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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景の短篇』剪不断 理还乱 (阿华x胡明)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阿华是华锅在他首部电影 做头 里的角色,胡明是老胡在 华丽之后 diva 里的角色,请忽略俩故事间年代和地点的差异!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阿华单叫做阿华,理发店的伙计一个.在理发店风光的那些年里,阿华也仅仅叫阿华,好像他没有真正的姓名似的.其实,阿华是有姓名的,只不过没人关心而已.
理发店热闹得整日没个闲功夫,阿华作为学徒工沏茶倒水,泡汤拖地间,期盼着出徒。那一天来的说慢也慢说快也快,阿华站在靠窗的椅子边,等到了他的第一位顾客.
“大哥,平头!”那人还拍了他一下。
那个多年以前的夏日,胡明很高兴,因为第二天他就可以站到他梦寐以求的十米跳台上跃出最完美的一次,为自己拿下飞往未来的通行证.他轻快地踏在路上,随意瞥到了一张侧脸,嵌在窗框里,比裱在电影院门口的明星海报还打眼儿,俊俏得斯斯文文的.
于是,进屋,胡明特意选了窗边的年轻理发师.
’水温还好?’阿华问他,声音和水一样温温的,暖暖的.
眯着眼,他回答:“好,还好.”
“闭眼睛,当心泡沫.”
他依言,又睁开,惊得阿华立马拿开花洒怕迷了他的眼,他说,“我不喜欢闭眼,下水闭眼那会儿,什么也看不见,怪怪的……”
阿华什么也没说, 任由他去,只是更加小心,唯恐伤着他.
胡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自觉相貌不错,再看身后工作的理发师,又把自己比下去了.平时,泡在训练中心的池子里,见人脸的时候不多,不过,他承认理发师生的挺好的.
“大哥,”他说,“手艺不错,多大了?”
“十七,叫我阿华就好。”
“阿华,我十四, 我叫胡明!二胡的胡,光明的明!我妈叫我过来剪头,说明天中午上电视好看!我告诉你啊,我明天要参加全国跳水大赛呢.”少年心性一口气说了个全.
“好,到时候,我看看.祝你获得好成绩!”
“那是一定!”
手推子的咔嚓声停了,一只手遮挡住他的视线.
“乖啦,帮你打打前面的碎末.”阿华柔和道, 睫毛像不安分的蝶翼在他手掌里忽闪忽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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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注释:ELLE 是法文中的代词她,也是一个时尚杂志的名字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问了路,拒绝陪同,带上墨镜盲杖下楼寻找理发店,关门时,身为瞎子的敏感让他听到父亲小声埋怨母亲对他房间的布置,还有母亲的叹息。从十四岁时起,他离家,父母叹息,他归来,父母叹息.至于为了什么,他太清楚,不愿去问起。街上起了风,吹动不知谁的风铃,带着水汽的味道,他嗅到故乡的雨季即将来临,在黑暗中摸索着,他嗅到洗发水的化学味.盲杖左右点打,右手伸出寻找门把,却摸到了带温度的布料.
“抱歉,这里是理发店?”赶紧收手,道歉.做盲人的尴尬之一,就是无意间摸到别人的身体,要是异性的话,尴尬也就加倍了.
好在对方也是个男的,温和地说:“是的,请进,欢迎光临!” 却没有像大多数明眼人样上来搀扶他,只是让出了通路.
阿华从杂志上抬头,正好看到落地窗外的一个剪影,白衬衣蓝仔裤,瘦高个子,黑发,锅盖头,简简单单的,可是把杂志上的模特儿比了下去.那个人戴了墨镜,执盲杖,站在他的店门口探索着,于是,他起身迎上.不想,那人因看不见他,而把他当门板触摸,那只手有些凉.见他进门探路,阿华没有上去搀他,阿华明白善意有边界,过了即是伤害.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胡明站在屋里,感到周围的目光聚焦到他脸上,他刚开始看不见时,感觉别人的目光犹如一发发箭头,带着许多探究的问号,刺得他心底流血,如今,心已如铜墙铁壁,毫不介意了,反正他什么也看不见,又何要介意别人如何看他呢?



“师傅,简单修下……”他说。


“先生,”那个温和的声音又出现了,伴着脚步声,声明那声音的主人穿了双胡明不喜欢的硬底时装皮鞋,停到他身边,“不介意的话,您可以扶我的。”


他一节节收起盲杖,右手探出果然触到那个人弯曲的胳膊肘。盲人有很多种方法探知世界,除了视觉以外,比如说温度,声音,力量和味道。身边这位恰恰有着柔和的体温,温暖的声音,手指按摩他头皮的力度也刚刚好,带着理发店里的香味儿,且不刺鼻。明眼人常说某某“面善”,对于盲人来说,身后的理发师也算入了“眼”的啦。


“水温还好?”理发师问他。


“好,还好。”胡明回答,感到舟车劳碌终于缓解些许。


“先生,”理发师又说,带着职业的友好语气,“麻烦您摘下眼镜。”


“不麻烦,”胡明很是配合,自嘲说,“戴不戴,我都看不见的。”


理发师没接话,没有像别人那样假作关心地猎奇,问他是生来的还是后天的,是因为什么事故,生活方不方便,有没有人帮忙,甚至处没处到女朋友等等等等,末了加句从别处抄来的结语“小伙子真是自强不息”云云。理发师只是一言不发,安静地把他的头发擦干,安静地伸出胳膊让他扶着,安静地拿出剪刀,进行工作,好像,他每天都会碰上盲人顾客似的。四周的目光也如此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胡明许多年来第一次在新鲜的环境里,卸下十三年前的那个夏日带来的负担,安安静静地理发。




星期一午后的理发店很闲,只有退休在家的王阿姨坐在那里烫发,满脑袋发卷,还用杂志挡着眼睛,免得熏着了,昏昏欲睡。三个伙计儿也精神不到哪去,于是,一位盲人光临本应该是提供谈资,消化午饭的好时机。无奈,自家师傅冲他们皱眉摇头,俩大眼儿一瞪,愣是谁也没敢出声。


阿华手艺不错,很快剪好了,欣赏镜子里的作品,不禁赞道:“你长得可真好看!”


这话的语气把王阿姨吸引起来了,遮着眼,插话道i“哟,那位美女呀,让帅哥动心了!”


胡明听了,不说话,心想打趣这也打得太偏了吧,交给那理发师应付吧。


但听理发师钉在那半晌儿,找不着话,胡明的唇边浮出微笑,高声回答道:“婶婶,这儿就您一人儿看不见么?我呀,说不定比他帅呢!”


王阿姨在杂志后面独自尴尬,解释说:“你瞧瞧,看不见我这不档眼睛么?光听音了......”


“我挡不挡都看不见的,"胡明的微笑有点儿发苦,”瞎子一个!“


“先生,你是要齐刘海还是斜刘海?”阿华换了剪刀,问他。


“和原来一样就好。”胡明吩咐。


胡明的椅子给转过来,阿华拉了园凳坐下,手法娴熟地继续工作。胡明感到自己给理发师包围了,鼻腔里充斥他的味道,皮肤上感觉他的温度,莫名其妙地胡明希望这一刻再长些。


“好啦,来闭眼,帮你打打碎末儿。”那温度和味道离开,座椅转回去。


胡明闭眼,一边在裤兜里拿钱,寻找中眼皮不注意抬起,幸好理发师眼疾手快,拿另一只手遮住他的眼睛,避免了事故。那只手没有拿开,温温的,给他的黑暗世界增添暖意。


“多少钱?”起身后,胡明问。


“小店新开,五元就好!”


拿出五元钱递过去,胡明说:“师傅手艺不错!叫什么名字,下次好再找你!”


“叫我阿华就好。”


“嗯,”胡明点头,想起久远以前的一次理发,想起淮海路上的那位理发师,“你也叫阿华?以前是不是在国营理发店,淮海路上的那个?”


“你怎么知道?”阿华皱眉回忆以前见没见过盲人顾客。


“ 我叫胡明!二胡的胡,光明的明!我妈叫我过来剪头,说第二天中午上电视好看,我那天要参加跳水比赛......”


"我记得!胡明!抱歉,那天我没看成电视转播,你成绩好么?"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我记得!胡明!抱歉,那天我没看成电视转播,你成绩好么?"


“好与不好,已经无所谓了,出水后我就在也没看见过。”胡明苦笑,“对于看不见奖牌的人来说,奖牌又有什么意义呢?离开了那里,荣誉自然无所谓了。”掏出墨镜戴上,胡明等待这一成不变的问话“你出事故了?怎么生活?”,“这么样,就瞎了?”或者“视网膜脱落吗?”。

然而,阿华却没有言语,转身到一沓杂志下面拽出订书器,“啪、啪”两声把订书钉钉在张小卡片上,递过去,热情说道:“胡明先生,你不知道吧?你是我理发师生涯的第一位顾客!如今,小店新开,特别赠送‘贵宾卡’一张,打八折的,以后常来噢!”

胡明接过,摸到卡片上的十字形突起,心底不禁佩服理发师阿华的细心来,将卡片小心收到上衣口袋里,拿出盲杖,逐节打开,道了声:“谢谢!”

“这边请!”阿华接近他,伸出胳膊。胡明扶住了,在黑暗中似乎看到了当年午后的阳光里,明亮的落地窗边,那张帅气的侧脸轻轻浅笑。

胡明点点打打,走在回家的路上,理发店的味道愈来愈稀薄,水汽的味道却越来越浓郁,雨季快要到了。果真,这条街还没到尽头,水滴就落到了他的脸上,均匀地散到柏油路和路两边的橱窗上,凉丝丝的。

“师父,”小侯急性子,手还在王阿姨脑袋上鼓弄卷发器,开口说:“您老人家上一下手,至少十五元啊,还有洗头的钱——”

“怎么?怕我养活不了你们啊?”停止了凝望渐渐远去的背影,关上店门,回手给了他的大徒弟脑后一巴掌,玩笑道,“莫非猴哥想听紧箍咒啊?”

他们小店,总共师徒四人,恰巧大徒弟姓候,互相打趣时,不知何时开始的,经常以唐僧师徒四人自比,小侯也就成“猴哥”了。二徒弟尚有”婴儿肥”存留,且精于如何“享受人生”,自封“二师兄”,此刻正在自己的理发椅上相会周公。轮到一傍晾晒毛巾的三徒弟,因不善言语,故被默认为“三师弟”罢了。他们三个决定弃市中心繁华的“工作室”而去,选择到这里白手起家,无非是想投师学艺,正正经经地做个挺直腰杆的手艺人,而不是别别扭扭的“服务生”。

“不想,不想,师傅饶命!”小侯配合地说,引得王阿姨笑出声来。

“放心,差的钱从我这儿出,补到账上,不亏了店里。”阿华坐到桌子后面的老板椅上,把这笔帐记下,抬头见到阴霾的天空,忆起十多年前午后的晴朗,恍惚间,时光似乎带走阳光,留下乌云满天。

落到玻璃窗上的水珠,惊醒了他。阿华立刻抓起店里唯一的一把雨伞,飞奔出门。

雨水淋下,淋湿了他新剪的头发,胡明并没有加快步伐。他不熟悉这条路线,忙中出错,看不见很容易出事故,还不如回家洗个澡,再来几片“病毒灵”可靠。

“等等!胡明,等等!”理发师的声音伴着硬底皮鞋急迫敲打路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然后,他的雨季停了。

TBC
楼主忏悔,这么久没更新,对不住各位啊!!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等等!胡明,等等!”理发师的声音伴着硬底皮鞋急迫敲打路面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然后,他的雨季停了.


“下雨了,给你送伞。”阿华握起胡明的左手,将雨伞塞到他手里,“有时间再还给我,我就在店里。”

“那你,”胡明感到阿华的手,带着理发店的温度,包着他拿伞的左手,意识到阿华并没有给他自己带把伞,“你怎么回去?”

“我跑回去啊!没关系的。”话音未落,“哒哒”的脚步声已带着主人离开了。

细雨里,阿华嗅到了青草滋味,回头,见到穿白色衬衫的男子撑着蓝色格子的大伞慢慢走远。

胡明打伞回家的路上,想及阿华,不觉牵起嘴角,十几年前,他内心底还把自己和理发师仔细比较一番,暗自发誓长大后定要长得比人家英俊。第二天,他就失了明,长相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在外工作期间,倒是总有客人夸赞他英俊,不过,那种夸赞里混了浓浓的可怜气息,仿佛老天瞎了眼把好相貌胡乱塞给一瞎子,辜负了他们不瞎的好眼睛似的。开始,胡明伤心生气,时常回嘴,时间长了,他也不在乎了,呵呵笑着搪塞过去,反正旁人不过以他的处境填补无聊,何必认真。但是,今天不同,阿华的那句“真好看”,没有那许多古怪味道,单纯的“真好看”,如同对任何一个好看的作品的赞美。

进了家门,他妈妈问他伞从何处来。

“从位好心人借那儿的,一位真正的好心人!”

回到店里,大师兄手上给王阿姨造型,忙喊醒熟睡的二师弟:“八戒!!师父成落汤鸡了!快起来,给师父吹吹!”

接过三徒弟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半长发,拍拍椅子上的小胖子,阿华说:“不用了,擦干就行了,雨没有那样大。”二师弟揉揉鼻子,继续睡去了。

“阿华呀,人真真的好心肠呢,冒雨给盲人送伞,”王阿姨结账时说道,“这么好心肠,人又帅,将来百分之百能娶到个好姑娘!”

“谢谢光临!希望您下次再来!”阿华替王阿姨开了门,后者打开雨伞道了句,“一定来!一定来!”,便离开了。

限于店铺的收支情况,阿华暂时并没有租公寓住,而是住在小小理发店大堂更小的贮藏间里,三餐则靠周边小吃和贮藏间里的微波炉应付。照几个月前的生活标准比,他现在的水平自然十分简陋,不过,内心更加踏实。

胡明来还伞,正好是夜里十点半。阿华刚好吃过晚饭,一碗泡面加半包榨菜,准备关门回“房”休息时,听到了盲杖的点地声,浮出笑意,开门的同时,说道:“胡明先生,欢迎光临!请进!”

“阿华,”胡明拎着伞进屋,这天他在衬衫外套上件褐色夹克,“喏,给你送伞来了!昨天,谢谢你借给我!”小心递出雨伞。

阿华接过放一边,笑道:“既然来了,要不要坐坐?我这还有半包榨菜和泡面汤,要不,我请你吃麻辣烫去?”

“这么安静,”胡明说,“应该打烊吧,你住在这里?”

“目前为止吧,我开的理发店,刚刚开张,”阿华挠头,解释说,“先对付几天,这么晚,你吃晚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夜宵,我请客!”
NOTE:
大家说,胡明应不应该接受邀请?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噗,“胡明叫他真挚邀请给逗笑了,”走吧,带路!”接着,果然摸到阿华早已备好的胳膊肘。<?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午夜的小街静谧,他们挽手的背影在昏黄路灯下拉得长长的,相依相伴,在一起。

“你这么晚怎么还没休息?”阿华问道。

“哦,”胡明回答,“我在下条街右拐处的按摩院做按摩师,今天晚上客人多,连上四个钟,就拖到这时候了。你呢?这么晚关门,生意忙的?”

阿华听了,不觉莞尔,说道:“我倒想,可惜等到夜里,都没人来呀!”

“我们华艺理发,第一天开业,居然只有两个顾客。当时,我那大徒弟差点哭出来。呵呵,渐渐地,口碑有了,人也多了,你要是觉得我手艺好,可别吝啬推荐给别人啊!”坐在店里等吃食的功夫,阿华向他讲诉创业坎坷,说着说着,麻辣烫上桌了,“你要加醋、麻油、还是辣椒油?”一面把碗推到胡明探索的手指尖,一面把筷子架到对面的碗上,一面询问。

“醋就好。”胡明摸到瓷碗,温热的,像阿华的举动,平凡而散发暖意。

“左手边第一个塑料壶!”

这家驻在街角,名字叫做“四川麻辣烫”的小店,店面不足十平方,味道地道,价钱公道,深受周边的打工仔们欢迎。老板和老板娘真的来自四川,这会儿,正用家乡话热热闹闹的说着什么。欢快活泼的方言,冲淡了异乡漂泊的孤寂辛苦。胖胖的老板娘眼见今晚店里的最后俩人客之间配合默契,便高声道:“我说,你们俩是兄弟伙,还是亲兄弟?”

胡明应和过去:“我们是老相识!“

“认识多久了?“

“十多年,够不够久?“阿华停筷,接过话头儿。

麻辣烫热气腾腾熏到胡明的墨镜镜片上,凝结成水雾。刚想提醒,阿华猛地想起镜片清楚与否,于面前的青年,已无分别。

吃完了,胡明喊来老板娘:“结账,多少钱?“

“一碗五块!“老板娘收了碗,有些意外,”开始,你就——“

“喂,不是说好我请客的吗?“阿华掏出钱包,急着说。

“下次你请,要吃好的呦!“胡明递钱,老板娘尴尬给阿华递眼色,不知收是不收,见阿华揣回钱包并点点头,才收下十元钱。

“一言为定,下次我请!“胡明扶他离开时,阿华笑道。


TBC



人客,四川话,客人的意思,而兄弟伙是拜把子兄弟。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一言为定,下次我请!“胡明扶他离开时,阿华笑道。

约定中的下次,悬在淅淅沥沥,绵绵不绝的飘雨里,时而伴随风铃响动的声音或雨伞在手的温度,浮现在阿华的脑海。雨天里,做头理发的少了,洗头吹发的多了,三位徒弟五元十元地忙活着,他这当师傅的不好同小的儿们争抢生意,反倒清闲起来,整日下好单子,算好分成,拿去店里的份子再“按劳分配”给个人即可。不过,阿华并不享受这坐享其成的舒服日子,相反,他怀念在“华发型工作室”只管技术,其他概不过问的轻松。阴霾下午,梅雨连绵,接连伏案三小时后,终于将本月“华艺理发”的账目理清楚,有限收入减去杂七杂八的费税之后,所剩不多,丢下笔,见向来活蹦乱跳的“猴哥”都加入“二师兄”打盹的行列,在沙发上一个东倒一个西歪,三徒弟正聚精会神研究一本很厚的“发型设计”,同时做着小字笔记,阿华“啪”地合上账本,拎上雨伞,对惟一醒着的徒儿吩咐道:“师父出门遛弯,你们好好看家”,“沙僧”点头,他便出门去也。

细雨吹到伞上,互相集结成水珠,坠入柏油马路的缝隙里,坠入路上散落的水坑中,坠入他伸出的指缝间。孤单的小街,只有孤单的行人,蓝格雨伞穿梭于层层雨幕,像冥茫大海里移动的独岛。阿华想及撑伞的背影,锅盖头,白衬衫,蓝仔裤,还有,盲杖,慢慢前行。一时兴起,趁这片荒凉孤寂,闭起眼,迈出脚,沿街走下去。黑暗里,皮鞋撞击的,并非是路面,而是他的心脏,“哒,哒,哒哒”,每一步都惊险,事关生死。眼睑奋力抵挡诱惑,眼球更耐不住寂寞,在黑暗中,无望地转动。雨伞的塑料把手,湿漉漉的,让他愈加用力地握住,如溺水之人把握一缕稻草。似乎过来几个世纪,心跳声擂着他,睁开双目,眼前,昏沉晦暗的街景前所未有的明亮。回头,望过去,他刚才不过走过来三个店铺,不到五百米的距离。

而,那天雨中的背影,已经走过了十三年。

十三年的黑暗,连最苍白的阳光,比如今天的阳光,都没有过。

阿华散步的终点站选在下边一条街右手边的“社区盲人按摩”。小小的,不到两米见方的门脸儿,夹在水果蔬菜店和便民超市当间,蓝字白底的招牌和周围炫彩红火的招牌们,格格不入。他收起伞,推门而入,迎接他的是一溜扶手软椅,其间几个茶几,狭窄的前台,和前台后面两片厚厚的镜片。镜片似厚过酒瓶底,连着沧桑的角质框架,和同样沧桑的一张脸。

“欢迎光临,头一回做推拿?”淹没在胡须间的嘴唇替主人发问。

TBC
话说,想看到光明的最佳方式,就是闭眼...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头一回做推拿?”淹没在胡须间的嘴唇替主人发问。

“嗯,”阿华回道,“不是,我找人,胡明在这工作吗?”

老头儿明白过来,恍然大悟,“找小胡的,您得等会儿,小胡上钟呢,快完了,您先坐,先坐,”黑色的,瘦长的身子从吧台后钻出,接下阿华的雨伞,挂到墙板上,“要不要喝茶?我新泡一壶铁观音。”

礼貌回绝了老头儿的提议,阿华盯视对面墙上的电子钟,其上闪闪发亮地红字随时间流逝而跳动,2:16,2:17, 2:18, 2:19——

“你,“停顿,“腰背颈椎,不舒服吧?来个肩背的?”

“嗯。”2:21.一个男推拿师极为客气地坚持送客人到门口后,和老头说了几句话,他不是阿华要见的那一个。

2:27,微发福的年轻女孩出现在走廊里一扇门的开口处,后面跟着他的目标,胡明,一手执黑瘦的盲杖,一手端白胖的搪瓷杯。令阿华莫名欣慰的是,胡明并没像他的同事般对顾客过分殷勤,只道声:“下回还是周五。走好!“,便将大杯墩到吧台上,嘴角拉开,翘起,”我闻到味道了,张叔,铁观音么?“

老头儿怜惜地拿起茶壶,添着空杯,皱着鼻子“就你鼻子好使!这可是上品,得品!不可牛饮…“

“做热敷,热呀!多亏张叔的茶喽!”取回茶杯,满足地汲水,嗅着茶叶香气,忽然,听到硬鞋底击打瓷砖的声音,“啪”。

“小胡,客人找你,做腰背的。”未等阿华开口,张叔便将他记到登记表上了。

“不是,胡明,我是阿华,华艺理发的。”阿华起身,到胡明面前,解释道,即使对方看不见他。

省却墨镜遮挡,胡明的眼睛其实很好看,桃花眼,目光定格在虚无,静静地注视看不见的风景,看不见的阿华,和看不见的自己,嘴巴却灵动地表达兴奋,“阿华,你怎么来啦!腰酸背痛?让我给你弄弄!保证手到病除,不比你剪发手艺差!”

在看不见他的目光的期待下,阿华过去,将手搭到胡明的胳膊肘上,说道:“走吧,带路。”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在看不见他的目光的期待下,阿华过去,将手搭到胡明的胳膊肘上,说道:“走吧,带路。”
胡明端起大茶杯与阿华走前面,张叔放下小茶杯和换洗床单走后面,到目的地,也就是几步之遥的小隔间,张叔超越他们,麻利地换掉盐渍渍的旧床单,换上淡蓝的新床单,出门时,对等在门口的二人说道:“有什么事叫我,添茶就免了,你小子可坑了我不少好茶啦!”后半句是给胡明听的,后者咧嘴笑笑 .
“看门儿老大爷很爱茶叶嘛!我进门时,还请我喝。”阿华边脱衬衫边说,墨绿色的格子衬衫,旧的,悬在水洗深蓝牛仔裤上。
“张叔,茶痴一个!全仰仗他买卖茶叶的女婿给他培养出来的,没事儿过来帮女儿看店记账,都不忘带着大小茶壶。”胡明解说道,“喏——衣服拿来!我为你挂上。”
捏着棉布的纹路厚度及经纬里暗含的水汽,“只有衬衫啊,当心着凉,梅雨季,感冒不易好。”格子衬衫挂到褐色夹克旁,倒是般配。
关于张叔家的介绍持续到胡明“搓”得阿华痛叫起来,“张姐是我学姐,好福气嫁了位明眼人,姓李,世代卖茶的,隔三差五向岳父大人进贡。”掌侧在脊柱两旁快速运动,阿华终于按耐不住,“轻点,疼!”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忍着点!轻了,不叫推拿,那叫抚摸——”继续不留情面地加快速度。
“噢,可,可,”阿华吸了口气,认真说,“这样,你不怕把客人们一个个吓走吗?”
“来推拿的客人图的就是痛,不让他们痛,岂不是叫顾客感觉亏本?“
“轻点哦,你也省省力,我怕痛。“自然,他的央求被无视,胡大夫发力,抿了嘴,全心全意对付他肩上滞待的血脉。
趴着按摩床上,任人宰割,疼痛使阿华说不成句。空气里充盈着清香,似乎来源于铁观音,似乎又不是。胡明的手温暖有力,手法变换间,不由质疑,阿华逐渐放弃抵抗,任由人敲打揉搓。接近尾声,胡明为他放松肌肉,承诺道:“好啦,马上收工,不会痛了。“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完了吗?”背上的压力离开,阿华希望满满地问道。

胡明轻车熟路地踱到面前,伸手,说道:“马上,坐起来,握住我的手。”

片刻后,胡明接触到了带着理发用品气息的肌肤,手指瘦长,指节分明,拇指和食指处存留两小块角质薄蒋,“给人理发留下的?”

“不全是,在法国学习时候,练习落下的,那以前,没这么明显。”

“你去过法国?海龟嘛,厉害……”胡明按着阿华的胳膊,“肌肉保持的不错,挺有型的。”

“哦?”阿华挑眉,“所以,我是一只有型的海龟?”


“喂,海龟一只,归我了,打六折!剩下的,算到我账上。”结账时,胡明搭上阿华的肩,宣布。

阿华顿感不妥,“还是不要了吧,胡明,你看,我都欠你一顿饭了……”

“饭的事儿,另算!另算!”胡明掐掐阿华的肩膀,“这回必须打折!再说,我又不是每个都打,不至于打穷了我……“

胡明的坚持得到最终胜利,张叔将笑藏在胡须里,工整地给他记下来:“友人来访,肩背一次,六折,其余自负“。

胡明则径直取下墙上的伞,递给阿华。阿华接过,说道:“今天,你几点下班?我知道家不错的餐厅,离这儿挺近的。“

“我今天晚班,那么,明天五点,行不行?“眼里浮现了期待。

“行!明天我过来接你?“阿华松开雨伞上面的尼龙扣。

“好的。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说罢,阿华撑伞踏出门。门外,雨色细密依旧,门内,胡明笑意渐浓。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阿华回到店里,生意如常廖廖,仨徒儿却反常地聚在电热水器下、洗头椅旁低声交流,挤眉弄眼。

按耐不住,走过去,打断:“喂,你们几位!这月收成不好,就谋划起义呀?”

“不是啊,师父,你咋净误会我们呢?我们打算各人都少拿点儿店里的钱,好让师父您老有个屋住。”二师弟摆手答道。阿华顿感头痛,推拿后的神清气爽流走了大半。原来,当初他答应几位追随者,住宿由他负责,并打算租住间一室一厅做宿舍。不料,房东的新房延期交工,于是乎,他本人暂住客厅,房租减半。于是乎,阿华师父便居无其所了,对付进了贮藏间与洗发香波共寝。于是乎,徒弟们决定集资相助。阿华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保证近期落实自身的住处。小侯才勉强同意,师兄弟们收下分红,作罢。

无独有偶,同一天的晚些时候,胡明下班回家,刚换上拖鞋就给拽进无可避免的争执漩涡。首先,他爸竟然还没睡,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讲的是中国下季度的进出口情况预测---“受欧债危机和人民币升值的影响,中国贸易顺差将受一定程度上的挑战……"---明显就是漩涡的触角。他妈热好饭菜喊他吃饭,两菜一汤,语气热情得过头儿,把他拉到漩涡里面。挂起上衣,放好雨伞,再洗完手,胡明吃着饭等待靠近。

“你看你,慢点吃的!上班辛苦吧,这么晚,还没的饭吃。”妈妈坐下,给儿子夹菜。

“来了几位散客,一拖将吃饭的事儿拖到脑后了。”

他妈“嗯”了一声,他爸全神贯注地关注电视节目,某专家开始大谈中国出口商品结构急需转型,中国产业结构急需调整等等。然后,漩涡开始吞噬他们了。

妈妈先开口,嘴边装饰着笑:“今天,你张伯伯来过,他有位表侄女从老家来上海一年多了。人在餐厅打工,争得不多,不过,心地善良,手脚勤快,希望能在这边找个对象成家,安顿下来。”

胡明静等下文,果然,不出所料---

“张伯伯和那姑娘提起你,觉得你有本事,有技术,工作稳定,收入也可以,人好,相貌也好,是本地人,最重要的是,道德品质优良。”

胡明放下饭碗,“张伯说过我是盲人么?”冷冰冰的,切入正题。

“说过,说过,人家姑娘家不在意,再说,你又不是先天遗传的,不影响下一代的。明天晚上,你下班早,我们约上张伯伯和那姑娘见见面吧?”

“明天晚饭我约好别人了!”

“你约的谁呀?让他一道来好了,多个朋友给你把关,也好啊---”他妈妈的笑容艰难为继。

“我不想让他来把什么关,和张伯伯说谢谢他的好意,我太忙,没时间。”胡明不留任何余地,再次回绝。

电视里专家发言到一半,孑然而止,他爸走过来,带着怒气,喊道:“不管明天是谁的约,都给我推了!你以为我们求遍所以老朋友、老同事,给你找到这么合适的女孩子,容易吗?你以为随便谁都愿意嫁到咱们家吗?!你自己的情况自己不清楚吗?还不珍惜———”

“我是瞎子!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可是,我还没有瞎到随随便便抓个女的就结婚的程度!没有瞎到看不清人家根本不在乎我是不是个人,只在乎上海户口的程度!我的情况我比谁都清楚,明眼人,好好的,不可能看得上我的!不可能和一瞎子天长地久的!”胡明摔了筷子,起身,然后,摔了门。

他身后,父母又开始相互埋怨对方处理不当。

妈妈在一个小时后,在杂货间的旧书垛上,找到了他在黑暗里盯着前方。打开灯,她蹲下,递杯热牛奶给他,放在他手里,说:“你爸也是为你好,别往心里去!”

“嗯。”他回答,继续凝视前方永恒的黑暗,这种事在盲人圈里很常见,乡下的明眼人为了一本城市户口和盲眼人结婚登记,然后,揪准时机便离开,再无音讯。个别倒霉的,孩子没出生,即成为了孤儿寡母。他虽然看不见色彩,但,这点儿荒唐的世间剧,他还看得透。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趁没人留言的时候,楼主说俩句。今天早上的文写的我心里闷闷的,胡明的心理挺真实的,现实中,他们其实挺难的。楼下沙发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他虽然看不见色彩,但,这点儿荒唐的世间剧,他还看得透。<?xml:namespace prefix="o" ns="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xml:namespace>

有些东西,看得太透彻,倒不想要了,比如他和那位短发女子的情。他和她不曾属于同一个世界,她属于那位有着视网膜的跳水冠军胡明的世界,只是那个世界在蓝图展露的时分即刻摔进万劫不复的黑色底下,随风消逝。她不甘心,明明是天后却硬要把自己装扮成邻家女孩,把他装扮成她的圣殿骑士,铠甲闪闪发亮。可惜,这位骑士不能为她冲锋陷阵,甚至不能为她挡下利刃箭雨,因为他看不到它们逼近,看不到敌营所在,更看不到他应保护的她。他们的过往,对于如今的他,三年前夏天里的种种,更似场化妆晚会,宏大华丽,落幕后,徒留他独自望着黑暗。

胡明抿了口牛奶,暖了胃,暖不了心。

“不是我自怨自艾,只是,感情这码事儿,太XXX难!爱情这东西,太XXX美!受不了人们那爱情做筹码,换户口,换安逸,换子女!如果没有,我宁肯什么也不要!你听到了吗?我宁肯什么也不要,也不要虚情假意!”喝下三瓶啤酒、半瓶白酒之后,胡明隔着饭桌,说道。墨镜撇到汤碗旁,看到对面人泛红的眼圈,阿华心底发酸,默默拿矿泉水兑到对方的酒杯里,防止他喝得太多,手却给酒杯主人当场按住。

胡明的手指,白净修长,炙热的,覆上他的,摸索在指间,触到矿泉水瓶,将阿华捏住,力道颇大,不怒反笑:“你以为盲人好骗么?告诉你,盲人最不好骗,因为,盲人太怕上当。服务员,再来瓶白酒!”

“好,好,好,最后一瓶,说好了?”阿华试图把手抽回,无奈胡明不放手,“你得放开我,我好陪你喝啊!”

酒到了,胡明放开他,要求道:“不用你倒,给我,我自己倒。”喝多了,拿不稳,酒倒到了桌布上,流到米色裤子上,溅到湖蓝衬衫上,造成深色圆圈,不顾服务员再三要求帮忙,服务员只得走开,“可恶!”胡明大声咒骂,“啪”地把杯子掷到地上,拿起瓶子直接对嘴痛饮,引得食客们集体回首。

阿华给老板打手势,让他先别过来,而是起身过去夺下胡明手中的酒,竟自端掉一大口,呛到了,“咳,咳,我陪你喝,管他的!”

胡明喝醉了,若不是阿华记得,墨镜差点丢在饭馆。盲杖好不容易打开了,节奏混乱地带他出门。阿华揣好墨镜,赶紧跑上前,扶住胡明摇摇欲坠的身体。

胡明挣开他,“你不要扶我,我扶你!”

“好,好,好!来架我肩膀上!”

暮色初下,他们跌跌撞撞,拉拉扯扯,歪歪扭扭地沿着小街走回去,胡明含糊不清地说着醉话。

“胡明,你家在哪?”

“……不要你们管,不要你们为我好!我一点儿都不好,看不见,怎么会好?看不见,别人怎么会不在乎?”

“喂!你家在哪里?!”

“不在乎?骗人的吧!我在乎,我在乎得不得了——我想,我想看见啊!老天爷!你听到没有?我想看,看看世界啊!”

“你、家、在、哪?”

“家?我情愿没有家!我是家的负担,你明不明白?谁也不会,不会背着负担过一辈子,然后不在乎那个,那负担的!你们都骗我!骗我!以为我是盲的,好骗的!呵呵,你们以为我看不到,看不到你们的心思吗?以为我真瞎了吗?以为我心也跟着瞎了吗?你们这些,骗子,骗子团伙……”

胡明自话自说,每句话、每个字都扎进阿华的心底,刺痛着。

到了“社区盲人按摩”门口,张叔叼着香烟,迎过去,“小胡喝高了,真是的。”

阿华终于见了救星:“他家在哪里?你知道么?”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到了“社区盲人按摩”门口,张叔叼着香烟,迎过去,“小胡喝高了,真是的。”

阿华终于见了救星:“他家在哪里?你知道么?”

所幸,胡明的家离工作单位距离只有两条街而已,不幸的是,走到一半,天上又飘起雨,而阿华没带伞,胡明也没穿夹克。雨,细细腻腻地洒下,再小也带着冷意。阿华催促胡明加快速度,遭到消极抵抗。

“……我累了…走累了,慢点走!……着急,你先走吧,把负担撇下吧!”胡明甩开阿华,定在原地,任雨打风吹。

硬底皮鞋“咚”地顿住,阿华弯下身,出其不意地背起胡明,“这条街我背你,下条街你背我!我们谁都不撇下谁,好不好?”

儿子没回来,胡妈妈看不进电视剧,几次三番欲和胡爸爸聊上几句,也聊不了什么,除了胡明看不到光明的未来,胡爸爸不想再谈便躲到阳台吸烟,喝茶,独自烦恼,雨下了,又停了。敲门声响起,三声,其间间隔的犹豫,不是胡明敲的。敲门的青年人,她没见过,来人背上背着她担心了整晚的胡明,酒气熏染,雨水润湿。胡明脑袋栖息在阿华的颈窝处,深深浅浅地梦着什么甜蜜的,梦着什么苦涩的,呼吸蹭红了阿华的耳朵。胡爸爸掐了烟头来帮忙,胡妈妈刚要唤醒儿子,陌生人却嘘声,口型夸张地小声问:“让他睡吧,胡明房间在哪?”

终于,在胡爸妈倾力协助下,昏暗里,阿华才把胡明“扒”下来,卸到床上,任务完成,正要离开,袖口却叫胡明拉住。

“阿华……我不撇下你……阿华,华……”梦中呓语,拉回离人。

“好吧,好好睡吧。”弯腰拨开胡明眼前的刘海,阿华抽出衣料。

客厅里,阿华婉拒了热茶,简单自我介绍:“伯父伯母,我是阿华,华艺理发的,胡明朋友。”并嘱咐一句:“胡明喝多了,还淋了雨,让他好好歇歇吧。”然后,就开门欲走。

胡妈妈这才好好打量阿华,蛮标致白净的小伙子,只是头发半长不短的,衬衫扣子开了大半,几乎敞了怀,不过,眼睛很有精气神儿,心地够善良,这样地照顾胡明。最后一条,已经让他在胡妈妈心里上升成为“五好青年”了,探出门框,冲墨绿格子的背影喊道:“要不要带把伞?”

“不用的,雨已经停了!”阿华回头答道。
TBC
预告:阿华师傅要搬家了!
猜猜猜:他搬到哪里了?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当天夜里,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的阿华猛地坐起,晃晃脑袋,试图将胡明晃出去,可,胡明的话,胡明的手,胡明的脸,胡明的眼,胡明的笑,胡明的累,胡明的一切一切,胡明的林林总总,密密的织成网,网住他的心绪。命运何曾公平过?那么好的人,怎么配不上一双好眼睛?配不上一份好感情?配不上一个人,全心全意去爱他?再躺下,感到裤袋里的异样,掏出,借着晃进的卡车车灯,见是胡明的墨镜,把玩着,想着戴墨镜的人,等待卡车启动,光亮离开,等待睡眠降临。

第二天中午,雨难得的歇下,顾客更难得的光顾,阿华忙碌了一上午后,站到镜子,里面疲惫的影子,眼睛浮肿,眼眶发青,面色略黄回望他。拍拍面颊也不见得精神几分,他交代了几句关于王阿姨烫发时长的吩咐后抬脚离开。

“当师父的有心事吧?怎么憔悴了?”王阿姨躲在“Elle”彩页后面说道。

阿华笑笑,不置可否:“朋友东西落在我这里,去去就回!”

二十分钟后,胡妈妈接过阿华手中的墨镜,辨认出,虽然换了黑T恤和黑裤子,面前这位正是夜里送胡明回家的朋友。

“正好明明在屋呢,进来坐坐吧。”胡妈妈回头喊,“明明,你朋友来了!”

没有回音,胡妈妈歉意笑道:“他们爷俩早上吵架,明明大概听音乐呢。我去叫他啊。”

这句话拽住了他离去的脚步,阿华追随胡妈妈来到胡明的房间,胡明不在房间里,而是在对面杂物间的地板上,找到背靠旧书垛,耳塞MP3的胡明,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轮廓上,温柔而明丽。

“胡明,我是阿华。”小心拿下他一侧的耳机,阿华坐到胡明身边。胡妈妈悄声关门,留下他们俩肩并肩坐在正午阳光里。

“你怎么来了?”胡明感到另一个人的温度距离很近。

“你把墨镜落在餐馆,我替你拿了,昨晚忘记给你了。”阿华回答,“趁中午,给你送过来。还好吗?昨天,你酒量不错呀……”

“还好,只有点晕,我请假了,”胡明的左手在睡裤上画着圈圈,蹭过阿华捶在边上的手背,“昨晚,多谢你,我妈说你背我回来的。”

“不客气,不客气,你又不很重,我还背得动。”

“嗯,你腰肌挺好的,可我下次定要给你好好治理——”



TBC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嗯,你腰肌挺好的,可我下次定要给你好好治理——”

“只要不痛,随便!”阿华急忙插话,“我真的怕痛,你知道的。”

“噗,”胡明笑道,摸到米色睡衣上的耳机,塞到阿华耳朵里,“就你要求多!”

耳机里放的是后街男孩的老歌“As Long As You Love Me”, 倾诉年轻人爱的勇往直前。

“…as long you’re here with me. I don'tcare who you are, where you're from, what you did as long as you love me.”黑暗里,胡明低声跟唱,阳光下,阿华静静欣赏。

“我答应我爸,后天见见张伯的远房侄女。”一曲终了,胡明突然说,“你能过来吗?”

“啊?”阿华愣神,“我过来做什么呢?”

胡明拉起他的手,摩挲指间的绛子,请求:“阿华,我要你陪我,好不好?”

“好,我陪你!”
TBC
那首歌很好听的...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胡明拉起他的手,摩挲指间的绛子,请求:“阿华,我要你陪我,好不好?”
“好,我陪你!”

他决定陪他相亲,却难于决定穿哪套衣服去,于是,趁午餐的工夫,阿华去干洗店取回两套西装,拎到徒弟们面前征求意见。大徒弟问明原委后,如此评论:“瞎子相亲?呵呵,什么也看不到,相什么亲?人家只借你的眼睛看看女孩长相而已,你打扮什么?我看,就穿短袖吧,显身材。 ”二徒弟表示:“我同意猴哥的!师父,胡明相的是女孩子,又不是你。瞎忙活!”唯有三徒弟给出意见:“右手的黑西装配左手的圆点衬衫还可以。”
“嗯,这才是好徒弟呢!你们学着点,”意见接受,阿华继续,“来,你们说戴哪条领带好点儿?”三徒弟举起“发型设计”遮上脸,口中念念有词,“刘海造型,斜剪45°,注意平稳避免断层……”,大徒弟和二徒弟互相询问天气情况:“今天全天多云,挺好的,是不是?”“是,挺好的,温度也挺好……”,阿华叹气找出工具盒开始为黑皮鞋上油。
手机铃声从不知何处传来,阿华放下鞋刷,在杂志堆里翻找半天才抽出手机,按下接听键,电信号传递熟悉的嗓音,“阿华吗?我是胡明,在你给我的卡片上找到你手机号。这是我手机号。”
“胡明!我是阿华,头痛缓过来了吗?”听到胡明的声音,阿华觉得天上的的阴云都明亮了不少。
“早没事儿啦,我有个好消息告诉你。”胡明倚着前台,向张叔讨茶水。
“什么好消息?”
“你不用窝理发店过夜了,我刚问爸妈能不能把杂物间租给你,就上次咱俩听歌的那间,小是小了点,不过洗手间,浴室,厨房还有客厅做公用,我妈还包早晚饭,一个月350块,300块也行!你意下如何?”
胡明说得欢呼雀跃,阿华犹豫片刻,回答:“好,我什么时候搬家?”
“随时!”

当天傍晚,师兄弟三人伸出援手帮助阿华搬了五个纸板箱、一个衣服架上楼,并将旧电线扛下楼给胡爸爸卖掉,旧书旧报暂时堆到角落让他们师父支起行军床。最后,胡妈妈拿三四个挂钩和一条旧床单权作临时窗帘,阿华的搬家便大功告成。夜幕降临,做师父的电话订了KFC做工钱,请上房东二老就着黄米粥和黄啤酒啃炸鸡。二师兄消灭完鸡脯,向最后的鸡腿进军。“啪”阿华师父打掉他伸出的手。
“师父,您老先请,先请!”,“八戒”的油汪汪的眼里堆笑,收回爪子。
阿华瞪他,颇为威严,道是:“你减减肥,给胡明留着!”将胡妈妈逗得抿嘴乐。
晚,九点半,胡明下班回家,坐在餐桌边撕咬鸡腿,同时听他妈妈讲诉阿华搬迁过程。
“慢点吃,喝点粥,”阿华微笑,打量胡明的狼吞虎咽,“刘海有点长啦,明天早上要不要和我去理发店弄弄,顺便给你造个型?”
“不用了,张教授的约教我改到早上了。”
胡爸爸从阳台踱回客厅,宣布:“老张说明天晚上他们晚点到,他妈,我们六点开席吧,再加个冷盘。他侄女的餐厅突然加班了。”

“‘有型海龟’今个儿小胡大夫可忙,做推拿的话,明个再来吧。”张叔给茶壶加水,见他坐下便神神秘秘地说道。
“我接胡明回家,”阿华对他眨眨眼,“好应邀给他把把关。”
“哦,怪不得西装革履的呢,”张叔倒了杯茶递过去,“为我们小胡的行情水涨船高的呢!”

至于胡明是否因他而水涨船高,阿华还是很怀疑的。张姑娘见到他们始终怯生生的,小心翼翼地给胡明倒杯水,却疏忽于将杯把手送出去,结果,水洒出来,烫了胡明的手,还洒了他一身水。
“说了不麻烦你的,”胡明噌地起立,怒道,“你有好眼睛,你看看!”
气氛瞬间僵持,胡妈妈停在端砂锅的路上,胡爸爸“刷”地红了脸,张伯点燃了烟屁股,张姑娘躲到张伯身边,连连致歉。阿华按住胡明的肩,强笑道:“没关系的,我陪他去换件衣服,大家先上桌啊。“
TBC
作者有话要说:
目前为止,胡明是我写得最难过的角色,没有之一。写他,就像写无数个永无答案的问题,难受却很必要,因为有时候,问题比答案更重要。

楼主:潇潇飞雪  时间:2023-01-06 07:04:52
距离太近,心跳太乱,胡明的嘴唇擦到他的,阿华没有躲,而是将触碰发展成一个吻。吻,小心翼翼又不确定,唇齿相依,客厅里的吵闹退回到另一个宇宙,模模糊糊充当背景,这重时空里,他只剩他怀里的人,胡明的手摩挲他的面颊,他的脖颈,他的胸口,他的灵魂。直到,胡明推开他,他猛地睁眼,见胡明起身背对他的剪影。

他听他说:“对不起,你误会了,我不是——”

“我也不是!”阿华慌忙否认,“真的很抱歉,我的意思是,”站起来想安抚胡明的肩,却又缩回手,“我知道你不是,我也不是,可是,我刚才——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再次伸手,这时,灯亮了,胡妈妈立在门口,“你们俩个,阿华带明明出来送送客人!”所幸,她没有早二分钟点灯,没有看到不应看到的。

那天晚上,胡爸爸送走客人就没回家。第二天凌晨,喝得不省人事的他敲开家门,还有胡明的房门,用谁都听不懂的话教训儿子,儿子则躺在床上,直挺挺的,假装什么也听不见。胡妈妈拉不走他,便喊阿华帮忙。灯光下,阿华看到胡明紧闭的眼,还有睫毛下挂着的泪珠,他想拂去却忌惮明晃晃的灯光。

“师父!师父?”小侯发现阿华居然在老板椅上神游天际,面前摊着账目,心思不知在哪,胡子拉碴,加俩熊猫眼,作失魂落魄状。

“啊!”阿华回神,“有事么?”

“三师弟要去买冰沙,问你要不要他带喝的回来!而且,师父怎么如此憔悴?”

“哦,冰咖啡就好!”阿华揉揉眼框,昨晚,或者说,今晨,胡爸爸被拉到客厅,在那,哭到六点半才消停。他八点离开的时候,胡明因为今天是下午的斑,在家补觉,胡妈妈也睡着了。他脑袋里乱哄哄的,嗡嗡作响,连早饭还没吃便开工了。

冰冷苦涩的咖啡,让他清醒些许,重回所有问题的中心——胡明,他吻了胡明。确切的说,他怎么就吻了胡明?胡明,人很好,帅气,按摩很有力,笑起来富于感染力,有勇气说“不”。胡明,虽看不见光,又活得很诚实,很真实,很踏实,从没出卖自尊。胃里突然扭成一团,胡明说让他误会了,说他不是。误会什么?不是什么?答案,阿华再清楚不过,他只是同样不愿意面对那个词而已。他不愿意加入异类的队伍,和人们解释他与普通人没差儿,他只不过是喜欢一个人。而喜欢上一个人,这种情况几乎人人都会遇到,他不想因此落得人人喊打的局面。但,他喜欢胡明,这恰是问题所在。

TBC
诶,写了半天,居然这样了。


楼主:潇潇飞雪

字数:28312

帖子分类:卿景

发表时间:2013-12-21 09:26:00

更新时间:2023-01-06 07:04:52

评论数:341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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