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风夜长】回复：

本想到时候偷偷发在评论下，若非特意不会看到的结局。
回忆大概还是回忆。

匆匆数年过去，如今我已不能再日日梦到他。他曾经在信里写，我与他在一起，近十年间，真正无忧无虑的好日子也不过仅仅多半年的光景，是他对不起我。可在我心里，早就与他在相依相伴的无数个夜里，对着夜幕孤月，拜过岁岁华年。我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拥有着整个世界。曾经沧海难为水，大概这就是两个生命交叠重合的，最终结局。
余下的人生路漫，如此能在世间有再多几人，帮我在回忆里记得你片刻，也足够值得。
再会。

————————End————————

谢谢小可爱记得，先将以前的稿更在楼底下试试看❤️

我还清楚的记得遇见他那天的样子。那年我的父母决定出去打工，留我自己一个人生活。那年，我14岁。
那时的我不想放学后面对空荡荡的屋子，每天在小公园的秋千上等着夜色降临。然而今天，旁边的秋千上坐了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他只是轻轻地随着风荡漾，风吹着他额前软软的刘海，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平静。天色一点点暗下来，深秋的晚上风冷得很，我准备回家却瞥见那个小男孩还在。不过是扶着架子站着，虽然还是面不改色，却是另一只手按着肚子，弯着腰一点点往下蹲。
我静静看了他很久，还是上前问他怎么样。他闻声又直起身，打量了我一下，我比他高了一头多，最后他抬起头说没关系的，谢谢。我看不清他的脸，不过即使昏暗，他苍白的脸色还是让我印象深刻。
那时周围只剩下我们两个，远处昏暗的路灯被飞蛾围着，阴森森的。他转身又要去路边坐下，我小声像自言自语一样问他，你好点了吗，不回家吗？……要不要我送你。
他回头，又在腹部揉了两下，无奈的冷哼了一声像是笑。
而当他带着我停在市里最大的儿童福利院门前时，我还是不禁睁大了眼睛愣住。他站在空地上，抬头望着霓虹灯的牌子，映得他脸上红彤彤的。上身穿了一件薄薄的极其不合身的白色线衣，短小地露出他的手臂和白白的小肚皮。他两只手插在宽大的牛仔裤的口袋里，瘦弱的小身子在冷风里缩了缩，叹了口气对我说谢谢，义无反顾的朝大门走去，眼神是意味不明的自嘲。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我突然有点心慌，好像要做错什么事一样不安，追上去脱下外套披在他身上，他也不动，任我裹住他蹲下帮他扣扣子。
……我不想回去，他突然开口。我停下手，问他想去哪里，他低头不语。
于是我拉起他冰凉的小手，打车带他回了家。他一上车就闭着眼睛不说话，我就看着他的小侧脸发呆。他好像感觉到，半睁开眼睛看我，说，我叫苏源，11岁。
史小莫。我回答我的名字，也就算认识了。他点头，又闭上眼睛，很难受的样子。


直到进了家门，他才又蹲下去，伏着一口一口地喘气。他的样子把我吓了一跳，小心翼翼的问他有没有事，很难受吗，要不要去医院。
他没回答，站起来想去开门，父母为了我自己的安全，家里的门每一次合上都自动上锁，他拧了几下没打开，我一边找钥匙一边问他要去哪里。他说不出话，掩住嘴指指外面，我带他往屋里的厕所，他不动，艰难的吞咽了一下，我不舒服。
我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还是快步扶着他进去。他也忍得辛苦，一下趴下去剧烈地呕。他脸色本就不好，这一下更加白的瘆人，嘴唇也没了血色。他还记得安慰我 没事，晕车罢了，弄脏你家对不起。我哪里管他莫名其妙的道歉，看他好了些，给他倒了杯热水，扶他去休息。
你…家里只有自己吗？他问我，接过水抿了一口握在怀里。我点头说是，又给他拿了被子，问他一个人害怕吗。他反过来笑我，你一个人害怕吗？
我撇了他一眼，害怕。
他身上的衣服又湿又凉，我给他找了一件比较起来合适的上衣，要他换好别着凉。
然后他在我耳边悄悄说，像你这么善良的人，会好的，不要怕。
不免感叹这个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成熟的让我有些反应不来。

他刚刚的话让我有点担心，何况他一直浑身冰凉，没有一丝暖意。我躺在床上，想着这个奇怪的孩子有过怎样的遭遇，经历过什么事，他要去做什么……想着再等一会过去看看他。
我见到他时他正缩成一团，被子团起来压在怀里，整个人完全露在空气中。我碰了他一下，冰冷和略带颤抖的触感让我瞬间缩回手，按亮了灯。
吵醒你了？他抬头撑起身子，眼睛蒙蒙地，声音似乎有气无力。没有没有，我赶紧摇着头否认，我就是过来看看你，你…肚子疼吗？
他愣，随即又说，嗯就是受了凉，拧着疼得厉害，没事的。我给他盖好，在他旁边坐下说我陪陪你吧。他还没回答，好像又严重了些，挣扎着倒下去，冷汗直冒，按着小肚子咬住下唇直勾勾地看我。我分不清自己是紧张还是心疼，只是砰砰直跳，我握住他按在肚子上的小手，说抱歉哦，我家没有热水袋。
谢…嗯……那个，没用的… 他说不出话，使劲把我的手按下去，隔着衣服也能感觉到他比手还凉许多的肚脐周围，咕噜噜地纠结。我那时没有给他揉，就任他按着，成为他一点温暖的来源，另一只手帮他擦着汗。
他很难受，按着我的手使不上力气，生生的支着胳膊往里捅，还是忍着一声不吭。手下的小肚子一跳一跳地，他也随着一阵阵抖，腿蹬着床屈伸。
小源…我喊他，别这样忍啊，太疼就说出来……
他望了我几秒，又埋下头，喉咙里委屈破碎地嗯了一声，像是呻吟。
过了许久，他才松了手，睁开眼睛虚弱的说谢谢。他起身喝了口水，又呛得咳，原本撑着床的手掩住嘴，另一手按着肚子，摇摇晃晃有些狼狈。我赶紧扶他靠好，问他怎么这么严重，身体这样子想要去哪啊？
他笑，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不能再待下去了。
嗯？我知道他有故事，也没有一定要问，只是和他聊聊天分分精神还好过一点。
他倒也没有遮掩直接说，过几天会有人来要领他走，是外国人，加拿大籍。
你不愿意吗？我问他。像他这样长相颇为清秀又成熟懂事的孩子，自然招人喜欢。
我不能跟他们走，我得留在这。福利院那边我想想办法，尽量不能被家庭领养，还有别的原因……
那你跑出来也不是办法呀？住在哪里，看你身体是不是不太好，之后怎么办，什么时候回去？看他又一阵痛的皱眉，我忙拉着他东扯西扯。
打算先去借笔钱，慢慢挣钱来还，我其实不是完全没有亲戚的，不过…他顿了顿岔开话题。住的话，在外面挨一晚是一晚吧，先把这次拖过去。至于我的身体，很多年生活没规律，一来二去就拖得越来越差了。他又突然像个大人一样教训我，你啊自己住不要随便带陌生人回家知道吗，笨丫头。
我不服气的站起来，还不是你不要回去，我又不能丢你在大街上。不然你痛成这样，没人照顾怎么办。
他叹气，说，有什么忍不过去的，非亲非故地还要连累你。他又扬起脸对我笑，抱歉今天是我没想到，我的错。
没有没有。我解释，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他点头说嗯，我好多了没事的，多谢你了去睡吧。
我不好再留，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两三点，那时我还没有熬夜的习惯困得不行，回去倒头便睡。

第二天醒来已经不早，好像一切已经恢复了平静。我跑出去，房间里已经收拾整齐，餐桌上放着一碗已经有些凉了的面，钥匙插在门上。
他走了啊。我有点失落，倒也觉得正常，可一天过去却随着夜幕的临近越发强烈地不安起来，他明明说无处可去。
我还是出了门，没有目标的去找他。公园里，大街上，沿路的每家店，每个角落…我没抱太大希望，只是好像找过了努力了，我才能安心。他没有像故事里一样让我找到他，我其实是怕黑的，顶着夜色回家。

当然，他没有就此消失在我的生命中。大概两周后的放学，我回家见他倚在我家门口，剪了头发，脸色似乎比上次更差了些，不过精神很好的样子。他看见我，递过来一个小盒子，说生日快乐。我纳闷，他说不小心看了你家日历，声音竟带了点孩子气的得意。
我笑，领他进了屋。翻着日历告诉他今天是我妈妈生日，我的在二月，不过也真是有心。他有点尴尬，撇撇嘴说抱歉那我先走了。我怎么能这样放他走掉，拉住他说上次还没报答我，让他解释清楚。他嘟着嘴看我，说我不是给你煮了早餐，可爱的很。那就算我报答你帮我记得妈妈生日吧，跟我一起给她打个电话。晚饭是小米粥和几个菜，我也就留了他吃晚饭。
我一口气对着他问，有没有回去，现在住哪里了？自己一个人吗，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他一小口一小口地抿着粥，面对着我连珠炮一样的问题，他摇头，只说现在自己住在学校仓库里。
…仓库？
嗯，我没有去上学，住在学校的废仓库里，那儿以前是个放体育器械的地方，有垫子睡觉，也比较隐蔽。
那……我刚想问他的身体，突然又看见他有些差的脸色和横在腰前的手，人也蔫蔫的。才想起什么问，今天也痛吗？小源，你现在不舒服吗。
还好，但是在发烧。八成是最近洗凉水澡洗的吧。我啊了一声，他却像没事人一样换话题，哎，你怎么这样叫我啊。
我摸摸他的额头，还好不是很烫，应该只是低烧。顺便在他头顶揉了一把，说因为你是小朋友啊。他就像只小狗一样盯着我。
我的手停在他额边软软的短发上，又顺下来拍拍的脸说，以后你就住在我家吧，严肃起来低头看着他，有点叹气。他摇头，说不行 那叫什么啊。我一本正经的说我一个人害怕，他看了我一眼，偏过头捂着嘴笑。
我也不管他同不同意，硬按着他歇下。要他别再和衣而睡，也别想着再跑，舒舒服服地休息几天养养身子。老实说再这样子下去，我担心真的会出事。他好像也是真的透支太多，一直点头答应着，乖乖的听我的话，浑身软绵绵地没有力气，换了衣服躺进去，缩成一团。
冷吗，我问，他叹气。我跑着去充了热水袋塞进他怀里，他一怔 小声说 …给我买的？上次不是还说没有。抱着埋下头，才买的吗…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哎？…好了好了。看他这样我也揪心得很，忙拍着他的小肩膀安慰说没事了睡吧，我一直都在旁边陪你。
他没动，呼吸慢慢变深，就这么睡着了。我父母屋里的双人床很大，我怕他难受醒，就拿了件大衣盖着，靠在他旁边的床上看书。
他睡得很不安稳，好像一直被梦魇困住，时不时无力的挣扎，声音小小的嘟囔着什么我听不清。夜里他好像烧的又高了些，小小的人难受的辗转，我估摸着热水袋冷了伸手进去摸来给他换，竟被他一把抱住胳膊。
他没醒，只是小肚子挺起来顶着我的指尖，上下来回摩擦，在睡梦中表情痛苦地哼，嗯…疼死了……
他这样子出乎我的意料，一阵担心。一边给他在肚脐周围顺着他揉，一边安慰着说没事了哦，一会就不痛了，他虽然发烧 肚子却冷的像冰，又硬又鼓，填着什么一样满满的，难怪疼成这样。我不敢用太大力气，只好给他暖着一点点地揉，他就跟着痛了就哼着呻吟一声，带了点哭腔和撒娇的味道。他这幅没有防备的样子使我心底软成一片，想着他这些日子大概都夜里一个人疼醒再强忍着睡过去，心里酸涩地很。很久很久，手下的位置终于一点点温暖起来，刚想要起身，他又靠过来，紧紧拉着我，咬着下唇轻着声音说…别走。我吓了一跳，无奈又离他近了一点，这个小小年纪的孩子，不知有多少恐惧多少心事，他烧的昏沉，露了点任性的样子，让我想抱抱他。我也就这么做了，我轻轻揽了他一会，放开他给他盖好，他还是在我旁边缩着靠着我，还好最终没有醒过来，慢慢的睡熟。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的时候的天蒙蒙亮，他醒了，关了灯靠着床看着我，声音哑哑的说抱歉，又吵醒你了。我一下清醒过来，摸他的头问他怎么样好些没有。他苦笑，这么一歇哪还忍得下去。他确实还在发烧，但比起夜里低了许多。 听他的话我有点生气，抬了抬音调。 你再这么忍会出事的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谢谢你。他笑，又拉我的袖子，你别着急。我叹气，爬起来收拾收拾冲了一杯药给他。
什么药？…他犹豫着问，我肠胃不好…
不是退烧药，祛寒的，但是喝了会出点汗，就不烧了，可管用了。
他一愣，乖乖喝着，眼睛一直看着我
你不想起的话就睡吧，躺着养养也好，一会我去给你热点粥，多少吃一点。我边叠着衣服边啰里八嗦着嘱咐他。
他把头偏了仰着看着窗外，用力眨眨眼，手里把杯子放在桌上，说 谢谢你，谢谢……
我递给他纸巾，说你怎么感动成这样。
他接过去没说话，钻进去拿被子挡住脸。
很多年之后，他告诉我这一刻 我在收拾东西，一脸温柔的嘱咐他，他就决定要保护我一辈子。

他只吃了一点东西，没有精神又头疼地睡不着，还好吃的药有了效果，他没再那么冷，烧退了大半。
你困不困。他问。
啊？不啊。你睡不着我陪你聊天。
他说抱歉你的生活都被我打乱了，我摇头，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整天道歉。他撇撇嘴笑。
我说你还是晚上的时候可爱一点，他一下子脸红，说我做什么了…
我说你当然不记得你都没醒，他低头，说只知道自己早上醒的时候紧拉着我。我哈哈地笑他，他也跟着笑，说你真讨厌别笑我我头痛。
他问我以后有什么打算，我嗯？了一声没听懂。他说，那我走了。
不行，不行！我急忙拦他，他眯着眼睛看我。
傻丫头。他叹了叹，对我说家里多出一个人是很麻烦的事，列给我几个要去解决事情和办法。
我目瞪口呆，张着嘴巴发愣。他说记下来了？没记下就用笔。我答着，啊，好。
于是，就这样接下来的几天我在他一字一字仔细周全的指导下，顺利通过了我的父母，一口气找好理由关系带他暂时出了孤儿院。

他说其实那天也是觉得自己要撑不住了，虽然心里想的是不要晕倒在我面前才好，却盼着我发现他不舒服把他留下来。
这一系列荒谬不可思议的关系我并想不通，但他就这样正大光明的留了下来。几天来他一直乖乖地在家养病，烧虽然完全退了，不知是不是要听进展想办法的原因，还是断断续续的不舒服。他说没事的，一直就这样子，只是之前折腾的太过，突然一歇有些不适应。他疼起来似乎没什么规律，突然的痉挛痛的他大半天说不出话，他也不说不闹，就咬着唇生生的忍。我每天就赖在他旁边，和他说话聊天，或者看他睡觉。
他是很乖很安静的一个人，我很惊讶这样成长起来的他依然善良温和会为他人着想。也成熟听话没有一丝戾气，他身体真的很差的样子，年纪小小却有一大半时间都在不舒服，他却毫不在意，表情上也看不出是不是难受。好一点他就去帮我收拾家里，难受了就窝在屋里睡觉。

爸爸每一两周会回来看我一次，这次特意亲自从福利院接了他的行李一起回家。如今我其实记不得他当时的具体申请了，只清楚他成年之前还归福利院集体户管理，成年之后需要自己单独立户，达不到条件，不算收养。
我爸爸说他是个好孩子，既然合适留在这里，我们家正好可以帮他这个忙，我们两个一起生活的话，他能放很多心。
那天晚上他就主动自己跑到我卧室里小沙发上凑合，坚持让开了主卧。等我关了门，他才跟我比了一个嘘的手势，说我没事哦，然后就趴下去疼得直不起腰。我吓了一跳，赶紧过去，他手脚冰凉，刚刚竟是忍得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我屋里温度不低，我便没有给他再盖东西，蹲下来帮他顺顺背给他暖脚。他反应过来，一下抽回去，说冰到你哦！我没办法不敢出声就只能等，悄悄去灌了暖水袋，他接过时对我说，小女孩儿要注意爱惜自己。我说你还总像个大人一样教训我，他就看着我笑，眼睛弯弯的还露几颗了小牙齿，然后牵到痛处哎呦一下蜷下去，就算这么疼也还是笑。说实话，很好看。我说你今天去床上睡哦，听话。他眼巴巴地看了我一眼，特别懂似的点点头。
而结果是，我不知什么时候被他哄的睡着，他怕吵到我，还是偷偷到沙发上窝了一夜。我醒的时候，他和我爸爸正在餐桌旁聊天，等我一起吃早餐。

我要回学校上课，白天没办法看着他。这时候他五年级，他的学校特殊，不用考试可以一直读完九年。他搬来的行李里面好多好多书，却几乎没课本。后来我才知道，他在学校是实实在在的打渔晒网，上课考试全都随缘。他们学校的老师也了解，班里身体不好的孩子不少，年龄也参差不齐，并不深究。

他身体又不好，干脆就在我家养病。他拒绝去医院，我拖他去过一次药店，他也只是闷着头挑了几种他说吃起来稍微有用的。
经常他疼我也不敢问，只能一边做作业一边偷偷瞄他，但他其实也没什么太多表情，只是喜欢整个人蜷缩在一起，那时他个子还小，像个小动物。
有天我在学校上了晚自习才回家，进了门竟没开灯也没什么声音，我愣了一下定睛才看到他。他仰着头，瘫在沙发里，腰却向前挺着，一手张着托着小肚子，另一只手在腹侧按着。表情痛楚地闭着眼睛，发颤的睫毛挂着水珠，唇也变成灰白色，抖得厉害，还能看到他脖颈上凸起的青筋，冷汗顺着流进衣领。
我突然特别害怕，扔了包上前又不敢靠太近。问他怎样，怎么疼成这样，要去医院还是扶他去卧室休息。
他嗯了声，摇头，说没事 你过来，我走不动。
我在他旁边坐下，不敢随便碰他。怎么了…我能抱抱你吗，你要不要靠我一会。
他蹙眉睁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他似乎笑了，又疲惫地合上眼，靠过来额头顶在我肩膀上，说别怕。我们谁也没再发出声音，只听见他的肠鸣声和喉咙里偶尔破碎的声响。我能感受到他额头的汗水，抬手帮他抹了几下，他蹭了蹭，头抵着我的颈窝，拉过我的手托在小肚子上，又疼的长出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你给我揉揉好不好…特别坠，坠得…没力气了。我答应说好，他拿着我的手伸进衣服里，碰到的一瞬间他呃了一声，打了个圈气若游丝的说 这样就好。我说好 你别说话了，他就点头只剩大口喘着气。我第一次这样直接碰到他，不仅凉而且胀得鼓鼓的都是气，在他娇气的小肚子里乱窜，里面像装满了冰冷的石头一样，难怪坠得这孩子有些受不住。我给他划着圈揉，希望轻轻的帮他赶走寒气，可每一下还是痛的他小声地哼，小手攥着拳，小腹也一片湿湿的冷汗。看他忍得辛苦，我说我跟你说说话，你不舒服的话就听着不用说话的，他点头。我想想说再过一周就是圣诞节了哦，不知道那时候会不会下雪。 以前我都可喜欢雪了，不过今年却不太希望，下了雪你可能会觉得冷吧，该带你去买点厚衣服了。 之前圣诞都是和爸妈一起的，还以为这次要一个人了，结果居然有你在呢。
他轻声说他最喜欢圣诞，也喜欢雪。我说那好，回来我们一起去买棵圣诞树。他咳了一下，回来给你做好吃的。我愣，他笑。
他脸色缓和了不少，小肚子也微微柔软下来，却还是凉的很。不过总算是好了些，撑起来坐直了点，说谢谢你，已经好多了。我问他以前也这样过吗，他说一个人难捱多了，特别冷特别坠又胀得不敢碰，也不敢发出声音怕其他人知道，就挺着挨着，这样之后大多时候会腹泻，躲在厕所隔间几乎连蹲着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站起来。
我惊讶地望着他，俯下身看着他的脸，小源，以后你再也不是一个人了，我都陪着你。他笑着点头说嗯我知道的。哎你怎么想的，这样喊我 听起来好奇怪。我忽略他这个问题，偏着头说你这么爱笑，真好看。他啊？了一声有点难为情，低下头撇嘴说 …什么啊
我笑他，捏了捏他的小脸，好了 好点了就去睡吧。他也不理我，一下站起来，又弯了腰，没等我扶，揉了两下，嘟着嘴抱着衣服直直的踉跄着往屋里走。

我去给他倒了杯温水，餐桌桌角放着一个带着盒子的新杯子，和我家的一模一样。面对我的询问，他说因为自己早上不舒服没拿稳就打碎了，所以去买了一个新的，不太好买到就没穿外套走的远了点。
…所以才痛成这样？你是不是傻啊！这个答案听的我突然很难过，他低下头咬着唇不说话，我又后悔这个责怪，赶紧给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怪你。他扬脸挤了个笑，笑的我心里酸酸的。我一只手扶着他的肩，温柔下来说，我是说啊，这些都不如你身体重要，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好不好。他抬眼，重要？我肯定，你当然是很重要的人啊。他没说话，躺下裹着被子翻过身去背对着我，我说睡吧睡吧我陪着你，他点头。
我把灯调暗，拿了本书坐在一边打发时间，除了表针哒哒地走，夜静的好像听得到月光撒下来的声响。
丫头，去睡吧，明天还要上课。许久，他开口，我清楚他清醒着，并不意外，直接说请假陪他就好。
不行。他转过来叹气。我知道他还是难受，坐到他旁边，反问他 我怎么可能放你自己在这里忍一夜，要不是我今天回来太晚你也不至于这么痛。
这怎么能怪你，他吃力的撑着坐起来，往边上挪了挪，那你过来躺着歇会，我不舒服，睡不下的。
我在他旁边拿了垫子抱着趴下，他也躺下去，自己掐着小肚子揉。
看什么呢？他发现我一直盯着他 忽然偏着头问我。我没回答，问他 你还特别痛啊？
好多了，嘶……他还没说完就停下来用力按下去。我见状把手直接伸进他被子里，往他衣服里探，他一惊 说你干嘛？我又离他近了点，说当然是给你揉。
可是……
我没看他，说可是什么，你之前就这样扎在我怀里一整晚了。他尴尬地啊？红了脸背过身不再管我，我也就顺理成章在他后面给他揉。与刚才不同，他肚子变得很软很软，也很冷，不用他说我也能感受到里面波涛汹涌的，翻腾的厉害。我问他，你怎么样啊？
小丫头，他声音居然有点抖，答应我哦，一会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怕，都不要紧的。你就在这里等我。
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就死死掐着肚子跑了出去，想起了他之前的话，我追到门外，听着里面的一阵阵水声，却还是很漫长的，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渐渐没了动静，我小声的唤他 …苏源，苏源？没有回答，却慢慢开了门，他抓着门框挪出来，腿软的一下跪在了我面前，我下意识地扶他，还没站起来又和他一起倒在地上。我其实怕的要死，可因为他的嘱咐，竟无比安心。他靠着我 额头上的汗大颗地往下滴，特别的虚弱，手垂在一边，脸色差的发青，没有闭上眼睛 却没有焦点。我知道那种眼前全黑的感觉，没有动他，用衣服裹住他，手盖在他腹间，那里完全憋了下去，凹进去有点吓人，我才发现他比我想的还瘦的多，之前他怕是一直都处在胀气的状态。不久，他手动了动，一下碰到我，慢慢醒了过来 ，侧了头靠在我肩膀上喘气，呼着气说没事儿了，谢谢丫头。我没说话，点点头还是搂着他，他闭上眼睛笑，说谢谢，很温暖。
我问他能不能站起来的，这里冷。他低声，很快的说我想让你多抱一会儿，然后自嘲地笑出声来，吃力地撑着地站起来，径自晃进了屋子里。
我呆在那里很久很久，听了他的话他的笑不知为什么那一刻心里突突跳的厉害，又酸又疼 喘不过气，那时14岁的我并不清楚，这莫名的情愫就这样悄悄在我心里生了根。再抬头是他居然又折回来，弯腰对着我很绅士地伸出手，要我把手递给他 拉了我起来，说对不起。我恍过神来，重新把衣服给他披好，牵着他回去。
我去倒了水回来，他无力的躺在床上，断了线一样。他看见我 想坐起来，却没了力气，慢慢抬起一点，竟像痛苦的挣扎。最后我扶他喝了水，他说你看我多麻烦，害你连觉都睡不了，又吸了口气说，一动就刀绞似的疼。……我站在原地想了半天也没说什么，最后拿了热水袋塞进他怀里，趴在他旁边问，还这么难受哦？他勾了嘴角摇头，没事，能忍的。我给他顺了顺头发，说我有什么能帮你的就告诉我。他说你帮我很多了，我在他额头打了一下，说 我拒绝你的谢谢和对不起。他吓了一跳，又笑着叹气，哎，非亲非故的……我说你为什么就不能把我当亲人，他说别生气，已经是最亲近的人了。我特别尴尬 对他说对不起哦，他笑我，你也学会啦？我郁闷死了，挡了脸不看他。他说这是第一次有人陪着，怀抱很暖很暖，有亲人的感觉。知道有你在等我，就什么都不怕了，很安心。我说那你快叫声姐姐给我听，他说才不要，你那么笨，明明就是个小丫头。我说哪有小，看我比你高了这么多，他撇了我一眼，说有一天我会比你高的。好吧，我承认…

那天转眼天就亮，他又泻过两次，断断续续地耗了两天才渐渐好起来，迎来了说好的圣诞。
他很开心很开心，兴奋地牵着我逛，我说你不要乱跑呀一会迷路了，他抱臂无奈的说 喂，丢也是你丢好不好！我们最后买了一棵半人高的圣诞树，很多很多的小饰品，还有他说给一个小弟弟买的礼物，那人的生日就在圣诞。我说是谁啊都没听你说 亲弟弟吗，他说怎么没听说，我是为了他才留这里的，又无奈，哪来的亲弟弟啊拜托。
我嘿嘿地傻笑，他说我带你去看他。
而他带我进的 是医院。他说这个孩子以前有遗传的血液病，有一点轻微孤独症。去年和他的配型一致做了手术，再治疗个一年半载没有意外才可以和正常人一样生活。他叹了口气，也是无依无靠，喊我哥哥，我每月都会来几次看看他，陪他聊聊天。我说那你就是他的救命恩人了？难怪和你亲热，不过你这样放弃自己的机会值得吗。他说我本来也不想去国外啊，再说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们都只想有个亲人而已。我点头，我明白。
到了病房在门口消了毒，一进去他就温柔的喊小安小安，那孩子抬头，马上笑了，说哥哥来了。然后看到我，警惕地缩了缩，又想起什么似的，点头说你好。苏源刚想介绍我，看到他打了招呼喜出望外，说小安真棒。这个姐姐很好，你不用怕。我向前了一点点伸出手，说你好，我叫史小莫。
他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握握我的手，笑了，露出两排整整齐齐的小牙。我悄悄地和苏源说这孩子和你一样爱笑，他给了我一个大白眼，说我比他腼腆多了好不好。
这孩子叫沈安，其实没有比苏源小上几月，不过因为轻微的孤独症，不擅社交，以及苏源本来就成熟的过分，就互相当做了重要的亲人，跟着苏源 哥哥 哥哥地叫。现在沈安的病已经好了大半，也一点一点开朗起来，大概不久就可以出院去了。
苏源陪他输完了当天的液，一直给他讲故事和外面的事，沈安也不说话，就大眼睛骨碌碌转地听。沈安比苏源眼睛大很多，可是没有他的好看。我后来去给他们买了饭带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去。
到医院门口我拉住苏源，我说你歇一下，不急的。他莫名其妙，我说你折腾一天又痛了吧，脸色比小安还差了不少，都在医院了，要不要去看看。他坐下来说笨丫头怎么这么敏锐了？今天不早了，缓缓就好，我答应你 以后有空来检查。我点头，还是有点担心，在他旁边坐下。没一会 他又站起来说哎走吧回家吧，又没多远，拖久了耽误你时间…
我没再想，把外套直接披在他身上，在他前面蹲下，说我背你回去。他诧异 说不行，你一个女孩子，不可以…我打断他 哄着他说，你这样忍着回去会更难受对不对，他不看我，说那也不行。我拉着他的小手说你看手又这么凉了，你也知道自己没多重，再长大一点我就真的背不动你了哦。他说不动我，犹豫了好久，最终没再反抗什么，随着我趴过来，扯着衣服包过我盖在我肩上，手搭在我的脖子边。
就这样 我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家。他很瘦很小，把头埋在我背上 乖乖地一动不动。后来，他说一直记得那年我的背虽然不宽不稳，却很暖 很暖，融了自己身体里的每一块冰。一步一步坚强地摇晃让他心里又疼又柔软。其实加上以后相处的很多年，我也只背过他两三次，不过后面的几次，他都不记得。
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侧着头小脸紧紧的贴在我的肩上。苏源，我喊他，他轻轻的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答着 没事。他没抬头 深吸一口气，他明白我的意思，声音在我耳边酥酥软软的响起 我很好，放心。
我松了口气 一时无声，又唤他，苏源… 这次他没应，也不动。我说 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的，我不累。他即刻抬了头，停了一会，温温地喊，丫头…
我略微回头，他探过来，在我脸颊上慢慢的亲了一下。我愣住，想必那时我一定红透了耳根，傻了大半。如今只记得那段路背着他 真的一点都不费劲。
那时的我什么都没有想，以为无关爱情甚至无关友情，而他，却用着自己的方式，开始一直一直地呵护我。

他也不是一直那么像大人，偶尔也能难得露出小孩子的一面。就像后来的有天，我放学回家在小区门口看到他。他在冷风里，眼睛空空的，也不动，单薄得好像随着风摇晃。 他看见我，跑过来紧紧拉住我的手。我回握他，问你怎么在这啊，在等我吗，等多久了怎么啦。他摇头，就乖乖的牵着我往家走。进了屋他突然抱住我，说以后我去接你好不好，求你了。他整个人都凉凉的，我顺着他软软的头发，说好 好。拉着他坐下给他暖着手说怎么了这是，冷不冷啊站了多久，也不知道穿件厚衣服。他说中午有点发烧，一个人午睡到下午醒来，发现天已经黑的蒙蒙地，头疼，空荡荡的只听见表针的声音，像又一次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 放心不会的，不会了。以后不要这样吹冷风好不好。我把小小的他整个搂进怀里，紧紧的。他应该烧退了，很冰很冰，我给他做了饭，吃了药，粘着我好久他才基本恢复了往日的那般样子。
不过从此，放学时刻我走出校门，基本永远能看到那个小小的身影，无论晴天大大的微笑，阴天冷的跺脚，还是下雪天撑着伞，就那样那样地一直等着接我回家，在冬日里温暖地一塌糊涂。
他终究身体不好，又有一张讨人喜欢讨人心疼的脸，我带他找了门卫叔叔，他就顺理成章在值班室里等我，静静地读书，门卫叔叔也乐得和他聊天。即使后来他去了学校，也会放学之后来等我一起，他就这样陪了我半个初中时代，中考再累，也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每天牵着我回家。他那时偶尔会生病请假，我也带他去医院检查过，结果是拖了很久的病根，只能慢慢控制。这样的我们过了一年半平静的时光。

再醒来的时候是半夜，身上盖了大半的被子，而他一边冷汗爬了满脸，手紧紧的攥着拳，挨着的样子着实吓了我一跳。苏源…
他疼的惨白惨白的，看上去特别虚弱，额头鼻尖上满是汗珠，把垂垂的睫毛打湿成一簇簇的，他靠着我，喘息都微微弱弱的。看他这样子难过，我突然喘不过气，捂住嘴压下哽咽的声音，揉着眼睛一有眼泪马上擦掉。他还是发现了，微微抬头，声音飘飘的，怎么哭了…没事儿…
你为我这样…我没说下去，挡着眼睛深吸口气，嗯，没事儿。
嗯，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掌根在我眼角蹭了蹭，缓缓的说，就是夜里疼的明显罢了，加上我这破身体…过几天就好了哦别怕。
嗯！我点头，胡乱地擦眼泪。见他很快的拿了片药干吞下去，才拿起水杯抿了一口。我忙抬头问他吃了什么，那水是凉的…
医生开的止疼片，这药有点伤胃 本来不想吃的，可还是吓到你了。他顿了顿呼口气揉了两下，又说，好了一会就没事了，别担心。
我愣了，苏源…
嗯？他抬头，看到我的样子又叹气，哎 别哭了啊。没有很严重，只不过是牵的很多地方都痛。他抓了我的手按在胃上打圈，说你看这是刚刚消炎药刺激的，又向下捋着说下面是检查时候受了凉，肩肯定也痛，只有这样而已，别担心了。
而已？听他这样说我难过地不行控制不住自己哭出声，他刚想抬手安慰却被我按住，我虽然一边抽泣地厉害但又一边坚定地说我没事，苏源 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哪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
噗，他被我的样子逗笑，嗯嗯的答应着喊我傻丫头。
他肚脐周围特别凉，胀胀地怎么都暖不过来，他虽然不动不说，可是我知道他疼的不行，冷汗一层一层地往外冒，唇色白的吓人。他拍拍我的手，撑起来说我去下洗手间，他的手一样凉的像冰。我把他扶起来说我陪你，他愣了一下笑我说不行。我说我知道你是不舒服，你现在又不方便我不放心…他拉长声音对我说，不，行。
我说你就当亲姐姐一样的…
…… 他忽然就没话接了，垂眼，咬了下嘴唇，没再说什么，竟也由着我跟进去。
他就是一阵一阵地泻水，半趴在腿上，每阵水声都痛的他轻轻的哼，还有听得见的肠鸣。我扶他靠在我身上，说疼你就说出来，他有点抗拒，嗯了一声 虚弱地说好疼。我怕他着凉，手一直贴在他肚脐上慢慢揉，他肠胃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一动就是一阵水声。他好像有点难为情，按住我说别。我说那这样你痛不痛，他使劲往里按了按说痛。他肚子突然一缩他就有点受不住了，身子软软的直发抖，还不敢碰到另一边的伤，像个无助的小猫。
我说乖哦我陪着你呢一会就好，他说不出话就笑，又抻得吸了几口气，哭笑不得地哼唧。
最后他还是折腾了一整晚，还说让我惯的现在一点也不能忍，我心里说你都能超越忍者了拜托。
伤筋动骨一百天，整个暑假我都直接搬到他这屋来睡，晚上他醒来的时候方便帮帮他，不用他再一个人强撑。他就基本坐着睡了两个月，中间他最终也接受了我帮他换药，偶尔太难受时喂到嘴边，每晚就在他旁边睡觉。因为这件事，我父母也觉得抱歉，经常回来看他，给他带养伤的药和食材，没再提开学以后的事。

到九月时他基本恢复得还蛮好，除了左边那边手还抬不起来，其他功能已经大致能自理。最终我还是住了学校，他去和我爸爸同住，只是离得远了些，周末我回来的时候他就和我一起回我家，偶尔重要的节日，他就去接我，和我爸爸一起。可是寒暑假期他总是说去给我爸爸帮忙，竟是没有怎么在家的。
那时手机只是偶尔发发短信，不像现在这样重要。所以这几年里，他虽一直对我照顾有加，偶尔也去学校找我，但我和他的接触还是慢慢少了很多。现在想起来那两年里竟没有什么印象特别深刻的事。他这两年里长高了很多，虽然不过十五岁而已，却比三年多前高了一大截。也许是相处时间少了，也许是他长大了，我也不再能一下子看出他是不是不舒服，他也不再主动和我说。一时我竟觉得他身体好了不少。
我升高三那年，他从福利院读完了九年的义务教育，之前也提过，他成绩上难得的竟没有那么多主角光环，他虽然爱读书，却一直也没有在上学上用太大力气，他那年也结束了福利院的约束，去了一所普通高中，一边闲散读书，开始一边打零工，他那时候学会了制图，大多数是接了图纸回来做。他也长大了，也就一直自己搬回家里住，高三那年我回来的少了很多，可除了他去找我，我回来时他基本都在。却也撞上过几次他疼得蹲在地上起不来。那时候我再扶他时他总是下意识紧绷着，看到是我才放松下来靠着我。
过了这么多年，我也特意学了好多按摩手法，也知道了他大多数时候疼得位置，对于缓解疼痛总算是稍稍有了点用处。
我高考考的不好不坏，其实是意料之中，去了隔壁城市的学校，那时候有近三小时的车程。

那个假期我开学的晚，他提前从我爸那回来，一起帮我收拾东西，一边上课一边准备送我去学校。
他高二这会已经变得高瘦，我一直都觉得他白白净净地好看，反而长大了总觉得他过于瘦的吓人。可他去学校送我时，我说是我弟弟，引得同学姑娘们一顿注意。可其实他外面可说是不苟言笑，只是礼貌，要是让别人看了他温温柔柔爱笑的那副样子，怕是真的能收到不少青睐了。
那时他经常去找我，说是我爸爸托他给我带的东西和生活费，他坐太久车会晕车不舒服，就总是早早的用大半天倒了火车过来，放了就回去。我说他不用这么大动干戈总是亲自跑过来，东西用寄和转账就好了，他虽是答应却好像也没什么太多变化，偶尔的转账都是我爸爸给我打的电话。赶上他很难受的时候，我也有陪他住过酒店，能给他揉揉肚子，歇息一晚。
那时候他换了份正式兼职，在家的时间多起来，我回来时还会给我做一桌好菜，更少去学校，我问过他好几次他也避而不谈。
直到第一个假期，我发现收到电话时他都不在家，我才偷偷查了记录，满满来源于他的转账记录。那时我才想起来他当年对我父母说的供我生活作为报答的承诺，可这件事我却不知怎么提起，无权过问。
我愧疚的不行，他工作时我会偷偷多给他倒杯水，或偶尔及时灌个热水袋给他。不多时候有天吃饭时他问我，姐，你知道了？
我说是…谢谢你。他就笑，你没有不接受我就好。后来想起来，我只多了这样一点关心他竟然都感受得到，没有外壳的他一直这样敏感柔软。所以我有意躲着他时，他也应是心里面一清二楚的。
那天我在屋里收拾，听到有人开门进来。我听到声响出来，苏源像被一个散着头发的漂亮姑娘扶回来的，他窝在沙发里，那姑娘一脸担心站在一边。他也不抬头，一声一声地喊，姐，姐…
我没再愣着，走过去问这是怎么了，又不舒服了？他嗯了一下，拉着我坐在他旁边，把我手压在怀里。我说难受的话我扶你进去歇着，这姑娘……我还没说完，那女生开口，苏源，你只有姐姐在家吗，她照顾你不方便吧…
他突然语气有些强硬的开口，那你一个外人跟来就方便了？
我吓了一跳，那姑娘也自然愣了愣然后就离开了，我才反应过来给人家到了谢。他解释说，姐，我今天就是在路边蹲了会，才撞到她非要跟我回来。我条件反射的问他，很疼吗。他一愣，说没事…顿了顿我说你对人家这么凶干嘛，这年纪也可以找个小姑娘谈谈恋爱了。他诧异地抬头看了我一眼，一下放开我，你连这事也要瞎操心。站起身进屋，到门口停了停，声音又缓下来，有点委屈地说，谁让她说你…
……
我给他倒了杯水冲了药进去，他正抱了个垫子缩着，我问，严重吗。他说没事儿，就是今天可能不能陪你吃晚饭了。我无奈，他又说你别叹气，那我陪你吃…我在他脑门上使劲敲了一下，说他想的都是什么，一会给他煮点粥进来。他吃痛哎了声，眼睛却弯起来笑了，说谢谢姐。

后来有一阵子他突然好像忙起来，我回了家他也不在。很晚他都没有回来，只是给我发了消息说有事情要我先睡。
我有意等他，最后还是迷糊睡着了，半夜醒来竟看到他趴在我床边，吓了我一跳，闻得到浓浓的酒气，我试着喊了他，苏源？
嗯…他很快地应了我，抬头撑着床站起来。怎么吵醒你了… 对不起，睡吧。…我回来了，我没事，只是有点醉…没事的，我就是看看你…
我被他的语无伦次弄的有些懵，定睛才看到他穿了一身西装，虽然在夜色里，却还是修得他挺拔好看。
你……你去哪了
他稳了稳身形，对我说 没事睡吧 晚安，就摇晃着走了出去。
苏源…
他没再回答我，轻轻关了门。

我没有追出去，只是听他的声音，却也没什么动静。我起来去看他时他倒是乖乖的在睡觉，我没喊他，本来想要他好好休息，转天再问他，结果他第二天早上就已不见踪影，接下来的很多天，直到我回了学校，我也没再见过他。
除了手机上他发的信息没有断，每天早上一个早安，我没事。拨回去是忙音，发其他也不会回我。
是的 他整个人就像蒸发了一样，不见了。

这样过了一周，我不安地厉害，给沈安打了电话。这几年这个孩子有了领养家庭，但他们两个联系没断，想着也许他知道什么。
沈安对我一直很尊重，却还是对苏源忠心耿耿，也不骗我，只说苏源不让对我说。
我还是从他环境音听出了是医院，因为我一直绷着这跟弦，他见瞒不住了，才有了点自己的想法，他说，姐你来陪陪我哥吧。他不让告诉你的，可我觉得他应该需要你陪。
这会我刚下了晚上的课，听了这话 饭都没吃完，直接跑了回去，也用了好久才到医院。八九点的医院门诊大厅静下来，病房里面还吵吵嚷嚷。


他睡着了，坐在医院大厅金属的座椅上，还是一身西装，外套是披着的，输液的手搭在扶手上，剩下的整个人歪在另一边，手肘抵在腹部，另一只手背上也是输过液的胶带，领口领带好像被乱扯了一气，扣子也开着。这样看上去，他蜷在那 椅子还空出了一大块位置。
这个状态一眼我就觉得他一定又受了凉，就算现在是春天，等他醒了也一定冷的难受得很。沈安看见我，低声过来说他不让告诉我的，也没有跟他说我会来，屋里没有床位，他也不肯住院，还有最后一袋液。我说发生什么了，沈安就只摇头，只说这些日子忙的厉害，他身体吃不消。
然后他就醒了，眯着眼睛看见我愣了一下，按着肚子的手没松，反而输液的那只手慌忙的去扣胸前衬衫的纽扣。
我拦住他，蹲下帮他扣好拆了领带，果然整个人冰的不行。我把外套脱了披在他身上，手往他腹部探了探，他躲了一下却没躲开，而我清楚的感受到手下一片纠结的痉挛硬结。怎么输着液还这样？我像是自言自语，他接话说没事。他看了我一会，对我说，回家吧。我惊讶的说啊？他点头，嗯，我们回家。沈安说带他回去吧，这些天他也不肯住院，就在公司的小沙发上睡。至于公司是什么，我也没有多问。

回去之后他进了自己房间，跟我说你去换衣服吧，等等我。然后就抱了个毯子来我屋里，杵在那说还在痉挛，问我要不要给他揉揉。
他就穿了一个白t恤短裤光着脚站在那，我拉他过来说怎么衣服鞋子也不穿好的，直接用我的被子把他包起来，他就窝在我床角蜷起来。其实他也长大了，我也长大了，总觉得这样是不妥的，我一直避着和他这样接触。他也知道我，他说，我就是怕你不放心，一会我就走。我说别，我在他旁边躺下，把他往我怀里拉了拉，难受成这样哪有这么多规矩，我手放在他肚子上，一片冰凉，满是硬结。
我停在那不敢动，他握住我的手，说揉开吧，帮帮我。已经打了解痉针和止疼药，其实有点受不了了，难受。我说你疼就说出来，他点头，我手上慢慢加了点力气，他抓着枕头，把脸埋进去。我从边上摸索着一个一个地揉，遇到硬结就能明显感觉到他暗暗地一僵，手抓紧拳头一个劲地抖。我说苏源，你放松…他嗯了一声，过了一会稍稍抬了头，我觉得他眼眶都红了，望了我一眼说 疼…
他其实很能忍痛，平时经常满额头的汗珠，眉头也不皱一下。这会应该也是难受的不行，一个劲地缩着，突然想起原来小时候我对他说忍一忍，他愣愣看着我说你怎么也要我忍。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这句话我这些年来也没少说，我心里有点难受。我跟他说太痛就说，喊一喊也行，别忍着了。他抬了下头，眼神散到对不上焦，唔了一声，扎进我怀里。
我给他揉，他破破碎碎地呻吟，一点一点的全身都是汗，抹都抹不掉，一个结要揉很久，每次都到他疼得微微挣扎，才觉得手下松了松，等差不多的时候已经天都快亮了，他没力气我也没力气，半个床都湿乎乎的，他半撑着床整个背都抖，说谢谢姐，我歇会就回去。我按住他说你别动，在这睡会吧，这边还有地。我给他倒了杯水，架着他才喝了两口，换掉了衣服，我躺在我这半边床，捂暖了让他过来睡觉，他没说话，我说你别再着凉了，他咬了咬嘴唇，又把脸埋起来，朝我这边挪了挪。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不知道多久没有好好睡觉，睡得也不好，半梦半醒，似乎每过一会都醒一下，我一动也会醒来看看我，其实我也是，我睡着了一阵， 再醒是听他去厕所，我没动，就背对着支着耳朵听，其实很担心。他倒是蛮快回来，躺回我身边轻轻地说，睡吧，我没事儿。我心里一酸转过去背身给他揉。他把头倚在我身上，就光是微笑。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聊天，问他你最近喝了很多酒吗，怎么难受成这样。他说是，这种疼还有点缓不过来，越来越疼。
你什么时候学会喝酒的，发生什么了。
就算家里的事吧，我刚成年就来找麻烦了，我就想趁现在解决了也好。酒嘛，我认识你之前就喝过，也谈不上会不会吧，喝了特别难受的。
他扬起脸看着我，难得露出小孩子的神色，犯了错一样问，我是不是很坏，一直也没有好好念书…奇怪的事倒是经常有。
我说你读的书还少吗，没有在教室里念课本而已，也都是为了我，我知道。
他平时一直是一边做事一边看书的，他强迫自己去学很多东西，不管课本还是常识还是其他很多我不知道的，他通通一遍一遍记，让自己多多少少大概要了解的。而且他也是为了我做了太多事，才没有好好在学校……
他闭了眼睛，说谢谢。
他只休息了一天，然后又去忙事情，只不过后来只要我在家，他都会按时回来。我没让他再给我做饭，基本都是在他回来时做好，他偶尔还是硬要下厨去添个菜。
这段时间他身体一直不太好，肠炎症状尤其明显，总能听到他去洗手间，再面无表情地出来继续工作，除了额头擦了又渗出来的冷汗。
我回学校时，他还是偶尔抽空去学校找我，带些东西给我，一起吃个午饭甚至会陪我上节课，或者在图书馆跟我自习，他就看书。我宿舍的朋友都清楚他和我的真实关系，他又长得乖巧，点头打招呼，姑娘们回应，还是一眼的温柔。

有天下课竟有个学长在教室门口等我，之前他来我们班里辅导认识的。我以为找我有事，就跟着他往一边走了走。学长问我苏源可是我男朋友，我惊讶，好像明白了他的来意，可想了想还是否认说是我家人。
这人立马说，你家里人都很可爱啊，那我可以准备准备追你。
…………我对这个反应有点无语，只得尴尬得笑着摇头，学长却俯身握了握我的肩，转头跑了。我也没来得及说其他，索性也正常，没有多往心里去。
当天晚一点的时候，手机响起来是苏源的号码，接起来却不是他的声音。对面的人小心翼翼地问我和机主的关系，说他在一个我听起来类似酒吧的地方，手机里最近通话里都是我，给我打电话又不让。我有点蒙，甚至怀疑了一下真伪，毕竟怎么也不像他…他怎么会在我这，他明明平时也从不喝酒。直到对面说他看上去很不舒服我才慌起来，麻烦人家照看一下，问了地址过去。…
那是个不太嘈杂的地方，那里的人说他把自己关在小包间里，慢慢地灌自己，不过看上去不太好，和他说话也不理。我见到他的时候，他正蜷在地上角落里靠着沙发，乖乖的姿势坐在那，抱了个酒瓶按在肚子里，样子吓了我一跳。我倒也知道他最近事情多压力大，过去喊他，问他这是发生什么了，他也不抬头，手抖着灌了口酒又死死地把瓶子抵回去。我下意识地夺了他的酒，他没力气，落了空的他一愣，痛地缩起来把手按进去，哑着嗓子说干什么。
他这么作贱身体我有点生气，可他迷茫的看了我一眼，我又突然心软下来，想来他也不会轻易如此，轻着说苏源，这是怎么了，起来跟我回家。
他就怔怔地看着我，眼睛被酒精刺激的红红的，没有表情也不眨，像个小孩子一样。他眉眼比起以前的好看，更清秀标致了不少，我不知道怎么脑海里就突然跳出眉目如画这个词，只是他的眼神里，大概还是丢了曾经的清澈，总是呆呆的看着有心事。我被他盯得有点尴尬，背过身去眼神到处飘了一会，再看他时他竟然静静地靠着旁边，不知是睡了还是醉了。
我喊不应他，那里的人大概是见多了不省人事，上来直接帮我架起他塞进了出租车。他大概被拉扯地痛了，在车上缩在一边，头抵在窗户上，也没力气，随着车撞来撞去。我揽过他 让他靠着我，他嗯了一声，脸埋在我肩上。我才发现他最近又瘦的厉害，不论哪里都只剩一副骨架的样子。
感觉到泪水的时候我吓了一跳，不知什么时候怎么他就哭了，没有声音，就是安安静静地流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砸。我不敢动他，也不敢问，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哭，可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像自己做错事了一样。
司机师傅还回过头问我小情侣发生什么事，我说不是，他是我弟弟，而且发生什么我也不清楚。司机很是惊讶，是亲姐弟吗，我说不是…他就噢了一下，叹口气。
我才发现已经到了附近的酒店，旁边这人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司机师傅说没事今天这么晚了也不跑其他活了慢慢来，等他好一点再走，这样出去风大要感冒的。我道了谢，师傅就问我小姑娘你们是外地人吗这么晚怎么还带他住酒店。这时苏源竟哑着嗓子喊了一声姐，打断了司机的问话，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开了门从另一边跑出去，蹲下来干呕了一会，撕心裂肺却什么也没吐出来，最后放弃似的往后一靠。我也知道他是没力气了，从后面扶着他，他一直迷迷糊糊，却还是对生人特别警惕，我也就加紧带他去休息。
核对身份时我拉着他过来说，苏源，抬头，看这儿。他抬头，对我一笑，说实话，虽然眼睛红红的，却甜的我和前台姑娘都愣了几秒。
进去房间我让他在一边坐一下，我放下东西，准备给他收拾收拾。没想到他突然从后面上来紧紧抱住我，有些失控地低声，丫头……叔叔那年对我说，拜托我，不要在你能真正做出选择之前…和你太亲密…我明白…
可你不要和别人在一起，你别嫁给别人…我在努力读书，我长大了，你不要跟别人走，你等我…
等等我……
……！
！我惊到没控制住自己，下意识躲开他，往后退了很多步，一只手却被他紧紧攥住。我心里却像被突然揭开了伤口一样，害怕到想逃。我对他的感觉其实早就和其他人不一样，只是一直强迫自己不去往这方面想，不要发生不该有的感情，接触时间再长，要从心里记得这件事，我始终怕害了他。
可是我们俩的相处里，还是动了心。我也反应过来下午的事，大概是今天他来学校找我，然后看到了同学对我的一番示好，才偷偷躲起来灌酒。他身体不好，如果没有服务人员给我打电话呢…我都不敢想，心里乱的不行，像是真的因为我带坏了他，也像是我对他龌龊的暧昧被公之于世。
我愣了一会，最终心里太乱没敢看他没敢再留，挣开他夺门逃了。
我心里疼得厉害，他是真的不舒服，我担心他自己一个人出事，却也找不到理由回去。甚至我不知道我们以后的关系，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动了这层心思。突然说出来的男女之情，一想到我可能要和他真的保持距离，以后我都不能再自欺欺人地陪他，舍不得曾经这么多年的相处，他也真的这么好，却被我带上了不归路。这些心痛得我在路边哭得喘不过气，不知道多久。

我最后找了个店趴了一晚，我怕他跑了，刚等到天亮给他把要用的药，饭和日用品买齐了，还是回去了一次。
他整个人蜷在床角，衣服也没换，脸色青白差的吓人，厕所明显被折腾了很多次，不用说我也知道他难受得厉害。他看见我进来猛地抬了头，也没说话，只看着我。我又有点想哭，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看出我之前哭过那么久的痕迹，我背过去跟他说这都是你要用得上的东西，身体好一点的话，就回家吧，或者等明天我上完课再一起回去。
他没发声，我不知道他酒醒没醒，一般人这样灌过酒也要难受好半天，他这副身体可以说是酷刑了吧。我说这有牛奶和粥，都是热的，放在保温袋里，你好些的话，不用下来，稍微吃一点。这他才嗯了一声，我说那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姐，你不陪陪我吗。他喊住我，声音柔软委屈没有力气。我绕到他面前，他可能都没什么力气起来，像一滩水一样躺着，垂着眼脸色很差，我心虚地小声说我也不是医生，也不是药没有用，你难受也只能眼睁看着没办法。他忽然伸出手拉住我的手腕，眼巴巴看着我，说只要你在就有用。他很久没有这样软弱这样依赖，手依然很凉很凉，我说苏源，我是你姐姐…他没说话，扣在我腕上的手往下滑，用了点力气，固执的握住我的手。我慌忙挣开，他的手落了空，直直掉下去，咣当一下垂在床沿上。他一脸落寞失了神，笑着喃喃说那为什么手不可以碰。我心疼得难受，说了句你好好休息便往外逃，出去转角的时候我没忍住，望了他一眼，他也在扭着头看着我，走廊里的光映在他脸上，苍白憔悴，一层细细的汗反着水光，他眼睛无力悲伤，却很美。我关上门闭了眼睛靠在门上，傻孩子，干嘛要看着背影多绝望。
我把房卡也留下了，果然他下午就给我发了信息，道歉说这两天是他失态，最近事太多没控制住自己，这几天的事要我不用放在心上，他先回家了，不用担心他。
我隔天上完课就赶当天晚上的车回了家，他竟回来的比我还晚，接近凌晨才弯着腰一脸疲惫的撞进来，看到我停了停，站直了身体，说怎么晚上回来了怎么不说一声，今天是公司有事忙。我说再忙也注意身体，厨房给你煮了粥，他说好。
我那会不敢再亲近他，虽然表面上似乎没有变，他也像是给自己偷偷划了界限，没再越过界。我那天躺下还在想，他是不是特别不舒服，如果晚上折腾怎样才能让他好受一点。我直到快要天亮一直也没睡着，可意外地，他几乎没任何动静。
我看到他时很早很早，他已经穿戴整齐，悄悄帮我关了卧室门，我一惊还没来得及起身，就听到他出了门。

这之后他又恢复了忙碌，晚了会和我打招呼说可以先睡都不用等他，偶尔晚上也回不来，会提前告诉我锁好门。他上一次去医院输液那天和我说过工作的事，我也没有细问，但从那次之后他每天都准时回家，只是有时回来之后还有事处理。现在想想他是刻意为我回来，赶到学校陪我，那时我才觉得他真的已经长大了，虽然不过刚成年，却看不出一点孩子的影子了。

之后的很长一段日子，直到学期快要结束，我基本很少能见到他，他虽会给我发信息，但是后来翻记录时，才发现我当时即使心里乱七八糟地想，可给他的回复大多官方又冰冷。
有天竟是沈安给我打电话，问我有没有空吃个饭，他有些事。
沈安找了地方请我吃饭，他也长大了，原来个子小小的的小男孩如今竟比苏源还高和壮了许多，不像苏源虽然个子也高但是瘦的吓人，孩子气却比苏源还重很多。
姐，也没有外人有些事我就直接问了。沈安开口，你和我哥怎么了。
我知道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问他苏源最近怎么样。
沈安直接说，当然不好。之前的时候每次我想给你打电话，我哥都不让，还因为上次我自己联系你不高兴。但现在我再提他就突然不说话了，每天应该都难受，只闷头拼命工作。我问沈安他们最近到底在做什么，沈安说，苏源一个叔叔想趁他刚满18岁，把父母留给他的家底抢走，那些东西之前一直不能动，只等着年纪一到，现在就快没有保护了。
沈安低头，其实当年就是他们把我哥送的福利院。现在了断也好，也许还能把从前被分掉的拿回来。努力了几个月，应该问题不大，基本结束了。
可是我哥的身体，我怕他抗不住，那天蹲在那里好半天都起不来。他不肯去医院，只拿药顶着。我说你别让他太累了，多注意身体。沈安问，姐，你不管他了吗。
我小声说以后他总要自己照顾好自己。沈安就急了，什么叫自己照顾自己，那他对我们拼了命的照顾，你都看不到吗。
我说，我知道，小安，我和你对他一样感情深，可真的变成了别的，就一切都乱了伦理。我不敢再把他往不好的路上带…
沈安没再说其他，我说你们什么时候有空我去看看苏源。沈安说，姐你什么时候去都行，我哥早就叮嘱过了，不会有人拦你，也没有什么不方便。姐，我哥不容易，我帮不上他实际的事，都是他自己扛，他最近好多事心里难受你别怪他…

我隔天过去的时候，他在开会，我在他会议室后面的办公室里等。我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突然找到这样一个地方工作，我听不见他说的话，但能从玻璃门看见他们。和我平时见的不同，他此时是平静里带着肃气。
过了好久等人都散去了，我走近去找他，开了一半的门，我才发现除了他坐着，前面还有人在他前面叫嚣，引得安保人员站在一边。我没敢再动，停在那。那人说的尽是难听话，连带着苏源没怎么和我提过的家人。而苏源，气色很差却是一副笑脸，只是明显的带着阴狠和寒气，说，叔叔，应该的，以后我们没有关系了。那人一直也没停下来，其中一个保安便把人带了出去。我看不见他的正脸，却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他僵僵地坐在那。我扶在门上的手稍微有点抖。
他僵硬地冲我的方向抬头，没来得及敛去阴狠，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第一反应不光是他掩不住的难受，还下意识的被这眼神吓到，往后退了一大步，一下撞到玻璃门。
他其实见了是我马上缓了神色，可我却是这般反应，我眼睁睁看着他眼中刚聚起来的温柔冷下来，一闪而过的悲伤最后凝成了自嘲的笑。
你怕我？
他一直笑，挥手让其他人出去。之后表情才被痛色淹没，一下子伏在桌子上。
我没再想其他，跑过去扶住他，前所未有的害怕让我慌得全身都在抖。
他张口基本没有声音
姐，你别怕我，我好疼，我没力气了
哈…你还心疼我吗
他脸上都是冷汗，迷茫地抬头看我，打湿的睫毛上滴下一滴水珠，竟像眼泪一样，他习惯性忍痛却第一次表现得这么明显，整个人坐不住地往下滑，我怎么也架不住他，最后和他一起跌在地上，用了好大力气勉强护着他上半身摔在我怀里，椅子被撞出去，碰到后面的柜子，咣地一声。
他腹部也是僵硬的，我知道这不是好征兆，他连蜷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涣散到只有眼神落在我身上，像是下一秒就要消失一样，这次我看清了他用力睁开的眼睛里，溢出的滚烫的液体。
姐，苏源可能陪不了你了
……
直到最后，他没了意识，我用全力以一种别扭的姿势在地板上搂着他，几乎拿不住手机给救护车和沈安打了电话。
我想不到他到底用了多大力气处理事情，还有我和家里人带给他的巨大的难过，如今结束了就再也撑不住了。而我从跑到他身边开始，除了一声一声不停唤着苏源苏源，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我认识他的第七年，他一直也不像个小孩子，细心成熟，事事周全。我不是一个好性格的人，万事像鸵鸟似的孤僻逃避，却在他和沈安的百般照顾下成长起来。他们对别人同样不掺热情，只是对我，确是化得丝丝密密的温柔体贴。
我从来不肯承认我和他之间早就不再止步于亲情的感情，然而我逃避他的接触更是逃避自己，我无法面对自己对他动了其他感情，就像奇耻大辱，像十恶不赦，却忘了，没有好好地守着他，才是我最大的错。

他从上了救护车到医院抢救室，后来又一直被拥着直接进了手术室，沈安跑上跑下的忙，要我好好等在这 不要动。
在抢救室来了蛮多医护人员检查，最后由两个医生带进了手术室，签了很多东西，却慌张到看都没看一眼。
其实那时沈安是怪我的，不和我说多余的话，除了办手续，就是坐在我旁边巴巴地望着里面。
我应该是不爱哭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而且不知道是我当年乳犊不怕虎还是冥冥中的第六感，我仿佛知道他会没事的，虽然攥着病危通知书发抖，但并没有觉得要失去他，这种担心和很多年以后的心态完全不同，清楚地记得后来，我是有多羡慕这时的自己。

手术还是顺利的，病情却不算乐观，肠道本来的溃疡发炎基本都接近穿孔，切除了一小段。幸运的是他好像很久没吃东西，渗漏不多，腹膜炎暂时没有太严重，清除了腹腔。所以他暂时脱离了危险，只是预后还不能确定，几个小时后转进了icu。
我也没放松下来，在icu门口和沈安一起，坐了一夜。医生说情况还不错，抢救还算及时，血象是基本正常的。可是他没有醒，医生说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第二天下午，医生才准一个家属进去探视。沈安直勾勾盯着里面说你去吧，对他好。
我换了一身消毒服，帽子口罩，挡的严严实实。那是我第一次进icu，里面一排的病床，都是机器声和护工医生走来走去的声音。
远远的我就看见他，躺在那里一身的仪器大大小小的管，腹部很明显得包扎一个伤口，被他的瘦对比地很刺眼。手被绑在床边上，医生说这么做是怕他没有意识碰到伤口。里面温度很高，只有他和女病人身上盖了病号服。看他这样子我心疼地不行，医生带我到他旁边，说其实手术恢复还蛮好，目前没有大的问题，不知道还没有醒来的具体原因，可能是麻药代谢问题，也可能是太过于虚弱的问题，总之危险还是有的，也许家属说说话会醒来的快一些。
其实听了这话我有点悻悻，若他真的听了我说话，还不知道会什么反应，我心里没底。然后医生就走了，探视时间只有十五分钟
我把他被绑在床边的手解开，一道红红的勒痕，我把他的手腕捧在手里，轻轻给他揉了揉。
抬头竟看他睁眼望着我，真的吓了我一大跳，他…早就醒了吗。
他虽然极其虚弱也没有动，可眼神是清明的，他醒了很久吗，医生怎么会不知道的，刚苏醒的时候肯定很难受 他就一声不吭地扛过去了吗，还是他为了不出来竟打算在这里面一直忍着？……我脑海里一瞬间被这些念头淹没，有点担心。
我不过我没有说什么，尽量平静地同他说话。
苏源，我起来把他另一只手也解开，别怕没事了，你有没有很难受，他们对你好吗，我…沈安很担心你，明天让他进来看你…
他没什么反应，氧气罩遮了大半个脸，只是一双眼睛淡淡地看着我，眨都不眨。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
他这个状态我又有点慌，刚想要去叫医生来，他的手指在我手上敲了两下。大概是告诉我，他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却如获大赦似的松口气，却又不敢说什么其他，我说你好好养病，我和沈安一直在外面的…你别怕……对不起。
他望了我一眼就露出痛色闭了眼睛，皱眉想用手去按，我赶紧拉住他，他虽然很疼，努力地挣开我，却没再动。
他忍过这波疼，只抬了抬手腕，用手势问我，你 一直在外面？我说是，他用眼神点头， 知道了。
这会时间就到了，医生过来见他醒了挺惊讶的，问了些问题，他也不应。医生也用疑问的表情看我，我只得低着头，示意我们出去说。我和医生说了情况，说他可能有一些抵触，现在心情也不是很好，还麻烦多照顾一下，人家就答应了。
第二天探视时间我让沈安进去，我自己只能在里面的那道门口悄悄的扒头看他。沈安很不放心的，见了他眼眶都红了，一下就跑过去。如医生所说他恢复的真的很快，今天他虽然还不能说话，但是已经能点头摇头，见沈安扑过去，还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听不清沈安和他说了什么，只看他一直点头应着，这对好兄弟感情这么深我想我们都是欣慰的。最后他朝着我的方向望了一眼，竟是看见我了，我一惊，却又希望他了解我是关心他的，看见我也好，总不会更难过。
而下一天，他就出了icu，转到普通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