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神话的相遇

一苇

拿到《神话，你好》样书的那一天，一位同事问我：“真漂亮！这就是你写了10年的那本书吗？”
我告诉她：“不。写了十年的是《中国故事》。这是神话，写了24年。”
这是真的，这些神话我断断续续写了24年。
第一次动笔时我20岁，正上大学二年级，外国文学的教授在课堂上讲了古希腊神话，那天晚上，我以《创造的激情》为题，开始写盘古的故事，写完盘古写女娲，写完女娲写仓颉，写完仓颉写鲁班师傅……从神写到人，从故事写到小说，又从小说写到诗。
我写呀写，多年以来，不断书写，每写一遍都有所得，每写一遍都不满意。
时至今日，青春年代的习作早已湮灭无迹，然而古中国神话的意蕴在一次次书写、一度度探寻中变得鲜活、饱满，成为我内心的宝藏。
我为什么不厌其烦地书写它们呢？我痴愚地，一而再再而三地端详它们，试图深入它们、获得它们。我感到深切地需要它们。我知晓这些神话无可比拟的价值，于是我像个掘井的人，不断地朝地下深挖，期待挖出水来。
这些年，在人生一次又一次的困境中，在一个又一个的瓶颈期，每当内心虚弱、头脑痴愚，我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归神话，我渴望再一次浸泡在神话的活水里，直到这些古老神话与我血脉相连，流进内心的国土，成为灵魂的养分，再一次赐予我智慧与力量。
是的，童年时代我就深深地爱上了这些远古神话。早在开蒙上学之前，祖父一给我讲盘古大神，我就爱盘古大神，我爱他开天辟地的伟大神力，爱他化生万物的无私灵魂。我从这个伟大故事里源源不断地汲取创造的激情和生命的智慧。盘古神话对我的影响是永久性的。在重述中国民间故事的艰辛十年，我工作忙碌，生活困顿，而整理民间故事这件事头绪纷繁，犹如一团乱麻。一回回我午夜梦回，一回回我想要放弃。然而，奇幻的是，我一再梦见手中的水笔化作斧头，内心深处我清晰知道，那就是盘古的斧头。这个神话意象一再教我振奋，它赐予我无所畏惧的力量，催我勇往直前。对我来说，这是来自天神的启示：即使眼前幽暗混沌，那又如何？只需拼尽全身心的气力，挥起斧头，朝前劈去。也许能够劈开混沌，也许可以开出一条路来。
即使最后倒地死去，肉身与魂魄回归大化，重新融汇于万物，又怎么样呢？我与万物原本一体，生何足忧？死何足惧？
多年以后，我缓慢地完成了中国民间故事的整理与重述，回过头来，重新审视远古神话，我发现之前所有的书写与探究都是值得的。上穷碧落下黄泉之后，中华远古神话的真义清晰地浮现在我眼前，仿佛大海深处浮起月亮似的明珠。
于是我走近它们，抱起它们，打磨它们。
这一回，我不写小说，不写诗。我从“重述中国民间故事”这件事学会了“重述”。对，这是神话的重述，不是翻译古代文本，也不是克隆老故事，而是这些神话经历孕育之后的再一次出生。多年来，我以我的心灵孕育它们，犹如一只老蚌孕育珍珠，最后我回归自然与本质，尝试以天然质朴的语言重述它们。

是的，我无法抗拒远古中华神话的魅力，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