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yhan
纵使在阴雨与夜晚中轮回千年，我也会守候你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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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美与幻想的短篇轻百合故事。

细雨朦胧。
这已不是一种天气，而更趋近于一种印象，一种常态。雨的薄幕下，古旧的钟楼始终像雨一样朦胧着。但它是这片蓊郁的树林间唯一不变的事物——至少在几百年前，这钟楼便是古旧的了。
雨声一直是很稀的，但雨滴渗入土地时，散发出的却是厚重的气息。
忽然，一阵凝重的钟声穿过雨幕，又渐渐在林中飘散了。
钟楼中自然有钟。
有钟声自然有敲钟人。
凉音站立在钟楼里的木窗边，凝望着窗外的雨和树。所谓窗，只剩下了破败不堪的木窗框——几百年前还没有玻璃，几百年后钟楼已为人淡忘。凉音的面容年轻且极美，但她那淡然的目光却似能穿透时间，延续成为永恒。
没有人知晓凉音究竟多大年纪，来过钟楼的人都见过一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不论是几百年前，还是今日。没有人知道那些人见到的究竟是恰逢年少的历代钟楼主人，还是凉音一人。
而且，一生能来钟楼一次，也可称得上是稀奇了。
但钟楼总是不缺访客。
“人类啊，总是这样奔波着，可到了头，时间总会摧毁一切。”凉音摇了摇头，轻声自语，“就像我的钟楼一样，在时间的流里日趋灭亡。”
“但谁说归于虚无便不如我所谓的不朽呢？不忘初心，是寿短的人类的奢侈之举罢了。”
“譬之于永恒，生命的所谓漫长就像是流星。但即便是流星，也足够让我在孤独之中衰老。”
“又有人来了呢。”凉音笑了笑，“与我有缘的人真的不算少，一百年里，也会有一百个左右。不过也只是对我而言不算少，相比人的总数么……”她忽然住口不言，脸上的笑意也恢复为通常的淡然。
潮湿的土地上铺着些高低不齐的方石，连到钟楼的入口。但这一切不能为这里增加几分生气，残破与荒凉让这里看起来更像是一片废墟。
不过，即使是废墟，即使是阴雨不停的密林，也无法带来一丝晦暗。钟楼前，方石上的白影让这一切变成了梦幻。凉音撑着一柄油纸伞，伞面全无点缀，只留有纯净的素色。洁白的长裙裹着她苗条的躯体，与乌黑的长发一起在微风中轻轻飘动着。
凉音的眼中好像是有些笑意的。
凉音不清楚那即将到来的访客的一切，但她心中有一种预感，那人将会不同于从前任何一个访客。诚然，从现实的角度来说，每一个访客确凿是不同的。可若是从精神的层面看，先前不可计数的访客无不是在她内心的黯然上添了一笔。
这次会有不同的。凉音这样认为。
可能只是单纯的希望，可能是真的有所预感，也可能是二者兼有。
她静静地立在雨中等候着，直到雨幕与薄雾下的远处隐约现出一个纤细的人影，她嘴角似乎扬了扬。
来人愈来愈近了。短发，紫衣，这年轻的影子渐渐清晰。在雨中，她的脚步显得有些急促。但当她足够近时，当凉音能够捕捉到她略带兴奋的目光时，凉音觉得她是当真有所不同的。
“你梦着什么？”凉音好奇地问那紫衣少女。
“我没有梦着什么。”紫衣少女笑笑，清灵无暇的眸子里隐隐有了几分迷离，“梦着的怕是这世上的人。但我不清楚，我也很难想清楚。”
“是我错了。”凉音眼中微微亮起，向前一步，微微伸手，那油纸伞的大半边便将紫衣少女头顶的雨尽数挡住。她用另一只手牵住那紫衣少女的手，走向钟楼。
紫衣少女的回答让凉音大感惊讶，她心中更多了些好奇。她的内心早已不相称于她的外表，但此时此刻，她能感受到自己周身流动着些许温热。
“居住在这里，或许你真的和他们不一样。”紫衣少女有些痴迷地望着钟楼，“心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前行的方向，于是我来到这里。可能真的是神灵的眷顾。”
“不一样吗？”凉音笑道，“你能来到这里，那么你想要什么？”
“我只是想从那牢笼里解脱，仅此而已。”紫衣少女的瞳孔深邃却黯淡，“习惯于痛苦，就连身处囹圄，也有了高贵与自足。”
“你说的不错。”凉音苦笑，“我明白你的意思。世之众人如此，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在我生命最初的几个世纪，痴迷于人世的繁华图景，可那一切终究抵不过时间的碾磨。白云苍狗，不过这般。后来，我期待能有些不一样的人，于是便建了这座钟楼。若是当真有人有着强大的执念和决心，便会被吸引来到这里。讽刺的是，那些执念多是要在囹圄之中，换一个更好的牢房。可我还是挣不脱自己的执念，即使是在心丧若死的时候，也还在钟楼守望着。一个有思想的生命能够心丧若死，但心终究是死不了的。”
“那么，你现在呢？”紫衣少女问。
“心仿佛是活了些。”凉音苍白的脸上微微涌起血色，“怎样称呼你？”
“如果你不在乎我真正的名字，便叫我瑾吧。”
此时，凉音身体一侧的白衣已是尽被打湿，二人也来到钟楼之前。房檐虽残破，挡雨仍是有余。凉音收起伞，笑道：“瑾，名字很好。没错，我不在乎那带着禁锢气息的名字。你可以叫我凉音，请进。”说着，伸手推开凹凸不平的木门，一股清淡的幽香便从钟楼飘散而出。瑾觉得那幽香气息仿佛已将自己的灵魂缠绕于此。不同于扑面而来，它并不猛烈，而更像是从自己身体的每一个毛孔缓缓向内渗透。
由于阴雨，钟楼之中略显昏暗。但素雅的布置与一尘不染的环境反而让瑾心中一轻。
“这样的雨天，你可适应吗？”凉音忽然关心地问道。不知何时，她那被打湿的衣服已是恢复了原状。
“我喜欢雨天，宁静而不沉寂。”瑾坐在一把木椅上，望着窗外。雨中树影轻颤，传来轻微的声响。
“在我曾经没有远离俗世的年代，雨天和黑夜往往让我宁静。它们的灵魂是孤绝的，所以人们会选择消隐。”凉音透过窗子，目视远方，“那是我思考的时候。尽管会为了孤身一人而暗自伤神，但那种自伤的情感也成了病态的享受。所以，我来到这里——一个雨天与夜晚交替轮回的领域。”
“那么，之后呢？”瑾说道。她那平淡的口气着实不似在发问。
“孤绝固然是一种美，但美不止一种。这里的天气也许会变？我不知道。”凉音淡淡说着。
瑾闻言，默然无语。她一动不动，偶尔眨动双眼，好像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瑾知道，这绝美的白衣少女凉音只能在广义上归为人，对于这种生命体，人们更习惯称之为“神”。
换做大多数人，他们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神”的存在。但瑾不同，对于更高等的生命，她不去否认，亦不去追寻——这也是她不同于虔诚的宗教徒之处。
瑾相信的是自己的内心，但纵使这世上有亿万人，要找到真正与自己一般的灵魂，亦是多凭运气。更何况，瑾的内心本就堪称孤绝，平日里一副淡看一切的态度也总是被人当做不思进取。
但有谁是不在乎这一切的呢？
的确有人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没有人不会在乎自己的孤寂。
凉音是个看上去淡淡的“人”，同样习惯于“淡”的瑾也只是淡淡地说着话。
凉音不知瑾如何想。虽说难得遇见与自己相似的人，但瑾的表现让她有一种不敢随意的压力。
瑾心中更是如此，她不愿破坏这来之不易的彼此认同、彼此尊重。
“你，是神？”沉默良久的瑾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觉得什么是神？”凉音笑了笑，好奇地望着瑾。
瑾再一次沉默了。她在斟酌词句，她希望能够给这个“考验性”的问题一个高境界的答复，确切说，是凉音希望听到或者高于凉音所想的答复。
但若是以人前演讲的形式来夸张地回答这个问题，反倒显得虚假。在凉音这种思想深邃的生命面前，已经获得认可还要炫示自己的不同于俗反而是愚蠢的行为。于是，瑾开口说道：“便是广义上的神了。不死不灭，有着高于现实的能力。”
凉音微笑道：“你指的高于现实的能力，其实是偏指战斗方面的吧？”
瑾心中并没有完全这样想，但她还是点头承认。
炫耀智慧从不是智慧的选择。
“人类的英雄主义思想让神背负了拯救人类的重任。”凉音摇了摇头，“我看过很多著名小说，神最大的能力就是战斗。而我，一不会飞，二不会魔法，唯一的优点便是活得长些。我虽不会死于寿尽，但若是想死，也不过是一把匕首的问题罢了。所以，我不是什么神，单单只是一个不知活了几千年的女孩子……或许更该被叫做一个老女人。仅此而已。”
“那么，为什么人们找不到这里呢？”瑾很好奇，倘若凉音当真如此脆弱，她又怎能在这数千年的时间里苟存。
“雨幕阻隔了我与人类的世界，但最诚挚的心愿会打破这种阻隔。”
“如果它真的能够阻隔人世，这里又是哪？”瑾隐隐觉得，自己已是身处另一个世界。
“你来到这里，是因为你诚挚的心愿。”凉音笑道，“所以你来的时候，我问你梦着什么。如果你好奇这里究竟是哪，便当它是一个虚幻中的现实世界吧。”
瑾点了点头，她忽然很好奇从前来的那些人究竟有没有机会在钟楼做更多事情，于是她问道：“以前到来的那些人都是怎样的呢？”
凉音道：“他们总是梦着一些我不喜欢的事物，所以我让他们继续回去做梦了。”
“什么意思？”
瑾话音刚落，便觉身体一轻，眼前的事物也开始模糊，最终化作了黑暗。她用力睁开眼睛，发觉四周熟悉无比，而自己正躺在家中的床上。此时，天刚蒙蒙亮，厚重的深粉色窗帘让屋子显得格外阴暗。
而刚刚那个奇异的梦也渐渐模糊了，她只记得梦中见过一个白衣女子。她苦苦一笑，强撑起身，朝一旁的窗帘瞥了一眼，喃喃道：“似乎好梦总是不长呢，这样索然乏味的生活，何时是终结呢？”
“并不是呢。”一个轻笑着的声音忽然从她背后响起了。
她连忙转头，可尚未看清是谁在说话，点点水滴便被甩进她眼中。她轻呼一声，忙伸手去揉眼睛。当视线渐渐清晰，她看到一个白裙少女正转着一把白色的油纸伞站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先前的“梦境”顿时清晰开来，瑾的脸上顿时流出笑容：“凉音？”
“是我啊。”白裙少女笑道，“我还以为你这么快就把我忘记了呢。”
“也就是说，先前去钟楼的人，都把它当做了梦境？”
“没错。”
“这似乎意味着我是特殊的呢。”瑾忽的一笑，“如果你要走，能给我留一条去钟楼的路吗？”
“这不是一个成立的问题。”凉音摇头道，“第一，我没有要走。第二，钟楼你想去便可以去，但要不要做留下的决定，却要你了解更多再下定论。不过，你在这所谓的现实之中，有什么放不下的吗？”
“当真放不下的，也只有我父母而已。”瑾垂头道，“我不能因为自己把他们抛下。”
“我能理解。现在决定一些事情，还为时过早。”凉音说，“我打算带你去一个十分美丽的世界，那个世界对人类来说不现实，但它的确是真实存在的。如果你不适合留下，作为朋友，我也会留给你来我家里做客的方式。”
其实，你是想更深入了解我吧？
没错，我也需要更深地了解你。如果只是单纯为了排遣孤寂，我们是否值得为了彼此抛却原有的生活，这是一个问题。你是何等的高傲，若是你的钟楼多出一个撕破韵律的音调，只会为你平添烦恼。我有着现实的牵绊，若是为了那绝对的自由，抛却责任与恩义，我会永世逃不出愧疚的心牢。
这般想着，瑾点头笑道：“那好，我们走吧。”
凉音应了一声，也不见她有何动作，那阴暗的深粉色居室便在一瞬之间开阔起来，开阔的白色肆无忌惮地扩散向天的尽头。

此时，她们的脚下是颇厚却松软的白雪，偶尔的几许微风也让天空中缓缓飘动的雪花有了些不同的旋律。
奇怪的是，在这雪的世界里，瑾感受不到丝毫寒冷。相反，那雪花轻轻落在身上，清凉之中，甚至夹杂了几分暖意。
“这是哪里？”
“一个圣洁而自由的天堂。”凉音说，“如果你喜欢这里，我可以在这里设下居所。”
又是一阵惬意的风拂过瑾的面庞，瑾的心里却不知为何，忽然多出了些许失落。但与凉音给她带来的希望与宁静相比，那失落仅仅是一闪而过。瑾笑着摇头道：“没关系的……对了，这里只有雪吗？”
“以人类的标准来看，最纯洁的事物就是雪了。我自认为这里算得上是最为圣洁之处，也正是因为这里只有雪。”
“嗯，很好。”说着，瑾又笑了笑。
凉音却觉得瑾的答复有些怪异——数百上千年的阅历让她对人类的情感表达了如指掌。她只瞥了瑾一眼，恰好看到了瑾的微笑。在这一瞥之间，她便看出瑾隐藏了自己的内心。
既然刻意隐藏，自己又何必追问呢？她早晚会对自己敞开心扉的。不过，若是从自己的角度看，这雪境着实是清静得过分了，不只是毫无人气，更是毫无生气。
“但这里未免太空洞了些，显得没有一丝生气呢。”凉音说完，偷偷瞄了瑾一眼。果然，瑾眼中怪异的神情开始变化，好像化作了些许期待似的。
果然是这样嘛。凉音忍不住在心里笑了起来，看起来瑾和自己是颇有默契的。
“如果你不介意，我倒是想带你去另一个地方。”
“哪里？”
凉音思索片刻，仿佛出神一样，望向远方：“那里的时间是静滞的，是我很久以前与人类的约定之地，不过，后来因为种种原因，我违约了。”
“哦？”瑾的话音中分明透出了疑惑。
“种种原因其实也可说是一个原因，是我单纯地感到厌倦而已。”凉音摇了摇头，“毕竟所谓约定也是我单方面的，从很久以前开始，直到现在，除了你，没有任何一个人类能够相信我的真实存在，更不必提和我有什么约了。”
“那这约定又是从何而来？”
“是这样的。我称那约定之地为观心台，在那里，我会感受到那些内心良善却陷入深深精神痛苦的人们，然后，我会去人间，做一些事情来帮助他们，解除痛苦。”凉音平淡的说着，看不出她脸上有什么表情。
“人心复杂，你没有害怕过会遇上危险吗？”
听瑾这样问，凉音便笑了：“我虽然没什么战斗能力，但我可以随时随处回到自己的世界呀。”
“哦……”瑾也是笑了笑，“那么，我们是要去观心台了？”
“嗯。”凉音点头应声，又伸出右手，指向远方道，“你看那里。”
瑾想要顺着她指的方向观望，却发现她的手是那样的纤细美丽而又极端苍白，不由得轻轻叹气，忘记了去看那远方的事物。
良久。
“想什么呢？”凉音颇为奇异地望着瑾。
“啊……”瑾回过神来，尴尬地笑了笑，“没什么的……”说着，连忙转头望向远处。
出乎她的意料，她满眼所见俱是浓密的白色树影，让那一条平滑而死寂的雪线填了许多生机。
“树木是有灵性的，四处蔓延的根连接了人的灵魂。这白色的树是思雪之木，传说每一棵都有十万四千根须，每一条根须连着一个人的魂魄，这片树林，便是一个世界。”
瑾并不很相信那根须与灵魂的说法，至少她不能理解人类这种生物的灵魂为什么越来越多，从几十万直到现在的亿万。但她有一种微妙的感觉——在这思雪木的背后还有着一段传说。于是她说道：“思雪木的名字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以她对凉音的认知，她相信凉音紧接着便会讲述自己想知道的那段故事。
“嗯，这种树从来都不属于人间。”凉音出神地望着那白色的树影，讲述起那太过久远的传说，“那是一个我也未曾去过的世界，关于那个世界的一切已难以考证。在那世界诞生的同时，一位神灵也随之诞生。在那逝去的年代里，那位神灵是世界中最为高贵美丽的生物。她或许叫白鹓，不止是那世界的守护者，更是那世界中每一个生灵的终极信仰。”
“白鹓是完美的，但并不代表她真的无所忧愁。超世的代价是孤高，孤是一种慢性却蚀骨的毒药。而且，作为那世界的最高存在，她认识到了自己所钟爱的世界在宇宙之中是多么渺小。”
“但那注定是一个不平庸的世界，在一位叫雪的女孩身上，白鹓看见了一位强大古神的影子。她尝试接近雪，惊喜地发现雪能够了解自己。”
“白鹓找到了消解孤独的药方，也看到了世界未来的希望，雪带给她的喜悦是无可复加的。”
“但是，危机总是来得比想象中更快。具体是什么原因亦不可探寻，唯一能够知晓的便是当时的世界面临着湮灭的结局。在这种灾难面前，白鹓是无力的，世界能指望的人只有雪，确切说，是雪象征的力量。”
“但并不是每一个故事都有圆满的结局，雪失败了。在那最后一搏之中，雪唯一的作用是成为白鹓的精神支柱。”
“因此，在雪被湮灭吞噬的一瞬，白鹓的内心也被击碎了。但她不相信雪会死，她将自己剩余的全部化作对雪的最终祈愿。祈愿延续了雪的生命，尽管不是以我们熟知的形式。最终，世界并未被彻底吞噬，而是陷入了混沌。也许雪有机会拯救它，但这一切终究只是微茫的希望罢了。”
“白鹓的祈愿有一部分延续了雪的生命，而另外的则根植于此，化作白色的灵木。而雪那延续世界生命的强烈愿望，也让这白色的灵木感应到如今人类的灵魂。”
“我曾在这些树木之中读到雪零碎的记忆，她的记忆里是深深的痛苦与悲悯。但当这记忆与白鹓串联时，只剩下了两种情感。一种是世界陷入混沌前的快乐，一种是白鹓陨落后的永恒哀思。”
凉音的故事结束，瑾却久久不能言语。她眼中隐隐泛红，晶莹的微光不住地闪烁，仿佛是这远古的故事触动了她内心某个脆弱的部分。
瑾用力眨了眨眼，眼前那有些模糊而似是浪潮微涌的情状方才消失。她低声道：“也便是说，直到现在，雪还是活着的？”
“嗯，大概吧，我也希望是这样。”
为什么会希望呢？这样孤独而残破地存在着是何等的悲哀啊！瑾心中暗暗感慨，深深叹了口气。
“这也是观心台存在的条件。”凉音说，“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灵力牵绊，没有白鹓与雪的痛苦与愿望，观心台也不会有望见痛苦的能力。”
“难道那不是你的能力？”
“我说过的，我不是神，没什么怪异的能力。我只是会利用世界本就存在的能量罢了。”凉音笑着摇头，又伸手指了指远处的树林，“没有次元与位面间的距离，我是没有办法瞬间移动到那里的，所以，要做好走的准备。”
观心台就在那白色的树影之中吗？
树影，犹如真实存在的白色幻影，明明在那里，却看不清轮廓与层次，仅现出朦胧的形态，留下仍是白的黯淡阴翳，好像有风卷动起白雪，绝不轻柔，亦绝非凌厉。
“看不清楚……有些奇怪。”
“那你看到了什么？”凉音笑了。
“一种印象，一种感觉……清晰的只是整体，而细节处却很模糊，也没有雾……”瑾轻轻摇头，似有些不解，“总之，很奇怪的感觉。”
“那么，你能看清楚自己的心吗？”
“我不知道。我以为是看得清的。”瑾好像想起什么，微微垂头，叹息一声，“只是总有些时候，一切都按着最坏的预料，那一瞬的挫败与迷失，我自己又好像模糊了。”
“迷茫而痛苦，所以心里不是一片明朗？”
“嗯。”
“那你看这白色的树影。”凉音伸出一只手，轻轻放在瑾的肩上，另一只手好像要在空气之中触碰什么，“你看不清它的细节，却清楚地意识到它，看得见那风卷动白雪的踪迹，看得见那树的阴翳。不过，纵有阴翳，那里仍是纯洁的白。”
“就像是……”
“嗯，就像你的心一样。”
“我的心……原来是这样。”瑾沉默半晌，“因为这白色连接了亿万的灵魂，所以这里才会像是心一样的景象吗？”
“所以观心台也就在这里。”
明亮，却并不是雪原里刺眼的白亮。静谧又干净的白，只有踩雪的声音与两个轻微的呼吸声。之前的钟楼里，绵密的雨丝中虽亦是静谧，却能够将呼吸的声音掩藏。
瑾静默着前行。曾有过的与未曾见的，任何一种记忆或是对未来的想象都不曾与这仿佛幻境的所在存在关联。总是距离得太过遥远。
即使阴翳是白色的纯洁，也终归是与那如梦的树影所共生。
往观心台的路途，无所谓许久与须臾，不知从哪里开始，眼前已是时间静滞的世界，不再有雪花从天上飘落，从一个地方前往另一处，脚印是仅有的痕迹。
来到那白色的树影之间，却仍然看不见细节。眼前的一切就仿佛是画笔描绘的真实，白叶仅仅是呈现出洁净、宁静的姿态，静止的，飘落的，飘落着静止的。
犹如幻想出的世界，空中静悬的叶子绝非现实，又绝对真实。
“或许有一边是假的。”瑾在空中抓住一片白叶，轻轻折断了它的叶片，却仍是有极小的部分连接着，“世界会是相对存在的吗？”她松开手，断折的叶片仍是悬在空中。
凉音看了看那叶片，轻轻一笑：“这里不存在时间，所以不论什么程度的时间流动，都是本不该出现的。所以，以此为前提，你是想要用它来探寻什么吗？这留下记号的叶子。”
“我……只是突发奇想。”瑾犹豫片刻，还是轻轻摇头，将那叶子抓在手中。这仿佛被某种奇异规则构建的世界，并没有隐藏什么必须查明的真相。比起观察那留下记号的叶子，又或是把一个正常运转着的钟表带进来，来抓住那一丝好像能够让世界成为虚幻的真实证据，这朦胧又模糊的心之世界所带来的那十七年未见的未来所向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不喜欢太过清晰的真实。”凉音说，“我所见的、所处的都是朦胧的，朦胧的雨境朦胧了钟楼，我望不见树林的边界，也没有前往边界。或许有一天，我会彻底不再接触人类了。”
“因为他们越来越接近真实吗？”
“以无尽的时间来看，终有一天，他们会通晓一切的真实，神秘会彻底丧失，便少了太多的乐趣。”
“那么，心呢？”瑾抬头望着一片飘落着静止的树叶，“你能看清这白叶的细节吗？”
凉音笑了：“也许那是唯一永远不会被清晰望见的存在吧，一种即使有读心术，也没办法看清所有细节的存在，一种即使看清了许多的细节，也难以概括的存在，一种难以预测，仅能因了解而认为合理的存在。这白色的树就在这里，并不会因为我多活了许多年，便对我呈现出格外清晰的姿态。”
“你很喜欢人类。”
“至少现在是的。”凉音轻轻拉住瑾的一只手，十指相扣。
柔软却发凉的触感。瑾不由低着头，看着凉音那苍白纤柔的手。真的很凉，只是自己的心却在发热。
她不自觉地将凉音向着自己拉了拉，又挤上去一些，彼此靠近些许。

“从前呢？总是遇到无趣的人吗？”瑾抬起头，自然地望着凉音美丽却仍然苍白的侧颜，好像是在随意发问。
“我从前遇到的人，我并不敢说能够完全理解他们的想法，但是，我能够看穿他们的极限之处。平庸的灵魂纵然千变万化，也只是不可见的无趣，作为不吸引我的神秘存在着，仅此而已。”
“嗯，我明白。”瑾笑了笑。
不知道走过了多远，在这幻梦般的世界里，行走甚至不会感到疲倦。
忽然，是风卷动起积雪，吹动了白叶飘落而下。
瑾怔住了。
“观心台。心不会是静止的，纵使心如止水，心也是活着的。”凉音笑了，“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高台，若说这是心与灵魂的世界，那么心动之处，即是观心台。”
“观心台便在此处？”
“嗯。”
瑾沉默着，方才不想深究的问题，此时仿佛已经给出了答案。
隔绝人世，永恒静止，时间之外的世界，树叶在飘落。
于是有了计算时间的尺度。若只是缓慢地流逝着，或许可以和外界形成某个恒定的比例，但是，这种尺度也是在时间的体系以内的，与时间之外有着本质的不同。
时间以外的一瞬不是久远，而是永恒，除却外来者，都该是永恒不变的存在。在自己的理解之中，任何外来干涉的人，都只是停留在那一个永恒的时间点，除非同时进入，不可能有两个人在此间相见。
但是树叶在飘落。
“因为观心台是望着生灵的灵魂的。”凉音似乎猜出了瑾的不解，“所以不会去看心静止的状态——瞬间的印象不能描述情感的复杂。当你来到观心台，时间便已流动着了。”
重重树影中，观心台的最深处是纯白的一棵树。
纯粹的亮光与剔透的枝叶，这是第一次在林中遇到不存在着阴影的树。
之所以说它在观心台的最深处，大概是一种直觉，总之在这有着树叶飘落的所在，最令人注目的便是这奇异的树了。
凉音抬起手，连同着瑾的手一起触碰那光滑冰凉的白色树干。
并不是声音，并不是意念，而像是站立在清澈的溪流中，无数的心愿所化生的最直观的情感，仿佛流水般可以清晰感受，可又不像是流水那样融合一体，倘要寻觅踪迹，每一个心愿又像是沙滩上的颗粒，可以分离出去。
“我们的手在一起，心与此地也连在一起。”凉音闭上双眼，“会有你想见的心愿，我也能够觉察。”
就像要在沙砾之中，寻找到一颗闪亮的珍珠。
尽管可能性太过庞大，但珍珠是闪着光的。
而寻那光芒，却不必四下搜寻，仅仅站在那里，它便流动过来。
形态与本质不相容却融合着，因是无形的心。
于是，当那一缕来自远方的真挚祈愿在瑾的心中闪烁的片刻，她便抓住了那遥远的心愿。
“是这样吗？”瑾有些犹豫。
“只要你觉得是就可以。”凉音笑了，“我想，我们抓住的心愿应该是同一个吧。”
无法从心的连接来代替眼睛，那是一个由巫女、占卜师、学者等种种概念混杂而成的个体，而这许多概念中，最能够望见的是魔法书与水晶球。
“充满神秘的巫女的真挚祈愿。”瑾停下思考着，犹疑着继续说道，“我不确定，只是莫名的直觉，她的祈愿仿佛与我们有奇怪的关联，无法忽视不见。”
“那么我们去见她一面吧。”
钢铁的城市之中一片雾色，不知在何处的机械巨兽深沉地、不断地低鸣着，吐出灰白的蒸汽，又融入到雾色里。
逆光的街上也是雾色弥散，高大的建筑遮挡了阳光的直射更显得一片阴暗。阴暗的街上一个阴暗的店里，阴暗的角落中坐着一个因斗篷太大显得阴暗的巫女。
阴暗的店中忽然亮起一道白色，纯白的油纸伞仿佛将阴暗隔绝出去。白色的少女身边是紫色的少女，美丽与否倒不是最重要的，那种不染纤尘的孤高感甚至模糊了她们的容颜。
“二位姑娘，有什么无法解决的事情吗？”阴暗的巫女声音沙哑，却似有些温柔。
“我们曾在连接心灵的白色中感知你的祈愿，见到了你那借由魔法书的术式、寄宿在水晶球上的痛苦希望。”凉音宽慰似地笑笑，“我们或许可以帮助你。”
“连接心灵的白色……”巫女的眼中好像顿时有了一股穿透阴暗的希望，“你们是观心台来的神明吗？真的是……我没想到……神明居然会听见我的祈愿……”
“并不是神明，但听见你的祈愿，来帮助你，这是真的。”凉音仍是笑着，“很久没来人世了，没想到已经建起了这样的钢铁之城。不过……也无所谓，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吧。”
那巫女从角落中站起，斗篷以下，并未衰老的脸苍白又瘦削。她抬起头，远远望着，目光似是望穿了雾气，直到天外。
“是我的学生，名字叫做‘离’的巫女，因为寻找神的过往，寻找失落世界的踪迹，她从这世界消失了。我占卜她的所在，只得到了很坏的预兆，不知她在哪里，也无法帮助她，也只能为她祈愿了。”
“我们能够找到她吗？”纵使见过那纯白的静止之心，见过那永远下着雨的古旧钟楼，瑾对于世界以外的存在，仍是有着太多的不了解。
凉音摇了摇头：“我不清楚，只能尽量尝试。或许存在某种与离有关联的事物，如果能让我借由它与离联系起来，我也许能找到她所在的空间。”
“什么样的东西是有关联的？”巫女连忙追问，“她曾用作占卜的水晶球可以吗？”
“水晶球是占卜的工具，与‘她’这一概念的关联似乎并不紧密。”凉音思索半晌，“最好是，那种很重要的、有着纪念意义又与魔法有关的事物……确实苛刻了些。”
巫女沉默着，缓缓踱步，就像在努力思考着，忽然，她抬起头，眼中似乎闪起亮光：“我想起来了，二位稍等！”说着，便快步走开了。
“我就猜她一定能找到的。”凉音笑着说，“不过也没什么凭据，只是直觉告诉我可以，看来运气不错。”
很快，巫女双手捧着一个笔记本走了回来。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笔记本，其中夹着一片白色的叶。
“是观心台的叶子！”瑾轻呼一声，很是惊讶。
那种纯净得接近虚假的白、仿佛画笔创造的白，是如此熟悉。
观心台中，那树的叶子，正是这种颜色，正是这种仿佛虚构的真实感。
巫女点了点头：“嗯，她在学会一些高等的术法后，曾前往传说中的观心台，为了纪念，她从那里带回一片白叶，当作书签珍藏着。这对她很重要——这是她第一次前往神秘的证明。那次经历也是她如今一切的所作所为的根源吧，若非那一次了解了雪与白鹓的故事，她也不至于执著着去寻找雪，甚至想要拯救雪的灵魂。”
“原来是这样。”凉音点了点头，接过那个笔记本，小心地合上，“我们会回到观心台，若是寻见她的踪迹，我们会告诉你。”

暗红与黑杂糅着的混沌之中，突兀地立着一道美丽的白色。
她怔怔地呆立着，好像是在思索着什么。
她偶尔四处望着，又像是不抱希望地搜索着什么。
“你是叫……离？”模糊的声音在她心中出现。
她立刻抬起头，又快速地转着身，转过来，又转过去，白色的长发飘扬着。好像是努力在这一片混沌中抓住什么。
“是啊！你在哪里？”她终是什么都找不到，对着或许是天的方向，大声问道。
于是，美丽的白色之前，出现了模糊的白。
模糊却纯洁。
“我知道你，曾去过观心台的女孩。”模糊的白靠近了离，抬起那仿佛是手的一团幻光，轻轻触碰着离的脸颊，却是完全接触不到，直接穿透过去。
“果然触碰不到啊……”模糊的白好像是在苦笑着，“我知道你来此的目的，但你不该来这里的啊，人类的巫女。”
“你是雪吗？”
“嗯。”模糊的白不稳定地颤抖着，好像随时都会散去，“不过你，来自遥远世界的凡人，已经来到这里，我便没办法送你离开了……”
“我会在这里死去吗？”
雪沉默许久。
“……是的。”模糊的白影仿佛发出一声叹息。
“你会关心陌生的我，并为此来到这世界，我很感激……可我能做的，也只是在你死去之前，让你去见一见她……你来到这里，应该也是想要见她的吧。”
“嗯。”
离跟随着雪模糊的身影，静默地走。或许是在走的吧？至少自己的脚是向前踏出的。虽然不知道前或者后在这一片暗红与黑中是否还存在着意义。
“这本是一个世界的，却被扭曲成如今的样子。”雪好像是伸出手去，指向右侧的一团红色，“那里本是一座雪山，山上有着我们居住的宫殿。如今已经完全无法分辨了，我只能根据她的所在，来判断哪里是什么。”
“对不起……或许你不想说这些吧？”雪的影子忽然又闪烁起来，“只是太久没有亲眼见到活着的存在了，会很兴奋，话也会很多，虽然……你很快也会像曾经的世界一样，离我而去吧？对不起……我不想给你不好的感受，但我真的没办法救你，对不起……”
“没事的。”离反倒笑了，“我可以接受这些。当我的世界逐渐被钢铁与迷雾吞噬，我也便对活着没有什么强烈的热情了。我并不介意就这样消失在这远端的神秘，虽然我这样离开，对不起关心我的老师……但在来到这里以后，这些也不是我能够选择的了，不是吗？”她的眼中好像有过一瞬的黯淡，最终，嘴角还是泛起了无奈的笑。
“便带我去见她吧。”离笑着，眼中像是忽然燃起希望。
不知如何走过，也不知走过了什么样子的混沌，终究，是到了终点。
绝美的、孤高的样子，纯净的颜色。
接近透明的存在，却只染上白，仿佛隔绝了混沌。
冰封的环中，是冰封的神女。
“白鹓。”雪停住了，大概是望着那神女的脸，一动不动，“我相信她会回来的，或许终有混沌消散的一天。她那样的美好存在，不该在这混沌之中永远沉睡。我相信她会回来的。她曾是改变我的神明，也一定会有神明来拯救她的。”
“嗯，一定会的。”离笑了，伸出手去，轻轻触碰那冰封的环。
微凉的，并不寒冷。
或许是个不错的终结之处吧。
“你允许我永远留在这里吗？”离抚摸着微凉的冰环，“这或许是这世界唯一美丽的地方。”
“如果能让你开心一些的话。”缥缈的影子低语着，“白鹓爱这个世界，如果你能在此得到慰藉，她也会开心的。”
于是离在白鹓的身边坐下，望着远处。
想要去望见天空，却只有混沌。
曾想要望见天空，却只有迷雾。
她闭上眼睛。
雪仿佛轻轻摇了摇头，又像是在发出低不可闻的叹息。
她的影子剧烈地闪烁着，有几个瞬间，甚至消失了一大半。
离哀伤美丽的脸上终于像是浮现出一丝笑容。
她看见了蓝色的天空。
浅浅的蓝，棉花糖一样的云在下面，也在远方。
静止着，又好像冰海上的积雪，远处的雪山是梦幻般的样子。
温暖闪亮的太阳。
空无一人的童话。
忽然，天空中飘下了一片白色的叶子。
它真的在那里，却又不像是真的叶子。
好像是画出来的。
离伸手接住那片叶子，如此熟悉。
当那个撑着白色油纸伞的少女出现在眼前时，离以为自己遇到了天使。
只是……有紫色的天使吗？她身边的少女，应该不是吧？
“离，”雪的声音忽然响起了，“快睁开眼睛！”
不想再见那混沌，想要就在这云端，在天使的身边永远沉睡下去。
但是，即使是混沌之中，也还有着雪和白鹓，便还好吧？
她还是睁开了眼。
混沌之中，一片白叶像是羽毛一般，不知从何处飘来。
“是从观心台而来的叶子！”雪的声音似有些开心，“应该是有人想要救你的，你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
“嗯。”离接住了那片叶子，却并没有欣喜或是兴奋，那天上的梦境仍在心中挥之不去。
“也许你会嫌我啰嗦，但我必须要对你说一些话。”雪仿佛格外认真，就连影子也清晰了些许，“在最初来到这里的时候，我每一个时刻都在悔恨与自责之中度过。因为白鹓与世界遭到毁灭，全部是我的过错——我尚为人的时候，并没有成为我该成为的样子，她曾认为我可以成为圣灵，我却终究没有做到，只能让她独自一人背负着世界的命运。我沉迷在自己的愿望之中，我对世界与白鹓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可是……白鹓却没有怪我……不管怎样，你与我不同，我不希望你让自己后悔。”
“我不能让自己后悔……”观心台中，瑾低着头，轻声自语。
“怎么了？”凉音有些关切地询问。
“没关系。”瑾抬起头，“能够接她回来吗？甚至是带着雪一起……”她的话音中有些期待，又有些担忧与畏惧。
凉音的神色有些黯淡：“你知道的。我们自己尚且不敢进入那混沌之中，又怎能将她带回这世界呢？而雪的性质更加复杂，神性、灵魂……我也是难以形容。我们仅仅能够让离从那里离开，至于前往哪里，我们也仅仅能够引导……至于我们的世界，实在与那混沌太遥远了。”
或许在某个世界，有着类似于雪与白鹓的存在。
或许在某个世界，有着离追求的美好。
或许在某个世界，没有钢铁的迷雾。
或许在那个世界，没有混沌与湮灭。
“我们不能够一起走吗？”离望着雪的影子。
“我要在这里陪她，我要等到混沌消散，等到她醒来，等到神明降临。”雪的身形急剧闪烁着，终于，露出一个勉强清晰的笑容，“如果你能够记得我，我在这里也会感受到的。”
“我很开心能遇到你，离。”
雪的身影消散在混沌之中，眼前只剩下白色闪光的长阶。
两边有着无数的分支与岔路。
但是，正前方的那一条如此清晰，如此明亮。
天使的声音好像在心中响起。
那么，就是这一条。
不论通往哪里。
观心台。
“算是成功了吗？”凉音有些犹疑着问道，“虽然救了她，终究还是没能把她带回来。”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那一条她最向往的道路。”瑾笑了笑，“对于委托我们的巫女，或许不是好的结果，但对于离来说，可能是最好的吧。”
她们拉着手，逐渐远离观心台。
走过静止的时间，回到微雨连绵的钟楼。
“有些话，如果不说，一定会后悔的。说出来以后，即使不是想象的结果，也终不会后悔。”瑾望着窗外的雨幕，笑着，仿佛在自言自语。
“那么，你想要说什么？”凉音也在笑着。
“我还是无法抛下我的父母，作为一个人类的责任，我不能放下。”瑾转过身，正视着凉音的双眸，“可以与你定下一个约定吗？”
“什么约定？”
“等到我了却人间的一切事情，我就来这里找你。”
“不。”凉音果断地拒绝了。
瑾怔住了。
片刻，她脸上又露出笑容：“也好。我们终究是要告别的……”
“不。”凉音再一次果断地打断，摇了摇头，“也许你觉得无可奈何，但是，实际上你并不了解一些事情。所以，或许有更好的的办法——不如听听我想要结下的约定吧。”
“什么？”瑾再一次怔住了。
“你回到人间，会在时间的流里衰老、死亡，若是按照你的约定，可能等你回来的时候，已是时日无多，又或者，在这之前，你便遭受了什么意外，我根本等不到你回来找我……我不能接受！”凉音坚决地摇着头，“所以，我想要与你订立共生盟誓。”
“共生盟誓？”
“简单的计算。假设你能活一百岁，那么无限加上一百，再除以二，等于多少？”
“……还是无限的。”
凉音笑了：“就是这样。订立这个誓约，我们便再也不会分离，也再也不能够分离。我会随你去人间，帮助你完成你该完成的事情。而代价就是，你只有我。你的亲人、朋友，都会先你而去，而在无限的时间里，除我之外，你也没办法与任何一个人类建立深厚的情谊。而且，我也不会同意你和别人恋爱、结婚……”
“我知道，我同意。”瑾打断了凉音的话。
“真的吗？不……”凉音连连摇着头，本是苍白的脸色竟有些泛红，“你仔细想过吗？这是个很重要的决定，是你要做出一个赌，赌我与你在无限中永恒匹配的可能性，也许你有一天会讨厌我……”
“也许。”瑾笑了起来，“这确实是个赌，风险很大，你刚刚说的以及将要说的都很有道理，但是——”
“我愿意赌。”
瑾向着凉音伸出右手去：“那么，你愿意吗？”
凉音没有说话，笑着，苍白的手与她紧紧相握。
许久，钟楼外的雨声仿佛小了许多，淡淡的一缕金色钻过云雾，映入钟楼。
“我们走吧，到你的世界。”凉音犹豫了一下，还是在身后轻轻抱住了瑾，在她耳边轻笑着，“那边的世界我已太久没有去过了，有很多不懂的事情，那么，你会对我负起责任的吧？”
“嗯，当然会。”

全文完。
相关联的故事将会发在下一部短篇《错梦之识·始源初章》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