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百度贴吧 >  倾越馆 >  【阁主】【尘世漠染】番外篇之落子无悔

【阁主】【尘世漠染】番外篇之落子无悔

楼主:漠冷卿尘  时间:2021-07-04 09:07:34
济世悬壶剑未锋,陌上闻笛满洛城。
死生终是云南客,九陆繁华名半生。
——沈裔辰


楼主:漠冷卿尘  时间:2021-07-04 09:07:34
《清风明月,尘世漠染》
番外篇之落子无悔

(背景:清尘元年,十四岁的沈裔辰离家正式拜入倾越馆程奕尊者门下,三年后接管惩戒堂。清尘五年,沈裔辰得到消息,沈父病重,遂特地告假,远赴云南沈家,只为见父亲最后一面。)

五年,可以改变什么?
足够使稚嫩青涩的少年成长为执剑纵横的江湖客,亦足够让杀伐果决的世家之主变为缠绵病榻的可怜人。世事轮回,天道无常,当年的狠心驱逐如今已成临终前念子心切,当年的负气离家如今也仅余重归故园的痛憾惋惜。
暗夜寂沉,细雨飘摇,风中暗红色灯笼映照着烟雨迷蒙中云南沈家的万千楼阁。
沈裔辰执伞而立,自檐角远眺,目光紧锁在后院之中灯火通明的一处楼阁。轩窗之中,人影攒动,进进出出无不是为了病榻之上的人奔波。然而世家之中,最是无情,又有几人是真正为了他的安危?
轻轻把伞收回,任由潺潺细雨落湿衣衫,沈裔辰伸出手将落在掌心的雨丝握住,更愿此刻,能抓住病榻上那个即将消逝的灵魂。
从未想过再度回家竟是这样的原因。当年如此厌恶这个充满争斗的家族,甚至不惜忤逆父亲以及族中长辈也要放弃继承权,以至于被父亲一怒之下除名逐出。曾经恨过世家情薄,也曾怨过父亲狠心,却不曾想五年之后的再见,便已成为最后一面。
雨势渐弱,人声渐远,远方泛起微弱的希望之光,黎明初至。
沈裔辰叹了口气,几个起落间来到归于安静的房间之前。再熟悉不过的游廊,仿佛承欢膝下还是昨日,眨眼间便已临生离死别。轻轻提气,推门而入,一如往昔无数次晨起问安。
床榻之上的人似有感应,透过层层繁复厚重的布幔,轻轻传来一声低咳。只一声轻咳便透着身体透支的虚弱,纵使医术通神,也再难回天。
这一声低咳也将沈裔辰的心刺得一痛,他无声地走到床前,隔着布幔看不到床上之人的病容,但如游丝般的呼吸,却如重锤,一下一下砸在沈裔辰心中。
不得不心痛。
仿佛感受到沈裔辰的存在,床上的人呼吸一滞,随即略带颤抖的声音响起:“裔辰,你终于回来了。”
双眼一酸,泪已饱满。沈裔辰轻轻掀开床幔,皱眉看着床上即将油尽灯枯的老人,嘴唇颤抖了一下终究没能叫出一声父亲,只低声回道:“是,我回来看您。”
开口才知,声已哽咽,心,也跟着哽咽起来。
床上的老人似是不介意地笑了笑,牵动眼角的皱纹跟着堆在一起,他颤抖着手自枕下摸出一枚雕刻精致的白玉,递到床前多年不见愈发挺拔的少年眼前:“我知道你会回来,所以一直在等你。”
沈裔辰瞥一眼他手中的白玉没有接,口中倔强着:“我已不是沈家之人,更没有资格接钧天令。此次回来,只是来看看你。”
看你最后一眼。
便是再狠的心,再大的怨,沈裔辰无论如何也说不出那句话。他只是将指甲深深抠进掌心,认真地望着床上老人似乎早有所料的神情。
“我就知道你不会接受。”老人费力地笑了笑,将早已没有力气支撑的手放回床上,继续道:“将钧天令给你,不是想让你成为家主,而是我希望,你能替我,守住沈家。”
眉头微皱,沈裔辰认真打量眼前之人布满皱纹的脸,一时间有些惊觉五年的时间竟然能够将一个人变得如此苍老。但在那张苍老的脸上,一双炯炯明亮的双眸正认真地盯着自己,不由得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绎歧,他终究不是嫡出的血脉。”老人没头没尾地说了这句话。
一句话将沈裔辰的厌恶再次勾起,他别过头去,语气中染了霜寒:“那又如何?大哥他终究是您的儿子。”
老人摇了摇头:“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了解他......他对于权力,太过渴望。沈家家主是他所求,却更有可能是一个垫脚石......他的野心......太大。”似乎已经耗费太多精力,老人说话的速度也开始减慢,甚至每说几句话便需要休息片刻。
沈裔辰静静地听着,内心之中却有些抗拒。父子之情,在权力面前,便这样一文不值么?父猜子,子忌父,最终不过是两败俱伤,注定没有赢家。
见他不答话,老人也不强求,只是再次虚弱地开口:“沈裔辰......你终究流着沈家的血,这......是你摆脱不了的宿命......”
实在不忍听到那明显虚弱得无法开口却还是倔强着弥留人世的声音,沈裔辰叹了口气,闭眼问道:“需要我怎么做。”
老人的嘴角再度勾起一丝笑意,开口时声音虽一贯的孱弱,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果决:“如果沈绎歧做出有损沈家之事,我要你,杀了他,另立新主。”
双目猛然睁开,沈裔辰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叫了十几年父亲的人,惊觉他竟然比他想象的更加薄情。他此时说不出一个字,只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老人,仿佛要将他看透。
然而床上的老人就那么靠着,任由沈裔辰将他从上到下看得通透,眼中满是笑意。他知道,沈裔辰一定会同意,这也是自己能够为沈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裔辰,时至今日,还是不愿再唤我一声父亲么?”老人的声音再度响起,这一次却少了几分虚弱,而多了些许期待。
沈裔辰无法接受前一刻还让自己杀了他亲生儿子的人这一刻还能够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深深凝视着老人的双目,沈裔辰缓缓摇了摇头。
然而就在此时,看到老人开始涣散的瞳孔,沈裔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他连忙上前一步,却听到一道声音无比清明,直接灌入耳中:“那便用这一声父亲,换你,一个承诺......”
一语终了,再无生机。
沈裔辰难以置信地盯着床上面如死灰的老者,呼吸,心跳,已然不闻。不过眨眼之间,便已阴阳两隔。
这一刻,冷了许久的心也缓缓流泪,积压了再多的恨与怨也顿时消散于无形。
沈裔辰缓缓跪在床前,颤抖着嘴唇,至亲的两个字眼呼之欲出,却在唇边打了个转,终究开口一字字道:“如你......所愿......”
父亲二字,便是出口,又与何人说?终究是迟了一步,这一步之遥便已远隔了黄泉与人间,如何转?如何还?
暗室幽静,低声的啜泣隐约散在黑暗中,将这一室的悲伤驱散人间,引至黄泉。

微光初起,细雨已息。
沈裔辰静静立于高山之巅,俯视沈家绵延数里的层层院落,紧了紧手中已经温热的钧天令。
一令钧天易新主,本草世家莫不从。
钧天令意味着不仅能够改立沈家家主,更有号令天下医药世家之权。沈裔辰再清楚不过,父亲临终之前宁愿算计自己也要让自己接下钧天令是为了什么。
终其一生为了守住医药世家之首的地位,便是连自己的生命与骨肉亲情都能够成为棋盘之上的棋子,难道不可笑么?
然而,沈裔辰却笑不出来。
举起钧天令认真端详,洁白雪玉之上繁复的图腾纹饰在初阳的润泽下闪光,本是世间极美之物,沈裔辰此刻却只看到了一个灵魂被禁锢的悲凉。
看透了,便更加不悔自己当初的选择。远离这里,远离一切,愿此生心之所安,意之所愿。谁知命运玄妙,兜兜转转又回归于此,终究逃不出命运之笼为他上的一道无形枷锁。
世事如棋,落子无悔。人生的棋盘上,收得起棋子,却收不回离散的至亲,收不回已逝的年少
双目被山风吹得干涩,沈裔辰固执地不愿眨眼,只是认真地望着薄雾静笼的千重楼阁,似要将这掩藏多少故事,埋葬无数灵魂的武林世家看得通透。
倏然一阵划空之响,风过无痕,徒留残影。
凭借多年习武本能,沈裔辰猛然回身,同时以攻为守将手中的油纸伞毫不犹豫地劈下。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对方来势之快,决心之坚,誓要将他的命长留于此。
说时迟,那时快,手中纸伞被强大的剑气绞碎,沈裔辰弃伞退避,然而后方已是绝路,退无可退,只得提掌相对。轰然巨响夹杂着利器割裂皮肤的声音传出,沈裔辰倒退到崖边,狼狈止步,蜿蜒的鲜血沿着手臂缓缓滴落在泥土之上。
此时沈裔辰才看清楚,来人身着紧身黑衣,手持长剑,武功飘忽,行似鬼魅。静如草木无声,动似闪电迅疾。刚才出手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多半是已在此潜藏多时,肆机一招致命。
然而对方却未给沈裔辰喘息的时间,一招得手,下招再至,明亮的长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眨眼间便已直取人心口。
心神恍惚,加之刚刚负伤,沈裔辰的动作不禁慢了几分。眼看剑尖逼近胸口,沈裔辰微微侧身,同时冒险伸出双指精准地夹住了疾速刺来的长剑。
眼前危机暂时化解,沈裔辰提掌反击,早已看出对方不死不休的必杀目的,因此也不必留手,誓要用这染血的手来为自己博得生机。
然而一掌击出,对方竟未抵抗,甚至生生受了自己一掌。尚不及疑惑,便觉另一道杀气自侧方而至,心道不妙,此时却已分身乏术,再无办法抵抗突然而至的暗杀。
这是一名刀客,打扮与眼前受自己一掌的杀手别无二致。鬼魅般的短刀随杀气而来,快杀气而至,待沈裔辰发觉之时已至眼前,直取颈间,只为一刀封喉。
轻声叹息,竟不想今日命丧于此。
然而死亡没有如期而至,只闻得锵然碰撞,一把长剑自另一方斜射而来,竟在沈裔辰颈前与杀手的短刀相撞。沈裔辰反应也当真迅速,弃掉指尖断剑,猛然后仰,堪堪避开两把兵器,随即闪身一跃,退出了战场。
见到有人救援,两名刺客心知刺杀恐无希望,再纠缠下去甚至有可能暴露身份得不偿失,彼此交换了眼神,疾速撤退。
见杀手已撤,前来援助的少年白彧也不追击,只瞥一眼站得不稳衣袖带血的沈裔辰,一边上前检查伤势一边嘲笑道:“老辰,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任由人将自己袖管卷起,沈裔辰瞥一眼幸灾乐祸的好友,开口道:“你怎会在此?”
将沈裔辰袖口卷起,眼见暗红鲜血殷殷流淌,白彧皱了皱眉,手底用力,将整只衣袖扯开,正看到肩窝上深得几乎贯穿的血洞,不由一惊。仔细查看后才松了口气,若是这伤口再偏移分寸,只怕沈裔辰的胳膊今日就废在这里了。他抬起头,一双明亮的双眸望着沈裔辰,开始一本正经地随口胡诌:“逍遥谷的消息这么灵通,知道你可能有危险,我就赶来喽。”
沈裔辰对他的话嗤之以鼻,但终究碍于人家千里迢迢赶来相救如今又好心治伤没有发作,只从怀里掏出一瓶伤药扔给白彧,淡淡道:“简单处理一下吧,要尽快离开这里。”
白彧挑眉抬头看了一眼沈裔辰脸上闲事勿理的表情,耸耸肩老老实实给人上药,心里却在思忖能够隔着衣服将人伤到如此程度的功法,究竟是哪门哪派呢?

傍晚时分,沈裔辰与白彧来到了徐州地界。因有伤在身不宜长途奔波,是以沈裔辰听从了白彧的意见与他一道回了逍遥谷,才进了门便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小童领着一众弟子在院内恭候。
见到白彧二人回来,小童走上前去,先是恭敬地行了个礼,然后口齿清晰地回禀道:“师父,弟子已命人将客房打扫出来,诸事安置妥当,客人现在就可以去休息了。”
白彧一见到这小娃顿时就笑得嘴咧到耳根,回头一脸骄傲地冲沈裔辰显摆:“怎样,我新收的徒儿,白止行。”
听他这么一说,沈裔辰认真打量起眼前的小童。一身蓝白相间的锦缎小衫上系着深蓝的腰带,粉妆玉砌的小脸上精致的五官如同瓷娃娃一般让人不由得心生怜爱。然而本该可爱天真的一张脸,却不知为何没有孩童的撒娇扮萌,而是一本正经而又认真淡定,活脱脱一个冰山小团子。
这个表情,似曾相识。
见沈裔辰盯着白止行不语,白彧偷偷一乐,对自家徒儿笑眯眯道:“止行,这位客人是你世叔,这几日他在此养伤,你可要好生照看。”
听罢白彧的吩咐,小家伙恭敬应下:“是,师父。世叔好。”
听着小止行一板一眼地跟他打招呼,沈裔辰一时无语,不知如何接话,忽然听见白彧笑嘻嘻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样,我家徒儿跟你这个大冰山有一拼吧?”

楼主:漠冷卿尘  时间:2021-07-04 09:07:34
深夜静寂,肩上伤处隐隐作痛,沈裔辰自梦中转醒,望一眼窗外还漆黑如墨的夜色,轻轻叹了口气。
回房时白彧命人送来的伤药,沈裔辰只轻嗅一下便知其中添加了安眠之物,终究没忍心拂他一片好意,抬碗一饮而尽随即沉沉睡去。却不想到了这半夜时分,伤口还是将自己痛醒。
品尝着伤痛,沈裔辰起身下床来到书桌前,将灯芯挑高,铺纸研墨,艰难地抬起右手,自笔架上取下毛笔,饱润墨汁,一笔一划将近期之事细细回禀给掌门师兄。
一书既成,沈裔辰搁下笔,审阅一眼不算潦草的字迹,将信纸仔细折好封存,随即便望着信封陷入了深思。
白日的杀手虽堪称一流,却未必是自己没法应对的。然而对方深知自己情绪起伏,算准当时正值悲恸失魂落魄,抓准时机出手,这多半与自己这一趟云南之行有关,甚至是和沈家有关。
被沈家的人追杀。想到这里沈裔辰的目光深邃而带着落寞,他将未受伤的左手覆盖在右肩之上,那里贯穿的剑伤只差分寸就废了他一条臂膀。
相煎何太急。

养伤的日子总是单调而又乏味,原打算只疗养几日便动身回倾越馆,奈何白彧坚持以他伤到右肩不宜动武为由不允许沈裔辰独自动身,随即又指着廊下闲得打瞌睡的弟子,以没人有时间为由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沈裔辰派人护送的提议。
于是沈裔辰在逍遥谷这样一呆就是一个月。
在这期间,漠海尊者倒是传过信,然而信中也只是寥寥几语,并不催促沈裔辰尽早回归,亦不宽心他安心养伤,只是公事公办的语气,态度不甚明了。但沈裔辰却再清楚不过,纵使白彧留他再久,也终究躲不过自家师兄的怒火,估计此刻他的账本上已经多了自己这段时日来数不清的罪状了。
时光匆匆,转眼间已逾一月,肩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是以在某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沈裔辰正式辞别了白彧,踏上回倾越馆的路。
再次站在倾越馆庄严古朴的门前,沈裔辰百感交集。不知何时起,早已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家。远行归来,是为回家,再见师兄,有些情怯。这一切种种,都与千里之外的冷漠之地形成对比。肩上的伤早已不痛,但心中的伤却不知需要多久才能结痂生出新肉。
闭了闭眼扫去心中杂念,不再耽搁,沈裔辰轻提一口气,径直取道来到了丹书阁。出乎意料的是丹书阁正堂门窗紧闭,室中并没有人,只余院中几个洒扫的侍者。见到沈裔辰进来,为首侍者上前行了个礼,恭敬道:“堂主,尊者说他在惩戒堂等您。”
心中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沈裔辰一点头,淡淡道:“知道了。”
惩戒堂占地甚广,层层院落均有其用,其间装饰简约古朴,远远看去只道是一处世外清修之地,但事实上这座院落不知曾给多少人留下终生难忘的记忆。
入了正门直取后厅,通过层层木门,最终来到内室。内室之中,漠海尊者一身素色衣裳端坐在书桌之后,在沈裔辰进门的同时抬起头来,淡然的目光中自有沉稳安定,神情不喜不怒,开口波澜不惊:“回来了。”
与漠海尊者目光相对,沈裔辰虽略有心虚,却依旧稳得住神。目不斜视地走到漠海尊者面前,在室内中央单膝跪地,颔首道:“惩戒堂堂主沈裔辰回归倾越馆,向掌门复命。”
漠海尊者早知他会以这样的方式开场,这个师弟,自己最清楚不过。既然要拱火,那不如就让这把火烧得眼前之人再不敢耍小聪明。嘴角扬起一抹危险的笑意,漠海尊者淡淡回应:“嗯,还有呢?”
虽只是再平静不过的一句话,沈裔辰却敏锐地捕捉到师兄被突然勾起的火气。垂下眼睫,最终还是放弃抵抗,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满是诚恳与不易觉察的乖觉:“还有,裔辰是来请罪的。”
这样的答复使漠海尊者脸色稍霁,他端起桌上的茶杯,轻轻向后倚靠在靠背上,挑了挑眉道:“继续。”
既已请罪,便该有请罪的姿态,身为惩戒堂堂主,沈裔辰再清楚不过这些规矩。将单膝改为双膝,端端正正地跪在冰凉的地面上,略一回想这一月以来的事,将早已在心中准备好的台词认真背出:“久出未归,是为失职;因故受伤,是为轻敌。师兄平日教导裔辰凡事当以倾越馆为重,如今失职,请罚五十藤条。大意轻敌致使受伤,也同样不可宽恕,按照规矩,这一条该罚五十戒尺。裔辰身为惩戒堂堂主,罪加......”
啪!
话还未完,便被突然砸下的茶碗粗暴打断。青花瓷杯贴着沈裔辰双膝摔个粉碎,溅起的茶汁将他浅色的衣裳晕染脏乱。他一动不动感受着滚烫的茶水自膝盖裤管蔓延而上,眉头渐渐紧皱不敢发出一言。
“冷静下来了么,沈堂主?”漠海尊者的声音自上方没有感情地传来,后三个字落在沈裔辰耳中,格外冰冷刺骨。
抬起头望一眼漠海尊者脸上坚毅到绝不妥协的神情,睿智如沈裔辰,第一次感觉到有些迷惑,可惜这一次,他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刚刚的话没有什么不对。
对上人迷茫的目光,漠海尊者眯了眯眼,怒气被一撩再撩,濒临爆发边缘。他站起身抓起书桌上归置好的几张纸掼到沈裔辰身上,语气低沉地压抑着怒火:“自己看!”
沈裔辰拿起被扔到怀里的纸片,翻了几翻,快速扫了一遍——这竟是被派去刺杀他的凶手详细资料,大到师从何人,小到接过哪些任务,都清清楚楚记录在册。翻到最后一页,赫然看见最后一行清清楚楚地写着:半月前死亡,原因不详。
看到最后几字心中一暖,沈裔辰将手中的资料理好,抬起头对着身旁负手而立的人诚恳道谢:“师兄......”
话音未落便听到漠海尊者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给你看这个,是要你感谢我派人杀了他?”
既已明了师兄火从何来,沈裔辰不敢再绕圈子自讨苦吃,连忙膝盖转了个方向面对漠海尊者:“客观来看,那名杀手本不是我的对手,但当时因分心放松警惕,让对手有机可乘,差点为此丢了性命,请师兄责罚。”
总算说到点上,漠海尊者的表情却并未因此而有所缓和。沈裔辰说都是事实,也正因如此,才更加让人没法忘记他差一点就再也回不来的事实。
漠海尊者深深盯着沈裔辰,恍然间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知道他就是修罗公子之时,内心涌起的一阵复杂情绪。一生行事雷厉风行,哪怕是面对再强的剑客,再快的刀法,也从不后退半步。但那一刻,漠海尊者承认他真的是怕了,他怕自己唯一的师弟一夕不慎,便再也回不来。
许多年过去,虽然沈裔辰已不再是当年初出茅庐的小少年,虽然他已经足够强大到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全身而退,但在那日漠海尊者突然收到密报说是有人重金悬赏沈裔辰性命时,他还是为他捏了把冷汗。他并不担心有人真的能伤了沈裔辰,但却怕生父离世的消息会令他分心,一旦分心那些无孔不入的杀手便会在瞬间取他性命。果不其然,沈裔辰如他所料因分心而被偷袭,若非白彧接到倾越馆的通知便马不停蹄地赶过去,只怕此时陈在惩戒堂的就只是一具尸体。
想到这里漠海尊者闭了闭眼,对于那日的救援白彧并未向他提及任何细节,但猜也知道伤成那个样子,必然是九死一生的险境。他能够容忍眼前的人犯任何错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他将自己置于那样的危险之下。
许久得不到回应,沈裔辰稳住神安静地等待。正如漠海尊者了解他,他又怎能不知师兄此刻心中所想?知道,就更觉不该。不该放松警惕,更不该辜负师兄对自己的期许。
脚步声起,渐渐远离,沈裔辰的心跟着提了起来。那个方向,他再清楚不过,那个角落的架子里,摆放着各种刑具,每一样都足以让人痛不欲生。片刻之后,沈裔辰提起的心随着缓缓走近的脚步声又放了下来,此时此刻他已不介意师兄究竟拿了什么回来,因为他无比清楚,只要师兄愿意,便是一根柔嫩的枝条,也能让他感受到最深的痛楚。
漠海尊者冷着脸从架子的最高处拿下一个狭长的檀木盒子,边往回走边从中取出一根三指粗的藤杖来,将盒子往桌上一扔,回头便是一藤杖挥到沈裔辰背上。
盒子掼到桌上咣当的一声吓了沈裔辰一跳,随即狠狠的疼痛夹杂着风声落在背上。他倒吸一口凉气,身子承受不住突然而至的疼痛,猛地向前一扑,双手撑着冰冷的地面,趴伏在了地上。藤杖未停,跟着人趴下的身子追了下来,一下接着一下,雨点般落在后背上。才不过几下,便将人背后的衣裳打得七零八碎,狼狈地挂在身上。
沈裔辰双手撑着地面努力想支起身子,却无奈每一次的尝试都被狠厉的疼痛打断,让人不得不用尽全身的力气抵抗这撕裂皮肤般的痛苦。随着藤杖的落下,他手掌渐渐握紧成拳,身子也跟着蜷缩在一起,疼痛将人意识侵袭,脑海中除了挥舞藤杖所带出的风声,再没有其他念想。
许久之后,室内再度恢复平静。
绷紧的神经渐渐松懈,沈裔辰深深地喘息,身子却一点也不敢放松,因为现在哪怕是任何一点动作,都会引动身后的伤处产生火热撕裂的疼痛。
“起来。”
简洁的两个字彷如天外之音灌入沈裔辰的脑海,他缓缓睁开眼,恍惚中师兄手持藤杖漠然而立的两个影子合二为一。他舔了舔已经咬破的唇,挪动着双臂将上身撑起重新跪好,剧烈的疼痛使他的双唇不住颤抖,然而跪直之后他便控制着身子再没有过丝毫的晃动。
漠海尊者将藤杖点在沈裔辰曾经被一剑贯穿的肩膀处,冷静而又冷漠的声音让人听着不由产生畏惧:“多少了?”
微微启唇,颤抖不止,沈裔辰呼吸沉重地回答:“回师兄......七十八......”
“嗯。”
淡淡的一个嗯字算作回答,藤杖再次扬起,自背部最上方落下,透过七零八落的衣服碎片,直接砸在已经见红的皮肤上。巨大的力道带得沈裔辰身子向前倾了倾,随之而来的是疼到骨子里的痛楚,即便紧咬下唇依旧不觉疼痛稍减。
掌刑时间说短不短,十分清楚漠海尊者每一次落下的藤杖用了几成力,伤了皮肉几分,造成疼痛有多少。但却依旧免不了在这锥心之痛落在身上时不可抑制的颤抖。
闭上双眼,是刑罚的倒数,亦是承受极限的倒数。沈裔辰不知自己还能撑过多少藤杖,就如同他不知道师兄会不会在第一百下停手一样。痛到极致,脑中嗡嗡作响,除了麻木地计数,便是咬牙承受毫无喘息的疼痛。
又过了片刻,藤杖再度停下。
一百整。
停止的疼痛使人骤然放松,但背后的伤却燃烧般肆虐地疼痛起来。沈裔辰屏住呼吸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他紧握拳头微微抬起头,一双水润迷蒙的眸子正好撞上漠海尊者波澜不惊的双目,心中一颤。
漠海尊者将藤杖缓缓放在桌上,低头瞥一眼长跪之人已被鲜血殷染的后背,继续将情绪深藏在无形无波的眸子之中。俯视人望过来的目光,不愿再听到颤颤巍巍求得原谅的言语,漠海尊者率先开口:“若他日类似之事再次发生,我倒宁愿今日用这一百藤杖废了你。”
话语凌厉得仿佛带了真切的杀意,沈裔辰神情一凛,连忙回道:“裔辰谢罚,再不会犯。”
承诺于他人虽易,但于沈裔辰而言却重逾千斤。当初既选择走上这条路,那便是在人生的棋盘上落下无悔的一子,无论今日承受的是万人膜拜还是藤条加身,都是早已做好承受的后果。
深深望着沈裔辰痛到盈满泪水的眼眸,即便他如今疼痛入骨,神识不清,但漠海尊者却依旧相信他这个唯一的师弟,经过一次又一次的打磨,会越来越强大,强大到足够与他共同撑起整个倾越馆,撑起维护武林安定祥和的重担。
(完)



楼主:漠冷卿尘

字数:8618

帖子分类:倾越馆

发表时间:2018-09-03 21:11:00

更新时间:2021-07-04 09:07:34

评论数:8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