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ust let time go on
Your kneeling now stand
With no fear in my heart
God comes into my mind
---朴树《The fear in my heart》

所有人民都应该享有四大自由：言论自由,信仰自由,免于匮乏的自由和免于恐惧的自由。
---Franklin D.Roosevelt

1、尼玛泽仁早早地起来了，旁边床上他的师傅李大鹏还在酣睡之中，呼噜的声音也是一阵一阵的。是的，一阵一阵的并不连续，往往是一连串四五六个呼噜之后，有一个比较长时间的停顿，仿佛卡车在进山爬坡时候的减档，会有一个比较长的滞后过程，等转换成较低的一个档位后，发动机重新做功，转速轰轰地提上去慢慢地缓下来，准备进行下一次的减档；山太高了，李师傅一个晚上不停地减档爬坡、爬坡减档，累得精疲力尽。睡在一边的尼玛泽仁也无法入睡，仿佛坐在汽车副驾驶的位置，帮着李师傅一起用劲，所以早上醒过来的时候，尼玛泽仁才发觉自己这一觉睡得非常吃力，浑身疲乏，脑子浑浑的，如同平原来旅游的人着了高原反应一般，虽然尼玛泽仁从小生活在属于四川行政管辖的高原藏区，身体健康，也没有得过其他小孩常会得的先天性心脏病；更何况现在他们所在位置是成都平原边缘的一个小小古镇，海拔也不过六百多米而已。

2、要么是醉氧。尼玛泽仁就在今年过年的时候听到他的到内地去上学的同学说起过，东部沿海地区并不适合高原地区的人去生活，那里的氧气太丰富了，氧气多并不是好事情，一开始几乎没有办法呼吸；氧气丰富的地区也让居住在那里的人有了充足的能量去琢磨算计一些人际之间的相互关系，不停地计算、组合、设计，控制和主导，让一切关系如社会群族、交易结构变得无比复杂；不像在藏地，一切都比较简单，简简单单的。他的同学到了浙江司法警察学校的藏族班读书，愣是用了将近一个学期才慢慢适应，气候和人情，说话也懂得了弯一下再说。努力适应融入的那一段时间过得浑浑噩噩的，看过来看过去周围的人都怀有深深的敌意，不顺眼；说话接话也是磕磕碰碰的不顺畅，非常容易就那么岔开了，然后产生矛盾。“然后就是打群架，”老同学说得眉飞色舞，“藏族班的同学团结，把欺负他们的汉族人打得鬼哭狼嚎，四处逃窜，最后出动了特警支队的特警才把局面控制下来。当然，因为我们是藏族人，也不是我们首先挑衅的，所以学校没有处分我们。
“汉人人心崩坏。”这个判断并不客观，只是某个个人的主观感受，就好像通常所说的汉人看不惯藏人，藏人不要看维族人，大家都看不起河南人一样。

3、“我也上过好几次当，一次在景区，有一个妇人向我求助路费，她编的故事在现在看来简直是显而易见的虚假，故事太老套了根本没有人信，就我以为她的故事是真实的，因为在西藏，所有的话语都是真实的，从喝冰川雪山水的嘴里吐出来的字没有一个不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一句妄语，也没有谎言；假如一个人说谎，那是会遭到报应的。我便给了她竭尽所能的帮助，但是我再次转过来的时候，那个求助的人仍然以相同的借口再次向我求助，我上当了，她没有认出我来。她眼睛瞎了，她将会是一个永远盲目的可怜人，是草场上菩萨令它烂掉了眼睛的四处乞食的流浪狗。”
“说谎的人是病人。”同学们都附合，“说谎的病人。”但是大家马上意识到，这个词语曾被加诸在他们心中有着崇高地位的尊者身上，这是一个不实之词，与尊者的一贯品行也不相称，就像马丁·路德·金拥有许多与他的品行不相称的罪名如小偷、劫犯一样；但是无法也无从辩护，即使私下否认也不可以，甚至连他的称号也不能提及；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现在，大家用这个词来判决一个无法辩驳的人，也是极为不公平的，至少应该给与她自我辩护的权利，大家也不是可以扔出石头的裁判者。大家也就不再声响了。

hey.do not look at me

4、“也有好人。”还是警察同学来打破沉默，他说，“一次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在医院里不交上钱是不给治的。那时我出去玩，身边没有带几个钱，只好在医院门口痛得打滚，因为头发、肤色的原因，也因为看上去像维吾尔族人或藏人，大家都以不惹事作为与他们打交道的原则，故也没有人上前来问询我，我感到非常无助，有着强烈的在热闹人群中的孤独感，这种孤独的感觉与我离开藏地的距离一样长。后来从医院里走出来一位年老的退休女医生，她说她来担保，个人担保，先给我动手术然后再想办法交钱。这才让我住院动了手术，医治好了我。”
“我记得她大声说：‘人家一个小孩子，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读书，多少不容易。’”
“我就认定她一定是一个救人危难的观世音菩萨。”警察同学的眼角闪亮了一阵子，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将出未出。
“度化地狱道……度化饿鬼道……度化畜生道……度化阿修罗道……度化人道……度化天道——如意轮观世音。”尼玛泽仁在心中默念一遍观世音的所有化身转世，急急盘了一圈佛珠，呼喊一声他自己的神“大黑天”“玛哈嘎拉”，好让救苦救难的菩萨听到。尼玛泽仁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围坐在警察同学的身边，也没有像其他同学一样带着艳羡的神情望着他，而是独自待在待客厅入口的那个角落，眼睛望向长长的通道进来的切木囊，切木囊尽头是一团晕散的白光和毫无生气的枯崖；尼玛泽仁的耳朵是竖着的，警察同学说出来的每一个字，他都没有漏听。是的，他听得可真切了，外面的世界对于他来说，无疑是具有巨大的吸引力的，他不想错过每一个这样的机会；当然他也不想插话进去，免得打断了警察同学的叙述思路，或者他担心自己因为无知而成为了警察同学或者是其他同学取笑的对象和打击的靶子，比如他们会说：
“这尼玛泽仁就不知道了……”
“尼玛少见多怪了……”
“尼玛……”

5、许多的谈论话题，一旦跟现实中的人物对应起来，就会让一场谈话变得生动有趣，假如不用考虑那个人的情绪的话，许多人在发表意见的同时会假想一个对立的人，意见然后从这个人出发，最后回到这个人的身上。在许多次同学的聚会当中，包括在尼玛泽仁家举办的一次聚会，大家都把他作为话题中可以揶揄的对象，有几次玩得过火了，尼玛泽仁有了明显的不高兴，捣酥油茶的动作也明显迟缓了许多，抹茶翻滚上来的都是一个一个的大气泡，破裂的声音显得空洞；他不想他们喝着他的酥油茶的同时取笑他。好不容易同学走光了之后，他的妈妈拥措卓玛叫他清理凌乱的客厅，把锅碗规整一下，叫他：
“尼玛。”
“尼玛！”“尼玛！”
尼玛泽仁一开始不声响，后来不耐烦了，就对着拥措卓玛大叫：“以后不要叫我尼玛了。听到没有，不要叫我尼玛！”
“请你不要再称呼我为尼玛。好不好？”
“你用不着对着你的妈妈那样喊叫。”拥措卓玛说。

6、拥措卓玛知道尼玛泽仁不开心了，因为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混得比他好，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对比的伤害凌厉且无声；拥措卓玛没有十分的能力帮助她的儿子，儿子的父亲也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应该是彻底指望不上的；拥措卓玛一边收拾一边想，她也想她的十八岁的儿子能够像山顶上翻飞的鹰那样不羁不绊，快乐一点；她想她儿子以后一定会认为尼玛泽仁是一个好听的名字，不光好听，也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骄傲名字，要知道这个名字是孩子的外公早早取下的；尼玛，尼玛，是多么好听多么阳光的一个名字啊。每次聚会尼玛泽仁都会有情绪上的波动，但是就是这样，每一次同学聚会，尼玛泽仁还是会去，一次都没有拉下，只是去的时候，大多数情况下都是静静地坐在某一个角落，也极力避免说一些话除非问到自己非回答不可；在大家的眼里，尼玛泽仁变得越来越沉默了，有着越来越重的心事。但是每一次聚会，大家都会来叫上他，他们知道假如不叫他，他就会很生气；即使路远，要翻山，要渡河，他也去；他有时走着去，有时骑着家里的那匹瘦马去；有谁开车去的，只要事先说好，也会弯过来捎上他。所幸藏民族的聚会，最后一定会把音响开大起来，大家唱歌跳舞，非常热闹，客堂的地板也会被踢踏得邦邦响，在四壁陈列着的黄铜面盆、黄铜火盆、各式大小不一的酥油壶、大小不一的整套铜锅因为共振而嗡嗡嗡地呼应着，鼓风机使劲鼓风，灶台上的铜盆呼呼呼地冒气，整个房屋摇动起来，熟悉的气氛回来了，尼玛泽仁就慢慢高兴起来，和其他人一起围着锅庄晃手、抬腿、碎踏，喝酒唱歌尽情舞蹈。

7、客观地讲，尼玛泽仁也应该是个开心的人，假如一个外地来藏区旅游的人此刻正看着他，他眼里看到的在牧场里放牧牦牛、岩羊的尼玛泽仁、在路边兜售松茸菌和樟子菌的尼玛泽仁或者在草场上唱歌跳舞喝酒的尼玛泽仁，就一定会认定尼玛泽仁是一个简单快乐的纯真的人，吃喝无忧、没有内地人和人之间那种倾轧和勾心斗角，山水美丽，他有什么理由不快乐呢？有什么可以烦恼呢？假如他再看到尼玛泽仁手里拨弄着一串长长的佛珠，口中念念有词，他还会认为尼玛泽仁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信佛的人也一定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人。在他不了解尼玛泽仁内心如峡沟里的水一样翻涌的情况下，表象是虚假的也是真实的，平静的。比如某一个场合在同学的群中，假如大家谈论的话题是牦牛、秃鹰、山、海子、松茸或者树胡子等等，尼玛泽仁也一定乐于与大家交谈、讨论，并有许多成功的经验与大家分享；他也会夸夸其谈。这时尼玛泽仁强烈的自卑心理就会被刻意覆盖，会被隐藏起来；假如大家愿意倾听，他还有许多关于寺院小喇嘛的既生动又有趣的故事呢。
你想听吗？
你们一定没有听到过，因为尼玛泽仁从来没有说过。

hey.a long story.

9、是的，童年的尼玛泽仁曾经有一段寺院的修行生活，那时他才六岁，便进入了雪山山脚的一个叫曲德寺的寺院，在那里进行修行，修行的日子规矩严格，但是也快乐。他的父母也寄望他修行成功、得道，成为一个“朱依古”，给家族带来莫大的荣耀；且为了家族的荣誉，作为家属的他们也决定作出牺牲，忍受分离隐藏思念。通过几年一系列的辨别预兆、神谕启示、观巡圣湖、辨认遗物的择选过程，尼玛泽仁不幸被淘汰了，他被父母领回了家，重新与同龄的一帮人进入学校读书上课；而被选中的那个人，则成为了灵童。几年的寺院生活，让他相比较其他人独立，但是他的课业基础差了很多，也不擅长与人打交道，重新适应也花费了他很长一段时间，那年他十一岁；十一岁的他要应对双重的社会规范显然有那么一点力不从心。初中高中一路念下来，到高考的时候，他当然没有能够考好，最后没能够进入一所高等学校继续读书，便又回到了家，与母亲拥措卓玛一起管理十几头牦牛，老牦牛、母牦牛和小牦牛；三四月份上山采松茸、章子和其他菌子，七八月份采虫草。那时他的父亲也因为不好，不上进，离开了他们母子两个，一年到头难得有音讯，有，也是赌钱欠债之类不好的消息；对面山脚的一处老房子，归他的父亲居住，房子外面看着还好，石砌墙仍然坚固如初，红是红，白是白，蓝的勾边仍然是深深蓝的，但是内里已经是腐败不堪，靠墙的碗架、盆架已经倾覆，一圈矮桌长久没有摆放过干果，也没有被不小心碰倒的酥油滋润，导致桌面干裂；坐床上的垫子千疮百孔，薅在一起，已经看不出来是羊毛还是牛毛；照壁上供奉着不知是黄文殊菩萨还是十八臂准提菩萨的佛像蒙上了灰尘，正在结壳形成包浆；以及佛像两边白色哈达下悬挂的 像，一个是毛姓、一个是江氏，素不知时代如逝水一般无情早已过去，今朝已换新人笑了；楼板洞穿，不寄望会不小心失足踏入一只人的脚；一切没有一点人生活的人气。尼玛泽仁和拥措卓玛去看过几次，发现旧门上的锁头几年都没有开过了，锈迹从锁孔里流淌出来，挂在木头上，红锈被木头深深吃了进去，好像擦拭不尽的泪痕或者坚硬的解不开来的一个渗油木结。
与之相配的钥匙一定是没有了的，被人遗弃在什么地方的乱石缝里了，兀自锈蚀着。

10、尼玛泽仁让拥措卓玛以后不要再来了。
“没意思。”尼玛泽仁说着话，语气平静，同雪山一样高冷，像没有风的早晨那样彻骨阴冷。他和他父亲的关系，好像这座高山和那座高山一样，几千年来不曾发生过相对位移、走近，似乎将来也不会；也好像那个人从来没有出现过，没有和他发生过任何关系；几年隔绝的修行生活，也让他原本如潮水般的思念也如同高山峡谷的蓝色海子一样，不见一丝波纹了；没有波纹的湖面恰好可以是一面可以映射空空天空的镜子，用网络流行的时髦话讲，叫做“天空之镜”，可以装得下任何想装进去的东西。
一阵阴冷的风凭空吹过来，拥措卓玛裹紧了毛毡夹袄，答应了。她知道还有一个儿子可以依靠就足够了。此时除了一个不甘心的儿子，她想她没有别的依靠了，她凝望着她的儿子，儿子二十岁了，比她高出了整整一个头，头颅细小，宽肩，敞开的袄子里子是一片黑油油的牦牛的皮毛，卷曲的牛毛像一大片正在生长着的绿得发黑的草场。拥措卓玛仰望着一米八高的儿子，就像仰望着一座雪山，是的，尼玛泽仁像极了亚丁沟里的那座叫做央玛勇的山，山头尖尖的，被巨大冰川削砍后的花岗山岩是尼玛泽仁峻峭刚毅的脸，被风吹开的袄子就是蓄养着马、牦牛、岩羊和藏香鸡的洛绒草场，眼底清澈纯净，如同透明的海子，尼玛泽仁走动起来，也是沉沉的，一步一步的，给人大山般踏实的感觉。人不能太自私，拥措卓玛主动对尼玛泽仁说：
“你还是到外面去闯一闯吧。”

11、“好的。”外面的世界对尼玛泽仁来说充满了诱惑力，也是尼玛泽仁极力想要的，尼玛泽仁还是有各种欲尝试一遍心怀天下的想法的，正是因为他有想法祛除不了杂念，就做不到紫红袈裟掩盖之下的内心平静，无法心无旁骛，没有空空的不落尘埃的明镜台，这一切被跟随修行的师傅看得真切，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妈妈也是最了解儿子的一个人，他的想法现在由拥措卓玛主动说出来，尼玛泽仁仿佛得到大赦一般，顿时轻松起来。
“你不要担心妈妈，妈妈会好好的。”拥措卓玛虽然有些不舍，但是语气是坚强的，儿子大了，不到外面去闯一闯，心是不甘的，万一闯出来一个名堂，那不是更好吗。做人父母亲的，不能拖小孩的后腿。到外面去闯过码头见过世面，也是难得的人生经历；至少在同龄人的面前，也不至于没有底气到处露怯。
“好的。”尼玛泽仁在想到哪个地方去闯荡或者去做一份什么工作，所以机械地答道，回头马上意识到答非所问，不得不再补充了一个“嗯”字。
“嗯。”

12、“家里还有十二头牦牛，三头母牦牛明年可以产仔、挤奶，要留着；五头小牦牛小，卖不出价钱来，还要养个二三年才能出栏；其他的只要有人要，都可以卖了，要不你明天拉到牛市马市去问个行情，记住去过牛市后，也到马市去看看，两个地方都有询价的；最好将那估得起价格的四头牦牛全给卖了，给你凑上路的盘缠。”拥措卓玛叹口气，看到草场上的那几头牛，那几头被点到名的牛，齐刷刷地朝着这边的方向抬头张望了一下，似乎在安慰一下它们伤心的妈妈，然后又低头拼命吃草，不停地将草料填进肚子里去，好让明天出沽时候的份量重一点，多卖一些价钱。
“嗯。”尼玛泽仁答应，表示他在认真听讲，好让拥措卓玛继续说下去。

13、“穷家富路。”拥措卓玛说，“老人都是这么讲的，在路上，盘缠要足够，不能受委屈。一出门，到处要用到钱；你人老实，又不会变通，没有钱用了，也不会去想办法，就只能忍饥挨饿；开口问人家要，估计你也开不了口的；要去偷去抢，那万万不是我们诚实的藏人会干的；所以妈妈多给你准备一些，你用着就宽裕。出门万事难，每走一步都要用到钱；不像在家里，即使再穷，也是能够想办法填饱肚子遮风避雨穿暖的。少说话，多干事，记住，一定要记住，祸从口出。”尼玛泽仁这一走，也不知等待着他的将会是什么，路途遥远且凶险，人心叵测，让拥措卓玛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只能在钱上多给他准备一点。她拢了拢尼玛泽仁的衣袖，恋恋不舍，又担心儿子不知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哪一天的太阳下山、月亮上山的时候，尼玛泽仁的身影会出现在山脊线上，向家走过来；假如尼玛泽仁在外面混得不好，那他会不会回来，能不能回来，就不可或知了。拥措卓玛就对尼玛泽仁许诺：
“妈妈在家里给你养牦牛，现在有十二头，卖掉四头，还有八头；明年生三头就有十一头，后年能生的母牛多了两个，一年能够生五六头，就是十六头；大后年再生，估计八九年后有近百头了。妈妈一个也不卖，全部给你养着，让你结婚的时候可以送彩礼。”
尼玛泽仁的眼睛酸酸的，眼前起来一阵迷茫的漫天大雾，夹风带雨，他回答他的母亲：“我不要彩礼。”
拥措卓玛说：“傻孩子，没有彩礼，谁家的女孩会嫁给你？”
拥措卓玛又说：“送过去的彩礼，姑娘家会加倍陪嫁回来，到时候我们家里就有两百头牦牛了，草场都要挤不下了，我还要准备拓一些草场呢。”
“那么那么多的牦牛，哪里分得清楚，一定会把名字叫乱了。”拥措卓玛想想有那么多的牦牛要一只一只弄清楚，记牢每一只牦牛的脸部特征、毛发长短颜色或者身上的斑点花纹，并与其各自的名字一一对应，天哪！简直是一件难上加难难上天的可怕事情，想到这里，连拥措卓玛自己都笑了。

14、拥措卓玛又说：“你把名字也改了吧，尼玛的姓在汉人的世界确实不受待见，你就姓‘马’吧，‘马泽仁’的名字也挺好的，叫着响亮。”
拥措卓玛确实考虑得细致周到。
从此，尼玛泽仁就叫“马泽仁”了，他最大的可能是成为了一个跑长途的货车司机，与他的师傅李大鹏一起常年奔跑在317、318国道上；假如你某一天在某一个喝酒唱歌的聚会场合或者在某一条公路上，路边旅店或者中石油、中石化的加油站厕所里，碰到一个手里捧着佛珠名字叫“马泽仁”的人，你也许碰到的是一个叫做“马泽仁”的藏人，康巴汉子，你也可以叫他原来的名字“尼玛泽仁”；你别不相信，假如你对他的身份有所怀疑的话，有两个办法可以进行测试验证：第一个办法是你叫他一声“尼玛泽仁”，看他会不会立马答应或者听到叫声后他会不会有一点稍稍迟疑犹豫停顿；另外的一个办法是——你假装不经意地经过他的身边，你也许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奇奇怪怪的混合着牛羊青草气味的浓烈味道。
那一定是他。
假如你碰到了他，一定要带个口信给他，说他的妈妈拥措卓玛想他了——牦牛都已经养得足够多，足够他娶亲了，快一点回家去。
一定要快一点哦。

第二章
15、点石金融财富管理有限公司的法务总监傅佳苇越来越精致了。
她非常讲究和注重“Feeling”，也就是称之为“格调”的一种东西。比如此刻，她和她的两个闺蜜正坐在环球中心三十八楼的旋转餐厅，享用一顿无比精美的晚餐：Charbroiled Kobe Filet，炭火牛柳。牛肉是今天刚刚从日本神户空运来的，几天前傅佳苇来餐厅吃饭，想点一份牛排没有点到，心情一下子跌落了，怅然若失；那天草草吃了点东西后，傅佳苇还是强烈地感到腹中空空的，似乎一无所获，刚刚吃下去的东西，反而勾起了更多的饥饿感；便特意关照侍者小哥，若有新运来的牛排，烦他费力通知一下她来吃；此后的每一天，便被一块牛排若有若无地吊着、牵扯着，竟然成为了她的一件很重的心事，胜过许多手头等着去办的重要工作。今天刚好新到了一批牛排，一段一段的，速冻，用玻璃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小哥通知了，傅佳苇便迫不及待地约了她的两个闺蜜吴莫可和郁思琪来聚会，她让餐厅的侍者小哥预定了靠窗的一个她经常坐的卡座，那里有一棵长成扇形的朴树，枝叶疏可透针，方便她可以观察大厅的情况，而大厅里的人望过来，只能看到树影后面影影绰绰的红的蓝的纺绸的衣服的色团，不容易察觉到卡座内的活动和人物的情绪。在太阳暴烈的日头刚刚转换为柔和的日落微光的时候，三个人都及时到达并坐在了一起，让落日的光辉从窗户玻璃透进来，在所有物品的表面衍射开来，并均匀地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光影在三张精致柔和的脸上微微跳动，神情荡漾而丰富；也让她们的华丽的衣饰，改变了原来的色彩；一些因为暧昧的话题、蓄势已久的欲念、引而不答的对望而引起来的潮红也被暖色的晖光很好地掩饰掉了，谈话便进行得大胆、放肆而热烈。当然，即使不说话，三个美人只是静静地坐着，或对视凝望或牵手摩挲，或倚靠包揽，就已经很美了；更何况，落地大玻璃的窗外，一个微光中的巨大的城市正围绕着她们缓缓地转动着，一格一格地大画幅地铺陈展现在她们的底下，生动而形象地再现着市井的忙碌而庸俗的镜像。
美人。美景。还有美食。美食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