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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人 (修订版)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你是十二月,但我是六月。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1.

李米已经睡了一整个秋天。工作自然是干不下去了--目睹那场车祸之后她没办法再开车。不工作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干。睡觉是最好的,不睡觉的时候也蜷缩在被子里。不起床,不梳洗,有时甚至不刷牙。秋天里她唯一干的事情是把车卖了。卖给了一个半生不熟的朋友,卖的钱让她不用担心房租的问题。  

如果不是房东要卖房子,这浑浑噩噩的日子李米不知道会过到几时。11月的某天。女房东突然来了。突然是因为家里的电话早就拔掉,使房东没法提前跟她说一声。李米把房东请进屋后,一直注意看着对方的表情,隐隐担心房东会因为屋子一片狼藉而不快。然而房东没有说什么,也没流露出不满。房东首先跟她道歉,说因为需要一笔钱她打算卖掉这处房子。房东说也并非是急着就要卖掉,李米大概可以住到新年之后。作为毁约的补偿,12月的房租她不用缴。从这天开始直到卖掉房子,李米都可以免费住。如果一时找不到别的房子,她也可以帮忙打听,或者介绍可靠的房屋中介给李米。李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含混不清的表示她明白了。房东一再地说不好意思,给李米添这么大的麻烦。李米只好摆出安慰人的姿态告诉她:没什么大丨麻烦,她能理解。  

房东带来的现实问题终于赶走了原本占据她头脑的忧郁。李米已经跟这忧郁耗了一个秋天。“悲伤地太久了,悲伤也精疲力竭”。11月的这一天,具体而微的生活就这样一下子回来了。李米想起来,她已经好几个月没有挣一分钱了,更糟糕的是她连谋生的工具--那辆蓝色的出租车也卖了。她想起来,天已经冷了。她可能都无法从家里翻找出一件足够保暖能让她出门的大衣。她还想起住在另一个城市的父母,上次给他们打电话还是一个月前,她没有跟他们说任何窝心的话,没说她遇到的这桩桩件件。她只是打电话让他们听到她的声音,让他们知道她还没有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李米边想着这些琐碎的事情边拉开窗帘,边找出扫把,抹布和塑胶手套,边整理床铺,边洗杯子,边擦掉窗台上累积了一秋天的灰尘。在房间像个样子之后,她也痛痛快快的洗了个澡。然后拿出笔和纸,算了算她银行卡里还有多少钱,凭着这些钱她能付多少钱的押金,找什么价位的房子,找到了以后能住进去多久。计算的结果叫人悲观。李米对着这个结果,在书桌前长嘘一口气,她觉得她从悲伤里走了出来,走进了窘迫。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事情越发叫李米心烦意乱。房东每天要带起码三拨人来看这个房子。那些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交谈吵得人不得安宁,更不要说不乏有人没礼貌的窥看她这个披头散发无事可做的单身女房客。到了这种情况她也只有下定决心,早点搬出去,哪里都好。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4.

早上8点半,李米敲了敲了恩佳的房门--没有回应。8点半,病人应该按疗养院的建议去操场上锻炼。空出房间让护理去整理--没有回应是对的。  

第一次进恩加的房间,李米吃了一惊。她推开房门,看见房间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被子迭的方方正正,一丝不苟,桌子上,地板上,没有任何灰尘。很多病人会在自己的房间里挂些招贴画,或者放家人的照片,再不济桌上会有几本书。这些“带人味”的东西,恩佳的房间里全没有。这个房间好像从没有人来过,谁也不曾来过。这样的房间照理说是不用去收拾,不去管就好。但是李米每天早上还是忍不住进去看看。有时候李米会在恩佳的椅子上坐一会儿。有时候她还会站在恩佳的窗前--恩佳的窗户正对着疗养院的操场,操场大概只有三个篮球场那么小,横在疗养院两栋楼的中间。东面这栋是病人住的地方,西面那栋是办公室和职工的宿舍。

每天清早,从恩佳的窗户望出去,就可以望到病人们在操场上跑步跳绳打球--这种画面并不冷清,也不至于热闹。李米总是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恩佳。仍旧是那种感觉--李米感到恩佳的身影在一片明朗中孤独地淡下去---恩佳不跟人交谈,别人也不跟恩佳交谈。在李米看来,恩佳一定是太孤独了,孤独不仅从身影里流泻出来,也从这个冰冷的房间里流泻出来。李米觉得自己从未像恩佳这样孤独过,即使是在她最难捱的那几年。至少她还会抽烟,还会小声的唱歌,也会看看电视--尽管那个悲伤的世界没有人来看望,也有物件儿,也有玩意儿。但恩佳的世界里好像什么也没有,恩加好像从不经过别人,别人也不经过她,她走到哪里,哪里就变成荒漠一片。

李米看到恩佳已经跑的很累,喘着气坐在操场边篮球架的阴影里。其他人三三两两地走过,在恩佳面前,在恩佳背后。秋天的树叶,还未枯萎,就落下来,摇荡着落在恩佳的脚边。仿佛连那些树叶也绕开了她。恩佳是被这个世界淡忘了,在那之前,恩佳早已淡忘了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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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那天的中午,李米到病人们午睡的时间才去吃饭。食堂里还有那么两三个人,食堂里的师傅们已经在收拾打扫--把肥皂水撒泼在大理石地板上,把脏盘子脏腕收到一堆,碰得叮当响。  

李米来回拨弄着餐盘里冷冰冰的土豆。那些土豆就随着李米的筷子在布满划痕的塑料餐盘上滚来滚去,消磨着它们自己的形状和李米的胃口。不拿筷子的那只手,李米用来抵着下巴。她想着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窗台上的蜘蛛,电影的情节,房东手上一直存在的那个疤痕。她注意到恩佳时,恩佳已经来到她面前,静静地把餐盘放到桌子上,再静静的坐下来。她一坐下,就埋头吃起东西,没有给李米向她微笑示意的机会。恩佳已经换掉早上的运动服,穿的还是那件灰色的羊毛衫,V字型的大领口让锁骨露了出来。她穿这身衣服比穿运动服合适的多,这一点显而易见。

“你找我有事?”李米试着问。
恩佳微微地摇了摇头,便继续吃东西。吃的认认真真,期期艾艾。
李米环视了下周围,尽是空空的桌椅,餐厅空旷得让人没有食欲。李米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过了一会儿,她也不再去想。

这些难吃的饭菜,恩佳似乎吃得很香,吃得专心。李米想起以前方文常常笑她,笑她吃饭的时候老盯着自己的碗。“这又有什么不对,不是本来就该这样么?”她记得方文跟她狡辩,说女孩儿不该怎么吃,这么吃让人觉得吃饭的人很饿,不从容,不优美。恩佳现在就用这种不从容不优美的姿态吃着。偶尔还会抿一抿嘴。

好像是受到了恩佳的传染,李米也吃的认真起来。菠菜,鸡蛋,土豆。她公式化地不停往嘴里塞,越塞越快,一个不小心呛了一口,她侧过脸,捂着嘴,咳了好几声,忍住不让饭难堪地从鼻子里喷出来。对面的恩佳对李米这番动静视而不见,不为所动。没有问候,没有向这边看一眼。不知道为什么,李米并不觉得被冷落,也不生气。恩佳不关心她的窘迫,这倒让她挺轻松自在

在这轻松自在之中,李米突然有一种想说话的欲望。她也没有管恩佳有没有听,就任性地开始说:“今天的天气真是好···天气好不好对城市倒不是很重要,好不好总归是那个样,蒙蒙地···”
李米随意的笑了笑,李米笑起来一向是俏皮好看:“不过这种地方,有树有花有草的地方,天气一好,人就觉得··” 李米张开嘴,露出大惊小怪的表情:“靠,这不是天堂吧?” 李米看见恩佳已经是在望着她,李米看见恩佳为她这个表情笑了。笑得不是很开,但是笑得也很高兴很大方。李米觉得心里暖暖的。

李米像要伸懒腰般挺了挺身:“你说这地方多好啊,来了这我就把自己的事全忘了,别看我这个样子,我也有一些过不去的事儿,但是那天我一进这个院子的门,看到这么好的景色,就觉得生活真的重新开始了,过去的都可以过去了。当然我刻意要自己想还是想的起来,我如果愿意难过我还是可以哭得出来,可是如果不去想那些,那些也就不算什么了”  

李米听到自己说出这样淡漠的话,蓦地有点难受。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又打起一些精神“这地方太好了,但有一样儿不好,这不让抽烟,没烟卖,吃了饭就应该抽根烟,聊天就应该抽着烟聊”  

李米并起食指和中指,放到嘴边,模仿着抽烟的样子,她向上吐了一口气,做出享受到表情。然后她又笑了,她把手掌摊开在恩佳面前:“你看看我的手指”。恩佳很听话的把脸凑了过来,轻轻地捏住李米的指尖。这个亲昵的举动叫李米有点意外。李米轻轻地把自己的手从对方的手中抽回来:“我的烟吸的太多了,连手指都熏黄了”。李米笑着叹了这口气。  

"我有一个朋友和你一样”恩佳突然说--“手指也被烟熏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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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恩佳一接话,李米倒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想了很久才讲:“是么?”恩佳点了一下头:“恩”  

接下来,两个人都安静了,各自吃各自的。李米刚才片刻的尽兴好像没发生过,她开始觉得有点紧张,摊开手看到自己发黄的指尖,还看到自己的汗水在掌纹里闪着光。李米最后决定早点离开,她向恩佳表示她吃完了,起身道了声再见。  

走出食堂,李米在想为什么突然之间说出这么多。对人倾诉的欲望,她一直是有的。就在半年前,她还在出租车里对每一个不明就里的乘客说着方文的事。但是不明不白地跟人把话说得这么深这么矫情,这在李米很少有。  

李米看到梧桐树的叶子都落在了她的脚边,快了,马上一整片天空就会在光秃秃的枝桠间变的一览无遗。李米还是想到了方文,想到那最难挨的四年。那四年其实并不算坏,既然她还有方文的目光在暗处看着她,现在她连这目光也没有了。真真正正的一无所有,孑然一身。唯一缠住她的是回忆。这些回忆就像这些深秋的树叶,马上就要被树枝抖落殆尽。不久之后,李米也会变成一束光秃秃的枝桠,如此清简地面对蓝天。  

李米发现恩佳就立在她身后的时候吓了一跳。那时她已经在这几棵梧桐树前站了很久。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是跟着你从食堂走出来的,你没看到我” 恩佳歪着头,慢慢地解释。  

“你一直跟着我?"  

"我能跟你呆在一块么?”  

“还有话跟我说?”  

“没有什么特别的话”恩佳坦率地说:“在你旁边就好”  

李米望着恩佳,想不到该说什么。  

“没有什么特别话”恩加重复着--“但是聊天也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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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李米没有拒绝她。她拿出护理对病人的态度,即是那种大人对孩子的态度,施予恩佳这一迁就:“好啊,那我们就散散步吧”  

“你先走,我跟在你后面”   

李米搞不清楚这个建议是为什么,她走过去拉起恩佳的手:“我们还是一块走吧”  

恩佳居然笑了:“这样子更好”  

李米发现恩佳笑容很利落爽朗。只要一笑,恩佳就摆脱了病人的气质,像一个特别健康的人。可是这样的瞬间极易流逝,恩佳笑得很短,一个不注意,那笑容就消弭了。还好恩佳的手很暖,手的温度还是持续性的,十分真切。  

就这样手拖手不发一言的走着,李米也不会觉得不安心。但她还是想找点话说,她说了些琐碎的事情,说她发现恩佳喜欢穿些松松垮垮的衣服。  

“也不是”恩加摸了下鼻子“是我瘦了,我以前比现在胖一点,这些衣服都是以前的”  

李米听了这话也没追问下去,又陷到一片沉默之中。一路上,她们就是这样说着话,一句起,两句止。李米说一句,恩佳说一句。沉默,然后再换一个话题。这样子说话是怪怪的。但她们谁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

最后她们在疗养院里那个人造小山坡的草皮上坐了下来,肩并肩,还都抱着膝盖。这天的阳光很好,风却是有点冷,但是也轻柔。恩佳额头前的刘海被风吹得一跳一跳的,十分俏皮。李米来了兴致,哼起一首老歌,是猫王的《LOVE ME TENDER》。李米声音沙沙的,却唱的很动情,很陶醉。李米唱到第二段,恩佳突然嘟着嘴吹起了口哨配她,恩佳每一个旋律都吹的很准,口哨声明亮悦耳。李米禁不住停下来听她的口哨。不过李米一停,恩佳也停了。  

“继续啊”李米笑着说。  
“你喜欢这首歌?”  
“最喜欢着首歌”  
“下次我来弹,你来唱,好不好?”  
“弹吉他?”  
“还能弹什么呢?”恩佳有些得意地说:“我弹得还不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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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你原来喜欢吉他?”  

“也不是喜欢弹,比起弹其他,弹钢琴也许还有趣点,但是··”恩佳低着头琢磨了一下:“弹钢琴也不喜欢,弹钢琴或许最不喜欢,因为弹得不好”  

“可是你会弹呐”李米眼睛里流露一般人对“弹乐器”这件事的迷信--“你还会什么?这样说来你一定还会很多”  

“手风琴也会,其实也就这三种”恩佳顿了一顿,又补充说:“乐器就这三种,不过我篮球打得可以,还有网球,高尔夫,跳舞也算在行,最拿手的是丢橘子,一次能丢六个”  

李米一边听着恩佳这些带点自豪的话,一边轻轻地摆摆头。  

“你认为我骗你?”恩佳敏感地看到李米这个动作,可口气并不像生气或者失望。  

“不是”李米淡淡地讲:“只是发现自己整个儿都想错了”---她稍微考虑了下要不要说,最后还是说了:“我老是远远地看见你一个人呆着,什么也不干,也不跟什么人说话,有一阵我还以为你患了失语症··我以为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恩佳并没有马上接话,低头拿手指拨弄着草皮,苦笑了一下:“我怎么会是失语症呢,我本来是要做律师的啊” 她拿食指缠绕着一根小草,最后一使劲揪了下来:“我得的什么病,这能以后再跟你说么?”

“不说也没有关系"

恩佳缓缓地侧过脸来看这李米,不自觉的伸出手缕了缕李米脸庞的头发,李米闻到她手指上还留着泥土的气味

“我想告诉你,我会告诉你的”恩佳的笑容闪一下又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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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李米也不确定自己是否想听恩佳的故事. 她曾以为恩佳会是她在疗养院生活里的一部电影.让她远远的看着.让她去猜想. 她给自己画了一幅关于恩佳的画. 而那一天, 那个画里的人从她身后走到她身边, 把画的内容涂改了.那个黯淡的身影就这样在一天之间变亮了,让李米不敢细看. 李米认为这样不好,又认为这样很好.  

“我本来是要做律师的啊”这句话这几天李米一直在想,不仅是在心里替恩佳觉得难过,也为自己难过----原来在这个疗养院里荡失着的恩佳并不是弱者.原来恩佳也比她好些. “自己不如恩佳”,这个念头让李米微微有些难堪。

李米又怀念起方文。如今对李米来说,想方文的事比想恩佳的事好受。和方文恋爱的时候,他们俩跟没长大似的.都不太明白什么是现实.他们都不认真。除了爱情,李米从来没有对什么认真过.李米想起有一次她和方文吵架,为了最小的小事吵架,她把方文赶下车,赶到高速公路上,自己开车走了.她曾以为不论她把方文遗失在哪里,方文都会回来,她从没有想过方文有一天会回不来. 李米的眼睛有些刺痛,但是她也不会哭. 她倒是想哭出来. 她又把方文的照片拿出来看,照片里方文的笑容也无法刺激她哭.李米仿佛看到青苔,手中的照片和她的眼泪都布满青苔.

李米走到卫生间,面对镜子,拆开绑在自己的头发上的橡皮筋. 看见镜子里披头散发的自己. 这些日子里她胖了一点, 可是眼底的阴影还是那么深. 眼底的阴影已经陪伴了好几年. 即使是在那日睡夜睡的几个月,这些阴影也没离开过她. 李米抬起手,把头发挽起成恩佳那个发式. 让刘海在额头前搭成恩佳的那个角度. 李米对着镜子仔细看端详了一番—“还是不像” 李米有些满意的笑了。

每天早上,李米依旧要去恩佳的房间站一会儿. 只不那天之后, 这个冰冷清洁的房间在李米变得有些强硬. 她轻轻地撩起白色窗帘. 还是看见恩佳在操场上孤独的跑步. 恩佳的孤独给李米一种亲近之感. 李米发现她不想了解恩佳为什么孤独, 不想了解恩佳为什么不对除她以外的任何人说话. 李米也不想回头牵恩佳的手. 她觉得她就应该站在这在原地看着恩佳, 这样最好.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她们再没跟对方说过话。她们并非碰不到对方. 疗养院不小, 也不大. 好几次李米看着恩佳随着人群走过. 好几次她看到恩佳看着她, 但是恩佳并没有走近. 恩佳只是看着她,然后不看她. 然后就随着其他人一起越走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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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恩佳再来找李米时,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疗养院里的花草,李米都叫不出名字。那些花在低矮的白楼前倚倚斜斜地形成一行,一直延伸到操场边。李米半跪下身子,在花从里整理。李米在自己的行李袋中找出了深蓝的牛仔衬衣当成工装,外面又穿了件并不怎么搭的栗色羊毛背心。她感到秋天的阳光柔和地洒在她的后颈上,同时察觉有人站在了她身后的阳光下面,她回头,又缕开搭在眼睛上的头发--她看到了恩佳。

恩佳背着双手,望着她笑,这一次她笑得很长。笑得好像真的有什么好笑的事一样。笑得连李米也忍不住笑了。恩佳走过去,也在花丛中跪下来。扶着脑袋,出神地看着李米手里的花剪。

“这个你也想学?”
“那倒不是”

李米没有再跟恩佳说话,恩佳也没说什么。过了一会。恩佳抬起手在李米的额头前比了比,继而说:“太瘦了,个子太小了,不应该弄的这么小这么瘦”

“没办法,生下来就是小号的”李米伸伸懒腰站了起来,揉着酸胀的膝盖。她俯身下去,摸了摸恩佳的领子:“你只穿了这一件,不冷么?”

“太冷了”
李米不明白自己这是为什么,每次跟恩佳说话,总不免拿出逗小孩的口气。
李米问恩佳,用逗小孩的口气:“那你该怎么办呢?”

“我们回屋子里去吧”恩佳仍跪着,轻轻指了一下白楼上的某扇窗户--“我的房间”

位于四层的这个小房间,李米来过很多次了。却第一次和恩佳一起来。恩佳推门进去以后,李米还靠在门口停留了很久,因为她想拉开距离看一看。恩佳在这个房间,这个房间会不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恩佳也没有催促李米,自顾自地走进去坐在了床上。两只手撑在床沿上。静地像一个雕像。李米最后还是走进了屋子,紧挨着恩佳坐下,她两手交握着,佝着背,奇怪地显得率性又拘束。

恩佳突然恻过脑袋来问李米:“你是干什么的?”
“我是开车的”一出口李米才觉得这个回答好像有问题,恩佳问她是干什么的,不是问她以前是干什么的。

“开车,那太可怕了”

恩佳这句话听不出什么情绪,但李米却似乎明白了:“是挺可怕的” 仿佛是种礼貌,李米反问恩佳:“做律师可怕吗?”

“还不知道,我还没有出过庭,大概不会比开车可怕”恩佳又想了想,确定了:“出庭会很简单,不可怕”接着她两手一撑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到了书桌前,开始了表演,桌子上什么也没有。

“各位陪审员,我知道你们很同情本案的被害者···”
李米蹬掉鞋,把双脚放到床上,双臂搂着膝盖,饶有兴致地看恩佳这种可爱的表演,恩佳的认真劲把她逗笑了,恩佳一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像一个电视剧里最似模似样的大律师。

“是!本案的受害者很年轻。是个22岁的大学生。但是请你们记住,他22岁了,不是17岁,他成年了”

恩佳在桌子前来回走着,摇晃着手指,看上去真有十个陪审员在她的面前。

“本案的发生,受害者自己要负绝大部分责任,如果他没有追着我的当事人在马路上乱跑的话,事情不会变成这样···”

李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看到恩佳的眼眶里好像有点红

“本案的受害者他自私,冲动,不负责任”恩佳的情绪开始激动:“你们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可怜吗?”

问完这一句,恩佳等了很久。然后她转过头来看着李米,语调好像有点难过:“不只他一个人可怜”
李米望着恩佳,有些不知所措。

可僵了一会,恩佳又傻傻地笑了:“怎么样?”
李米也松一口气地笑了:“很不错”。接着她笑着拍了拍身边的床单:“来,坐这”
恩佳很听话地走回床边,脱了鞋,盘腿坐在了李米的身边。李米扭扭身,换了姿势,跪坐在床上。这样她就比恩佳高。她在牛仔裤的荷包里摸了一下,就把什么东西攒在了手上。她那骨节分明的小拳头伸到恩佳眼前,故弄玄虚地说:“猜猜是什么?”
恩佳想也没想--“是发卡”
李米夸张地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知道的?”
恩佳并不得意:“我当然会知道”
李米兴奋地绕到恩佳的背后,拆掉了恩佳原来头上的蝴蝶发卡,恩佳的头发顺着李米的这个动作滑了下来,堆到了肩上。恩佳这个长发披肩的背面温柔又陌生,让李米恍惚了一会儿才伸手又挽起恩佳的长发为她别上这个新的发卡。李米扶着恩佳肩膀把恩佳转过来,俏皮地问:“怎么样?好不好看?”

“我看不到啊”
“你猜啊,你不是什么都猜的到么?”
“不好看”恩佳老实地说。

李米捂着肚子笑起来,她看见恩佳脸上也带着难为情的笑容,恩佳把手伸到脑后轻轻的摘掉了发卡,头发再一次洒下来遮住了部分脸颊,恩佳把发卡放在手心,专注地观看。专注到让笑着的李米也静下来陪她一起看。李米看见自己这个宝蓝色的发夹托在恩佳柔软的手掌上,那发夹下面穿梭着恩佳细碎又繁复的掌纹,这曲折的纹路让李米的心一紧。她把视线又移到恩佳玻璃光泽的眼睛上,那双眼睛看着这只发夹仿佛是在看着一颗蓝宝石。久久地,恩佳才把目光从掌心收回来,她一语未发,就靠在李米肩上闭上了眼睛,平缓的鼻息一阵一阵的扑到李米的脖子里,李米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困了么?”

恩佳也没有回答,好像真的睡着了一般。李米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温柔地帮恩佳把头发顺到脑后。李米小心翼翼的扶开恩佳,让她慢慢地顺着她的手臂躺倒下来。李米望着恩佳,有些好笑地摇摇头,便从床上坐起身。把床头堆放的被子展开为恩佳盖上。被子牵到恩佳的肩膀上时,李米俯着身最后看了看恩佳,看到恩佳的手上还紧紧地握住那只发卡。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11

那一天的半夜,李米雨声吵醒了。她的窗户紧闭着,仍被风雨摇撼出一阵阵闷响。李米拿手又拢了拢身上的被子,她的脸在枕面上从右翻至左,又从左翻至右。最后猛然坐了起来。打开床头灯,套上拖鞋,快速走到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仰头一口气喝下去。窗外噼噼啪啪的雨声搅得李米心烦意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李米觉得外面除了雨声还有其他声音--有一只小鸟在大雨中啾绸。李米在想象那只鸟此时的样子,无法停止不想。她端着空水杯走到窗前想看个究竟。却一眼看到对面的白楼,有个房间的灯仍亮着。在漆黑的雨夜里,灯光显得昏黄微弱。李米静止不动地呆呆凝视着对面那微小的光亮--她知道那是恩佳的房间。

李米只是颓然地望着,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蓝色棉布睡裙。她望着,想不起来任何事,任何结论。最后她强迫自己离开窗前,从衣柜里拿了件开襟毛衫给自己披上,关上衣柜的时候,她脑子里才出现一点想法,她想,也许恩佳是在白天里睡饱了。

李米抽出书桌前椅子,斜着身子坐下来,拿左侧的肩膀靠着椅背,又伸手扭亮了书桌上的电灯。灯光哔的一声射下来,正好圈住了桌面上的蝴蝶发卡。李米是无意之间把它带回来的。李米的食指弹了弹这个小玩意。她觉得怎么看,这一只发卡都比她给恩佳的那只好看得多。李米又把桌灯关了,蝴蝶发卡的形象也随之淡了下去。

李米想让自己想一想方文。想一想她和方文有没有共同渡过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她在脑海里竭力搜索者,方文和自己的各种形象像电影闪回般在她在眼前闪烁着。而她并不悲伤。死去的方文不再可以让她悲伤,这样的状况已经有一阵了。好几年,不是从方文死开始,是从方文失踪开始,她夜夜在悲伤里辗转不能成眠,现在这些悲伤居然都拍拍屁股走人了。即使李米还想握一点在手中,它们还是像沙一样柔顺而迅速地从指缝间流走,所剩寥寥。

李米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对面那孤单的灯光原来已经熄灭了。李米恍然有些安心。可是再凝视一会儿,那灯光又重新亮起。接下来是熄灭,然后又亮起。熄灭亮起的转换越来越快,起初大概是三四秒,最后那频率快的竟然像一只飞蛾在扑动翅膀。李米开始是惊呆了。等清醒过来,她急忙起身,失神地在房间里转来转去想找雨衣。她随便翻了翻便失去了耐心,一把抓起床头柜上的钥匙,冲出房门,冲下了楼梯,冲进了雨夜。

蓝色的睡裙让李米在大雨里迈不开步子。棉拖鞋已经被雨水侵透了,变得很重,冰冷的贴在李米的脚上。冲进白楼之后,李米才来得及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衣服的湿冷叫她发抖。楼梯间的声控灯就随着李米湿冷的脚步声一路亮了上去。走廊在夜晚显得狭窄和空旷,显得叫人害怕,李米一点也不害怕。

李米冲到恩佳的门口才把步子慢下来。她看到虚掩的房门流露出屋内的黑暗。她放缓了脚步走过去,她没有敲门。手指一碰就推开了眼前的木门。立刻,这间屋子赤|裸地呈现在李米面前--白天里熟悉的桌子,床,柜子,凳子,不开的吊灯都被夜晚染上不同层次的黑色,房间内最黑的是那个黑影--她低头抱着膝盖坐在屋子角落的地板上。李米没想起来去开灯就径直走了过去,待蹲下来,才确定那真的就是恩佳。她看见恩佳的嘴唇在翕动,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你在说什么?”
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雨打窗户的声音,只有李米头上的雨水滴到地板上的声音。
“你怎么了?病了吗?”李米听得到自己的颤音,也许是太冷了。
恩佳咬住自己的手指,咬得非常用力。
在黑暗里,李米勉强笑了下:“你这是干什么呀?大半夜的”

恩佳终于抬起头,李米看不清她的眼神,可感到她的目光在扫视自己。毫无预兆地,李米的肩被狠狠地推了一把,接着眼前的这个黑影发出尖利的叫声--恩佳抓着头发大声的尖叫。

一整栋楼的灯都陆续的亮了起来。而后是纷乱的脚步声向这间房逼近。骤然间亮起的灯刺得李米的眼睛一阵生疼,她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李米看见其他护理抱住恩佳的把她拖走。再回头看到到聚集到门口的人群,有工作人员有病人,有的沉默有的在议论,但都一脸波澜不惊。李米有点扛不住,撑在地板上的手一滑就彻底躺倒在地上,她仰面望着天花板上的刺眼的吊灯。身下的地板抹了一层她身上留下的雨水。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12

在那一天之前,李米从来没有认真想过恩佳是个疯子。恩佳有病,这点她明白。可是从来没想过恩佳是个疯子。第二天她在院长的办公室里说了事情的经过。院长安慰她说不必放在心上,说疗养院里总有几个病人是难对付的,但这种情况不是经常性的。说下次遇到,也许李米可以叫上疗养院里专业医师一起去处理。

“这样的事么,也是避免不了的,碰到就算是个经验好了” 院长没有说更多,没有说恩佳到底现在是什么个状况。李米也没有问。院长说李米看上去很不舒服,问李米是否需要请个假休息一下,李米回答也许是淋了雨感冒了,但是没有大碍,不用请假。可李米走出院长的办公室后又马上折了回来,她问院长她有没有年假,她要请个长假。

李米本来是从外面的世界逃到疗养院的, 现在她又想从疗养院里逃回去. 她翻出电话本,找到一个让她有安全感的名字,飞快地播号。电话里等待音在李米耳边响过又响,李米夹着电话,看见屋外湿漉漉的景致,这地方本就拥有鲜艳的画面感,被雨水侵湿后,愈发的鲜艳。只不过在这天的鲜艳中,丧失了树叶的颜色。只有简笔画般细长的树枝还凝在半空中,像个寓言。

电话那头终于“喂”的一声有了回音,李米立即说她是李米,说她要回来几天,这几天没有地方去,能不能住过去。朋友的反应并不热情, 也没有拒绝.

回城的车开得特别慢,路上的黄花也没能让李米的感到惬意. 她把头枕在车窗上, 车窗就立即映她的影子,她和她自己淡淡的倒影头挨着头渡过了这路途上的数个小时。李米的脑子一片空白, 这数小时的车程她什么也没想. 没有想到恩佳,没有想到方文,什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客车到站她的思觉才回来了, 城市里浑浊的空气叫她觉得亲切. 她下车时已是傍晚, 城市上方的华灯映射对李米来说就像一整个人间. 汽油的气味,烤肉的气味,人身上的酸味. 全部这些又回来了.

朋友在客车站外面等着她, 他们的目光搜索到对方时都情不自禁地笑了,但李米笑得凄凄然. 电话里的冷漠似乎是错觉。朋友告诉她所有人都很想她, 所有人都等着她回来,朋友说想再听李米唱歌。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13.

李米推开身前的窗子, 没有看见操场, 没有看见恩佳. 只看到这个城市里最普通的屋顶, 屋顶和屋顶挨得那么紧,那么密. 可他们之间还是露出曲折的道路. 这些道路李米全都认识. 就像认识一个恋人一样认识得事无巨细, 每一个路口,每一个拐弯. 李米想着那些穿梭其间的日子, 李米突然想再开车. 她想回到她原本的生活中去.

在这个故城, 活着是多么容易. 为什么她会有一阵喜欢上那个明信片风景般死板的疗养院. 李米这才知道自己是个善变的人. 就在两个星期前她还在说那个疗养院好,让生活重新开始. 她怎么会这么说呢. 也许只是为了配合一个人的眼睛,只是想在一个看似沉郁的人面前表演乐观.

李米被朋友拉着去了很多地方,去了李米最喜欢的餐馆和酒吧。还去了李米最常去的KTV,李米什么也没唱,点着烟笑着看别人在包厢里疯。一个朋友坐过来问李米为什么不去点歌,李米摆摆手说嗓子不舒服。说完望了一眼手里的烟,不好意思的笑了。那个朋友对疯人院好奇,他问李米那里是什么样子。

“并不是疯人院,只是个疗养院罢了”李米解释说
朋友并不在意这个回答,只是发表自己的高见:“我老是觉得,疯子只不过是不想负责任罢了,有些责任不想承担,所以一疯了之”
李米脑中仿佛又听到恩佳那一声尖叫,她难受地闭了闭眼睛,吸了一口烟。等回过神来才敷衍朋友说,他说的有道理,她看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


回来的第四天, 她去了方文的墓地. 没有带任何祭品. 只是随便去看看, 在墓碑前抽烟. 她蹲在方文的墓前, 看着墓碑上的遗照和遒劲的红字,居然甜蜜地笑了. 那几年的痛苦好像俱被感化了,只剩下了甜.

李米看到其他扫墓的人--提着水果的中年人,捧着花的小孩。有个孩子,手里牵着一个蓝色的气球。李米看他们也是在轻轻地说笑, 并不哭泣,并不伤感。时间面前,生离死别,生关死劫,都不过如此.

12月的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从墓地回朋友家的路上, 李米一直缩着脖子,双手拳在衣服口袋里拼命赶路. 她穿过横巷,穿过人行道, 她穿过一群人和另一群人,步入过街地道的时候,她听到微弱的琴声,这琴声混在喧嚣里不被隐没,李米顺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一直走到弹琴人的面前,那首歌李米毕竟是太熟悉了,是LOVE ME TENDER,这个过道里的乞讨者把这首歌弹的很慢,弹得刻意求工。曲子弹得慢应该会叫人悲伤,可是此刻李米听来却觉得温暖,李米觉得自己被这首曲子握住了,仿佛被握在天使的手中。

李米擦亮了一根火柴,火柴扑朔的光把李米的脸映成了夕阳的颜色。李米拿这根火柴点了烟。火柴凑进香烟的一刹,李米猛吸了一口,她蹲下来把香烟递到弹琴人嘴边,弹琴人心领神会的含住香烟,抖落的烟灰撒在了弹琴人的手上,那只手上有厚厚的茧。李米恍然想到些什么,但是她又忘了。

她抚着额头把头发顺到脑后,在那一霎,她好像又在远处看到了方文,她站起来,想拨开人群追过去,但无数人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李米用尽了全力在人群中辗转才跟出了地铁口,她看见方文钻进了一辆白色的吉普车。李米大喊一声,疯了一般跑起来。吉普车开上了环山公路,山的坡度让李米的脚步下沉,她满身都是汗,胸口像被灼伤一样干涸,她的心跳重得像不断摔碎在地面上的石头。可是车却在李米的眼前越行越远,一拐弯绕到了山的另一面。李米脚一软跌倒在山路上,紧接着她听到尖利的刹车声,听到轰然地撞车声。李米没有觉得意外,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走的越近,看的越清楚,白色的吉普车翻倒在路边,浓烟熏得李米掉下眼泪来,血侵染了整个路面,一直侵到她的脚边。一个瘦削的躯体躺倒在鲜血里,走过浓烟李米看清了--她看到恩佳,恩佳被自己的血染得鲜红。

猛可之间,李米坐了起来,窗口透出夜色昭然. 李米擦了一把自己的脸,手里即刻全是梦里流得泪.她坐在床上不能停止喘气。她爬起来,爬到书桌边找烟,抽屉里的玩意被她扒得发出一阵阵的闷响。李米一把抓起烟点上。迫不及待地抽了一口,却被狠狠呛到了,李米双手扶着桌子咳嗽起来,越咳越厉害,咳得想呕。待稍微缓解一点,李米就从床边扯过背包,胡乱地把衣服塞进去。李米觉得她得马上走,天亮就走。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14.

坐到客车上,李米的情绪才平复下来。朋友被李米告别时的样子吓坏了。她问李米是不是出了事。李米答了句不知道,就冲出了朋友的家。买票的时候,李米的手是抖的。售票窗口的女人用警惕的目光盯了李米很久,好像李米是个逃犯或者吸毒的。到了车上李米终于镇定了些。在心里笑自己像个疯子。一个梦就把自己吓成这样。
在车上她睡了一觉。来回这趟车这三次,唯一睡着的就是这一回。她是太累了,有种无法言喻的疲惫。可她睡得很浅,车到站的时候很警觉的醒了。 下了车的山路她走得很慢,走得重新又忐忑起来。生怕一拐弯就会看到翻在血海里的吉普车。看到恩佳微卷的头发被血糊在脸上。

又一次站在疗养院的门外,李米还是觉得像初见一般陌生。她透过铁门望了一眼。这次恩佳没有坐在水池边。除了恩佳不在水池边,一切还和她第一次来时一样,病人和医生在交谈在走动。一个同事,一个胖女孩,瞥见了李米,亲切的向李米问候。

“怎么会提前就回来了,不是还有几天么”
李米扯着嘴角礼貌的笑了:“老呆着觉得挺无聊的,所以就回来了”
李米考虑了一下,还是问了:“没有发生什么事吧,这两天”
胖女孩摆摆手:“没什么事”
李米这回真的笑了,她觉得自己有病。
胖女孩又说:“就是有点忙,因为有病人自杀”
李米的脑袋轰地一声炸开了,她想问是谁,她想问是不是恩佳。
但是她却说:“她死了?”
胖女孩看到李米吓傻的样子没心没肺的笑开了:“瞧你吓的,死了会说没什么事么?这个人是死不了的,她一向喜欢搞些状况出来,我都觉得她是玩我们。什么事也不会有,就是又要抽出人手去看护她,我们这人员本来就不够,还好你回来了。”

听完这段话,李米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滋味。她好像是安心了,好像是生气了。但是,有一件事她确定了---“自杀的那个人是恩佳吧?”

“不然还能有谁?”

李米向胖女孩打听了恩佳住的特殊病房。她居然没有马上去看恩佳。她回房间洗了把脸,把头发重新扎了一遍。背包里还有没抽完的烟。她拿出来插到牛仔裤的荷包里。然后才走出房间,带上门,去找恩佳。

阳光倾泻在疗养院的走道里就像是倾泻在荒凉的街上。那洁白的地板,那洁白的天花板,那洁白的墙壁,映着白天里狭长又淡漠的灰影,都逐渐在远处消失。那些逐渐由大到小,被拉宽了距离的房门都关着。这些毫无二致的房门叫人迷惑,但是不消说,走道右边最后那扇门,毕竟就是恩佳的病房。

李米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生怕打破了这天悄无声息地肃穆气氛。她看见恩佳僵直地躺在病床上,那双玻璃珠般的眼睛茫茫然盯着天花板。旁边坐着一个女护理,一针一针飞快地织着手中的毛线。两人都没在意李米进来,各自维持各自的原态。李米走到那个女护理边上,拍了拍她的肩说:“我来替你吧”

女护理露出感激的笑容,被解放般一溜烟就走了。李米慢慢在凳子上坐下。看着恩佳的脸。颜色淡的像一张白纸。李米的眼睛就这样红了。她咬了咬嘴唇,克制自己不要哭出来。

恩佳还是没有看她,只是没有任何语气说:“不用哭,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过是个意外而已”
李米扬了扬下巴:“我没有想哭”
“你骗人”
“骗人的是你吧”李米的鼻子里哼了一声,显出一点轻蔑地表情:“不是意外,是真的想死,你老是要死要活的,所以你的房间才没有任何东西,他们什么东西都不敢放到你手上。会弹吉他,会弹钢琴,篮球打得不错,没有一句是真的"
"全是真的”恩佳侧过头来盯着李米:“你不信就算了”
“本来要做律师,这恐怕也是假的”
恩佳咬着呀,又把脸侧了过去,重新凝视起天花板:“律师是真的,我本来是要做律师的”
李米掏出一跟香烟点燃,凑到恩佳旁边:“吸一口吧”
“我不会”
“你会的”
李米把香烟放到恩加的嘴唇中间。恩佳一吸上烟,就可以看到她的胸口慢慢升起,过了一会儿,李米把烟拿掉,烟雾就从恩佳的嘴里慢慢的飘出来,而她的胸口也慢慢落下去。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16.

李米就这样默然地站在恩佳的床前,站在这个洁白空寂的房屋等待恩佳的回答。她眼前只有恩佳,恩佳眼前却有一整个熙熙攘攘的世界。世间所有的人都在这个房间里取笑,哭泣,亲吻,谋杀。可毕竟李米站在了所有这些人的前面--马戏团里红鼻子的小丑,摇着拨浪鼓的孩子,咒骂丈夫的孕妇,他们仍然在,恩佳的视线越过李米,还是看到他们,还是感到莫可名状的恐惧。但说到底,李米站在他们前面。她没有和这些幻想交错相混。幻像在恩佳的四周继续转动不已,永不停歇,颠倒摇晃中有一只猫跳上李米的肩头。恩佳看清楚了--李米是静默的,她没有随着那个喧嚣诡秘的世界旋转,恩佳凝着眼泪打量着李米,看到李米垂着头咬破了嘴唇。恩佳用手肘撑着病床慢慢地坐起身,盖在身上的白色棉被顺从的滑到膝盖下。她抓住李米的手,什么也没有说,她在李米的怀抱里哭了很久,哭到周围的世界失去了每一种颜色。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TO小痞~~OK~~~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做了一个LOVE ME TENDER的MV
不知道为什么不能上传到视频网站
有兴趣的下载吧
http://www.rayfile.com/files/fd563fe1-e785-11de-ad0a-0014221b798a/
文件有点大
这个是修改版,和共享里的小小不一样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http://www.rayfile.com/files/6676b1fa-e790-11de-b36d-0014221b798a/

这个文件比较小 RM格式 下这个快

楼主:一路装蒜  时间:2022-10-19 03:57:55

嘻嘻嘻 这里也帖一遍

楼主:一路装蒜

字数:14898

帖子分类:晓梦宁玉

发表时间:2009-12-12 23:43:00

更新时间:2022-10-19 03:57:55

评论数:29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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