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此间瓶邪

（贰）

世上机关一共有245种，用于墓葬的有97种。经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检验，我很快发现这间墓室虽不大，却暗藏了几处要命的机关。除了这几个盗墓贼误打误撞碰上的悬石以外，至少还有一个积沙层和一组连环翻板。而这个兽环是……或许可以帮个忙，只是后果可能会比较麻烦，不过眼下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打定了主意，我从那几个盗墓贼的背包里找出几条绳子系在一起，又把绳子结结实实地绑在压着那胖子的巨石上。这期间，胖子一直在不停地威胁我，我没有理他，直到完成所有的准备工作才道：“我现在去启动机关，能逃就逃。”

说完，我走到那对兽环前用力一拉，一大股散发着腥臭气的浑水就汹涌而出，眨眼功夫就充满了整间墓室。我猛地一拉绳子，“快推！”

胖子应了一声，立刻就配合我推起来。有了水的浮力托着，那块巨石总算有了松动的迹象。眼看水就要没过我的胸口，胖子终于成功挣脱出来。我连忙攥紧绳子，趟到那块连环翻板的轴上，脚下轻点，地上立刻露出一个三米的深坑，满室的水一下子往那深坑里泄去，这股拉力之大险些把我拽进坑里，幸好及时勾住地板边缘，等水流稍小一些胖子才拉着我爬了上来。

等我上来一看发现事情不妙，一块巨石把出口的门堵上了。根据我的经验，凭这些水的力量并不能造成这样的情况，很明显是人为所致。

我转身望向胖子，他倒是毫不掩饰地咧嘴一笑，“小哥，跟胖爷走一趟吧。”说完，径自走到墓室的另一端，“不会吧，这门打不开？”

我跟过去一看，墓门被坚固的三合土沿边浇筑了五层，根本无法开启。“走不了了。”我淡淡地说，“你刚刚堵死了唯一的出路。” 胖子在墓室里转了几圈，终于放弃似的瘫坐在地上，过了半晌，突然笑起来，“胖爷一世英名，这回算是栽了。不过小哥，看你的样子应该是这儿的守墓人吧？以你的身手见识，搞不好比咱道上那黑瞎子还强上几分，怎么反而脱离倒斗革齤命队伍，弃明投暗呢？”黑瞎子这人我听过，算是道上数一数二的好手。但以胖子的体型还能在这一行混上饭吃，他也应该不是籍籍无名之辈。

胖子见我不作声，又接着说：“胖爷我也听说过，你这工作是半义务性质的，昼伏夜出，又辛苦又没面子又挣不了钱，有什么意思？倒不如我俩合作干一票大的，出去以后把明器卖了分成，你拿着钱去讨个媳妇儿，过舒舒服服的日子，岂不是更好吗？”

他巧舌如簧，板着手指数起搜刮明器的好处。我听得无聊，抬眼望着土黄色的墓顶，脑子里什么都没想。

那胖子舌绽莲花地说了半天，才消停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又说：“小哥，看你年纪轻轻，这样子苦守着一片坟墓，定是有什么伤心事吧？这年头居然还有像你这样敬业的守墓人，胖爷我可真是开了眼界了。”

我听着有些好笑，这胖子的想象跟现实是南辕北辙。我的皮相不老，但内在比他肯定大了好几十岁。我也没有什么伤心往事，糊口而已。从前在张家被推举当了族长，小张们轮流看守终极的顺序是他们自己商议的，我只负责送棺材的时候在边上看着。后来张海客用“履行张家族长更重要的责任”为由让我离开，我到处流浪了几年，辗转来到此处，成了一名义务守墓人，看守山上的一片古墓。如果不是今晚撞上了这几个鲁莽的盗墓贼，我也不会坐在一个密封的墓室里听他废话。

“我说小哥，都聊了这么久了，你也该说说打算怎么出去了吧？再不快点咱们可都要被闷死了。”胖子绕了半天圈子，终于说出了真心话。

“没办法。”我答道。胖子瞪了我半天，忽然摸出那颗手雷，“他娘的，胖爷不信炸不开一条路！”

“以这个范围，炸开路的同时，你自己也会没命。”我收回望向墓顶的视线，冷眼旁观胖子的急躁。

胖子爆了句粗，问我：“那怎么办？”

我简短地说了一个字：“等。”

“等谁？还会有人来？”胖子马上转身看我。

我摇头。

没有其他人了，但还有吴邪。

TBC

（肆）

看守这座陵墓八年，我一直没有真正进来过，如今一探才知它的规模竟是不小，规格至少是王侯级别。我问吴邪是否记起什么，他只是摇头。

有吴邪引路，我和胖子成功躲过了沿途的重重机关，只是在这迷宫一般的甬道中穿梭，每次感觉快要接近主墓室了，却又莫名其妙绕了出来。这永无休止的死循环耗费了我们整整一天的时间，最后，胖子冒出一句：“鬼……不，天真打墙？”

“胖子，你胡扯什么？”吴邪瞪了胖子一眼，飘到我身后贴近耳朵问道：“小哥，接下来怎么办？”

照这样来看，陵墓设计者必定布下了迷魂阵，人为地给闯入者制造视觉障碍，使其在墓中迷失方向，进不来，也出不去，到最后只能饥饿绝望而死。我想了想，道：“这样走下去也是徒劳无功，你先去探路，看看有没有什么秘道。”

吴邪走后，胖子看了我半天，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暧昧地问，“小哥，你跟小天真到底有什么不正当男男关系？”

我知道肯定是吴邪这一路上与我对话时的亲密动作让胖子想歪了。吴邪比我略高半分，又离地半寸地飘走，时常喜欢挨过来下巴贴着我耳畔说话。这个习惯是他认识我以后才养成的。

做了无知无觉的野鬼许久，吴邪常忧自己的无形无质，但我受过训练，对鬼气的感知比常人敏感。只要他挨着我说话，我的皮肤、发丝就会有轻微的异动。久而久之，无论行走、说话，吴邪总喜欢靠我很近。我一开始有些排斥，渐渐便也习以为常，甚至甘之若饴。

对于胖子的疑问，我没有回答，除了我习惯沉默，也的确不知该如何为我与吴邪之间的关系下一个准确的定义。

比朋友更亲昵，比亲人更信任的关系，是什么？

看来我得好好想想。


吴邪很快就回来了，还带回一个好消息，南面耳室的背后有一个暗室，似乎可以直通主墓室。

我们很快赶到吴邪所说的耳室。单从外观看，这只是一间砖墙结构的普通耳室，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里面有一些陪葬品，胖子跟吴邪说了一声就准备往自己包里装，吴邪表现得倒很坦然，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我警告胖子不要随便乱动，然后开始仔仔细细检查室内的每一寸地方。

二十分钟后，终于在一块麒麟纹画像砖上看出了端倪。我试着往里一按，砖凹进去5厘米，一扇小门在墓墙上赫然出现。

我们很快钻进门内，里面果然是一个暗室，里面空无一物，只在墙上有一个兽环青铜。我用手指在墙上感知了半天，墙后似乎没什么危险。我让胖子退后几步，然后拽动兽环，对面的墓墙轰然倒塌，露出一个黑乎乎的洞口。

又一条甬道。

我深吸一口气，率先走了进去。这条甬道不长，大约50米就到了头，尽头是一扇一人来高、完好无损的墓门。

主墓室到了。

不知为何，我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快要失去什么东西。这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我甚至不想打开那扇门。迟疑间，那胖子已经迫不及待凿开门走了进去。

“小哥，走呀。”吴邪叫了我一声，我只好跟着跨进主墓室。



主墓室呈长方形，空间很高，有十余米，顶部是一个穹顶，刻有星宿分布图，两侧墓墙都有长明灯。墓室中央停放着一口石椁，旁边有一具白骨，手中握有一卷残破的帛书和一株枯萎的植物。

“小哥，快帮我看看写的是什么？”吴邪的声音透出少有的急切，想必千百年来，他一直渴望知道这帛书里的内容。我轻轻摊开那卷帛书，吴邪凑到我跟前，同我一起看起来。

帛书上记载了一个惊天的秘密。原来，吴邪是汉景帝亲姐姐的儿子，被分封到此地，不想二十四岁那年突发奇病，命垂一线。景帝极爱这个外甥，一边命工匠开山建陵，一边让亲信四处寻找起死回生的神药。谁想等手下从海外仙山找回一种名为九转还魂草的灵药，吴邪却在没有咽气的情况下，魂魄脱壳而出，再也回不到肉体上，如此一来，灵药再也无法起作用。景帝只好用一种早已失传的古法把他的肉体完好地保存起来，送入陵寝安葬，并命人携灵药驻守在主墓室中，期望吴邪某天灵肉合一可以死而复生。

“我靠，小天真，你老舅对你可真好。”胖子听我说完，一脸的羡慕。

我看着低头不语的吴邪，想自己该说些什么，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沉默了半晌，吴邪抬起头，“小哥，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他目光如星，我心里猛地一跳。

活着的吴邪，活着的吴邪，我反复咀嚼这几个字，觉得说不出的美好。一瞬间，我作了个决定。

“出去后，我准备回家。”我凝视着吴邪温润的眼睛，“你跟我一起。”

吴邪足足愣了一分钟，忽然咧开嘴，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用力点点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吴邪收敛了笑意，紧紧地盯着我，一字一句地说：“小哥，我喜欢你。”

喜欢？

喜欢……

喜欢！

原来，比朋友更亲昵，比亲人更信任，这就是喜欢！

我也笑了，这大概是我有生以来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我也是。”这句话出口的同时，我听到一旁的胖子嘟哝了五个字：“临活前的告白。”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