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王栩326，本名王栩。笔名除王栩326外、还有王沐雨、许沐雨、许沐雨的藏书柜，定居重庆。

(作品：《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白先勇 著，收录于《台北人》，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1月)

“象征”一词最早出现在古希腊文中，意为“一剖为二，各执一半的木制信物”。随着词意的衍生，象征的意义则渐渐衍变为以一种形式代表一种抽象事物。亦即以物征事。它通过类比联想的思维方式，用外在的、可感知的事物来反映抽象概念、意识、观念以及各种社会文化现象。

白先勇在小说《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里，用杜鹃花的意象与主人公王雄的个人遭际相结合，以精炼、细腻、寓意深刻的文字为一个饱尝世间冷暖的类型人物代言、发声，折射出一类人命运浮沉、悲喜交加的艰辛人生。

舅妈家的男工王雄，在园子里种下了百多株杜鹃花。这些杜鹃花被王雄精心地侍弄着，小心地呵护着，在作者深情地叙述下，杜鹃花也仿佛有了生命，它们和王雄做着无声的交流，抚慰着这个在异乡无依无靠的男人。

这个男人是被抽了壮丁，离开家乡，至今都没回去。过了这么些年，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尽，以往的岁月也已埋藏在了历史的深处。王雄这类老士兵的身世在“我”这个服大专兵役的“行政官”听来，有着过于遥远的新鲜。何况，如王雄这类老士兵在军营里已不多见。在我发现的几个老士兵，他们“一径还保持着一种赤子的天真”之际，一股新鲜于“我”眼里也是极其自然的迸射开来的。“新鲜”有着一份沉重，它让昔日的一切失去了可资触摸的质感。故而，白先勇在文字里寄寓了对当下的哀愁。这与“一份怀乡的哀愁”相似，随着往昔的故事被渐渐淡忘，“乡愁”终会成为明日黄花的一个概念。这就使得王雄对家乡的记忆定格于他对“赶尸”这一神鬼传说的深信不疑，在“我”看来，新鲜又天真。

王雄们的“乡愁”无人懂得，因为时过境迁，对家乡深切的思念成了与时代相悖的产物。已属过时的“乡愁”在不会倾吐和诉告的王雄心里，萦绕的愈深，折磨的愈痛。心中累积的痛苦愈多，释放出的欢乐也愈加痴狂。王雄对丽儿的依全，即是一种痴。怀着这份痴态，王雄在舅妈家的园子里种下了百多株艳红的杜鹃花。为何种这么些杜鹃花让“我”这个年龄的人不解，也让舅妈误认为丽儿喜欢的缘故。因为丽儿喜欢，王雄也就与丽儿有缘，这让他们两人这场“以花为媒”的缘份在小说里开启了短暂而又欢乐的辰光。欢乐在丽儿的主导下让王雄暂时忘却了“怀乡的哀愁”。他甘愿匍匐在草坪上，学着兽行，给丽儿当马骑。四周的花圃里围着一圈艳红的杜鹃花，“许多株已经开始打苞了”。它们当中，有一株已经盛放，吐露出夺目的光华。这是穿了一身大红灯芯绒裙子的丽儿，“露出两条雪白滚圆的腿子”。白先勇在文字里有意将细节刻划的如此真切，王雄与丽儿无邪的缘份在读者心中留下了一幅纯粹的图画。它突显出一场纯粹的烂漫，没有讪笑，不会贬斥，更没有不怀好意的猜疑与恶评。仿佛整个世间就剩下了这一大一小两个人儿，在那些杜鹃花苞的围聚下，他们欢唱，蹦跳，浑然忘我的沉醉在瞬息而逝的时光里。

杜鹃花有着美好的寓意。它有着不俗的艳丽，有着凄美的传说。象征了忠诚与清白，思念和胜利。它们在王雄的侍弄和浇灌下，陪伴着丽儿的成长，也滋养着王雄苦涩的身心。在丽儿身边，王雄很是注意自己的仪表。丽儿的欢心，成了王雄拾掇自己的动力。这是重新开始新的人生的一幕，在杜鹃花的见证下，王雄将自己全部的身心都倾注在了丽儿身上。这里有着王雄对丽儿的痴，却也是在杜鹃花的映照下与之相伴相生的“赤子的天真”。

何为赤子？当指纯洁、善良的人。他心如白纸、不染尘埃。却因与世相悖而承受莫大的痛苦。赤子、杜鹃花，在白先勇笔下同属一类美好的事物。赤子身上流淌着不含杂质的热血，杜鹃花绽放不流俗于尘世的艳丽。这是作者的理想，致人间清白的佐证。

当清白遭受践踏，文字里的沉重足以反映出作者的愤懑以及对恶浊人世的无奈。白先勇无意于指责任何人对“善良”、“美好”的鄙薄与轻贱，他用精巧的文字容纳深刻的寓意，文字里的象征指向在阅读的体察下得以浮现。

既然人世间有着令人无奈的恶浊，那么，下女喜妹也就成为小说里与美好对应的关于丑恶的代表。喜妹，是个极肥壮的女人，“偏偏又喜欢穿紧身衣服，自以为很有风情的样子”。她撩拨完王雄，寻了乐子，就躺在园子里芭蕉树下的藤靠椅上，摇着一柄大蒲扇。喜妹的肥壮与那些肥大的芭蕉树叶相衬，构成了一幕美感全无的丑陋的画面。这副画面让满园子的杜鹃花更为艳丽，更为热烈。那是火一般的热情，是对待生命奔放的态度。喜妹用阴暗的内心撩拨着王雄，则成为其对待生活的另一种姿态。

丑恶总是会将善良践踏，把清白置于万劫不复之地。喜妹制造了一起自己被人侮辱的假象，这起事件的“元凶”在喜妹的引导下无可奈何的指向了王雄，这就令紧随其后的“王雄之死”披上了一层为世情所难容的神秘。

王雄死了，没人知道他与喜妹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有园子里的杜鹃花在王雄死去之后，“全部爆放开了”。在“我”的观感里，这些爆放的杜鹃花，有着“按捺不住”的如血一般的喷洒，它们开得放肆、开得愤怒，就象在控诉世间的黑暗。白先勇用透着神秘气息的文字呼应王雄对神鬼传说的坚信，杜鹃花在这里也就有了“无声的证人”的意象。在人间历尽苦难的王雄，死后得到了花木的垂青。这正是：人间失爱，花木有情。

王雄，这个粗莽的汉子，唯有他，象对待亲人似的“灌溉着他亲手栽的那些杜鹃花”。哪怕受到丽儿的鄙夷，喜妹的逗弄，也不改痴心一片。杜鹃花，对王雄而言，是至今没回去过的老家，是老家的老娘，是那个躲在自己身后的小妹仔，更是丽儿。小说结尾，丽儿与一群女孩子在园子里捉迷藏，嬉笑着，欢闹着。王雄亲切地看着她们，他化作那片血一般红的杜鹃花，永远的守护着他的痴，他的爱，他对家乡割舍不断的依恋。

(全文完。作于2021年3月7日)

@石中火 2021-03-09 10:49:08
白先勇的小说爱用象征手法，楼主分析得到位，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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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