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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谈不上什么麻烦的,”她轻柔地用手往脑后整了一下头发,然后朱唇轻启笑道,“你来买东西呢,那是给我们送钱来的,你就是我们的上帝;你不买东西光来玩呢,那是看得起我,拿我当好朋友待。所以呢,不管怎么说,只要你能来,我们都是热烈欢迎的,对不对?”
“岂有不对之理?”他道。
她倒了一杯不香也香的香茶,用那双白白嫩嫩地小手亲自端给他。他连忙起身要接过来,可惜那个杯子太袖珍了,他竟然不好下手,心里还怕接不稳把茶洒了,情急之下只能把手掌摊开,好让她把杯子放在自己的手心上。她忍不住格格大笑,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像兔子一样煞是好看,窘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为了掩饰尴尬,他连忙把那只娇小剔透玲珑可爱的茶杯里的茶一饮而尽,口中只留下余味悠长的淡淡香甜。
他半口就喝下了那杯茶,饮尽之后他才意识到,她一定是笑话他牛饮了。不过他隐约记得“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驴了”这话,想来他不过是喝了一杯而已,还算不得牛饮,心理才又踏实下来。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75章

歇了一口气,桂卿才猛然发现晓樱的办公桌上竟然躺着一只慵懒至极的大猫。那大猫对谁都洋洋不睬的样子,浑身却一尘不染雪白如玉,一副过惯了衣食无忧小康生活的富足模样,特别招人怜爱。
“想不到你还喜欢养猫啊。” 他遂有感而发道。
“是啊,我特别喜欢养猫,”她道,为寻到一个好话题而由衷地高兴,“这只猫叫小雪,我来店里的时候一般都带着它,好让它跟我做个伴。”
说着,她去把小雪抱在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它的头。小雪也一副很受用的样子,优雅地张了一下口,伸出粉红色的舌头舔了舔可爱的前爪子。
“我们院里有一个女的,”看他很感兴趣的样子,她继续主动谈道,“她长得非常漂亮,今年大概35了,一直没有男朋友。她别的爱好没有,就是喜欢养猫,家里养了一大群猫,什么样的都有。小雪就是她送给我的,她觉得我也喜欢猫。”
他本来想说因为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所以那个女的才送给她猫,但是一想又觉得不合适,便把话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咽了下去,转而说道:“猫是一种很神秘的动物,给人的感觉就是其实它什么都懂,只不过是懒得理你罢了。”
“你说得对,”她脸上兴奋的表情更加明显了,语气也变快了不少,“俗话说狗记千猫记万,猫的思维能力应该比狗强,只不过猫的性格比较清高古怪而已,一般人很难适应它们的脾气,摸不准它们的路数,也没有足够的耐心和它们进行交流沟通。”
“那看来,你有足够的耐心和猫沟通了?”
“你如果打心里喜欢一样东西的话,”她道,“那么你就会有足够的耐心去和它交流,去贴近它,去读懂它。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是如此,只有你对一个人真的感兴趣,你才会愿意拿出精力去深入地了解这个人。其实,兴趣不光是学 和研究之母,还是人际交往之母,是人与人加深了解增进友谊的主要动力。而有些人,你哪怕只是匆匆看了他一眼,就会立马感觉到他的面目可憎和无聊乏味,根本就没有去再进一步接触的想法,更别提什么深入了解直抵心灵的事情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你说的是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他道,“不能不承认这个确实很准,因为有大量的事实摆在那里。平时我们对一个陌生人的判断和评价,往往在看到对方第一眼时起就已经决定了,剩下的所有过程只不过是找证据来验证自己的判断罢了。我觉得每个人身上都具备一种特殊的东西,就像无线电频率一样,只有那些互相能匹配上的人之间才会彼此感兴趣,否则的话,就算是外界硬把两个人捏合在一起,他们终究也会彼此厌烦的。”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忽然觉得现在和他探讨这个话题显得还为时过早,看起来也比较生硬,她接受不了这一点。
“你晚上有没有时间?”于是她转移话题道,“如果你没有约会的话,”她把眼眸调皮地转了一下,把那个“话”字的尾音拉得足够长之后,才又续道,“那我给白郡联系一下,看她能不能出来,我们聚一下吧,她一直都念叨说,抽空再聚聚的。”
他心里过电一般抽搐了一下,觉得很是意外,他没想到她会如此安排。大约是为了排遣心中强烈的悸动,他故意提高了一些声音道:“虽然鄙人并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但是我有约会啊。”
他也学着她的样子,把眼珠子在眼眶子里别别愣愣地划了个圈,最后把目光投射到她那微红发亮的前额上,只是没把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像她那样拖长而已,等他感觉已经把她的表情特质学得足够贴切之后,才把剩下的话说出口:“那就是,等着和你们两位大美女约会。”
她听后也笑了。
玩笑就是这样,要在恰当的年龄和恰当的人在恰当的时间开恰当的玩笑,才会体现出玩笑的本来价值,否则开玩笑的人本身就会沦为一种玩笑。
她优雅地从办公桌上拿起一部珍珠白颜色的手机,轻轻弹开翻盖开始拨打电话。那是一部非常新颖的三菱小菲手机,特别适合她的气质。又是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又是一番闺蜜之间的私密话,她和白郡到底说的什么,他是不得而知的。不过他能够看得出她今天的情绪很好,那是一种无限接近于兴奋,但是又受到她那贤淑秉性严格制约的欢快心理。正像愤怒从来都难以掩饰一样,愉悦的心情也是怎么都藏不住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白郡说了,”通话结束后,她杏眼含情微笑着对他道,好像白郡才是她的上帝一样,“今天下班后,她请咱们两个去她家玩,不在外面吃了。”
“咱们两个?”他故意重复着这四个字。
他敏感地意识到,他和她之间现在表面上看起来比较熟络,比较知近,但是实际上两个人之间还是隔着一条天河那么宽的距离。这个距离是他绝对难以跨越的,也是充满神秘莫测气息的,这个距离并不比他和白郡之间的距离近多少。当然,这两种距离从本质上来讲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他明白。
他和白郡之间严格来讲充其量只能算是异性知己,永无彼此真正贴近的时刻,关于这一点他很清楚,白郡更清楚,因为她是一个冰雪聪明思想深刻的女孩,而且又见多识广,怎么会不明白?
他和晓樱之间,因为毕业后的接触来得太突然太意外,反而让他没有任何心理准备,所以有些措手不及,不懂得如何去主动自然地和她交往。也许在上学的时候他曾经爱慕过她吧,但是谁又能说得清楚那是怎样一种感情呢?如果他曾经爱慕过她,那么现在他应该有些不好意思才对。如果不是,那么他应该更不好意思才对。可是,他眼下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所以他搞不清楚他在以前是否把她往心里放过。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感觉有些对不住她,配不上她。一个精致美丽的女孩子主动和他交往,而他却不能确定过去是否认真地喜欢过她,这的确是一种可怕的罪过,因此他不能原谅自己。至于她曾经怎样看待他,他更是完全没有概念。他突然觉得,他真是把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那些本应该阳光灿烂春风拂面的日子,他也许都给辜负掉了。这是一场不平衡不对称的心理探试,仿佛一个人在黑夜里行走,另一个人躲在暗处观察一样。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想到此处他觉得,其实任何比喻都是不恰当的,无论这个比喻有多么的妙趣横生,多么的新颖别致,都不足以表现出事情本身最真实的那些东西。不仅如此,说不定那些自以为是的比喻还会把事情本身给扭曲、变形、失真了呢。人们往往会自作聪明地以为通过这些比喻,根本不用费多少劲就能让人明白很多原本难以理解的所谓真理,而恰恰忽略了真理其实都是极其朴素真诚的,压根用不着劳心费力地去妄加诠释。比如现在,他只要心动了就好,其他的又何必多言?这又不是一种罪过,用不着去内过去的疚、伤未来的神、担无关的忧。正如,春天醒了花就开了,如此而已。
“你也可以带你的女朋友去呀,”她望着有些痴气的他回道,“那样更好,让我们也领略一下未来嫂子的迷人风采。”
“李大小姐,你想好了再说啊,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咦,难道我说得不对吗?”
“关于你的建议,我有两个办法去实现,”他说,“一个是用最快的速度去临时现找一个女朋友,带她去;另一个办法是,把带去的人变成我的女朋友。”
“噢,你这家伙原来这么油滑啊,真是没想到,”她趁机抹咕他道,“我看你是不可救药了。张大公子,你也想好了再说啊,我也给你一次机会,重来。”
“哇,再来一遍,你确定?”他问,有些半熟的意思。
“讨厌啊,你!”她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了,而“讨厌”这两个字是她平日里最耻于说的,她觉得这个词太矫情、太做作,太欲拒还迎了,如果不小心用错了场合和对象还太伤人心了。
一个清清白白干干净净的女孩子,怎么能说“讨厌”这两个令人讨厌的字呢,她想。
他刹那间觉得她由一朵洁净、遥远、空灵的白莲花,慢慢变成了一朵艳丽、妩媚、动人的红叶桃花。这桃花开得那样精致可爱,那样无拘无束,那样任性又自我,它甚至忘记了旁边还有赏花的人在看着它。而赏花的人看到这朵桃花风姿绰约楚楚动人的样子,也同时忘掉了旁边的闲杂人等,忘掉了此行的目的。
挨了骂大约比吃了蜜还甜,他喜不自胜地盘算起去白郡家做客的事来。他觉得至少不能空着手去人家,于是就问她带点什么东西好。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经常去她家,”她爽快地回道,“你不用讲究那么多,带不带东西其实度无所谓的。不过你可以带点水果什么的,那样应该不多不少刚刚好。”
“哎,对了,我忘记问了,你以前去过她家吗?”她又调皮地问, “别闹了半天,你比我去的次数还多,那我就太自以为是了。”
“你觉得那可能吗?”他问。
“那可说不定啊。”她真皮。
“你的想象力可真丰富,”他揶揄她道,却觉得自己受到了讽刺,“而且逻辑上还无懈可击。”
“李宁,一切皆有可能。”她说了句广告词。
“这个你就放一百个心吧,”他实话实说道,“我从来没去过她家,我都不知道她家大门朝哪开的。”
“咦,我为什么要放心?”她问,“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你去得多也很正常啊,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嘛,想去她家的人多了去了,正所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
“哎,哎,同志,说话严谨点啊,”他抗议道,“别人去那是别人的事,反正我没去过。”
“你不要着急啊,”她解释道,“我只是说说而已,因为我不知道你们究竟熟悉到什么程度了,所以多考虑了一点,这不还是关心你嘛。再说了,去她家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啊。”
“哎呦,那太谢谢你了,这真是阳光普照啊。”他有些阴阳怪气地说道,“要论正理我能去她家还是沾你的光呢,要不然我能去得成吗?你说我有什么理由去啊?”
“只要你想去,就不愁找不到理由。”她针锋相对道。
“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他摇头摆尾地拽道,“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
“呦,肚子里词不少嘛,佩服,佩服。”
“哪里,哪里,让您见笑了,啊。”
商量好了去白郡家的事之后,他又按照刘主任的要求买了东西就回单位去了。出了蓝旗公司的门店,他就像一个病了很久的人刚出医院一样,感觉天是蓝的,水是绿的,云是白的,秋天都是醉人的,人们都是热情的,人生全是美好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76章

回到单位,桂卿把东西和发票交给刘宝库后,就开始考虑去白郡家的问题了。本来这不是个问题的,但对于他来讲就是个问题了。这期间,他偶尔也会感慨一下毛玉珍和王兆前小时候也应该是非常可爱喜人的小姑娘的,不知她们怎么会慢慢地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在这种令人感觉特别不舒服的样子的。他没来由地觉得,白郡和晓樱将来一定不会像毛、王二人一样变得如此面目可憎人见人烦的,因为她们和那两个女人根本就不是一类人,永远也不是。
虽然白郡的老家是白窝村的,并且她也随着她的父母经常回老家转转,但是她父亲白正源大学毕业后就在外边参加工作并生活了,所以说她是个典型的城里人,和现实中农村生活的关联性并不强。桂卿想,她爸既然是县法院的院长,那么她家里一定非常豪华气派,至于豪华气派到怎么程度,他就只能靠想象了,因为他家没有这种有权或者有钱的亲戚可供他参考,贫穷限制了他的想象。
“到她家,要不要脱鞋呢?”他问自己。
据说城里有钱人家里的屋地铺的不是木地板就是洋地毯,人家的厕所都比农村的堂屋还干净呢。
“如果我脱了鞋,要是脚很臭怎么办?”他一考虑到这个问题,就立马感觉到脚底下已经冒出了不少脚汗,他好像已经闻到了从脚上散发出来的阵阵臭味。过儿一会儿,他想到了一个应急的解决办法,那就是等下班之后去厕所把脚洗干净,这样就不怕脱鞋了。
刘宝库下午在办公室呆了没多长时间,感觉到甚是无聊所以就提前走了。而渠玉晶下午则根本就没来,她经常下午不来上班的,即使她下午来上班,除了和单位的人聊聊天练练嘴之外,桂卿从来也没见她干过什么正儿八经的活。下班之后,桂卿见一个楼层的人都走个差不多了,就悄悄地跑到厕所外头的洗刷间把鞋和袜子都脱了,仔仔细细地把脚洗了一遍。等他把脚洗干净了,却又觉得袜子太难闻了,这倒有些意外,而且他还发现了袜子前面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洞,很是影响市容。一会出去必须得买双新袜子了,他这样絮絮叨叨地提醒了自己好几遍。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金碧大厦里面的超市是青云县第一家真正意义上的超市,无论白天还是晚上里面总是挤满了形形色色如饥似渴的蚂蟥一样的购物者。他特别喜欢这种超市,因为里面的东西完全不用讲价,而且东西还好,完全不用担心质量问题。如果在外边买东西一不小心就会被宰,很容易花了高价买了劣质产品,说不定还被找了假钱,叫人防不胜防。有时候消费者看了东西,特别是讲了价钱后不买东西,老板能把顾客祖宗八代都骂过来。金碧大厦西边挨边的地方就有个“坑人一条街”,里面卖东西的鸟人,特别是那些卖衣服的,一个个都是该下油锅的货色,北樱村的人没有几个说那里好的。他很快就在超市里面买了几串大葡萄,他平时舍不得吃的那种,并顺便买了一打不值钱的袜子。
出了超市,他便找了个闭静的地方把一双新袜子穿上,就骑着车子去找晓樱了。从超市往东到了十字路口再往北一拐,没多远,路西就是蓝旗公司的门店了。他把车子放店门口,然后怀着十分忐忑的心情走进店里,站在进门处喊李晓樱的名字,同时眼睛盯着车筐子里的葡萄,他怕再被贼偷去了。
“你站门口干什么?”晓樱看见他瞻前顾后的样子,抿嘴笑道,“给我们当门神是不是?都说‘站着的客难打发’,快进来坐会啊,你又不是洋棒杆子。”
“我还得看着车子呢,框子里有东西。”他道。
“噢,那行,你稍微等一下吧,我马上就好。”说罢,她左手提了一个奶白色的小坤包,右手拿着车钥匙,简单给店员交待了一下就出来了。看来她早就收拾好了,只等他来到了。
“咱先上司法局去找白郡,然后一块去她家,如何?”她征求意见式地告知他,甜甜的样子像橙黄色的金麦圈。
“今天我就交给你了,一切悉听尊便。” 他道。
“那我把你卖给人贩子,你也悉听尊便?” 她闹着玩道。
“人贩子买你,”他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道,“还能转手卖到穷乡僻壤去给人家当媳妇,人贩子买我有什么用啊?”
“像你这样的,”她迅捷地回道,似乎对他的任何问题都有确切的答案,“可以卖到河南黑砖窑里去当苦力啊。”
他这回没笑,他想起了村里的小伙伴秦杨的遭遇。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秦杨差不多和桂卿同龄,他们两家都是一个生产队的,两个人又是村小的同学,小时候关系就很好,只是后来桂卿一直在城里上学,他才逐渐和桂卿来往的少了些。头几年秦杨随着大潮流出去打工了,他最初和家里还有些断断续续的联系,后来家里就怎么也联系不上他了。虽然村里人似乎都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小孩的存在,但是他的父母亲和哥哥姐姐几乎天天都念叨着他,生怕他有什么意外和闪失。其实,年年节节差不多都以泪洗面的秦家已经对他还活着的事不抱什么希望了,虽然他们早已悄悄报了警,但是警方那里却一直没有任何结果。直到去年临近春节前的一天,秦杨这孩子才从天而降一般冷不丁地在一天黑夜里回家了。然后,他悄没生息地在家里养了有半个多月,过了正月十五之后才慢慢地出来透透气,和大家见面拉拉呱。原来,他这两年被一伙强人拐去河南的黑砖窑当苦力去了。是他打工时认识的一个人,给他写信说郑州有个活不错,叫他去干,结果他一到了郑州火车站就被一帮坏种连哄带骗地给拐到一个黑砖窑去了。整整两年,他这么强壮的一个小伙子愣是没逃出黑砖窑主的魔掌。当年,他离开家的时候膘肥马壮踌躇满志的,后来他回家的时候却骨瘦如柴意气全无,完全变了一个人。也就是这半年以来,他才刚刚养过来,慢慢恢复了一些往日的风采。他胖了,但是胖得很虚很浮,很叫人心疼。至于他那两年在黑砖窑是怎么过的,后来他又是怎么死里逃生出来的,那些内容足够写成一本书了。可惜他不是作家,因此那些屈辱和伤痛也只能永远地埋在他的心里了。
晓樱当然不知道桂卿心里想的这些往事,她不过是那么随口一说而已,其中并无深意,她甚至还奇怪为什么这次他没有机智地接着她的话往下说呢。
两人一前一后地骑着车子奔司法局而去,不过几分钟的功夫就到了那里。白郡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三个人简单寒暄过后,便径直往白郡家骑去。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白郡家住在县委北面的田庄小区里,那是田庄煤矿牵头盖的房子,位置很好,据说风水也很好,是青云县第一个成规模的大型高档小区。当年盖好房子之后,矿上的人分完了,又对外出售的,也算是青云县最早的房地产项目之一了。桂卿以前只是听说过田庄小区的盛名,却从来没进去过,因为没有机会和必要。三个人进了小区南门再往里骑,没多远就看到了几排别墅式的房子,显得非常别致奢华。白郡领着张、李二人很快来到了第二排最东边的一家小洋楼前,然后轻轻说了声“到了”,就下了车子去开门。
“将军楼,好看吧?” 晓樱看了一眼桂卿,小声问道。
桂卿很不情愿地点点头算是答应,同时心想,怪不得叫将军楼呢,真是和将军的肚子一样,好大的气势啊。和此楼一比,旁边的普通楼房确实像吃不饱饭的清苦人的肚皮了。他非常本能地想骂一句“真×××腐败啊”,但是一想到这里是自己女同学的家,就把那句脏话硬生生地咽了下去。这么热情漂亮的女同学的家,他目前还抹不开脸去骂,而且那样的脏话若是骂出来不仅会显得他粗鲁无礼,还会让人误以为他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他想了想,即使是真酸也不能表现出来,这是素质,做人最起码的素质,也是白郡愿意和他交往的原因之一。他必须得做到荣辱不惊处变不乱,要拿得起放得下,这样才像个真正的男子汉。
将军楼都是统一的样式,前面都是威武严整的门楼子外加一个宽大的车库,一点新意都没有,乏味得很。三个人依次进得院来放下车子,桂卿抽空抬头一看,眼前呈现出一个特别精巧别致的小院子来:靠西墙有一个镶着白色瓷砖的养鱼池,里面有一条鲤鱼自由自由地游荡着;对着西窗的位置是一个秀珍假山,布置得生动有趣富有诗意;东墙处是厨房,里面窗明几净异常亮堂;南边车库北墙处是一个小小的花园,墙根种着的几簇枝繁叶茂的翠竹,随意地掩护着下面许多的花花草草。本来这片将军楼就是闹中取静别具一格,再加上院子里品位不凡清幽可人的园林小品,一下子就让人感觉到有钱人真会享受啊。
一会进屋,这鞋子看来是脱定了,不脱绝对是不行的,幸亏自己提前洗了脚换了袜子,他想。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77章

桂卿把那袋看起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有些寒酸的葡萄拎在手里,进了客厅门就把它放在了门旁的地上,然后很潇洒地把鞋脱了。白郡从鞋柜里拿出来几双塑料拖鞋,晓樱挑了双红色的穿了,他自然就挑了双蓝色的穿。崭新的劣质袜子给了他很大的自信,一定程度上弥补了他自卑和恐慌的心理。
白郡一边客气地说着“来俺家还用买东西啊,你也太见外了吧”,一边拿起葡萄到厨房去清洗,好让大家吃。
趁着这会子空,他仔细打量起白郡家的客厅来。
这间客厅实际上是两间屋的空,因此显得十分宽敞明亮,毫不局促。客厅的西边有一间卧室,他猜测那应该是白郡父母住的。北面有一个玄关,后边藏着一段楼梯,那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是那种枣红色实木的。客厅顶上正中央有一个枝形的水晶大吊灯,吊灯的最外圈亮着一围柔和的灯光,给整间屋子增添了许多静谧高雅的气氛。客厅北墙的电视柜上摆放着一台Panasonnic大屏幕彩电,黑黝黝的主色调显得气派非凡。如果这台电视打开的话,整个屋子一定流光溢彩缤纷亮丽。南墙和东墙围着一溜红褐色的真皮沙发,宽大柔软,尽显风流。西墙则是一套雕龙刻凤的老式样红木家具,两个宽大古朴的椅子拱卫着一个方方正正敦敦实实的茶几子,那玩意肯定值不少钱。红木家具南边摆着一个高大的立式鱼缸,鱼缸里面有几条肥肥胖胖的热带鱼正在那里傲慢无礼旁若无人地游荡着,很好地诠释者不仅狗能仗人势,鱼也能仗人势的意思。客厅东边角是一个带着浓厚附庸风雅气息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主人精心挑选的若干件玩物。他虽然不认得都是些什么东西,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这些物件多半是从坟子里面扒拉出来的,因为它们的总体风格和历史课本上的古文物很接近。他觉得,有权有钱人的癖好就是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们一点都不忌讳那些玩意曾经是死人的东西,反而觉得这些它们能辟邪,能带来好运。也许只有那些重口味的人才能当大官,他觉得他是没有当官的希望了,因为他一看见那些古物身上就不由自主地起满了鸡皮疙瘩。
就在他贪婪地站着欣赏着他从未见过的华丽客厅的时候,晓樱坐在沙发上不时地和他聊上几句,显然她对此地已经很熟悉了。
“想看坐下看呀,站着不累吗?”她问。
“不累,累什么?”他边回答边想,语气有些肉。
他以为客厅的东西就是拿来给客人看的,索性走到跟前看个仔细,好像很懂行很有鉴赏能力的样子。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这把宝剑看着很有气势,”他认真地端详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青铜宝剑,对她道,“分量应该不轻,要是会武的话,耍起来一定很过瘾。”
“我猜那是用来镇宅的,”她轻微地笑道,“上面隐约透着一股王者之气,很内敛却又很霸道,你感觉到了吗?”
“嗯,王者之气?”他随即疑惑道,并庆幸自己没拿手去摸那玩意,尽管他有手贱的企图和打算,“我还真没感觉到,看来你一定和这把宝剑有缘,不然怎么就你能感觉到它的神秘气息?”
“哼,我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而已,”她翘了一下鼻子道,她在他跟前越来越喜欢翘鼻子了,“就是一种朴素的直觉,谁知道它是什么来头啊?反正我是比较喜欢它的样子,古朴、刚正、充满沧桑感,浑身上下都洋溢着历史悠久的厚重,岁月销蚀的痕迹,让你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很多剑胆琴心忠肝义胆的故事……”
“你该去学考古的,”他半是揶揄半是讽刺地说道,“那样就能仔细地去研究这些古董了,其实随便一件文物背后都会有一段非同寻常的故事,只要你能挖掘出来。”
“有些事情你要是闲着没事看看,”她笑道,“就会觉得还挺有意思,一旦你把这种闲情逸致当做职业来做,那么八成你会感到厌烦的。比如说,你在大街上无意中瞥见一个超级大美女,她很符合你的审美观,你感到很舒服很养眼,甚至产生了一见钟情的美好感觉。可是你要真是娶了她当老婆恐怕又未必合适,说不定最后还会闹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呢。”
“你这思路转得也太快了吧?”他道,“中间也不过渡一下,一下子就由宝剑跳到美女上边了,我有点不适应。”
“宝剑配英雄,英雄配美女,就转了一个弯啊,你那么聪明,难道脑子还跟不上吗?”她道,中间有点放肆的意味,当然也是一种独特的亲切感,只在她和他之间,“跟你说话我还用得着劳心费力地去想怎么过渡吗?”
他想,她的话很有道理,他自己平常说话也经常跳跃着来,有时候也让别人感觉转得太突然了。此时,他想起了那位出车祸的女孩子如烟。室外,落日的余辉还在明晃晃地照耀着这个充满勃勃生机的小院。室内,辉煌柔和的灯光填充着阳光散射不到的所有角落,脸色白净的她欢快调皮地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地看着他。
他不禁有些出神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此情此景是梦非梦,他仿佛极其放松地躺在一片巨大的树叶子上,而那片大叶子又漂浮在深蓝色的温暖如春的大海上,随波逐流,一起一伏,恍惚了他的思绪,揉碎了他的心田。
白郡用一个浅蓝色的托盘端着洗净的葡萄进来了,她边让晓樱和他吃葡萄,边用茶几上的细陶茶壶给大家泡茶。
“你跟我说话当然用不着过多解释,”他已回过神来,便对晓樱道,“因为就算我当时听不明白,回去之后我也会像牛一样,把你说过的话再吐出来,一遍遍仔细地咀嚼,然后再咽下去好好消化的。李商隐同志说过,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农村俗话也讲了,鸣鼓不用重锤敲。所以说,有些事,懂你的人不需要去解释,不懂你的人又没必要去解释。总而言之就是,凡事都不需要过多的解释和说明。”
“呦,我才出去这小会洗了个葡萄,你们两个就‘心有灵犀一点通’了?”白郡泡完茶了,她刚坐在沙发松了一口气,就嬉笑着插话道,“这是怎么个意思啊?晓樱,你来澄清一下。你要知道本姑娘的政策一向都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
“都说浪人多心,这话看来一点不假啊,”晓樱演双簧一般,眨了眨眼回击道,“你都听见什么了,就红口白牙地要我坦白?再说了,就算是要坦白那也得桂卿来坦白,你刚才听见的话尾巴那正是他说的啊,对不对?”
她借机瞟了一眼他,旋即又收回来目光定定地看着白郡,很有些肆意挑衅的味道,也是想着声东击西的意思,因为她们的关系完全经得起这种随时发起的戏谑和玩笑。
他虽然对晓樱刚才说过的“浪人多心”这四个字感到特别诧异,有些难以接受,但是他显然不知道该怎么去评价对方的用词和用意,于是索性不再起想这事。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青天白日大天老明的我有什么不能坦白的啊?”他略一沉思便接话道,倒是显得坦荡了,“我是说意气相投对脾气的人在一起用不着太多的解释,凡是需要小心翼翼地说话,胆战心惊地考虑对方感受的情况,那都说明两个人的关系不好不到位,不担待事。”
“不用说,你们的关系肯定是属于不需要过多解释的那种了。” 白郡道,眼神自然是可以捉摸的。
“这还用再解释吗?” 他不假思索道,双脚直接跳进了陷阱,还觉得自己多英明。
晓樱微红着脸皮笑了笑,用实际行动践行了“不用解释”的姿态和境界,尽管她也不喜欢眼前的形势。
“晓樱,你脸红什么?” 白郡继续保持高压态势,学着《智取威虎山》中座山雕的语调问道。
“精神焕发!哈哈哈……” 不等晓樱答话或者思考,她又学杨子荣的声音道。
“郡郡,来,我告诉你,”晓樱不肯绕过她,故意拉下脸来道,“你抽空好好读读《红楼梦》第二十七回,好不好?”
“二十七回写的是什么内容?” 他好奇道,有些不思悔改的意思,继续往陷阱里跳,拉都拉不住。
“那回的题目是,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 晓樱微微得意了一下,又转而故意淡淡地说道,淡得有些假惺惺,她出乎意外地失真了。
“哼,晓樱,你这真是贼不打自招啊,”白郡愣了一下马上又一脸兴奋地说道,“那一回具体写的什么我记不清楚了,但是有一句话我倒是能背出来,那就是薛宝钗的那句‘怪道从古至今那些什么什么的人,心机都不错’,嗯,我看你的心机确实不错啊,宝姑娘说得对。”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罢了,罢了,本小姐不与你这个小赖皮计较了,”晓樱听到此言,知道白郡有意把她扔出去的矛头折过来再对准她,因此不好再与其纠缠,便似有似无地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可奈何地回道,“等下回我逮准机会了,再好好地整理整理你。”
他上大学时读过《红楼梦》,那是从学校图书馆借的书,可惜他当时只读了一小半,后边的根本就没看,他觉得里面的内容不是吃饭就是喝酒,不是吟诗就是作赋,他实在读不下去,索性就放弃了,也没觉得不好。所以,他自然不能明白白郡喝晓樱对话的深层次意思,只能在一旁当个看热闹的闲人。
不久,三人听得大门口有动静,便都起了身。
“我爸妈回来了,”白郡朝外看了一眼道,“我已经给他们说了你们下班后要来的事,他们都知道,一会在我家吃饭。”
说着,她迎了出去。
晓樱和他也跟着出去了,两人又重新换了来时穿的鞋子。
“这位就是我的高中同学张桂卿,”白郡接过她妈妈车筐子里的东西后,向白正源、何田两口子很官方地介绍道,“以前我给你们说过的,他家是北樱村的,现在在县水利局上班。”
说着,她回头朝桂卿笑了笑,并甜甜地点点头。
桂卿听了白郡的介绍,有些纷乱的心旋即平和了许多,因为他知道白郡的妈妈何田就是村书记陈向辉的大姨子。大姨子这三个字历来有着无穷无尽的魔力和想象空间,当然能够轻而易举地抚平他初到法院院长家的不安之情。
“大叔,大姨,我就是张桂卿,”于是他忙走上前说了声,“白郡的高中同学,和晓樱一块上这里找白郡玩的。”
白正源夫妇非常和善地和他打着招呼,说了一些“欢迎来玩,快到屋里坐”之类的客套话,然后两口子就去卧室换衣服去了。当然,晓樱是这里的常客,他们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多言。
桂卿看到,白正源身穿雪白的衬衣和漆黑的裤子,看着就很职业的样子。该人中等身材,肤色白净,身材略微发胖,比他矮半头左右。其人长得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完全没有那种因为长期从事公检法司职业而形成的凶悍阴郁之气息和威严肃穆之神情,让他颇有些意外。他想,这人哪像一个拥有杀伐决断大权的法院院长啊?简直就是一个名牌大学的教授,而且还是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的那种教授。这人是走着进家的,当时他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一望而知是坐单位的公车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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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何田这个人,他仔细品味了一下,认为她确实长得极像陈向辉的老婆何翠的样子,只是各方面比何翠更细致更柔顺一些,也显得更年轻一些,神情举止则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差不多就是何翠的翻版了。他猜测,她大概是在哪个机关工作,或者是老师,也许是医生,总之她的工作环境应该不错。试想,不管在哪个单位工作,谁敢不给法院院长面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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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何田很快就换好衣服,然后礼貌性地和晓樱嬉笑着打趣了一番,便很从容地忙着去厨房做饭了。白郡随后也跟着去了厨房,看来这顿饭是必须在她家吃了,骑虎难下的架势已然形成。
晓樱本来也要去厨房帮忙的,白郡立马阻止了她,然后正色道:“晓樱,你的任务是陪好客人,别的事不要你操心,明白?”
“恭敬不如从命,”晓樱借坡下驴道,“那好吧,我就少跟着吸点油烟吧。”
言罢,她便回到客厅坐下了。
桂卿觉得干坐着等人家忙活饭菜有些不好,便也说要去厨房帮帮忙。虽然他确实很实诚,也作势要去,但看着总像虚情假意的样子,弄得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行了,行了,”白郡依然拦住他道,“想展示你的厨艺以后有的是机会,这次就先免了吧。你要是也去厨房,那晓樱陪谁呀?你们都是客人,就在屋里等着吧,反正做饭也不麻烦的,随便炒几个菜就好了。”
于是,他也只好继续呆在客厅了。
白正源上身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下身着一条灰色的运动短裤,从厨房洗了把脸就到客厅陪客人聊天了。
在桂卿原来粗陋的想象中,白院长这种人应该是一脸严肃的表情,特别不苟言笑,根本就不屑于和他这种不甚熟悉且地位悬殊较大的年轻人交谈的,即使出于礼貌见了面客套几句,也不过是敷衍了事罢了。他万万没想到白院长这人竟然什么事都没干,回到家就和他正儿八经地说起话来了,这让他很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说话的腔调都略微走了样。他暗笑自己好没出息啊,刚才还要痛骂人家腐败呢,现在都快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人啊,唉,有时候真是让人无语。”他感叹。
“桂卿,嗯,我知道的,不用再介绍了,”白正源语气柔和地说道,老朋友一样,“白郡以前很多次提到过你,小伙子挺优秀的。你上学的时候学 成绩在班上就是数一数二的,很不错。白郡一直都很羡慕你的学 劲头,比较刻苦,比较用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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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叔叔过奖了,”桂卿微笑着谦虚道,内心虽然依旧紧张不堪,但脸上却大有如沐春风的感觉,“高一的时候我的成绩还勉强凑合,后来就不行了,脑子笨,跟不上了。白郡当时学 也挺好的,她绝对属于高智商的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地就把 学好了,不像我,光知道使笨劲,憨学死学,不灵活。”
他本来想喊“白叔”的,一想这样称呼有些接近“白薯”或者“白鼠”,故而就只好喊“白叔叔”了。只是这样的称呼是他极不 惯的,若是在农村老家按照土话来叫,他该喊白正源“大叔(fu)”,喊何田“婶子”的。可是他又想,这是在城里,还是按普通话的规矩来称呼吧,别扭点就别扭吧。
“桂卿,你就不要谦虚了,”晓樱插话道,“你的情况我和白郡以前都给白叔叔汇报过了。”
桂卿有些诧异,想自己何德何能,有什么光荣事迹,值得白郡和晓樱两人都向尊敬的白院长汇报呢?想来不过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肯定少不了虚构和夸张的成分。
“白郡给我说过,”白正源又道,“她说你的文科一直都很好,可惜没去文科班,你要是学文科,考个名牌肯定很轻松。我印象中比较深刻的一件事就是,白郡当时报考法律专业的时候曾经问过你,学法律怎么样?你当时说了一句话,我现在依然觉得很有道理,那就是:要是在一个权大于法的社会里,学法律到底能有多大的作用?你在那个年龄能有这样深层次的思考,确实不简单啊。”
此时,桂卿总算弄明白白郡和晓樱都给白院长汇报过什么了,白正源最先提到的东西一定是他印象最深刻的,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他听罢白院长的夸奖,忽然正儿八经地不好意思起来了。他仔细想了一想,大概他曾经说过这话吧,只是没想到他无意中说的一句话居然会传到白院长这里,而且时间隔了这么久人家还能一张口就说出来,这才是真的不简单。他觉得,大人物就是大人物,不愧是当官的人,夸人都能夸得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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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都是以前不太懂事,”他沉吟片刻,红着脸道,“顺口说着玩的,偏激得很,既不全面也不客观。幸亏当时白郡没听我的,不然的话她要是选错了专业,那可真是我的罪过了。”
“哪里,哪里,”白正源忙道,一本正经的样子倒显得有些可笑,只是桂卿不好意思笑,“虽说白郡最后还是选择了法律专业,但是你的话还是非常正确的,这是两码事,我相信你能理解我的意思。我当时也认真考虑过你说的这个问题,现在我们有机会了,闲着没事不妨来聊聊这个话题。我觉得啊,恰恰就是因为这个社会,可能还有个别权大于法的地方,所以才更需要有良知的法律工作者来坚守法律这块阵地,才更需要有更多的专门人才来从事法律工作。咱们试想一下,如果我们这些有正义感的人,有知识有当担的人,因为看透了这个社会的弊端和阴暗面,就转而轻易放弃自己本该承担的社会责任,让那些不学无术品行不端的人占领了公检法司的各个领域,那该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啊。我们在某种程度上看到了一个一个残酷严峻,甚至有点叫人绝望的社会现实,尽管这种视角有不可避免的缺陷和片面性,但是这终归是件好事嘛,这说明我们还是有良心的,还是有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对吧?你想啊,就像医生一样,你看到某些人有病,还是得想办法去帮着人家治病,这样才是正道嘛,对不对?虽然我们不一定成为什么了不起的名医,成为什么绝世高手,但是我们可以在自己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为社会的公平正义尽一点力发一点光,这不是更大的好事吗?”
面对白正源逻辑严谨清晰有力的一番论述,桂卿在十分佩服之余也明显意识到自己以前那点所谓的见识确实太浅薄太极端了,所以他只能带着崇拜的目光,边心悦诚服地看着白正源讲话,边不住地点头表示完全同意对方的意见。
“我这样讲,”白正源接着道,“并不是我在这里唱高调,标榜自己有多么清高多么高尚,其实我也是一个很庸俗很功利的人,只是比那些敢于赤裸裸地贪赃枉法的人稍稍强了那么一小点而已。退一步讲,就算我们不能为社会做出多大的贡献,不能竭尽所能地阻止别人和整个社会的堕落和沦陷,至少我们能在很大程度上保护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免受无辜的欺负和冤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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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卿此时已经在心里将白正源的形象放得足够大了,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一个县法院的院长,这个官职在他眼里已经很大了,大到他可望不可及,需要全身心去仰视的程度了。都说站在山顶的人和站在山脚下的人,虽然地位不同,但在对方眼里都是同样的渺小,不过白正源并不是站在遥不可及的山巅的人,而是和他处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这是一个能够看到对方丑陋的距离,也是一个可以领略对方美好的距离,更是一个他不能无动于衷无所表示的距离。可惜的是,眼下他却只能无动于衷无所表示,因为他觉得白正源实在是太伟大太崇高太实在了。
“从事法律或者政法方面的工作,”晓樱看桂卿一时没有话说,便出来解围一样道,“并不是一条平坦的大路,这里面也充满了无数的荆棘和陷阱,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心酸和苦恼,只有心理素质十分强大,理想信念特别执着的人才能干出一番成绩,才能有一番作为。像白叔叔这样的佼佼者,那可不是一般人轻轻松松随随便便就能达到的。”
“晓樱,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开我的玩笑了,啊?”白正源笑道,脸上洋溢着中年人特有的自信和风采,“你这是摆明了要捧杀我啊,我心里科明白着呢。”
“白叔叔,你说得很对,”桂卿的思路慢慢也跟着打开了,他对白正源道,“这里面存在着一个出世和入世的差别。我以前看到的和想到的,让我有一种消极躲避不屑于介入的错误思想,甚至还带着一种调侃和讽刺的意味。而现在你讲的这些,给人一种知不足而奋起,越是困难越要积极作为的意思,我觉得还是你这种想法更阳光更积极,同时也更鼓舞人心。”
“对了,你这样理解就很好嘛。”白正源道,终于露出了他心中的教育意味,但并不惹人烦,“桃花源,那么纯净,那么美好,谁不想去那里生活啊?但是,人是生活在不能完全摆脱的社会现实里的,有时候也是很无奈的。你们也学过,知道‘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这句话,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我们个人的思想和行为,绝不仅仅是我们个人的,它还牵扯到我们的家人,我们的亲戚朋友和同学,甚至还包括社会上的那些陌生人。如果我们都去做一个逃避现实的人,去做一个不愿意竞争也不善于竞争的人,那么我们就等于是推卸自己的社会责任,把本该属于我们掌控的地盘拱手让给别人。如果别人比我们优秀比我们善良那还好说,如果别人比我们还差劲还龌龊,那才是我们最大的罪过啊。”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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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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