心”。

满城风雨，人们群情激昂，来到望海楼质问究竟。6月21日这天，人们再来望海楼集会，法国领事丰大业要北洋大臣崇厚派兵镇压，崇厚只派了几个小兵来，无济于事。丰大业赶到崇厚衙门，气急败坏，开枪威胁。崇厚劝他别再去望海楼，丰大业不听。到了望海楼，人群涌涌，丰大业开枪恐吓。这次天津人急了，当场将丰大业及随从殴死。之后不但火烧望海楼，连带着烧了其他国家教堂，总共打死法、俄、意等国外交官和传教士20人。是为天津教案。

这确实是一件大事。法国驻华公使表示，清廷如果解决不好，法舰将开进大沽口。慈禧太后怕啥，最怕和洋人打仗。
天津教案再次暴露了满清政府面对开放世界的治理难题。一个是怎么和外国人交往。法国领事丰大业再猖狂，但他毕竟没开枪打死人。中国文化里有很强烈的法不责众心理，人一多就没了理智，在爱国爱家的名义下，将外国外交官也打死。即便按照中国古代惯例，两国交兵也不斩来使，更别说和平时期。打死丰大业不是最后一例，30年后北京又打死德国公使克林德，那次导致的麻烦更大。
再一个难题是如何对待民意。老百姓质问育婴堂真相，无可厚非。但群众掌握的信息都是片面的，再加上各种流言蜚语，致使谣言如滚雪球。清廷内部顽固派觉得，利用老百姓的自发力量收拾收拾洋人，也不错，省得他们嚣张跋扈。或是受到这派看法影响，天津府县两级政府在应对事件上表现得不如人意，硬是把小事憋成了大事。从天津教案来看，凡事全由着民意，肯定不行。当然，绝对专制也会革了自己的命，40年后的辛亥革命有证明。民主治理和精英治理，不可偏废。

事情传到北京，朝廷责令坐镇保定的直隶总督曾国藩，即赴天津处理教案。曾大人立时就判断出来，这绝对不是件好事，无论怎么处理，自己都两面不是人。去天津，只能背锅。头脑清醒的曾国藩知道，在敌强我弱的时代背景下，唯有忍辱负重，以时间换实力，方能自救。怒怼列强，可以收买民心，但结局只能更惨。妥协，老百姓骂。强硬，国家遭殃。

无奈的曾国藩硬着头皮上，他拒绝法国公使提出的以天津知府和知县二人抵命的要求，将监牢中犯死罪的20人正法以抵罪。赔款法俄等国计约50万两白银。事后，曾国藩表示，“外惭清议，内疚神明，为一生憾事”。果然，老百姓痛骂曾国藩，两湖士人要求将曾国藩从北京湖广会馆除名。清廷遂将曾国藩调任两江总督，两江虽说富庶，但政治影响力和直隶没可比性。两年后，曾国藩忧死于南京。

天津教案还引发另一大奇事。既然杀了丰大业有问题，清廷决定派北洋大臣崇厚大老远地去法国道歉。1870年底，法国国内已经乱成一团，但中国人对此一无所知。崇厚一行磨磨蹭蹭，走了2个多月才到法国，已经1871年初。盛大的巴黎革命正在演绎中，崇厚想道歉，根本就找不到人。形势已经变化成这样了，还道个什么歉啊。然后，崇厚利用这段闲余时间，去英国和纽约走了一大圈，到1871年底才最终回到巴黎递交赔罪国书。这真是被洋人打怕了。

今天的望海楼，伫立在海河北岸。我觉得望海楼也像一面照妖镜，照一照近代史，各色灵魂便都跑出来。

京津冀间的历史纠缠

天津于1860年开埠后，很快就发展成为北方最发达、最洋气的城市。北京虽说是首都，但城市建设现代化方面比不了天津，天津就像19世纪后半叶的北方“特区”，名流都聚在天津，房价也高。

天津再发达，也只是直隶省的一个市，而直隶省会设在保定，直隶总督衙门也在保定。但从1870年直隶总督兼了北洋大臣一职后，李鸿章夏天就去天津办公，因为北洋大臣管理五口通商事务，涉外实务都由北洋大臣办理，直接给皇帝递折子，不用过总理衙门，冬天才回保定办公。

天津发展得太快，省会保定相比就像乡镇。到了1913年，直隶省会终于受不住诱惑，迁到天津，保定便成了地级市。1928年，北伐军占领天津后，直隶改称为河北省。日本人入侵华北后，出于安全需要，河北省会于1935年又回迁到保定，这次天津成为直辖市。

新中国成立后，天津也是直辖市。但是到了1958年，天津又划归属河北省，直到1967年重新直辖，天津这才稳定下来。天津与河北之间的分分合合，会导致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比如河北最好的大学，可能就是河北工业大学，但河北工业大学校址不在河北境内，不在石家庄也不在保定，而在天津市。

建国初期，除了天津直辖市外，还有一个天津地区，而这个天津地区是归河北省管辖的。天津地区就是天津城区外围的诸多县份。建国初期的刘青山张子善大案，就发生在天津地区，刘青山曾做过天津地区书记，张子善在案发时正是天津地区书记。很多人误以为刘青山张子善是天津市委书记。天津地区属于天津直辖市腹地，经济相对较好。刘青山张子善两个人在天津地区搞独立王国，雁过拔毛，那时刚刚建国后，两人贪污受贿合现在币值，也得过亿。权力缺乏约束，共产党员对腐败也没有天然的免疫力。刘青山张子善的案子，后来是河北省委主持的。

天津直辖市幅员太小，后来中央就把河北省天津地区的部分县市划给天津市，天津地区的剩余部分改称廊坊地区。这样划来划去的，划出个“北三线”来。现在看地图，北京与天津之间，包围着三河、大厂、香河三个县级单位，这三个县归属于廊坊市管，但整个与河北省不接壤，仿佛河北的飞地。

北京始终是首都，不过历史上北京直接管辖的区域，仅限于二环内的城区。顺天府的地盘再大一些，也不过就是现在城六区的辖区。建国后，中央觉得北京没有腹地也不好，就逐渐地从河北划地，北京外围的10个区县都是从河北拿来的。现在去延庆、房山一带农村，就和到了河北没区别，居民讲河北话，风俗习惯也都是河北的，唯独户口改成北京的了。

天津史上就是河北属地，北京直辖的地方也不过就巴掌大小，京津冀之间确实有血肉联系。现在中央政府倡议京津冀一体化，也着实有道理，不能让地图上的一条区划界线，造成那么多断头路。北三县无论划给北京，还是划给天津，都比飞地的现状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