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女 士
如果搜索当下社会的热门词，房价，无疑会名列前茅。理由很简单，随着社会发展的需要和财富积累的到位，城市的升级换代势在必行。只要该程序启动，结果注定跳不出拆旧房——盖新楼的套路，于是，房市楼价火爆就在情理之中。尽管每次拆迁相对不拆的是少数，但是“风水轮流转，何时到我家”的疑问象块悬着的石头，令人放心不下，房价的起伏涨跌就自然成了千家万户关注的焦点。
据说，北上广深几城市，一、二环内的房价均在四至六万之间。对大多数平头百姓而言，这个数码是天价。我们这个地，当今一个普通的工薪族，年薪约在两万左右。换句话讲，普通劳动者，两年不吃不喝，攒下的工资只能免强买房子的一个平米，对一套房来说，只有巴掌大的地。真要在那样的地段圆住房梦，得如此这般地熬廿年。问题是凡夫俗子要吃喝拉撒，这样一来，梦圆的那天就更加漫长了。有没有便宜的呢？有！这样的房子在三环、四环之外，尽管价钱便宜许多，但均价仍在两万之上，也是广大低收入阶层望尘莫及的。
“环”是当下城市的地域概念，这个提法是由百姓口语传开的，有点象形的味道。比如，眼下城市的扩张就象摊煎饼式的由点及面、由里向外地展开，原来的农田菜地盖上了钢筋混凝土的楼房，这是城中臃堵膨胀的结果。高楼一茬接一茬地盖，空地一片片地减少。地盘被挤压收缩，使本来宽阔笔直的道路变得异常曲折复杂。城市规划者为了交通方便流畅，便把建筑群中如同蜘蛛网的道路衔成环状。俯看市城地图，环状由内向外扩散，很象水中投石后的波浪，于是，城市的疆域就被大圈、小圈分割成不同的地段。
本来“环”是方便交通的措施，在寸金寸土不断升温的扩建中，竟意想不到地变成了分割真金白银多寡的分界线。过去城市的规模小，只有市或郊的区别，现在一片地大卸成八块，标岀不同的价码，可见追钱逐利进入了白热化的程度。
其实，田有肥瘦，地有优劣，以质论价，从古至今莫过如此。据说，帮刘邦夺取天下的汉代名臣萧何，为了避免“兎死狗烹”的下场，听从门客的建议，自污名节。以贱价巧取豪夺了平民的大量土地和房宅，消除了刘邦的猜疑得以善终。在这个过程中，萧何充分地利用了地域的杠杆，为自己及子孙捞取了不少的好处。当时门客要他置房购地，是让他尽显贪婪，向刘邦证明无簒逆之心，而他尽弃肥田沃土，热闹的市区，专择薄田和偏僻之处，其地段相当于今天的三、四环开外。于是属下大惑不解，问之。萧何讲，若自已在世，肥田美宅可守；死后，必成他人争夺的肥肉，选择贫瘠和偏僻实为子孙长远之计。这个例子，撇开萧何的雄才大略、精明过人不谈，至少可证明人们对地段所附属价值的认识，最迟也源于汉代。
马女士的故事与住房和地段有关。 她是暖君的妻子。暖君我在先前介绍过，我与这夫妻俩都同过事。说起来马女士更有特点，她身材不高，模样很干练。与她相识是在我们人生刚踏入社会的季节，我是社会青年应招进的单位，她是技校分来的毕业生。初见时，我就觉得特眼熟，衣着端庄质朴，发辫利落结实，一付班干部的气质神态，好让我似曾相识。这么多年过去了，只要提起马女士，我都用“班干部”去对号入座。而实际中的马女士，说话办事没有一点学生腔和书生气。如果将不同的人群分类打包。她应该归于不按常理出牌的一类。例如，其娘家在闹市的中心地段，从小在繁华热闹的环境中长大她，出嫁了却心甘情愿地在偏僻的荒郊安家。
按常理，我们这代人对城市“环”概念应该更敏感，因为上世纪知青上山下乡是触及一代人灵魂深处的大事件。经济发达的地方与物资贫困区的生活水平有天壤之别，地处偏僻意味生活档次下降，成为这一代人无师自通的常识。马女士应该清楚，然而她的做法让了解的人很失望。常言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她背道而行，实在令人费解。
上世纪八八年，单位分房。新房地处中心城区，又滨临长江，是居家过日子的绝佳之处。暖君的资历达到了分房的条件，却迟迟不见他提申请。我劝他把握机会，类似“过了这个村，就再也没有店了！”的话没少跟他啰嗦，催他赶快申请。当时暖君面色为难，告诉我马女士另有安排。
此时，马女士早已离开了单位。她是恢复高考的第二年，被医科大卫生学院录取才离的职。当年同考的八、九人，仅她一人分数上线。分别的那天，大伙见她能重返课堂，好生羡慕了一回。毕业后，她被分配到市郊一所很偏僻的医院，没做专业，而是去了人事部门干行政。这个结果让我多少感到有点惋惜，折腾了一场，最后竟到了一个荒地，别的不说，每天上班到岗都是个麻烦。此次若能分到房，再建个安乐窝，对马女士而言，应该是个圆满的结局。后来，暖君告诉我，马女士把家搬到了医院的宿舍。选择偏僻隐居，我真不知马女士这唱的是哪一曲？
新世纪的零七年，我的妻子下岗，心情郁闷了一阵后。一天，突然吵着要我陪她去见马女士。我很纳闷，问原因。妻子说马女士曾经向她许过愿，能帮她调入其所在的医院。这话提醒了我，那是零零年前后的事。那时市场经济在社会上全面铺开了，效益、利润是热门话题。妻子在织布厂工作，纺织行业经营不景气的态势很明显。暖君夫妇来串门，闲聊中，马女士了解我妻子的情况，主动表示可以帮忙。
我了解马女士为人，说话办事很谨慎，不放空炮。只是我嫌医院太偏僻，只有一路公汽进出，而且半小时才一趟车，上班和回家都很麻烦，也就没将马女士的好意当回事。现在妻子要我回头找她，我真有点难为情。最后还是经不住妻子的死缠硬磨。
事隔多年，马女士仍记得。只是时过境迀，医院满员，现在她也无能为力，她责备我们醒悟太晚。送我们回家的路上，她突然有了新发现，问我妻子平常是怎么保养的，见我妻子的头发乌黑发亮。 我吿诉她，妻子的头发是焗了油的。她听了很迷惑，问什么叫焗油？我用简单的比方讲了一下，吿诉她焗油就是染发。她听了脸上流露出失落的忧伤，喃喃地说，自己都快变成乡巴佬了。
我一直对马女士偏居一隅心存芥蒂，见她面有悔意便说，你干人事，局系统的关系这么熟，何不调入市内的医院，享受现代时尚的生活。她坦言，有这样的想法不只一次，但是一想到孩子，就选择了忍耐和坚持。
她的话很蹊跷，地域偏僻，消息不灵，生活不便，寂寞枯燥难道是送给子女的幸福礼包？马女士见我疑惑的神态，便解释到，这里虽然地处偏僻，但多为部队，大专院校，科研单位的所在地，这里的小孩比别处的思想要单纯。交通不便是坏事，但减少了物质带来的诱惑。又没有游戏室或网吧的干扰，是读书学习的风水宝地。
她的一席话让我恍然大悟，使我彻底懂得了她的苦心孤诣。后来，暖君告诉我，其女儿上了美国的耶鲁大学，毕业论文还上了《自然杂志》。听到这个消息，我对马女士更是由衷的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