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新月刚穿好新衣服，蹦蹦跳跳地下楼，看到宫新辰时茫然地停住脚步。
宫新辰还没对她说一句话，宫新月全身的肌肉已经紧绷起来。她没来由地在这个陌生人身上感受到敌意，她想要快点摆脱这种被恶狼盯上的感觉。
安娜慌慌张张地拦在他们中间：“有什么事情您跟我说就好，新月她……”
“我知道，她有精神类疾病，所以父亲才用了这么一间小屋子把她保护起来。”
“父亲”二字的咬字比其他话更重，宫新辰微微眯眼：“但我并不认可这种讳疾忌医的溺爱。任何病症都应该交由专业的医生诊治。”
他对跟来的手下说：“带她走。”
身穿黑西装的高大男人一拥而上，宫新月尖叫一声躲到安娜身后。
“干什么？你不能直接带走她，她会害怕的！”安娜护着宫新月，近乎哀求地对宫新辰说，“小宫先生，就算你是为她好要带她去看医生，至少也该一五一十解释给她听。”
宫新辰冷笑道：“我想请问你，平时宫新月能听得懂的解释有多少？”
“这……”
“这里的人的档案我都看过，十六个人里没有一个人有齐全的、最近时效的资格证，24小时待命的家庭医生也只是普通外科医生，并不主修精神病。是因为旧情，宫先生才把你们留了下来，很可惜我并不是一个念旧情的人。”
“我会把你们分配到合适你们的岗位，薪资待遇不变，宫新月也会被安置在最权威的精神病医院。”宫新辰环视一周，拍拍手，“各位，可以动起来了。”
宫新月拼命摇头，大叫着冲进黎华的房间里。
宫新辰捏了捏眉心：“去把她抓住，捆也要捆出来。”
“小宫先生，里面还有一个人。”
宫新辰跟上去看，黎华摇摇晃晃地坐在床边护着身后的宫新月，宫新月则把自己埋进被子，团成一个瑟瑟发抖的小球。
安娜求助地看着他：“黎先生……”
“我都听到了。”黎华转向宫新辰，“你不能带她走。”
“你又是谁？”
黎华咬咬后槽牙，故作镇定地说：“我是宫先生的受助人，宫先生交代我照顾好宫小姐。现在她很恐惧，所以在你取得她的信任前我不会把她交给你。”
吴助理在宫新辰耳边低声说了什么，宫新辰眼中的怀疑消下去些：“即便你和宫先生确实有过口头约定，宫新月的监护权也不在你那里。”
“是，确实不在我这里。但她信任我。”
黎华揉揉身后的棉被球，宫新月怯生生地露出一只眼睛，往他手心里蹭了蹭。
黎华忽然升起一股责任感，仿佛他成了守护公主的最后一道城墙。他沉声说：“那么我就不能做出任何草率的决定，让她因此受伤。”
他撑着身子，众目睽睽下露出两条麻杆似的瘫腿——这曾是他最不愿示人的“污点”，现在却也来不及在意了。安娜了然地走上去帮他穿好裤子，扶着他转移到电动轮椅上。
宫新辰很高，宫新月已经不算矮了，他却还能比她高上整整一个头。轮椅中的黎华抬起头看宫新辰，就像侏儒仰望巨人。
他却面无惧色，气场丝毫不落下风，一字一句道：“我们谈谈吧。”

三段都发了，注意查收

今天有虐！低血糖➕摔轮椅！顺便说明一下，本文无副cp，嗑可以，不要舞！谢谢读者朋友们！

黎华刚捱过晨起的低血压，洗漱排尿一概没来得及做。这大约是他一天之中最为狼狈的时刻，当下的情形却由不得他做更多准备了。
安娜端来蜂蜜水给他，黎华担心自己谈话中失禁有碍形象，轻轻推拒了。
宫新辰和黎华分别坐在餐桌两侧后，吴助理关上了餐厅的门。
“我时间不多，给你一小时。”宫新辰抬腕看表。
黎华抿了抿嘴：“我有几个问题想要问你。”
宫新辰点头同意了，黎华才问：“新月究竟是怎么来到宫家的，你知道吗？”
“了解并不深，但宫先生临终前有提起过。”宫新辰蹙眉想了一会儿，“用好理解的方式来说，宫新月是宫先生买来送给太太的礼物。”
“礼物？”
“是。宫太太无法生育，却渴求孩子，在医院治疗时正好遇到宫新月。那时宫新月的父母虽患病但尚未病故，即便双方有意收养，宫新月也是不符合收养条件的。”
黎华沉默片刻：“突然换了父母，新月她能同意吗？”
“她的同意重要吗？至少后面宫先生宫太太都对她很好，她也对他们很有感情，而且因此获得了优渥的生活。分明是双赢。”
双赢。黎华听着这字眼，不知是否因为低血糖的关系，竟头脑昏沉有些犯恶心。
是了，宫家夫妇花钱买来合心意的“小玩意儿”，新月的父母托付了孩子，还收获了不菲的医疗费。他们倒是和和美美地“双赢”了，宫新月呢？宫新月是怎么想的呢？
“他家有钱，跟着他就能过好日子”。类似的话黎华不知道听了多少遍，每一次亲戚们想要扔“包袱”时，总要找一户“有钱”的，好像这样就不是抛弃，而是对黎华的恩赐。
他喉头一阵发哽，狠下心咬破了内颊的软肉。口中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漫开，疼痛从嘴角直穿天灵盖，黎华猛地打了个哆嗦，硬生生把呕意忍了下去。

“为了物质条件就能放弃自己原本的亲人和家庭，去讨好完全不认识的人？”黎华冷笑着摇摇头，“怪不得小宫先生会回来当这个继承人。”
宫新辰满不在乎地说：“我不否认，我是为了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才接受了宫先生的安排。但如果你只是想借所谓的‘谈判’讥讽我，我看我们是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他起身离开，与黎华擦肩而过时忽然被那只枯瘦的左手紧紧抓住，随后胳膊上的力量一沉，“咚”地一声，黎华竟被他的惯性带着摔到地上。
“喂？”
黎华的腿像麻花一样缠在一起，强直收缩中颤抖踢蹬着，磕在地上“梆梆”作响。猛烈的痉挛让他脸色苍白，左手却越抓越紧。
“请不要走，我还有话没说完。”
“你……你先放手。”宫新辰没想到他能抓得这么紧，看着他卖力忍痛的样子，没来由地升起一阵慌张，“这是怎么回事？要吃什么药吗？”
黎华摇摇头：“你答应我听我说完，我就放开你。”
宫新辰气闷，只好点头。黎华依言放开他，见他坐了回去便松了口气，没过一会儿他的双腿消沉下来，重新陷入死寂。
吴助理来抱他上轮椅，黎华坐稳后又给自己加了一条束带。他假装没看到另外两人探究又嫌恶的目光，垂着眼说：“让你们见笑了。”
宫新辰了一声：“黎先生还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

“那我就不绕圈子了。对小宫先生来说，新月是宫先生留下的包袱，你对她并无感情。”黎华的声音很轻，话语却并不含糊，“那么就把她交给我，我来照顾她。”
“你？”宫新辰审视地看着他，“你是专业的精神病医生？还是专业的护工？恕我直言黎先生，以你这样的身体带着宫新月，你们谁照顾谁还真不一定。”
黎华深深地吸气以平息心底的怒意：“我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她。而且无论专业的医生还是护工，有一样东西是他们给不了的。”
“你说说看？”
“是爱。”
宫新辰愣了愣，随后与吴助理交换了一个眼神，玩味地重复道：“爱。”
黎华皱起眉头：“这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宫新辰一抬手打断了他：“就当你说的，你为了给宫新月爱而要把她带走照顾她，你的条件呢？”
“给新月建一个账户，每个月定期打一笔钱当生活费。”黎华想了想，“只要十万。”
他的想法很简单，宫新月不一定适应单元楼生活，得租一个小别墅住，何况宫新月从小是真的被宫家富养长大，吃穿用度一律用最好的，这些也不能变。如果碰巧他或者宫新月生病，十万还不一定够花。
宫新辰笑着摇摇头：“黎先生，其实你大可诚实一点。给你的资助并不会停，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就算花到天上去宫家也不是养不起你。但你非要用宫新月做‘人质’来让我打钱给你，太蠢了。”
他的眼神冷下去：“你把我想得太蠢了。”
“你居然认为我是图宫家的钱。”黎华大口地呼吸着，即便如此，还是气得两眼发蒙。胸腔里像是有一匹野马奔腾而过，震得他手臂发麻，指节捏得青白。
黎华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放心，你给新月的钱我一分也不会用。一切支出我全部记录在册，到时候连同她这个人一起完完本本地还给你！”
他的脸色越来越白，脖颈青筋暴起。宫新辰的态度缓和下来，下巴微仰，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不就是十万块钱吗？就算你真的自己拿去也不是什么大事。”
“你……”
“你先别激动，我答应你。”宫新辰吩咐道，“小吴，上午就去给他单独开个户，每个月月初定时打钱过去。”
“开在宫新月名下。”黎华补充说。
宫新辰点头：“找他说的做。”
吴助理应下来，黎华实在有些坐不住，准备先回房间去。
宫新辰突然在背后叫住他：“黎先生，我只同意了你带走宫新月，这个房子里其他佣人的岗位我都安排好了的，不能跟你走。生活费还需不需要再加，你可以考虑一下。”
“不用小宫先生操心了。”黎华头也不回，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宫新辰把吴助理叫到身边：“父亲临终前说的黎华就是他吗？”
“对。”吴助理拿着平板点了点，“他的资料您还要看吗？”
“不用。父亲既然说他是值得信任的，我就相信他一回。”宫新辰回想起他发病的样子，心里一阵后怕，“看着点账户的余额，低于一万的时候直接把钱打过去，不用一定等到月初。”
吴助理挑挑眉：“明白。”

今天的更新来了！虐得我有点爽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黎华脸色霜白。安娜看出他状态很差，赶紧带他去房间躺下。黎华的衣服都快被冷汗湿透了，安娜端来温糖水给他喝，他连杯子都握不住，用吸管才勉强喝进去一点。
黎华用舌头顶出吸管，问安娜：“新合同签过了吗？”
“嗯。还是当住家保姆，在东城区那边。”安娜看起来有些难过，“黎先生，我的电话你知道，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一定打电话给我。”
黎华脸色缓和了些，看着天花板轻轻笑起来：“说什么傻话呢……住家保姆很累的，你一心一意干，不用担心我和新月。”
“您说通小宫先生了？”安娜惊喜道，“您真的能带小姐走吗？”
黎华点点头：“谁也不能把新月送到精神病院去。”
“太好了。”
没人说话的时候，隔着厚厚的门板也能听到外面佣人们收拾行李的声音。她们中有些人在这里生活了近十年，小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她们的痕迹，却被通知要在一天之内离开这个地方——也许以后也不会再回来。
安娜吸吸鼻子：“我去拿个新纸尿裤给你。”
黎华默默地撕开纸尿裤的魔术贴，抽了张湿巾纸自己先给自己简单清洁了一下。
宫新月突然从外面跑进来，飞快地关上门，掠进来的一阵冷风吹得黎华一哆嗦。
“新月？”黎华赶紧用毯子盖住自己的私处。
宫新月头也不抬，怀里不知抱了什么，坐在地上缩成小小的一团。
“怎么了？”安娜走出来，黎华接过纸尿裤说：“我自己来，你先去看看她。”
安娜走近一看，吓了一跳，宫新月空洞地睁着眼睛，两行眼泪无声地流着。她从没见宫新月这样过，看着她流泪的样子自己也带上了哭腔：“小月，好孩子……受委屈了。”

“安娜姐，我来吧。”黎华已经穿好衣裤，坐上了轮椅，“你先去给新月收拾东西，把她平时常用的都收起来，别让其他人当废物扔了。”
安娜不太放心，但还是说：“好吧。”
等安娜出去，黎华尝试着摸了摸宫新月的头：“新月，把头抬起来好不好？让我看看你。”
宫新月置若罔闻，把自己缩得更紧了一些。
“新月，我看不到你。你如果不抬起头来，我就看不到你的表情，也永远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黎华弯下腰，够着去看宫新月的脸，“让我看看好不好？”
如他所料，宫新月没有给他任何回应。黎华认命地叹了口气，把轮椅停好，分别将两条不能动的腿搬到地上。
他只有左手还算能供他驱使，于是左手单手撑在身子后面，一点点往前挪。快要到坐垫边缘时，黎华躬着腰压低重心，朝面前铺了地毯的空地上奋力一扑。
这动作他做过无数次，落地的时候左臂垫在身下，除了有些痛外不会有别的危险。可早上在地上摔过一次，左胯的疼痛牵扯着双腿又开始痉挛起来。黎华咬紧牙关硬捱过去，庆幸此时房间里只有宫新月一个人，不用避着其他人的目光。
这次发作比之前短一些，身体平息下来时黎华已经筋疲力尽，撑着坐起来的时候手臂不住地颤抖。
他靠着墙喘了一会儿，一点一点地挪到宫新月身边。宫新月不说话，他就靠着宫新月，见宫新月并不排斥，慢慢把她搂进自己怀里。
宫新月的肩膀一抖一抖的，不知为什么突然大叫起来。她叫得如此撕心裂肺，像要把十几年里无法为外人感知的痛苦全部宣泄出来一样。
“啊……”
没有人能理解她，黎华无法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孤独。黎华鼻头也酸了：“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新月。”
宫新月哭得脱力，手臂一松，手里抱着的东西滑到了地上。深棕色的相框里，一对中年夫妇牵着洋娃娃似的小女孩一起给小树浇水。任谁也想不到，短短十几年时间，小树长成了大树，女孩变成孤伶伶的一个人。
黎华伸手去捡，宫新月生怕他抢走似的，手忙脚乱地扑到相框边捡起来重新抱进怀里，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啊！啊！”她一边叫一边往后退。

“它是你的，它是你的。我只是想捡起来给你。”黎华被她猛地一撞，失去平衡倒向一侧。右手给不了他任何支撑，黎华“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摔得他脑袋发懵，眼睛都睁不开。
“小月别害怕，它是你的，不会有人把你的东西抢走……”
黎华勉强睁眼，只觉得视野内一片天旋地转，他怕自己一张嘴便吐出来，赶紧又把眼睛闭上。右手压在身下不好用力，黎华摸索着想给自己翻个身，稍微动一下耳边便嗡鸣作响，只好老老实实躺着等这一阵缓过去。
“小月，其实你什么都懂，对不对？”
宫新月的叫喊声略小了些。
黎华虚着眼睛慢慢睁开，轻声道：“小月，我会陪着你的。”
“我懂你的感受。父母离开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天塌了。这世上唯二能够无条件容忍我、爱我的人没有了，我成了一只永远飞不回家的小鸟。”
“但我不会让你成为那只回不了家的小鸟的，小月。”
黎华用力撑了撑，依然无法让自己直起身来，他只好趴着继续说：“我答应你，只要我还在，你就永远有家。”
“你拥有的东西，没有人能抢走。你没有的，我会想办法全部都给你。”
“小月，没事的。”
不知是否是听进了他的话，宫新月竟奇迹般地止住哭泣，平静了下来。她抽噎着爬到黎华身边，小声地叫他：“哇哇。”
“哎，在呢。”他单薄的肩膀抵在地板上，硌得他生疼。黎华实在躺不住了，伸出手说：“小月，帮帮我好吗？帮我坐起来。”
宫新月看着他微微颤抖的身体不知所措，黎华用力抬高左手，因为力量不够，左手在空中不停打着晃。
“小寿星，坚强一点。”黎华用手背轻轻拭去她的泪痕。
宫新月揉揉眼睛，学着记忆中安娜平日的做法钻进黎华怀里，拔萝卜似的把他从地上提起来。突然的血压变化让黎华的脸色一下子白了，他整个人软倒在宫新月怀里，难受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见他不放手，宫新月也不动，安安静静地抱着他，下巴留恋地窝在他的脸侧蹭了蹭。
“谢谢新月。”黎华缓过劲来，舍不得指责她，只把她抱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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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华收好东西，带着宫新月离开家的时候，房子几乎被搬空了。宫新辰的车早开走了，安娜和老万站在门口给他们送行。
“黎先生，我送你们。”
老万提起他们的行李搬到后备箱，宫新月只当这是普通的远程出行，跟着老万走到车里坐下。
安娜轻轻叹了口气，原本清澈的眼中写满了忧虑：“房子找好了吗？”
“嗯，在网上找了几个，都是今晚就能入住的。现在就去看看。”
黎华云淡风轻地笑着。他这样病弱的身体配上淡定的性格，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过去的人生经历了怎样的苦难。安娜眼底发酸，捏着他不能活动的右手说：“别逞强。”
黎华点点头笑道：“我知道。”
“新月虽然是自闭症里很轻的那一类，但要一直带着她，还是相当操心的。照顾她照顾不过来的时候，记得优先考虑你自己。”
她知道这话说了也是白说，黎华这一辈子可能都不知道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做，可还是想听一个肯定的答复。黎华也依着她的话应下来：“我会的。”
安娜再说不出多余的话，在眼泪模糊视线前俯下身给了他一个拥抱：“黎先生，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以后也要好好的。”
“你也是。安娜姐，谢谢你的照顾。这段时间给你添麻烦了。”黎华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宫新月从车窗里探出头来，不满地叫了一声。
安娜抹抹眼泪，还像以往一样嫌弃地对宫新月说：“知道了知道了，他马上就来。”
黎华笑着向她挥挥手：“走了。”
接送黎华的车是专用的皮卡，老万先把黎华抱进车，再把电动轮椅放到车斗里。宫新月熟练地挪到黎华右边坐下，好让他有倚靠，不至于被行车的颠簸震倒。
大约是今天大闹了一场，车没开多久宫新月就困了，窝在黎华肩上，脑袋一点一点的。黎华把她的脑袋扶正，低声问老万：“万叔的新工作安排了吗？”
老万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朴实的脸上笑起来全是褶子：“我一大把年纪，不给宫家干活就哪也不想去，索性辞职了。”
“回家带孙子？”
老万爽朗地笑起来：“哪里来的孙子？家也没成，老光棍一个。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在我心里小姐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黎华眼前一亮：“那我雇您，您再来给我当司机成吗？工作不忙，平时接送新月就行，需要的时候我打电话叫您。”
“成啊！不过我在宫家，大部分时间是帮忙送菜的。小姐平时出门少，真能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吗？”
“以后也许就不会很少了。”黎华摸摸新月额前的碎发，“我想帮她找一份她喜欢的、能胜任的工作，每天和人接触接触，也有利于她的病情。”
老万惊呼：“这能办到吗？”
黎华笑了笑：“谁知道呢，试试看吧。”
“黎先生，我打心底里佩服你。从你来了以后，小姐看着越来越像个活人了。以前保姆们照顾得虽说周到，可毕竟是外人，没一个人打心底里考虑她想要什么。小姐能遇上你，真是她的福气。”
宫新月打了个哈欠，坐起来揉揉眼睛。她忽然扭过头盯着黎华看了一会儿，看到黎华的耳朵都红透了，才咂咂嘴抱着黎华又窝进他怀里。
老万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们，笑着侧过眼。黎华尴尬地清清嗓子，眼睛也转到一边去看窗外的风景了。
黎华挑的房子分别在三个区，若不是有老万陪着，这一趟不知会有多艰辛。
第一间是联排小别墅，小院里假山、回廊设计得倒是有情调，可惜门槛太高，黎华连院门都进不去。
第二间是独栋，但室内地平是斜的，黎华在屋子里一直战战兢兢，生怕一松手轮椅就滑走了。
看到第三间的时候，宫新月已经累得没精神了，游魂似的在小院里转悠。为了方便，老万直接把电动轮椅搬进门，再把黎华抱过去。
黎华仔细看了看房子，惊喜道：“这个房子居然有无障碍坡道？”

“是的，上一任住户就是腿脚不方便的老人，所以里面的无障碍都是很齐全的。您把您的身体条件跟我一说，我当时就觉得这间房子很适合您。”中介是个年轻女孩，说话温声细语的。
黎华操纵轮椅走进去，房间里果然没有任何多余的台阶，大部分门都是侧滑推拉门，一楼到二楼有室内直梯，电梯空间也很大，至少能放一架担架床。
“一楼是客厅、餐厅、厨房和保姆房，因为老人也会下厨，所以厨房也是做了无障碍的。您进来看看。”
厨房的设计别出心裁，有一高一低两处操作台，高的操作台下面是洗碗机，矮的下面悬空，轮椅正好可以推进去，灶台也是可升降的。
中介看出他很满意，趁热打铁地介绍：“二楼是卧室书房和小阳台，书房你也可以收拾收拾弄成杂物间。两层楼都有厕所和浴室，您可以多看看。”
黎华从一楼看到二楼，转了一圈又绕回一楼。宫新月没有跟他一起下来，她看到主卧的大床就走不动路了，像块板砖似的一头栽进床里。
“我今天给钱，今天就能住吗？”黎华问她。
中介忙不迭地点头：“没问题的，我连合同都带来了。”
房租两万一个月，交一付三，宫新辰给的十万一下子就只剩不到一半了。黎华看着卡里的余额心如刀绞，决心今天开始多接商稿补贴家用。
老万把箱子一只一只拎下来，正好遇到黎华送中介出来：“黎先生，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电话联系我。”
“以后就麻烦你了，万叔。”黎华向他们分别点头行礼，“今天出车的钱我晚一点转给你。”
“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今天我还是小姐的司机，明天再开始收钱吧。”老万向他们挥挥手，“黎先生，小姐，那我先走了。”
宫新月不知什么时候下了楼，见老万上车离开，着急地追了出去：“啊！”
“新月！”
“啊，啊，啊！”她探出半个身子，眼见着车开远了，肉眼可见地慌张起来。
宫新月被院门拦住，在门口转了一圈又一圈，步子越来越重，黎华疑心她就要把门口的地板踩穿了。
黎华靠近她，扯扯她的袖子：“新月，这里是我们的新家，你喜欢吗？”
“啊啊，啊！”宫新月一次又一次甩开他，声音都喊哑了。
带着她来的汽车没有带她离开，宫新月害怕，害怕再一次被抛弃。
眼看天就要黑了，上班的人陆陆续续地回家，小区里的行人渐渐多起来，宫新月吸引来的侧目也越来越多。黎华硬着头皮把她往里拖：“别闹了新月，跟我回家。”
宫新月喊出了哭腔，抱着栅栏门死不撒手。
路过的人都用一种打量的眼神看着黎华，黎华只好一次次解释说：“这孩子有自闭症，我只是劝她回家。”

天完全黑了下来，宫新月哭没力气了，抱着门滑到地上。黎华说得口干舌燥，叹了口气：“新月，跟我进去吧。”
宫新月呜呜地抽噎，抱着门柱不许黎华碰她。
“那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宫新月黑亮亮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格外醒目，她固执地看着外面，就是不看黎华。
黎华觉得今天叹完了毕生所有的气，确认了一下院门不会被宫新月打开，摇摇头不再管她了。
他独自走进黑洞洞的房子里，摸索着按到客厅的灯。吊顶的灯一亮起来，先前觉得空间尚可的房子顿时显得冷清空旷了。
食材还在客厅摆着，是临走的时候女佣们自作主张送给他们的。黎华把它们放在腿上，一部分一部分拿到厨房去。
大学时期他是经常做饭的，虽然也有两年没做了，但基本步骤他还没忘。黎华先把饭煮上，思忖片刻，决定做两道在宫家时常吃的家常菜，宫保鸡丁和清炒白菜。
鸡丁是半成品，可以直接下锅，切黄瓜才是真正困难的。他只有一只左手能用，切菜的时候要用特制的案板把黄瓜夹住，手掌还要戴辅助手套才能着力。
厨房有一扇透向外面的窗户，黎华借着昏暗的路灯瞄了一眼，宫新月还在门口蹲着。人生新阶段的第一天，宫新月是在哭喊和分离中度过的，这会儿肩膀还一耸一耸的，看起来着实让人心疼。
黎华沉默地切菜，心道：是我做错了吗？
早上还指责宫家夫妇不在乎宫新月的想法，现在宫新月在外面哭得那么伤心，他却置若罔闻。他难道有在乎宫新月的想法吗？
鸡丁倒入锅中，呛起一阵油烟，黎华躲闪不及，忍不住咳嗽起来。瘫痪以后他的心肺功能就弱了很多，被烟呛着后很不容易缓过来。黎华咳得泪花都出来了，脸色涨红，头顶的油烟机突然被人打开了。
“新月？”
宫新月是被饭菜的香味馋进来的，小嘴撅着，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菜要糊锅了，黎华一边翻炒一边看宫新月的脸色：“新月，高兴了点吗？”
宫新月不理他，拿着碗筷去餐厅坐下了。不知是记得黎华还是记得在宫家时的规矩，宫新月像往常一样拿了黎华专用的碗和饭勺。
黎华把菜盛出来，放在腿上推到餐厅去。宫新月已经把饭添好了，正百无聊赖地啄米，圆圆的小饭包上凹下去一个小窝。
“尝尝看，看和安娜的手艺一不一样。”黎华说着，自己先夹了一块鸡肉。还好，手还没生，虽则缺了一点花生米，但鸡丁的味道尚可。
宫新月看样子是真的饿了，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很香。
黎华吃得很慢，为了防止呛到，吃饭时他是不说话的，只有他和宫新月两人的晚餐便显得格外沉默。他提心吊胆地吃了半碗饭，看宫新月吃完把碗放水槽里了，自己也擦擦嘴巴下了桌。
“新月。”黎华跟在她后面说，“今天是我不对，我不该那么强硬地带你走，应该多给你点时间。”
宫新月把他当空气，哼哧哼哧地走楼梯上二楼，步子踏得震天响。黎华赶紧按电梯追上去。
“你准备休息了吗？先洗洗澡吧。今天那么热，出了一身汗，换上睡衣更舒服。”
宫新月突然停住脚步，黎华差点撞到她，赶紧让轮椅后退。
“新月……”
黎华还没说完，宫新月又径自走进房间里甩上房门，留黎华一个人在门外叹气。

来更新了！在爱发电发过电的小伙伴记得去看一下本章的题头！上面写着我想对你们说的话！

临近睡觉的时间，宫新月仍没有要出来的意思。黎华振作精神，拿上她洗漱用的脸盆毛巾，挤好牙膏，轻轻叩响她的房门。
“小月，我进来了。”
房间黑暗无光，黎华打开灯，墙角的宫新月被突如其来的强光下得一哆嗦。
黎华忍不住又叹了口气，操纵轮椅慢慢到她面前：“不洗澡的话，至少要刷牙洗脸。”
宫新月目光混沌，抱着膝盖不说话。
“那我放在这里了，你自己刷。”
黎华把盆子放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转身去帮她收东西。他没有进过宫新月的房间，也不知道她摆放物品的习惯，只能先把衣服分门别类放好，小物品全部放在书桌上。
看到宫新月和宫家夫妇的合影时，黎华心念一动，拿着相框给宫新月看。宫新月却烦躁地叫了一声，一巴掌把相框打飞了。
不是照片的问题，那么惹宫新月不高兴的人，就只能是黎华自己了。
黎华沉重地呼了一口气，弯下腰去小声哄她：“新月，原谅我吧。”
“对不起，我知道你怨我。现在已经不能回以前的家了，只要你愿意接受，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宫新月没什么表情，手臂却越缩越紧。从黎华的视角看过去，像一只气鼓鼓的河豚。
黎华识趣地闭了嘴，用温水打湿了毛巾，单手囫囵地给宫新月擦了脸。宫新月不停地把脸摆向一边，不高兴地“啊啊”叫着。黎华无视她的抗拒，又强硬地给她擦了手。
“拿好，自己刷牙。”黎华学着记忆中安娜说一不二的样子，把电动牙刷塞到宫新月手里。
“啊！”
“刷牙！”
黎华毫不客气地板着脸。宫新月是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一到硬碰硬的时候就软下来了，骂骂咧咧地把牙刷含进嘴里。

怪不得安娜总是对她凶巴巴的，这招还挺有用，黎华腹诽。
宫新月照做了，黎华也就不再要求什么。他猜测今晚宫新月是不会好好睡觉的，还是把睡衣拿出来放在床头。
“晚安，新月。”
这一晚太多事情，黎华也没心思好好洗澡，只在收拾完家里后简单给自己擦了擦。
他的卧室就在宫新月的旁边，比主卧略小，但氛围完全不一样。床是特制的护理床，旁边还放着不少没搬走的医疗器械。黎华看着熟悉的监护仪、呼吸机，难以想象曾经住在这里的人度过了怎样艰难的抗病岁月，又在怎样的仓促中与世长辞。
怪不得中介那么殷勤地想要我租这间房子，想来是大部分房客嫌死过人晦气，才迟迟没能租出去。黎华想。
他对这些事情并不介意，反而有些同情无辜的房主。害怕疾病和死亡是人类共同的本能。
黎华没有马上上床休息，而是打开支架架起电子画屏。之前在宫家的时候他没有收入压力，一幅画可以随心所欲，精雕细琢地改几天，现在怕是不行了。黎华打开约稿软件，挑了几个价高的接下来，决定每天至少画一幅。
画完已经是凌晨两点了，黎华把画发给金主，估摸着今晚等不到金主的回复，便直接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黎华没有睡好，连自己坐起来的力气也没有。好在护理床可以遥控抬升，黎华坐在床头等眩晕过去，慢吞吞地勾着轮椅往床下转移。
他想到昨天宫新月哭了一天，今天嗓子多半会哑，便倒了两杯蜂蜜水，一杯自己喝了，一杯给宫新月端去。
宫新月换上睡衣了，但还是蹲在墙角，连姿势都没变。
“喝掉。”黎华也不和她废话，直接把吸管喂到她嘴边。
宫新月瞪了他一眼，一口气把蜂蜜水全部吸到口中，漱了两下又吐回杯子里。

黎华哭笑不得，重新给她倒了一杯。这件小插曲一过，宫新月倒是没那么抵触了，乖乖喝了水跟黎华洗漱。
可她到底还是不太接受新的环境，一整天除了出来吃饭上厕所，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黎华怕她无聊，给她找了个跳舞的综艺节目看。宫新月看得忘了时间，倒是安安静静的没再折腾黎华，黎华也有时间多画了一幅稿。
吃完晚饭，黎华终于有时间给自己洗个澡。
看到他拿了一个新轮椅出来，宫新月显得有些好奇。黎华解释说：“这是我上大学的时候用的轮椅，防水的。以前有安娜姐她们帮我，用不上，所以新月你没见过。”
那个时候没钱，买不起电动的，黎华一直用它代步。为了方便他单手操作，这款轮椅比其他轮椅更容易转向，重量也更轻。
他把轮椅架在自己身边，放下电动轮椅的扶手，小心翼翼地往那边挪。两台轮椅间始终有一条不宽不窄的缝隙，黎华最怕从中间掉下去。
宫新月突然走到他身前，像上次一样拔萝卜似的抱着他站起来。
“新月？”黎华吓了一跳，心脏打鼓似的，震得胸腔“咚咚”直响。
“啊？”宫新月不明白地歪歪脑袋，顺手就要把他放到另一架轮椅上。
黎华受不住力，拼命地抓自己的裤子：“你慢一点，我的腿扭到了。你抱着我站直，好吗？”
“啊。”宫新月低头一看，黎华的两条腿果然不受控制地纠缠在一起。她便一只手连后背带屁股地托着他，一只手去把他的两条腿分成站立的姿势。等他两只脚都落稳，再脚尖抵脚尖、膝盖抵膝盖地撑着他站好。
黎华捱过站起来的那阵轻微眩晕，终于能清楚地看到宫新月的脸。站起来才发现宫新月比他想象中要高，这样脸贴脸地站着，黎华的嘴唇好几次擦过宫新月的额头。黎华吞了吞口水，转过头抿紧嘴唇。
宫新月眼看着黎华的脖颈一点点红到耳尖，觉得有些稀奇，忍不住对着粉红的部分吹了吹气。
“很痒。”黎华笑着缩脖子，“新月，放我下去吧。”
“哦。”宫新月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慢慢放他坐进轮椅后却不放手。
黎华不明所以地回抱她：“新月？”
“啊啊。”宫新月松开一点，期待地看着他，好像他遗忘了什么步骤。
“谢……谢谢？”
“啊！”宫新月用力地抱了抱他，一直等到黎华轻轻拍了两下她的后背才离开，开开心心地找她的平板看视频去了。
黎华笑着摇摇头，去浴室准备洗澡。这台轮椅的扶手可以转向，黎华把它们转到前面，扶手便成了两个腋撑，可以让黎华用肩膀的力量支撑自己悬空，给自己脱下裤子。
他怕双腿受冷痉挛，一直把水放到冒热气才开始给自己淋浴，接触到水的皮肤却传来一阵刺痛，很快便泛起不正常的红。黎华松开莲蓬头，赶紧用感知最好的左手轻轻触摸大腿内侧那一小块烫软的皮。
“嘶……”
手指触在上面，就好像在摸湿成一团的皱纹纸。好在腿的感觉没有那么敏感，皮肤冷下来后便不疼了，烫伤的部分就像一个空洞，丝丝地往里冒着冷气。
浴室的磨砂门上冒出一个黑影，宫新月在门口短促地叫着：“啊！啊！”
“没事的，新月。”黎华弯下腰，艰难地捡起莲蓬头，“手滑了一下而已。”
“啊。”宫新月听到他的声音，徘徊片刻又离开了。
只要没有破皮，问题应该不大。黎华在心里想着，还是给自己清洗了一下，换了一条宽松的长睡裤来遮住腿上的伤痕。
没想到又过了两天，皱巴巴的皮居然变成一个油亮亮的水泡，这下连最宽松的长裤也穿不进了。

来更新咧！今天虐了一点，感觉还行。写虐身文就是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