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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风夜长】回复: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手术后正常情况一直都是发烧的,他现在身体底子又很差,医生说在重症监护室里一直有输液泵等原因,现在出来体温可能会突然升高,他的情况打退烧针也没有好处,如果胃疼更难受,物理降温就可以。
沈安就去买需要的东西和药,我就在一边守着他。两人间的病房,旁边的病人正收拾准备一会就出院去了。可能是见我们俩过分地安静,人家就搭话,说小伙子这么俊这么年轻怎么生病了呢,他闭着眼睛,人家明显是问我的,我却无从开口,没想到他答了说上班太累了没有注意,又接上客套了几句。
这是这么多天我第一次听他说话,声音很哑的,似乎还是为了帮我解围,我从刚才就一直看着他,他终于把眼神落在我身上,最后还是只望了一会,什么也没说。说来也奇怪,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能很清晰地感受到眼神的交流,只存在于他的世界,是其他的地方不曾有的。
他还是不能动,也不能进食水,所以还是基本在输液,他太瘦,大腿根上的针经常支着腿才走。这里没有icu里那么高的温度,他腿又细,孤零零地支在那,我记得他很怕冷 膝盖会痛,就把我的衣服搭在他腿上盖好。
谢谢。
…他终于给了我一点回应,而我张口又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总不能说对不起,也不能说我陪你,好像什么也不说,就很好。
所以我最后只摸了一下他的头。

夜里他果然发了烧,触手一片高热,我按医生说的尽量给他物理降温,用温水和酒精给他来来回回地擦。他被我折腾醒,半眯着眼睛看着我。
难受吗。
不难受。他因为发烧声音更低哑的厉害,比起刚刚温和地多。
他看着我,突然就嘴角弯弯地笑
我说你终于又笑了
他没回答我
我摸摸他的额头,想解开他衣服帮他擦擦身上,被他一把拉住我的手按在脑门上。
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怎么了
他又说我烧糊涂了。
我给他揉着额头,这么难受吗?是不是头痛?他问我,你熬了几天了?我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说因为今天要接你出来我昨晚我去睡过了,没事。
他说,一会去旁边睡一会,我这几天还指着你呢。
他可能是想支开我,我说等你退烧了我去睡,我不动你身上了,拉过他的手给他换了酒精继续。
他愣了一会,自己去解衣服扣子。我说别了,着凉到了会肚子疼。他笑了笑,我不怕疼…
我最后还是只给他把颈窝和手臂降了降温,其他的地方太冷。我跟他折腾了半宿,他就半睁着眼看了我半宿,好像等我睡了他才睡过去。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他烧了两天,才渐渐彻底退下来,整个人都没什么力气。开始的时候,一直有输止疼的药,他只是一阵一阵的伤口痛,幸运的也没有更严重的感染。医生让我固定时间给他按摩,帮助肠道恢复功能,示范的时候护士弄的他很疼,他背过身蜷起来趴着。吓得我赶紧凑过去问他怎么样,竟看到他跟我眨眼…
我只得找了理由请走护士,又好气又好笑。回来时他缩着躺着,说不想她碰我,而且真的痛…
虽然面无表情也没有语气,我听来竟像是撒娇般,是他这些日子来难得的一点小情绪。我就问了要点回来给他揉,可换了我他就只会咬牙说不痛。

出来第二周的时候,医生要他多活动,他就撑着下了床。他躺了太久腿上已经没什么力气,我和沈安架着他,刚站一会他就满头大汗喘着气。我们让他休息一下慢慢来,他也不听,咬着牙自己扶着床试着站,他现在应是胀得难受也很疼,弯着腰死撑,手上指节都攥得泛白。沈安看他这样都不敢碰他,其实我也是不敢的,生怕碰到他痛处他受不住,不过最后看着他站在原地往下沉,我还是心一横拖他回了床上,他痛的狠却把两只手背在身后牢牢扣起来,为了不去按刀口,半蜷着发抖。我不敢再动他,只得把手轻贴在他肚子上,疼得他用气哼了一声。我仿佛瞬间又看到小时候的他,这几年他很少会在我面前表现出来,即使痛他也一直都是躲在角落里生扛。我说你放松放松,揉揉就好了。他就费力地展开上半身让我揉,闭着眼睛一声都不吭,我也不敢耽搁,他现在肚子没有任何力气特别软,引流管也还在,说是揉其实要真的缓解疼痛就是慢慢托着捂着。
很久之后他才精疲力尽拍拍我的手腕说好了,就歪在一边睡着了。
他其实对我平静而疏离,就像我扶着他,他没有挣开我,也没有借我的力。他好像很努力地在恢复,说实话他当时的状态我并没有仔细想,我以为他能这样已是最好。

后来慢慢他能自己站起来走路,代谢也基本恢复了大半,之后的日子有课的时候我回去上课,晚上回来,沈安守着他,没有课的时候我就来替沈安。他终究还是大伤元气,比以前更虚弱了很多,肠胃功能完全乱了套,经常一点规律都没有地突然疼起来,一直不停对抗疼痛让他很累,没什么精神。饮食上现在包括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只能吃流食。

那天他去做检查,沈安和我在外面坐着等,沈安问我,你认识我哥多久了,见过他生气吗。
七年了,……没有。
沈安说,他太小心了,直到最近,我才看到了他的一点情绪。
姐,我比你早认得我哥不到两年。他那时候谁也不理,偏偏耐心哄着我。后来我才知道,我即将要做的手术,骨髓是来自于他。他那时候和我说,他这一生可能很难熬,希望我能好起来替他感受生活。
……
我心里被这句话紧紧揪了一下。
沈安接着说,后来遇到你,他才偷偷笑着说,好像日子也没有想象的那么苦。
我哥救了我两次命,一次是血液病,一次是孤独症。我想你们这些年朝夕相处你更了解他。不管结果什么样,他对你都不会变的,我也不会。你不要太疏远他……
这会苏源就出来了,我复杂的心情才慢慢散掉,点头应着。

医生说结果还不错,还有一点炎症,恢复的好的话,再过一周就可以出院了。我们道了谢,我推他回去,他跟我说,你看,医生都说我挺好的没事了,你回去歇两天好好上课吧。
又补了一句,有空时来看看我就行…

哥…沈安插了一句,他便没再说下去。

过了两天我爸爸听说他住院,从外地回来,去医院探望了他一次,他那天不舒服,强打精神撑着。我爸其实很喜欢他,一直说他成熟懂事,帮了我不少忙。这些年来他一直都叫叔叔,我爸爸逗他说你也不改改称呼。他低头,也没开口。
我爸这几年也身体不好,老了许多。我虽然嘱咐他注意身体,可也帮不上实在的忙。送走他回来苏源就睡着了,半天耗了他太多精力,我也就趴在他旁边眯了一会。我怕他再醒来费劲给我盖衣服,自己披好了才睡。然而醒的时候他居然切了个桃子给我,说挺新鲜的,他吃不了,要我替他吃了。
……我又感动又哭笑不得,把脸埋起来,摸了一把他的头说好好好。

实际上又过了不到一周他就申请了出院,医院也准了,他东西不多,没再麻烦沈安来。进家他站在玄关望着里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想多看几眼。
这话我当时没有听懂,在几天后我回家时只剩他留给我一串钥匙,留书说他搬出去时我才了然。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这时候已经快要冬至,接着就是圣诞,我最开始认识他就是一样的季节。那几年圣诞的气氛总是那么浓,似乎比春节还要热闹几分,交通瘫痪的不行。我下了课赶回家,在人群中被动地冲冲撞撞。我有几天没有联系他,自从他离开我仍没有迈出任何一步,我看不清自己的想法,现在只知道我其实有点想他。不知他此刻怎样度过,他说过他最喜欢的节日就是圣诞。
我忐忑得只给他发了简单的圣诞快乐,带上给沈安发了生日快乐。我不想再在这人群中辗转,家里毕竟还有一棵以往稍稍打扮过的圣诞树,我今年也摆出来了,也算是有点气氛。
可人生如戏这个词语似乎的确不是空穴来风的,我到了家门口才发现,早上出门前心不在焉地抓起的竟是他留给我的那串钥匙。我看了看手机意料之中只有沈安的道谢,他没有回复,便鼓了鼓勇气拨了他的号码。
没有人接。我突然有点害怕,他搬出去以后我没有敢找过他,不知道他身体恢复的如何,终于说服自己既然进不去家门,去看看他也好。
我敲了几声门,也没有人应,我又开始胡思乱想,急忙用钥匙开了门。可他屋里竟没有开灯,只有卫生间的一盏白晃晃的孤灯亮着,与一路来满街的霓虹灯对比地有些清冷。屋子不大,却显得空荡荡的。他不在家吗。
你终于还是来了。他沙哑的声音突然吓了我一跳,轻轻的听不出语气。心脏一下子突突地跳得格外明显,感受得到。我不知道他什么状态,寻着声音找过去,他蜷缩着靠在大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月光和灯光从他背后照来,把他的影子映在地板上,看不清他的脸。我支吾着刚想开口解释,被窗外突然亮起的烟火打断。
0点了,这个平安夜,终究还是与他一起度过的。烟火响了很久,把整个屋子照得通明,他抬起头望着,我借着亮光看着他的侧脸,他还是那样平静的表情,脸色像是比从前更加透明。手机被他丢在一旁,想来我的短信和电话他都看到了吧。我走到他的旁边蹲下,他仍是盯着漫天缤纷的烟火,看他们争相灿烂地绽放。
直到外面恢复了平静,屋里重新暗下,他才转过头来,无声地看着我。我在他的目光里低下头,我有点读不出他眼神中的感情,让我特别不安。
怎么不接电话,起来吧,这儿多冷。
我尴尬地找了个理由扶住他想拉他起来,他却依旧直直的望着我,执拗的不肯起身,寂静了一阵。
那会在洗手间没接到,我不敢打回去。站不起来 等我缓一下。没想到他只是慢慢给我解释,然后微微闭了眼,安静地蜷缩下去。他长大了声音变得干净好听,但总像用气呵出的一般,温柔的静静的,也没力气。我蹲下来把头抵在自己膝盖上,不再看他,又是眼角酸酸的想哭。
直到熟悉的冰凉附上手腕,我抬起头看着他,他半蹲着,另一只手死死地顶着腹部,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示意我起来。
我就这样看着他难受的样子愣了几秒,那样子至今还清楚地在我的眼前。我不敢耽搁,扶着他站起来,他弯着腰深吸了口气在肚子上大力揉了两下,忽然整个人向后一退靠在墙上,笑了,看着我不说话。
苏源…
姐,我没有其他想法了。是我失了本分,对不起。他还是一副道歉的样子。
而其实,我见到他,才发现我满是后怕,只想好好守着他,抱抱他。

别…
他吓了一跳,躲开我,跌跌撞撞地窝进沙发里,冷汗冒了满脸,缩着躲着我不让我靠近。
姐…别碰我。他痛极,说话都断断续续的,我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不想勉强他什么,安慰样的轻轻握着他紧紧压在腹部的手,他睁眼咬着下唇看了我一会,任由我握着,别过头去闭上眼睛喘气。
终于他好了一点,哑着嗓子说我没事了,你去卧室睡吧,床单都是我今天新换的。
……
他见我没反应,回头看到我一直盯着他不说话,叹了口气。换了只手压着腹部,腾出来的手拉着我,站起来说走吧,两个人也睡得下。
我得逞似的跟在他旁边笑出声,他面无表情地撇了我一眼,嘴角翘翘哼了一下。我猛地感受到,这样真的最好,何必纠结其他未知呢。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熄了灯他背对着我躺着,我朝他挪了挪,从后边把手贴在他腹间,他一僵,犹豫了一下又慢慢放了松。手下还是那么冷,我给他暖着,贴在他背上和他说话。刚刚他拉着我站起的那一瞬间,我就想清楚该怎样做了。
苏源,记得刚刚认识你那年,也是平安夜,你带我去见了沈安。我背你回家,那时候你小小的,悄悄地亲我。可能从那时候我就想,和你这样一辈子多好…
苏源…是我对不起你。不该躲着你,也不该自欺欺人说放下,更不该质疑你…
毕竟那么好的你,即使这段日子,你的体贴关心依然掩盖不住,我都知道。
我现在回头,你还愿意原谅我吗。
其实我也喜欢了你,很多年啊。
他整个人颤了一下,他还没说话我就感觉到手下一阵痉挛,疼得他一缩,剧烈地发抖。他转过身,一下把我抱在怀里,用了好大力气,紧的我喘不过气。
苏源…
我爱你。他声音小小的,语气像在慢慢地解释什么一样,委屈地像个小动物。
我知道,我回抱他,我也是。
他紧紧抱着我,把我按在胸口,也是因为难受的缘故,他的心跳砰砰地厉害。
说你爱我。他轻声开口,语气带了点撒娇的味道。
你爱我。
…… ?他怔了怔撑起来一点,看我的眼神怪到有点恼。
我笑得不行,伸手搂过他,苏源,我爱你。
…… 你…
他把头抵在我肩上,渐渐变得有些抖。
又疼了吧。
嗯…
他终于忍不住,往后倒在一边疼得吸气,手上却还是抱着我不撒手。
我把被子拉好,手搓热放在他肚子上,他肚子里痉挛到像打了结。我不敢太使劲,慢慢的努力给他揉开,他脸上都是汗珠,重重的喘气。
他说没事儿…在窗边一晚上肯定会痛一下的。
知道会疼还坐地下,听了我的埋怨他又抱住我,说,如果你不来,这么疼,才没空想你。
……
丫头…对不起,你别生我气。我不会再用自己身体威胁你了。我其实,也没有这个意思。
他终于有了点小孩子任性的样子,那天他也的确难受的不得了,翻来覆去最后跪着趴着,我怕他压到伤口,最后要他坐起来一点,还是一夜都没睡好。半夜起来泻了两次,不过好在他没吃太多东西,不是很严重。
他还是不能吃硬的食物,早上我就用藕粉和其他食材打碎了做成甜甜的汤。他还是自然地过来帮我弄,我没要他再忙,他就在后面站着粘着我。我只让他小小的喝了半碗,再拉着他回去给他揉一会,接着睡觉,他现在这样,总是要多睡一会才能恢复的。

他告诉我这里是公司一位前辈的房子,比较近,买了不多时间,收拾出来先租给他,说是如果他喜欢的话,以后可以考虑等他有条件了直接出售。
这里有你喜欢的落地窗,虽然没有另一间大卧室只有书房,我可以去那边的。他从后面搂着我轻声问,你要不要过来…等你明年毕业了,我再想别的办法。
他这样用现在的话讲,一股禁欲的老干部画风,倒是格外的可爱,甚至显得我总像是带坏了小孩子。
我不想他再费太多神,说好好好,但你现在生病,先在这边和我一起好不好。他就埋在我怀里点头。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我开始怕他分心,没有在他上班时去找过他。直到后来有天他说要晚一点回来,我给他送了点东西过去,撞到他自己一个人在办公室沙发上吊水。
他蜷着腿躺在那,便一定是难受地厉害。我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悄悄放了东西走过去,有意识地 将心疼无措和因他瞒着我情绪都化成温柔,没有喊他,帮他盯着液,希望让他能好好睡一会。可不多时候 他闹钟响起来,这时瓶子里还剩下不多一点液体,他迷糊地睁眼,看见我时一愣,支吾着想挣扎坐起来,我……
我伸手扶他,问他还难受吗,有没有好一点。这个是不是要拔掉…
他眼睛里的不安变成了笑意,整个人放松下来,撒娇似的倚着我,随手拔了针。问我,你怎么来了。
我说怕你没空吃晚饭就送过来,还疼吗。我帮他把衣服披好,他也配合着没再骗我,说中午难受地不行,饭也没吃,才喊了医生来挂水的…
而话没说完,我就看到他输液的手因为提前松手,顺着手背滴了血,我赶紧按住他的针口,可衣服和地面还是被染红了一小片。
我按着他的手,一手的血,那种湿黏的感觉让我整个人都在抖,我意识到自己好像渐渐没了力气,对他说 苏源,你自己按一下…按住了…他说别怕,没事…可我已经听不清他说什么,眼前一片花,满身的冷汗软在一边,除了听到自己大声喘气什么也不记得了。是的,我特别尴尬的,这种时候,竟然晕了血。
等我有意识的时候已经把他吓坏了,他一边忙着清理自己,一边眼睛死死盯着我,见我醒了,想上前又不敢,只好隔着一段距离,把手背在身后面问我怎么样。
我说没事了…他说你闭一会眼睛 不要睁开,等等我。他去换了衣服,又打了水蹲在我面前,仔细地把我的手洗干净。我说你不要沾到水,他说好,你眼睛闭好。最后他去给我端了一杯水,然后坐下来抱住我,说,可以了…丫头,你吓死我了…
正好这时有人敲门,他理了理我的被冷汗沾湿头发和衣服,让我看起来稍微整齐一点,然后一下子站起来 站直了说请进。来人似是找他问方案,他请人坐在办公桌前,自己站在后面俯身给人家讲,我才想起来他这时候确实已经做了好几年设计图。他低头时线条清晰的侧脸,显得认真又专业。
趁人家在打字的时候他偷偷看了我一眼,揉着肚子撅撅嘴。我差点被他逗笑,低了头不再看他,心里帮他盼着同事早点离开。
送走了人,那会我站在他旁边,他直接转过身,搂着我说累死了…吃点东西回家吧。我说好。他手背那里青了一大片,见我盯着,他立马把手揣起来说,姐,祖宗…你可别看了…

从那之后没事时我就过去陪他,免得他不舒服时再偷偷地自己一个人挺着。他倒是很开心,可我也不清楚,这样是不是给了他更大的压力,我总觉得他始终是孤独的,始终都怕自己成为别人的负担,他给自己瘦弱的身体锁了太多需要承担的责任。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快过年时,他第一次带我去看了他的父母。直到这时我才知道,他们没有墓地,一直在殡仪馆存放,每隔五年会去续一次费用。他告诉我这些事时也没有表情,以前我只知道他没有每年祭拜的习惯,也没和提我过太多。
他牵着我找到位置,高高的木架子,很上排的小格子,没有照片,只简单的写着名字和时间。
他愣愣地发呆,握紧我的手说,丫头你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见这里,我只来过几次,前几次来,我都不够身高,看不到……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好挽着他说,就算不见面也都可以感受到的…
他说我知道,他们在我心里。如果是我,才不要被关在这里…若有人记得,就在心里存在;无人记得,也自由自在。
我其实是同意这个观点的,和他一起退了两步,鞠了四个躬。他最后一个下去久久也没抬起来,直接整个人蹲下去,跟我说,没想到第一次直接看见还是有点难过的。
那天还下了点小雨,又有点像雪,他肩膀受过的伤,阴天的时候一直会痛。累加在一起,回了家疼得他窝在客厅沙发上辗转。
他肠鸣声咕噜的越来越明显,我坐在他旁边给他暖着,他就拉住我的手整个按进去。我怕和他较劲他会更难受,也怕他伤到自己,我就尽量用我手柔软的地方帮他垫一垫太痛的位置。
他蔫蔫的满脸的细汗,又耗没了力气,手虚搭着站起来往厕所挪。他现在比小时候乖了很多,不再急着把我往外赶,站起来路过我身边时就一定腾出一只手牵着我一起走。我扶着他,借给他一点力气。他坐下来就双手抱在小腹直接弯腰趴下去,后面立刻就一阵的水声,一波一波地,痛得他喉咙里竟跟着呻吟了几声。
他整个人就这样蜷着,后面淅淅沥沥的不断,冷汗又冒了一身,顺着刘海往小腿滴下去。我想去给他倒杯水又不敢离开,他意识到,说去吧…顺便给我拿点止泻和止疼的药…
我说你一起吃这么多不好吧,他抬头,眼神都是散的,说疼……我以后少吃。他这样难受得我心疼,就答应他去拿,转身听到他低声说,好不容易休息一天陪你…
其实他很讨厌自己这副样子,而和我一起的日子里,他永远小心翼翼,似是一刻也不曾安宁,我始终觉得,这是我带给他的,始终存在的最大的伤害。
他下午吃了药,睡了一小会便醒来。那时天刚刚黑下来,我正在厨房想着办法做点好消化的晚饭。
怎么又在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贤妻良母。他过来从身后抱住我,把头埋在我肩上,轻轻的问。
怕你爱上我。
他显然没料到我这个回答,愣了一下,接着在我耳边笑着说,可是我还是爱惨你了。
这个甜甜的气氛我有些不适应,他的温度和故意放低的声音让我心跳得乱撞,突突直蹦,我问他,你还知不知道脸红呀,以前那个害羞腼腆的小男孩哪去了。
他就笑。还在。
我关了火转过去才发现他脸色真的有些过分地红,触手热热的发烫,与他平日的微凉相差甚远。怎么这么热?发烧了?
他笑着拉住我去探他额头的手,说那你还说我不知道脸红。我没管他这套,踮脚去够他,他见瞒不下去了,才说就有点低烧,没事的。
不行,你明天必须得跟我去医院好好检查一下。他说好好一个周末干嘛都泡在这种地方,后天好不好,我请假,你陪我去。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那天去医院上上下下做了好多项检查,又一个一个地等了大半天结果,最后到了下午折腾得他累得头靠在我肩上休息。
而结果也没有很好,他身体这么多年还是一直都亏空地厉害。除了肠胃的旧疾炎症,血压血糖也都偏低,贫血,甚至肝肾功能也因为常年服药有了损害,还有其他一些我不太懂的问题。
医生说就算他现在还年轻也忽视不得,身体一直处于炎症状态,一旦病变发展是非常快的。
我听得很担心,反倒是他安慰我和我解释,说 医生讲话就是那个样子,没有他说的那么严重。我以后会好好注意身体,不是还有你看着我呢。
我叹了口气,对于结果他也不在乎,光顾着哄我开心。他拿着报告拉我到楼梯间,说你看幽门螺杆菌居然是阴性哦,我还以为我一定会有呢。我还没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他就突然凑过来在我唇上深深印了一下,凑在我耳边笑着说,怕会传染,一直也没有敢亲你,这我就放心了。
我又紧张脸红又因为他的关注点而气的想打他…结果半天我也没说出什么来,两只手掐了一把他的脸。他就眼睛弯起来,笑啊笑的。
他这是个慢慢调养的过程,所以只先输了三天液控制肠胃的问题。

过年前几天我和他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回了我家,收拾了一整天的房间恢复原样,竟让我觉得我们俩像是偷偷做坏事的小孩子。每年除夕我爸爸回来时他都会做一桌的年夜饭,我做饭没他好吃,就在旁边给他打下手。今年也不例外,可当着我爸的面他改回了称呼,各种怪声怪气地喊我姐姐…我瞪他他就憋着笑,我答应了反而直接笑出声来。
他做完主菜,我说他你除了粥再给自己准备两个清淡菜,别吃油腻的这些到时候会不舒服。他眼巴巴地抬头 说想吃你给我做的。我装模作样的直接去洗菜说也好,反正我学的菜都是专门为了你身体做给你吃的。
他没吱声…我回过头竟看他倚在门框上脸红的像西红柿一样。我自然是被他这个老干部害羞模样萌到了,向外面看了一眼趁我爸没注意,拉过他亲上去…
我才不像他蜻蜓点水的,虽然也没经验,就笨笨的吻他。他从惊得眼睛睁好大,到温柔下来搂着我闭上眼睛…他体温低,跟我比起来,感觉连唇齿都是凉凉的,他也不敢动,光一个劲吞口水。我说你太乖,我之前就是怕轻举妄动吓着你,什么传不传染的…他就呆呆地说唔……
我们俩也不敢腻太久,然后又一脸正常的去过年。

他现在比之前手术时已经能正常进食,但是消化不好,除了米糊之类好吸收的食物,其他直接泻出来的频率特别高,复诊的时候医生说清淡的正常食物还是要吃,有助于恢复功能。所以快到除夕零点时,他刚泻过,窝在沙发上电视春晚前抱着热水袋,等我爸爸去睡觉了,挪过来一头扎进我怀里要我揉。
转天我们俩还是一起去沈安家拜年,和以前一样出去玩了一天。所以其实也没有和我爸爸待太久,可我爸多聪明一个人,过几天我们送他回去时,他对苏源说还叫叔叔呢?虽然问题和上次是一样的,可这回苏源直接就懵了,愣了好久咬咬嘴唇说爸……
我爸爸就欣慰地答应,对我说好好照顾他。竟是把我也吓了一跳的…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他一直放假到十五,所以假期后几天我们俩难得的,临时起意,挑了个城市玩了一圈。他其实不过十八九岁,现在想想,和一个合格体贴已经成家的男人比起来,他做的只多不少。走之前,我还在问同学,上网搜索的时候,他直接画了一个行程图来问我…我说你不是也不太常出去,怎么这样熟练。他说因为我早就想了好多地方带你出去玩的…
他这话说的我也脸红他也害羞的,他忙改口说也因为经常去你学校。见还是不对,他就索性扬了脸说,笨丫头。
所以最后是我按着他的规划,定好了住所行程。其实一直都是这样,他是我的主心骨,把我保护的严严实实。他也明白我想为他做点事的心思,就在我身后看着我去做,把成长的机会也都留给我。
照顾好他也便是我最重要的事。我收拾了一整天,把我能想到的,食材药品生活用品,只要他有可能用上的,甚至带了一口插电的小锅。他靠着门看着我嘟嘴,说这也太夸张了,我保证不生病好不好。我站到他身前说,你如果不舒服不许偷偷吃止疼药顶着。他一愣,表情温柔下来搂住我,说好,我答应你。
我们俩就这样说走就走去了另一个城市,旅行毕竟除了美景就是美食。他什么也吃不了,基本上就是一路给我拍照,其实我不太喜欢镜头,而他每天早上都给我吹好头发,甚至根据我的衣服选些小配饰,拍照时也会给我指导好动作。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会的这些技能,只好配合着给他拍才不辜负这份用心。毕竟是冬日,我只挑了太阳最好的时间和他出去逛,给他贴了一身的暖宝宝,弄的他走起路有一丝僵硬,他还不准我笑他。


之前我准备毕业,毕业设计时花了我不少精力,开始他经常跑到学校陪我,我怕他太辛苦,干脆拿回家来做。把沈安也叫过来复习,沈安还嫌自己和我们俩在一起电灯泡,没办法看书。苏源说在这正好可以教教他怎么追女孩,沈安说他你这也追了太多年了,把他噎了个严实。他就干脆做起了后勤,变着花样做好吃的,他自己吃不胖,倒是把我们俩喂胖了不少。
那年夏天总觉得他身体不太好,虽然用他的话说是他最安心的一段日子,但是他身体却像有规律样的,每隔一段时间他便吃不下东西,甚至偶尔吃了便吐。他也只当被肠道牵得整个肠胃都不太好,可即使每年夏天的他向来也没有什么食欲,却也不至于如此。
去接沈安考试那天特别热,我们也没去太早,一来沈安养父母对他实在不错,着实当了家人。二老都在门口等他出来,其乐融融一阵,才和我们出去玩。二来自然是因为这种极端天气苏源呆久了确实受不住的。
这些刚踏出考场的考生不过只比苏源小一岁余,刚结束了寒窗或悲或喜,而我身边的他却已经撑了我这个家许多年,看着比周围人成熟却憔悴得多。我这时候已经找了工作,想尽力补给他。他倒是没什么感觉的样子,远远看着沈安一脸温柔地笑,和他家人打招呼。
那天晚上他便特别不舒服,可又不是以前那种或闷或急地肚子疼,而是犯恶心一趟一趟地吐,他一整夜都难受地咽酸水,一身虚汗,眼圈也是红的。他也没办法说话,喝不进药。他之前除了晕车很少这样,我在一边有点束手无策,只剩查症状和心疼。
他后来闭着眼睛,手攥着我的手腕,到后半夜才累的睡了。我摸着他的手臂上和腿上都是鸡皮疙瘩,可想而知难受成什么样子。

后来我喊他去医院检查他也没放在心上。那时他倒像是解开了心结,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安安心心地赖着我撒娇。我那会也特别粘他,一有空就在他身边偎着。他皮肤特别细,没什么毛孔,但干干地容易长纹。他在沙发上画画,我就趴在他身边,把我用着太滋润的护肤品给他涂。他没想到,吓了一跳。然后笑着搂着我说,丫头你现在怎么都这样了。

后来沈安考上了大学,学的工程管理,也是为了和他这里的工作对口。这个假期我们三个就一起去学了驾照,苏源晕车,不轮到他的时候,就直接在屋里面休息,后来甚至直接回家去把晚饭做好,然后平时再缠着我们教他。他比我协调性好,倒也都一次通过。我们几个就这样度过的最后这个平静的 有点甜的夏天。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后来立秋入冬,我爸爸病了,我那时刚刚工作步入正轨,他们没及时告诉我。我知道的时候天已经冷了,我爸爸住了院,苏源已经前前后后忙了一个多月,直到住院,愣是没有给我知晓。
我赶到的时候,我爸正在输液,笑着说丫头来啦。苏源在一边陪着,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敢看我。我当时尽量冷静的,用轻松的状态,直到他送我回去时,我在楼道里才拉着他失了控。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还是低着头,垂着眼不吭声,任我拉的整个人有些晃。
我说你跟我说实话,医生怎么说。
他说医生说,发现时就是晚期…
我其实有心理准备,可还是愣了下,转过身背对着他。他抬手握住我的手腕…我问他,爸知道吗。
爸自己去看了医生,后来才找了我,让我先不要跟你讲。
我说,我知道了,你也注意身体…
他说我送你回去。

他打车给我送回了家,再回到医院整晚陪床。他平时白天还有公司的事要处理,身体自然受不住这种强度,不出一周就肉眼可见地瘦下去,可他竟是强撑着一直没有倒下去。他不准我来换他,最后请了护工。化疗也要用钱,他把公司能变现份额的全都卖了,才助我撑了匆匆数月。
也只是数月,我父亲终究也没熬过来年春天。
我比想象中平静,甚至没什么反应,一项一项的处理事情,除了见最后一面的时候我一下软下去,多亏他在后面死死架住我,我才发现自己眼泪流了满脸。
我精神状态不好,连续做了很久噩梦,之前他在医院,夜里我经常一个人惊醒,最近我住回他的房子,他便陪着我跟我一起睡。可梦里不仅有我爸爸,也有他。有天我惊醒他却不在,我一下子被黑暗吞掉,只有外面一点微微的光。我跑出去,他在书房,整个人缩在椅子上,还是抱腹的姿势,脸埋在膝盖间。听到动静他抬了头,然后站起来也没穿鞋子,直接走过来理着我的头发说怎么啦…我没事。我拉着他站到地毯上,不知道为什么开口就带了哭腔,我说你又不舒服对不对,你又怕吵到我,怎么办啊苏源…怎么办……怎么办啊……然后就只剩哭。
他抱过我,摸着我的头轻声,对不起。不怕,哭出来就好了,会好的。
我抱着他哭,他就轻拍着我安慰,最后抬头时才看见他似乎也红了眼眶。我仰着脸问他,很难受吗。他摇头,在我额头吻了一下说我心疼。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我以为他指的是当下,他却开始亲手逼我长大。
他明明对我还是温温的,却有些时候我开始找不到他。后来他与我说要出差一段时间,虽然他没主动找过我,只说有事给他打电话。但我这时黏他黏地惯了,也不再会像几年前和他大段时间的沉默。所以只要我打过去,他便还是那副耐心样子。
我自己在家门上收到煤水账单时稍稍有些惊讶,我虽然算是从小自己生活,可因为有他在,生活琐事上我没有多操过一点心。我电话里问他位置,他竟好像讲了这段时间里最长的这段话,都像是细细的嘱托,让我感觉每件小事都是他放不下的心。

他自从我爸爸生病这一瘦就没有再胖起来,回来时更是像又消瘦了一圈。他看着心情不好,只在刚进门时抱了抱我,也不多与我讲话,我给他做的晚饭一口也没吃。
晚上他这样我反而睡不着,看得出来他今天难受的厉害,我把手轻搭在他肚子前面,他一动,我又悻悻收回去。
你怎么还不睡…他开口,声音哑的厉害。
我说疼成这样,我明天请假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没想到他一下子坐起来看着我,史小莫
…这是我印象里他第一次这样喊我名字,他说,多少年了,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我被他叫的发慌,心里竟像是听到另一个他的声音在说,来不及了。
你最近请了多少假,都是因为家里有事?自己的工作机会不知道珍惜吗。
他从未这样疾言厉色,吓了我一跳,说不出来的委屈,可我也只当是他难受地狠了,只说好好好别生气,躺着吧,我给你揉揉…好不好…
他终究舍不得我伤心,见我这个反应,他面对着我躺下来,静静看了我一会,说了声快睡吧,我还好,就埋下头蜷起来。

他倒是真的睡了,可他虽然醒着时一声不吭,睡着了却难受地忍不住地小声哼着折腾。他刚发出点声音的时候吓了我一跳,后来才发现他根本没醒,是因为睡着了才没办法咬牙生抗。我心疼地呼吸都停了停,轻手轻脚地靠过去,又是冬天,他也又是熟悉的冰凉,我发现我对每个冬天的印象都很深刻,还有小十年来总也捂不暖的他身上的冰冷。还好他下意识对我完全信任,我只碰了一下他压在身前的手臂,他就让开来让我的手覆上他的肚子。其实摸上去还好,可他却是真的疼,他很少这样不住得翻身挣扎,拉着我狠劲的往里按。
我害怕了,小声喊他名字,他没应,却也慢慢没怎么再动,不知是因为好转还是太严重。我一只胳膊被他锢在怀里,头垂在我肩膀附近有一下没一下地喘息。
第二天我醒的时候他竟在厨房做早饭,我迷迷糊糊跑过去,手往他衣服里探,他就不动地站好让我摸,声音温柔着说,已经好了,不疼了。我说你脸色不好,蜡黄蜡黄的,身体多注意注意。他像吓了一跳似的一愣,然后拉着我说你来…你看,你爱吃的这样的蒸蛋,想要没有孔的话,火要开到最小,里面的水要用热水…这么大的锅,十二分钟刚刚好。收拾收拾来吃早饭,我送你去上班。
路上他要我下了班买一点食材回家,仔仔细细地告诉我路线位置种类…我以前确实从未操心过这些,如今他在手忙脚乱地努力教给我。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其实这些都是我后来才明白,在那之后不久的一天。我去他公司找他,他不在,我却在他办公室看到了一张他的处方药单。药单我没见过,是最近的日期,可不是他常吃的药。比以往多了许多种,我用手机查了药名,可之后,想起上次医生说的话,我忘了自己是怎样直奔的医院。
我直接去找了主治他的主任医师,主任认得我,他说你这次和他一起来了呀……他说除了这些药有空还是尽量来输白蛋白,虽然升不上来,可也不至于那么虚弱……我实在记不清主任具体都说了什么,我只记得当时我从心底越来越凉,冷得我不住的打寒战。我听懂了他刚刚来拿过药,听懂了他这么多年来,因为长期服药导致身体发生的不可逆变化,和最近的身体状况,也听懂了他对自己的放弃,和对我所有的不放心,说不上大悟,只剩下恍然。

我想我是冷静的,他有意瞒我,我便没有再冒然惊扰他,我一边配合他,一边想去寻找转机。我找医生调了他的病历,借着工作名义说辞,自己跑了全国有名的几个大医院,一个一个问下来,却是没有任何实质的进展……在他身边时,我也许是把太多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我见过他用遮瑕粉底掩去自己日渐不太正常的肤色,也见过他躲在洗手间撕碎药盒冲下去。在他夜里在书房小沙发上疼的神智不清时,其实我都有哄他吃药,再搂着他陪他捱过去。他从来不在手背上输液,我也装作从没看到他手臂上的针孔……我就像一根紧绷的弦,可我一定不会在他之前断掉。

可他才刚刚20岁,还是个学生的年纪,在他一直自卑的小心思里,他自然想推开我,让我离开他。他永远喜欢把自己留在绝境里,黑漆漆一片。
他最近不多管我的事,搬到书房去睡,他说是那年圣诞和我讲好的。我不敢有异议,怕他心里负担太大,怕他难受时还要压着呻吟,再跌跌撞撞跑出去。我也怕我控制不好自己,夜里噩梦哭醒时被他发现,他最近有些嗜睡,起码这样,我还能每晚过去抱抱他。
他一天天瘦下去,偶尔也在我面前疼的直不起腰,也明显地虚弱下去没有力气,在我想和他坦白,带他去医院的时候,他在我眼皮底下逃了。他说这房子人家要用,不再租给他,要我先搬回家去,他去另找住处。他说我如今对他太过依赖,对我不好……

我找不到他了。

只一天里,我回家时他那里便换了锁,他拉黑了我的电话,或者说,设置了拒绝所有电话。我找不到他,也找不到沈安,我跑到公司和沈安家里只说是出差。医院也说他最近没再来过。深冬初春的天气,还冷得很,我之前家里的水电和暖气竟然全都足足的,而后我的东西被他一件一件寄回了家里,可我找不到发货地址,我好像突然变得无家可归。我明明没有时间崩溃,可眼前突然出现的大段空白里,我无所适从。
近半个月的时间里,我白天换着不同途径找他,也没放弃找合适的医院,想着如果我找到他了,就可以接他过来。只有在晚上,我服了一点安眠药强迫自己按时入睡的时候,我才给自己一点时间难受。我害怕啊,可他明明更害怕,告诉自己要快点找到他。哭到药效上来了,便睡过去,第二天还有事要做。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后来我寻着快递收货点,跑到人家公司,找到了为他发货的快递员。人家保密不肯透露信息,我说我不用查信息,他瘦瘦高高的,说话声音小,轻轻的,你记不记得他。人家说记得的,他一件一件地发了好几天。我说你电话可不可以借我用用。其实我只是想找一个在他电话簿里的电话,好让我打进去。
他果然有快递的号码,他接了,我听的出的虚弱的声音,低低地说您好。这么多天,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就哽住,一声也发不出来。
……丫头?他猜到是我,语气柔下来,你都知道了吧。
丫头,你在哭吗?
别哭了,我好好的,你自己也好好的。
……
他没了声音,应该是疼得忍不了了,几秒之后断了电话。
可我刚刚分明听到了和我身旁相同的汽鸣声。我才发现这附近是我爸爸以前住的地方,后来把这房子准备出售,有他在我倒也一直没去管,我确是太依赖他了,但我便也知道他在哪了。
可苏源,你太低估你的小丫头了。姐姐可以保护你的。
我没急着去找他,而是回家用鱼炖了汤,滤掉油和着两种米和蔬菜一起煮,慢慢熬了一下午。最后只留下稠稠的米汤,装进保温桶。
我拿了他能用上的毯子,衣服,暖宝宝暖水袋,直接拎了个箱子过去,万一他不肯与我去医院,我也能好好地,陪陪他。

我寻到他时,他抱腿坐在茶几上,像当年给我弹琴时一样,不过是整个人蜷成一团,我进来他缓缓抬头。你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他费了好大劲,撑着站起来,看上去有点无措。
呃…他打量了一下四周,你…冷不冷…他下意识地问我。他自己躲在这,小屋里没有暖气,也没有生气,一片冰凉。他身上肯定是冰的, 这么问应该冻坏了吧,他摸摸自己的手臂,像是从自己身上找不到温暖一样,他无措地寻找了一会,从贴身的口袋里掏了一条小羊绒围巾给我,是我以前送给他的。他贴身带着,叠的整整齐齐,说不上暖,也不至于冰冷,我看着他给我围好,拉住他冰凉的手,说,好久没见你了,想的很。
他愣了一会,低头笑了,像个害羞的小姑娘一样。他身体有些微微抖我也知道他是站不住了,我揽着他在沙发坐下,低声问他,吃得下东西吗。他还是笑着,点头说嗯。
我把我带来的毛毯拿来裹住他,从保温桶里盛了两勺煮好的米汤,一小口一小口的喂他。
我没让他吃太多,就放在一边。看着他发呆休息,这番动作,他的体力都有些不支。说实话,他现在瘦的脱了相,一点也不好看,除了眼睛似乎还是我最初印象中的样子。他盯了我一会慢慢合上眼,寻了个舒服姿势倚在我身上。一脸淡淡的坏笑。我看着他竟然有点温暖。
当然他还是疼的,把腿缩起来蜷着,他也没什么力气对抗这份疼,就硬生生熬着,耗得有气无力,再一点点缓。
我就仅仅搂着他,不知道什么心情。他像是从无措中接受了我,至少这一会儿,顺着自己的心,想要靠近我。
我跟他说,进屋里睡吧,他点了下头,想站起来,我拦了一下,一把把他抱起来,他一惊,哎…
我没应声,其实还是吃力的,他虽然瘦的只剩九十多斤一副病态,对我来说还是有些份量,我尽力稳着放轻动作,实在是因为舍不得他走过去再那么疼了。他靠在我耳边轻声说,我自己能走的…
他卧室里动都没动过,崭新平整,我尽量轻地放下他,松了口气,摸摸他的头。我能感受到他下意识对我的依恋,躺在他旁边多给他一些温度,他就抱着我。他乏的很,躺在床边细细的一个人,也不动,一点热气都没有,在冰冷的小屋里我都捂不暖他。我犹豫了一会,脱掉衣服,整个人贴在他身上。他一僵,丫头…
我问他,冷吗,他闭着眼睛没吱声,喉咙有点抽动。我抬起头来看他,冲他颤抖的睫毛吻下去。他想推开我,呼吸变得有点不匀,我说苏源…别怕…我希望,我能属于你…不要怕…
他顿了顿,像是低低呜咽了一声,然后紧紧抱住我,开始亲我…
这是十年里,唯一一次,他的理智败了,和我真的越了界。我装作没意识到脸旁的潮湿是他咸咸的眼泪,轻轻的回应他,其实我们两个都没有经验,他也没力气,不多一会就沉沉睡过去。我把他的泪擦干,就这样拥着他过了一整夜。
天还没亮他就被难受醒,蜷起来疼得发抖,我不太敢碰他,只和他说别怕,哪里痛。他也没反应,我跑出去端来水和药哄着他,小源,来喝一口,喝一口就不痛了。他乖乖的在我怀里窝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拉住我给他揉的手,轻轻地说好了,再睡一会吧。
他缓了口气,轻轻地说再睡一会儿,我跟你走。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他开始安安静静地住在医院,开始准我请假陪他,开始乖乖吃我为他做的粥。一切看上去都那么好,那么好。他不吵不闹,像小时候一样,痛的时候静静地缩在我的怀里颤抖,而我,也如当年一样,无能为力。看他的汗水一点一点渗在额头上,再在惨白的脸色下褪去。应着他恢复力气后报给我的笑容。他半躺着靠着我的肩头,倚在我怀里,我给他慢慢揉着永远冰凉的胃和小肚子。特意给他裹了一层厚厚的被子让他靠着,因为事实上,我们两个都已经瘦得一身骨头,这样抱着,恐怕会将他咯地生疼。
他用他凉凉的指间覆上我的手腕,丫头你说,如果我坏掉的不是肾,该多好。那样我还可以趁活着的时候,可以卖到钱留给你…留给你过以后的日子呢……
许是感觉到我被他握住的手抖了一下,他立刻换了笑脸扬起来,傻丫头 别多想,我随便说说,开玩笑呢…
他有力气的时候会戴着耳机,听着歌拿画板画我。我便望着他的样子发呆,在医院输液他的黄疸退了不少,我看着他白白细细的手指灵巧地握着笔滑动,长长的睫毛下,似水的眼睛里满是温柔,应是只属于我的温柔吧。他的头发被阳光映成暖暖的金黄,肤色还是白的透明,阳光几乎可以穿过他照在我的身上。我的目光沿着他侧脸的曲线勾勒,额头,鼻尖,和薄薄的唇。
他偏过头来看我,深深的眸里溢着笑,嘴角也勾出好看的弧度,一如当年。我也睁大眼睛毫不避讳的和他对视,起身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他一惊,转回去不再理我,苍白的脸色终是染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我在这边笑得出了声。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他现在偶尔身上会有一小片一小片的青紫,医生说是因为衰竭导致的凝血的问题,犯恶心的时候他肚子也疼的厉害,甚至不知道是哪里痛,或者说哪里都痛…我用轮椅推着他,在厕所里面,他身体起伏幅度很大,发不出声音,眼神空空的甚至有点飘。突然他弯腰折起来,手不再按着腹部,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倔强的盖在我的眼睛上,冰冷颤抖,却紧的我挣不开。我听到他吐过后冲了水,又拿了纸巾擦过,他才好像一下子失了力气,挡着我的手断了线一般直直地掉下去。我还是一下看到他唇边一抹暗红,在他惨白的脸色下格外的刺眼。我心里一空,铺天盖地的绝望,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他挡在我前面用手背抹掉了血迹,似乎好了一点,握住我的手贴在脸上,眼睛弯起来看着我说,丫头别怕。
我心口疼得厉害,被绝望和恐惧吞了理智,捧着他的脸,凑过去吻住了他的唇。他没有准备,愣了一下推着我躲。我追了两下追不到,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一下瘫坐在地上。他本能地欠身想去扶我,又收了手,眼睛没了焦点,撑着轮椅弓着腰缓缓站起来,扶着墙,摇晃着一步步慢慢走了出去。我也第一次没有扶他,无力地趴在冰冷的瓷砖地上,嘴里淡淡的血腥味,我顾不了其他,终于失声痛哭。

那是我最后一次吻他,也是我最后一次哭。是啊我是要足够坚强的啊,哭累了,站起来洗了把脸,把轮椅推出去放在一旁,出了病房去给他拿药。回来的时候他蜷在床上,按着肚子埋着头,似乎正难受的厉害,没有发现我的存在。我温柔着说别按了我给你暖,握住他的手,他猛地抬头咬着唇看我,眼眶也是红红的。我倚在他身后抱着他,手贴在他腹部,说没事了,没事了。我喊了医生,一会就来了。
他很疼,转过来靠在我怀里,虚弱地满身冷汗。
他紧紧拉着我,静了一会,慢慢竟从哽咽变成嚎啕。 他这个样子我一下有点控制不了自己,心脏剧痛了一下,眼前都是黑的,我往后靠了靠,只能手上紧紧搂着他。
然而哭是需要力气的,他却没有足够的力气,不多久便晕在我怀里。医生进来给他输了液带了氧气。
我愣着坐在床边没有动,他难受害怕无助,我却连自己眼角涌出的那行泪也控制不了。

那天沈安来的时候我没有再执着地要留下,答应让他换我。我跑回家去,放了一浴缸的水,把自己整个浸在里面。我好久没有好好洗过澡,我也真的需要缓一缓,我好怕自己撑不住。我好像是在里面睡了一会,醒来时意识到危险吓了一跳,不过竟然觉得状态还好,意外地轻松。
我回去时他醒了,正和沈安说话,应该又是交代什么事情,所以我敲了敲门。我笑着走过去说醒啦,他看见我,也笑眯眯地说,很漂亮。

什么都没有再提,我和他永远都这么默契。


之后,他只要不是痛到受不住的时候都会和我聊天,天南地北,除了不聊现实。我索性找了书来给他读,再听他给我讲许多故事。现在和其他病恹恹的病人比起来,他看起来要乐观有活力地多。很多他难受地不行的时候,就窝在我怀里轻声说睡一会,我也没有揭穿,只是对他说多休息一会,不要那么辛苦。嗯,他像是安慰自己一样,说有的是时间。
这个没空再顾及自己情绪和痛苦,一心赶着时间陪我的人,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所见所知都说给我听。我也很乐得陪他笑陪他闹,我一有机会就抱着他,他也愿意向我张开手。
我们没有再借着为你好而相互折磨,而是为了让对方放心用尽了浑身解数。我常想,如果我们是正在好好谈着恋爱,无关生死阴阳,也算是很甜蜜了吧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他现在极度的营养不良,贫血,却基本吸收不进任何能量。上吐下泻的症状一直都在,肠胃是一方面,其他器官病变也是这个症状。检查出的结果没有几项达标,我虽然看不太懂,却也知道他现在是生生地消耗自己,亏损地厉害,却没有什么办法。
最近他总是会突然沉沉地睡着,或是说,浅浅的昏迷。他向来是浅眠的,如今却不易吵醒。其实这虚弱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却有些安慰,至少睡着了,他就不会再那么难受,不会那么痛。两天一夜,我守着他,就像是他是真的睡着一样,医生晚上来查房时跟我说,他如果在早上能醒来,证明用的药还能代谢掉,就便好,不然便需要进监护室。

天将将亮,我的手被轻握了一下,我一下清醒过来,看到他虚弱地笑着看我。那一瞬间真的喜出望外,你醒啦。
嗯…他点头,是不是…睡太久了。我说,有一点久。
太困了…他云淡风轻地乱讲。
我也应着他说,嗯,懒猪。
我站起来想去叫医生来他却被他拉住,
医生不是说…早上来查房的时候 醒了就没事了,我比他说的还…早了一点点。
你都听见了?我有点惊讶他那时居然听得到,他就笑。
他握住我的手说,这也快早上了吧,我没有不舒服。别跑了,陪我说说话…我好想你。
我趴过去抱了他一会,他摸摸我的头说对不起,累吗…别熬坏了。我说不累啊,你睡的时候我也有睡。
……胡说八道。
我努努嘴噤了声,他叹口气说,也不跟我学点好。
我说,你哪里都好。
嗯?还会说情话了?他好像很意外似的。
不是情话,真的…
他看上去特别开心,好呢,我蛮喜欢听。我把头轻靠在他身上,他也搂着我,说好想你啊。我说我一直都在呢,他说我知道。我说我一直粘着你到底,你逃不掉了。他点头,求之不得。每当这时候我还是收不起我的悲观,总有一点想哭,可转念又想他还在,这就已是最好。
这是第一次,后来,他也许上一秒还在和我说着话,下一秒就没了什么意识,我就守着他等他醒。我很怕他哪一次昏迷过去就再也不会醒,我拉着他的手说苏源,如果哪一天,你…要做什么,记得告诉我一声。

他状况不好,主任对我说他现在应进入icu监护,不过因为他之前本人的意愿和实际情况,也可以让我就在这里陪他,毕竟已到如今,在这里也可以安排人给他特殊监护,但是要我随时做好准备。其实我心里清楚,他近来每天清醒的时间很少,醒了就要我抱着,什么都做不了,只是眼睛在看着我,也经常撑不住磕下去。我已经接了四张病危通知,从那年的失措到如今平静地把纸放在抽屉里收好。然而面对生死,我永远都做不好心理准备。他最近大多时候都是昏迷,我就在一边没日没夜地守着他说话,他不是说过 能听到的吗。他的手从来没什么温度,现在愈发枯干起来,一直一直被我抓在手里,我困了就趴在他床边睡过去,没多久又醒过来看着他发呆。苏源,你那么坚强,一定还能好起来的对吧;你看我还等着你年纪到了穿上婚纱嫁给你;你说我给了你一个家,可是如果你不在了,哪里才是我们的家;我们的故事也还没有讲完…苏源苏源,不然到时我去陪你好不好,你这样留我一个人在这里 做什么啊…
我握着的手猛的动了一下,监控仪器报警忽然一起响了起来。我眼前一黑 站起来,却分明看到他的眼角,滑下一颗晶莹的泪。
医生们一下涌进来,脸上都是焦急的神色,说着我听不懂的术语,护士进进出出,拿着各式各样的仪器把他层层围了起来。我被挤到一旁,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整个人随着医生们的动作一下一下的晃着,头歪在边上,破败的没了生气。还是撑不下去了吧,苦了你了。
我没力气哭,也没力气动,听不到声音。时间的每一秒都慢下来,被他的不舍凝固。
而下一秒,他竟睁了眼睛,穿过层层人群直接看着我,嘴巴在氧气罩下一张一合说着什么。 这一刻,周围环境的嘈杂喧闹仿佛都不复存在,小小的屋子里面只剩下我们两个,整个世界都只剩下我们二人。 他在静静地讲,我在静静地听。
他说别看。他说照顾好自己。
我点头,用了所有力气,给他一个大大的微笑,放心。
他也笑着,眼睛里的光一点一点熄灭,长长密密的睫毛平静的合下去,像终于完成了使命。随着耳边嘀得一声,我的世界也一样天旋地转一片黑暗。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黑暗里他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样子,我问他,怎么会这么痛,你经常这样吗。
他说,从有印象开始就会疼的,好像是没太注意越来越严重。受不了时去过几次医院,不过你看院里生病的孩子多的是,小安就是幸运的,有人愿意帮他治病,当时找配型的时候我也没想到我竟然可以呢。他孤独症也治了很久了,其实你看,真的有效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他可能还能有家人呢。
我看着他,说这些话时 笑着的眼睛里闪着亮亮的光。
我蹲在他面前,拉住他的小手,说你也会有家人的,都会好的。有我呢,我会好好照顾你……

……
我从病房恍惚醒来,沈安守在旁边,只垂着头交给我一封信,或者,也许它叫遗书。说苏源要他好好照顾我,要我也好好照顾自己,他才能放心。
我没事,我说着要起来,问他现在什么时候了。苏源他…
不用,我…已经按他的意愿去办了,我哥不要你插手…沈安突然打断我,姐,没事的话我先在门口等着。我说我没事,你回去吧,有需要给我打电话。他也是木木的,说好,就匆匆退了出去。
想起他和我说过,他喜欢大海,要我以后让他随海水一起,自由浩荡。我尽量控制住颤抖的手打开那封信,又是一串钥匙,该有他亲手写的字,只是让我回家。
这个本属于他的房子,在他逃离的那段时间为了躲开我换了锁,我也不愿再来。
当我拿着他给的钥匙打开门,家里的墙面贴了我看他以前效果图说喜欢的壁纸,铺了我偶尔提起过的短绒地毯,甚至桌子上还有花瓶和胶垫。茶几上,是几页厚厚的纸,他的字清秀地映出来,没有平时那么有力,这会他应该很难受了吧。里面满满的都是仔细的叮嘱,和他对我说的话。
冰箱被他塞的满满的,门上贴的即时贴告诉我不想出门就不要出去,怕我心不在焉有危险。屋里放了四五箱的矿泉水,除了书房没有变,屋里的家具柜子和床都是新换的,他说他试过,可自己身体的感觉却难受到没那么灵敏了……
衣柜里是他买的衣服,一年四季,也被他填的满满当当。书房画架上是我的画像,一旁一摞草稿,和画着我们生活细节的一副一副速写。他在信里写,注销等后面的事,交给沈安就好了,我不用再操心再伤心。房子已经过户给我,所有的银行卡密码都是遇到我的日期,书房的箱子里,是他给我准备的小婚纱,不是很华丽却无比精致,他说如果我遇到可以结婚的人,可以订婚来穿。
他写,
如果可以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
苏源。
下一页,是他写给我的生活中难以应对的解决方法,还有一页是空白,不知道他何时用了多久用着什么心情在这里,会不会难受,或不舍,或满足,或心痛。
即使早有准备,独自一人这一刻来时我还是眼泪决堤,我找不到以前这屋子里我们两的合影,突然想起我一直藏在书里的他十六七岁时的照片,我跑到书房找到那本书,我偷拍的他读书时的样子,被他发现抬头冲我一笑。他应该不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其他的都被他尽数毁掉了。我抓过他的照片抱在怀里,跌在地上喘不过气,望着天花板再也压制不住哭出声来,他再也不会出现的恐惧铺天盖地,他的好他的笑,他认真时的样子,保护我时的坚决,他的怀抱,他的眼泪,他虚弱的安慰……最后被悲伤和绝望淹没,几天断断续续地发烧,冷的发抖却不想动,基本一直窝在书房里。在厕所吐的死去活来,眼前是他的样子,那时的他,远远比我现在痛苦太多吧。我从小沙发上头疼欲裂地醒来恍惚地想找他,看到手里他微笑的眼睛又想起什么似的继续哭。
我坐在书桌边看着他的电脑。电脑也被他清空,我一点一点翻,很想找些和他有关的痕迹,可是都没有。最后在音乐的历史记录里,我看到了最后的20次播放记录,都是一首歌…同样没有了源文件,但只剩的歌名就够我无法呼吸。是tank的《如果我变成回忆》。
他喜欢tank的歌,那年我们刚在一起,他第一次给我唱的就是。之后的很多时候,他也给我听过他的歌,还曾抱怨自己声音太绵没底气,唱不出他的感觉。可这首歌,他从来没给我听过。
我当时去网上找到,现在我都无法形容看到歌词,听到旋律时的心情。能形容出来的,是我像他一样一遍一遍地单曲循环播放,却想象不出他自己重复听这首歌时的恐惧 不舍,我只知道此时我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歇斯底里。太久太久…

如果我变成回忆 退出了这场生命
留下你错愕哭泣 我冰冷身体 拥抱不了你
如果我变成回忆 最怕我太不争气
顽固的赖在空气 霸占你心底 每一寸缝隙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再醒过来,是因为有人进来开了门,我知道是沈安。我此时倚着着书房的小沙发,像是晕过去过,无比昏沉。人在地上,身上沉重的一下都抬不起来。
沈安打开门愣了一下,跑了几圈找到我,姐!姐!我身上疼的不行,样子应该吓人地很,他应该也忙了很多天,一脸疲惫,看见我又红了眼眶。
怎么还特意找来,谢谢你。
沈安没说话,咬着嘴唇抱起我送了医院。他说这也是苏源安排给他的任务,三天找不到我,就到那个房子找到我送医院。苏源啊,被你保护的这么好的我,没了你到底该怎么办。我半昏半醒到了医院,医生给我输了液,快没意识时我对沈安说,我不知道还会麻烦你,对不起,你身体也不能太累,回去休息吧。
我没撑到沈安回应,便没了印象。
我的故事,他的故事,仿佛到这里就结束了。在我恍惚梦回,虚影重叠之时,世界才会有另外一副模样。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这天是我第一次带着念念回国的日子,五年了,终于准备好回到这个我拼命逃开的地方,
这个小家伙也已经四岁多,安安静静的很懂事。几年来我虽然一个人带着她又在公司忙的不可开交,也没忘了常常带她出去见见世面,教她每天用母语和我交流。所以,小家伙即使刚从飞机上下来,也不吵不闹只是用大眼睛安静地打量周围的城市。妈妈,她扬起小脸嘴角弯弯地对着我,我喜欢这里。
五年前,我怀着身孕,独自踏上了前往异乡的航班,像个落荒而逃的犯人,漫无目的的,去哪里都好。过了大半年天旋地转的日子,也是万幸,念念仍然能够健康的出生。老天待我不薄,想要逃开是因为这里难过的气氛太浓,害怕伤了肚子里的孩子,他唯一的血脉,我唯一的支撑。。我回乡的原因是公司分部的命令,毕竟这里是我熟悉的家乡。五年来城市的变化自然翻天覆地,我还不愿带念念回家,只是首先租好了房子,给她办了中外合资的幼儿园,不至于落差太大。
过了很久才安顿好了一切,我依然控制不住脚步,迈向那个惨白刺眼的家。一切如我离开时一样盖着白布,倒还是有人来的样子,想必是沈安。桌子上他的照片被镶了相框,突然有些喘不上气,我掀开沙发上的白布,整个人陷了进去,一股熟悉的味道。这个家的一切都是他精心布置好留给我的,用最后的力气。这个房间仿佛储存了我全部的记忆,一回到这里,那些回忆就像放电影一般在眼前一幕幕播放,厨房里忙碌的他,倚在沙发上对我笑的他,卧室里蜷缩着的他,甚至,还有在他离开后,地板上昏过去又醒来的我。
这个占据了我大半个生命的人,在留给我一切之后甩手而去。

当年我被沈安送到医院,醒来时,才从医生口中得知自己怀孕。
我记得那时我醒来时沈安没在,只有医生在。他是开始接手苏源的小医师,后来麻烦他不少,也成了朋友。医生当时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说,小莫,你怀孕了。他还没说完我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他说什么一样。你现在状态不好,需要住院观察检查,而且苏源也……要不要……
不,不要!如果说前一刻我迷茫的不知道该高兴还是难过,那此时我却坚定清楚的想留下他的血脉。
你别激动,先调整好心情。你身体底子好,现在开始注意应该没事的。医生叹口气,不再说什么。
而第二天,我就封好了那个家,带着他的画他的字他的衣服落荒而逃。
我也没想到,一逃就是五年。我窝在沙发里有些昏沉,迷糊的听到好像有人进来,一惊睁开眼沈安正拿了件衣服盖在我身上。姐,你回来了,什么时候的事?他见我醒了,直起身问。半个月前,我想了想说,你怎么在这。
我…隔一段时间会来打扫一次,他低头,姐你既然回来了,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就找我。他比之前看起来成熟不少,我觉得他举手投足之间竟有了点苏源的影子,不过仍旧憨憨的样子让我有些好笑还有些感动,点了点头。这几年沈安和我联系过几次,逢年过节和我生日的时候他都会给我发邮件,后来我索性给了他号码,他打过几次,问我近况。所以并没有寒暄太多,我便和他道了别离开,去接念念放学回家。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念念拉着我的手晃着小身子站在花坛边上走独木桥,比我还高了一块,开心地和我说着一天发生的事,我笑着看着她好看的小侧脸听她兴高采烈地讲。
她突然晃我的手,妈妈你看,爸爸…!她稚嫩的声音抬高了几分,我疑惑地寻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路边一辆车的车窗后……只有一瞬,我看到的是那双我时时思念的眼睛,它依旧深不可探,又颤抖而失神。
眼睛的主人也吃了一惊,来不及躲闪就缓缓趴下去,伏在方向盘上。我一时有些恍惚……可那是我日夜描绘的眼睛,我怎么会认错。
耳朵里只听到心脏传来的声响,嘭嘭地急促地一声一声,敲得我有些无力。
我想不起来当时的心情,只记得脑子里一片空白,带着念念回到车里要她别动,自己机械的一步步踱回去,是不是你,就是你对不对。那辆车没有开走,倔强地发动又熄火。我走到驾驶室门前,颤抖着一下,一下一下不停地拍着车窗玻璃,眼泪也一颗一颗掉下来,终究一个字都说不出。他好像突然很难受,还是埋着头,两只手死死的抓着方向盘,左手背上一个触目的点滴埋针。他没有反应,我一下拉开车门,看着他手臂上凸起的蜿蜿蜒蜒的青色的血管,清晰真实,这次梦再也不想醒,我又失了声,捂着嘴只是哭。
不哭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他熟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我心里像被什么攥了一下,紧的我喘不上气。他抬起来一点头看我,吸了口气又趴下去。
……哪不舒服,你…我们去医院……要去吗……
我语无伦次的问他又不敢碰,我怕一碰,这个梦就碎了。
跪着干嘛,小莫,起来。他腾出手拉了我一把,力气不大,带着他凉凉的温度。我才发现自己已经跪在车门沿上,显得有些狼狈。没事的,回去吃药打点滴就没事了。
我无措的站起来,迷茫的四下打量。苏源…你别走……苏源,我……

别怕。你和孩子晚一点回家有关系吗?我摇头,他就笑,那我们回公司,你送我吧,可以吗,还是原来的那里。他撑着从车里出来,我竟还是愣着不敢扶他只是点头。擦掉眼泪整理了一下,回到车里,告诉小家伙不要吵他,我到前面去开车。
念念一直听话懂事,苏源刚才吃力的一步一晃地走过来,坐下就磕着眼睛喘气,手握紧拳横在身前,念念也许看的怕了,声音小小的问我,妈妈,爸爸是不是很难过?
这个称呼把苏源和我都吓了一跳,苏源不着痕迹得没控制住呼了口气。

念念……我愣了几秒还没想好怎么解释,就听到苏源柔下声说,没事的,小家伙放心。他盯着念念的小脸,小家伙,你认得我?
爸爸,念念好想你。小姑娘声音委屈地可怜,荡得我心里钝钝地疼。苏源没说话,我看不见他的表情,可我知道他一定在看我,我吸了口气,用力点了点头。
半响,空气里只有他渐渐发颤的呼吸声,破碎的哽咽压抑地结了霜,他在哭。念念看这样子拉他的袖子问,爸爸,你很难受吗。
不会,他听了即刻冲着天花板眨眨眼,挑起嘴角,又温柔的笑着去捏捏念念的小脸,把她抱到腿上,念念怎么知道我是谁呢?
你是妈妈画里的人啊,妈妈每天都会画,我知道就是爸爸。念念对他并不认生,张开小手抱住他的脖子。苏源从后视镜里看我,眼睛里雾蒙蒙的闪着光,睫毛的阴影下混着复杂的我读不出的情绪,然后闭上眼睛,泪水流下来,说丫头对不起。
路上我一句话都没有说,没有意识地开到公司,沈安在等他,急得不得了,熟练的掺着他上楼,却也不敢看我,只是给他挂了水,听苏源的带念念出去吃饭。

直到办公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苏源坐在沙发上挂着水,我还是靠在门口站着,愣愣地发呆。
丫头,丫头……他唤我,示意我过去,我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他无奈站起来拉我,晃动得针有些回血,他用另一只手挡住我的眼睛,又护着我坐在他旁边。
没有想问我的吗,我一一说给你听好不好,他歪着头,试探的看我,我摇头。也不知在回答哪一句。
那…我问你好不好?怎么弄得这样憔悴,一直自己在外面吗?有没有结婚。他有点犹豫,还是悄悄地问我,我木讷地点头又急忙摇头。
他明白我的意思,看着我苦笑了一下,眼里闪过很浓的悲伤,视线从我身上移开,低头发呆了好久,有点哽咽地两只手遮住脸,我…对不起,对不起…然后直起身叹了口气 拉开外套解了衣服咬着唇望着我,我看到几根管挂在他单薄的身体上微微的晃,不知通向哪里。
我一惊,转念又明白了什么,可还是鼻子一酸凑过去,伸出手又不敢碰,停在那只管哭。他握住我的手按在胸膛,不那么结实却真真实实的在那里,他说,好了你看,没事了,都没事了。他上前想抱我,我下意识地一躲。
他没勉强,手停在空气里环着我。丫头,我好想你。他的声音还是轻而柔软,瞬间化了我这么多年筑起来的坚强,我没再动,好像攒了几年的委屈思念都又涌上来变成眼泪,控制不住自己,他搂了我在怀里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安慰。


楼主:冰纯筱兔  时间:2021-11-18 06:49:46
我以为你结了婚,才有了念念。过了好久他看我好了些才开口,一面拿了纸给我擦眼泪,一面像在和我聊天,你记得韩主任吧,当时,我是答应他如果体征已经出现问题,即可用我来做病理实验,我觉得对你来说太过残忍,就让所有人都帮我瞒着你。我之前昏迷前也告诉过他,尽量不要让你见到我最后的样子了…所以主任选择了保密。
意外的,主任后来私自用了没有实验过的药,竟然反而平稳下来。主任也喜出望外又开始救我。但是我当时的身体状况你清楚,我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过了小半年,一直是沈安照顾我,他说联系不到你,只知道你出了国。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苏源点头,帮我理着头发继续说,但当时我根本不能动,醒的时间很短,也时不时还有生命危险,没能力也不太想去找你,你心事重,我那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这样对你来说太折磨了,我很怕你会再经历一次诀别。后来慢慢的恢复了不少才可以基本自理,断断续续打听了好久,才知道你去了新加坡,在那有了孩子,从那时候沈安的邮件就是我发的,后来你给了我电话后,也都是我让他打的。他也愿意,他也挺想念你。

过了近一年我才出了院,我没回家,在沈安家附近租了房子调养身体。亲自着手找你,从各种途径才了解了一小部分,知道你在那边有了工作,知道你不是一个人住,我以为你有了新的生活,就算私心里虽然有点失落但更庆幸欣慰,于是不想再打扰你,没有再一直跟着打听,用沈安的邮件也就够了。他有点尴尬地低头,说,不想被你发现的话,我也确实找不到更多了。沈安不让我去做其他工作,这些年我就一直在这,私底下帮着沈安打理一下公司的事,我知道他也是不放心我,把我放在身边好照顾,正好我多少也能帮帮他,就答应了。
我不知道你回来,刚刚在家里见了你突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就让沈安进去,我躲在楼下鬼使神差地跟来,想多看看你。结果居然被你抓到了。他点了下我的鼻尖又顿住,可是丫头对不起,他垂下眼,是我真的没考虑到……
一阵无声,我伸手碰到他的脸,我有些控制不住颤抖,又模糊了眼前,没事,你没事了,你还在…对不对……
他握住我,嗯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对不起。

我渐渐回过神整理好情绪,眼前这个人安好,就是我唯一的愿望,其他的一切有什么重要。
架子上的液体见了底,我帮他拔掉问他想吃什么,要去帮他买点吃的。他笑,说粥就好啊我陪你。
我摇头,念念快回来了,要他休息会等她。拉了绒毯给他盖上,他也不逞强,就乖乖的应着闭上眼睛休息,告诉我注意安全。
我回来的时候念念和沈安都在,苏源坐在沙发上披着黑呢大衣,细长的手指被坐在扶手上的念念拉着,宠溺地扶着她笑着说着什么,脸上映着身后落地窗外霓虹灯的颜色。念念长得和他有七分相似,两个人的眼中闪着一样的光,而在这样的眼神里,我就成了鱼和雁,沉迷其中,醉的有些神魂颠倒。
苏源很快看到我,抱着念念过来,坐在桌子边眼巴巴得等。我给他只买了小米粥和几个他喜欢吃的小菜,然后接过念念,小家伙见了他开心的很,令我不禁感叹血缘关系的强大。
丫头,你吃什么。苏源摆好了几个菜在桌上,起身去给我添了一杯温水。我对他说不饿…念念看了他一眼跳下去,跑到沈安旁边。我刚想喊她苏源已经凑了过来,来,喝一口。我点头接了杯子,被他拉着坐下,然后他夹了菜和着粥送过来喂我,不饿也要吃一点知不知道,张嘴。
我被他气的无奈,左右躲了几下还是妥协,他又笑。
他还是吃不了太多东西,只动了一小半就摇摇头,跑去和念念叽叽咕咕地不知道讨论些什么。
我在一边看着他们发呆,苏源的样子我看不清楚有没有变化,却仿佛还是多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时光静静地走,他们 就是我的家。

楼主:冰纯筱兔

字数:87872

帖子分类:西风夜长

发表时间:2020-04-25 03:18:00

更新时间:2021-11-18 06:49: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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