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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的讲话充分体现了什么叫“说得比唱的都好听”,好听得连他自己都被深深地感动了。他在台上讲得慷慨激昂酣畅淋漓,非常过瘾,很有气势,很多时候他都忘乎所以地以为那就是他自己的话,那就是他自己的意志,而忘记了那是县委的秘书们点灯熬油、加班加班、辛辛苦苦赶出来的稿子。也许有过那么短暂的一瞬间,他也曾在心里略微地体谅过那些为他服务的文字秘书们的辛苦,但是更多的时候其实他对此并不在意。
“一个普普通通的县级干部,”他曾经在小范围内这样公开地说过,“平均起来其背后大约就需要2000个人来供养他,这就是真正的现实……”因为有了这种心理垫底,所以他享用起他的供养来其实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更何况他是一个县里最大而且最有实权的县级干部。“当官的人,特别是手握重权的人,如果都和普通老百姓一样,都和普通干部一样,没有一点点心理优势和经济优势,没有一点点特权和便利,没有一点点荣誉感和自豪感,那谁还愿意来当官呢?”他在和自己的老婆聊天时,曾经多次提到过这个观点,并且私下里认为这种观点是极其正确。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29章

那天,在参加完盛世永华这个项目开工的奠基仪式之后,作为群众演员之一的桂卿便回到单位继续上班了。对于单位里的事情,特别是那些他永远也不会知道内情的事情,他从来都是不怎么感兴趣的,也因为压根就没有什么兴趣可感。
“天塌下来又与我们何干?”这就是他这种作为单位里的局外人心里最朴实最直接的感觉,“反正凡是有好处的事都是你们的,而不好干的事都是我们的,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一个小不喽角子来说,我只要干好我的本职工作就行了……”
他虽然身处局办公室,看起来离单位的权力核心好像很近,其实压根就不是那么回事,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局外人。说句难听话,熊英杰等人是吃肉啃骨头的主,而他绝对属于那种连肉汤子味都闻不到的人。他很庆幸自己只是单位里的一个小兵,而不是什么有点职权的头头脑脑,因此不用直接承担招商引资的重大任务,不用时刻担心会被县里惩戒。要被惩戒,他还不够格,无聊之时他偶尔这样调侃自己以求开心解闷,聊以自慰。
现在,他满心想着的是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时候和寻柳去结婚登记。根据即将出台的新《婚姻登记条例》,国庆节之后去民政部门进行结婚登记将不再需要单位开具证明了。他本打算等国庆节之后再去登记的,但是寻柳并不同意,她认为用不着为了省一纸单位证明而推迟登记的事。另外,她还计划着国庆节就结婚,因此就更没必要在婚礼之后再去登记了,那样的话从程序上来讲就颠倒了。他本来是因为对单位开具证明这事比较反感和抵触才想往后推迟登记日期的,但是一看他准媳妇的意思,心里忽然就有了一种被她温柔地推着往前走的强烈幸福感,所以也就答应了。
教师节的前一天上午,他和她分别在各自单位开好证明之后,便都请假来到了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办理登记手续。婚姻登记处就在崇礼街中段路东的一座四层楼的门市房的二楼,也比较好找,他上下班的时候经常能看到那块挂在大门外边的红色牌子。
两人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这个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又被一道高高的柜台和从柜台通到房顶的不锈钢栅栏给分成了两个部分,因此显得特别拥挤。两三个工作人员在里边办公,几对来办手续的人在外边等候。柜台上有东西两个小窗口,东边的办理结婚登记,西边的办理离婚手续。他们两人等了大约二十来分钟的功夫便轮到了自己,他赶紧拉着她的胳膊,拿着身份证、单位证明和照片等东西来到东边那个窗口。
一个让外人分辨不清婚姻状况和年龄大小的长头发女人接过两人递过去的资料,程序性地审查了一番,便扔出一张表格来让他们填写。他和她分别按要求填写完内容并签字以后,又把表格还了回去。当他们两人眼巴眼望地等着领结婚证的时候,那个女人冷冰冰地说道:“你们自己照的照片不管,必须得在我们这里照,去交钱,交完钱在南边那间屋照相。”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一听这话本来心里颇有点生气的,但是转脸又一想:“算了,还是用人家的照片吧,结婚本来就是件喜事,犯不着再为这点事争执。”于是,在明知道国家有规定婚姻登记处不能强制要求来登记的人必须在他们那里照相,并且自己带来的照片未必就不符合要求的情况下,两人还是把前几天在专业的照相馆里提前照好的照片收了起来,然后又拿着那个女人手写的纸条交了15块钱,在南边的一间屋里重新照了快照。
把新照片递了过去之后,很快那个脸部一直显得比较僵硬的女人便把鲜红的结婚证给打印出来了。打印完之后,她并没有把结婚证给两位新人,而是将其交给了屋内的另一个高个子男人。那个脸上长满骚疙瘩的高个子男人则举着两本结婚证,面无表情地对他们命令道:“来,到北边那间大屋来。”
机械地说完这话之后,那家伙便从办公区的一道内门穿过去了,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当中。
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的桂卿和寻柳只好出了那间屋子,按照那个人的要求往北边不远处的一间大屋子走去,他们猜测应该是那间屋子,因为只有那里的门是虚掩着的。在路过一间门口挂着“新婚宣教室”牌子的房间时,他用眼睛示意了她一下,然后坏笑着问道:“咱还要到里边接受一下新婚教育吗?”
她幸福而又甜蜜地用胳膊肘捣了他一下,然后红着脸笑道:“瞎贱熊,你忒坏了——”
两人进了那间堵在走廊尽头的大屋之后,才发现里边非常空旷,除了东边的一大块红墙上镶嵌着金黄色的“青云县婚姻登记处”几个大字,墙前边的台阶上竖着一个木制的宣誓台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东西了。高个子男拿着结婚证,很老练地打开了屋子西边的一个三脚架上边的摄像机,便招呼他们两人走到宣誓台前站好。直到这个时候,他和她才看清楚屋里原来还有个摄像机,才明白过来原来登记还需要进行宣誓。在听任那个男人指挥和摆布,照本宣科地进行结婚宣誓的时候,他们两人还是强烈地感受到了一种庄严神圣的意味。他们忽然觉得,电影电视里的经典镜头终于在自己身上出现了,一种新奇、兴奋、崇高的特殊感觉像电流一般迅速充满了全身,激动得他们甚至想马上拥抱一下。在庄重地回答“我愿意”的时候,他在内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句话牢牢地刻在自己的灵魂深处,永远地爱着身边的人,绝不辜负她的一片深情。
宣誓完之后,那个桂卿一直都没怎么仔细看过他究竟长什么样的高个子男人就把一个红色的光盘交给了他们,然后有气无力地说道:“一共是192块,去财务那边交钱去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桂卿听完这话心里很是愕然了一下,他清楚地记得报纸上说的是,婚姻登记的总费用不过是9块钱,怎么现在一下子变成192了呢?好吧,就算是照片用他们的,那加起来也不过是24块呀,离192还远着呢。噢,看起来那多收的187块钱应该是这几分钟的录像钱了。他于是就觉得,这一定是世界上最贵的几分钟。
“我的乖乖唻,前后总共就几分钟的时间,外加一张破光盘,就敢要187块钱,这简直就是抢劫啊!”一旦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之后,他的心里就彻底恼火了,“我一个月的工资才几个钱啊,他们居然这么黑。一个什么都不是的人,一个或许就认识那几个宣誓词的人,人模狗样地领着我们像念书疙瘩一样念了几行字,就敢恬不知耻地问我们要接近200块钱,世界上还有什么生意比这个更挣钱呢?就是去贩毒恐怕也比不上这玩意来钱快呀!”
“这明摆着就是赤裸裸的搭车收费啊,”他阴着脸又想,“明摆着是欺负来登记的人不懂这里边的道道啊,他们这样做确实有点太不要脸。当然了,结婚登记嘛,本来是个高兴的事,要录像也行,搞个宣誓颁证仪式也不错,可是他们应该事先给我们说一声啊。就这样一声不吭地直接扣着结婚证不给,二话不说就录像,录完像就要钱,真是太无耻了!国家之所以把《婚姻登记管理条例》改为《婚姻登记条例》,目的就是要让他们切切实实地提高为老百姓服务的水平的,结果下面这帮鸟人照样这么玩,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狼改不了吃肉,贼改不了偷性!”
不过烦归烦,恼归恼,处在目前这种情况下他还不想因为这点事就和人家闹不愉快,又想到挨坑挨宰的肯定也不是他们这一对,于是心里的火气也就慢慢地下去了。窝窝囊囊郁郁闷闷地交完钱,拿回本该属于自己的证件,他和她肩并肩地就下楼了。他边走边想,以后就是有人喊他亲爹,他也不愿意再来第二趟了。
在楼梯上正走着呢,他闲着无聊就打开结婚证想看看里边的内容,结果这一看才发现,两本结婚证上的字体全都打歪了,而且歪得还很厉害,真是太不像话了。
“这些家伙干活也忒不认真了,”他停下脚步,气愤地对她道,“就一个小本子,都有模板的,也能把字打成这样,真是让人彻底无语了。你说以后我们要是用到这个结婚证,别人要是说这是假的怎么办?不行,我得上去找他们去!”
“我看看,”她接过结婚证仔细看了一下,然后也跟着生气地说道,“噢,确实打歪了,这样也忒难看了。那个,你去找他们有用吗?你看看那些人的那个熊样,一个个都耷拉着死脸,他们能理你的茬吗?”
“我去找找看看。”他不死心,因为还没撞墙。
“你去也行,别和他们吵,能换就换,不能换拉倒,咱也不是非得要换——”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知道了,你在一楼大厅那里等着吧。”他一边如此说着,一边拔腿就返回二楼了。
“没事,不就是歪一点嘛,一样用。”刚才打印结婚证的那个女人看了一下他递过去的本子,若无其事地说道。
“你说,那俺以后要是用到这个结婚证,别人要是说这个是假的怎么办?”他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假的,怎么会是假的呢?”那个女人明显是以为他的话非常不可思议,甚至是毫无道理,所以不无鄙夷地回应道,“上面不是有我们的章吗?你还担心什么?真是的。”
“有章是不假,这不是字体歪了嘛,”他还想争取一下,于是陪着笑脸央求道,“你看能不能帮帮忙,给我们换一本,人一辈子就结一回婚,谁也不想自己结婚证上的字打印歪了是不是?”
“我们的本子都是带编号的,不能随便换。”那个女人的口气稍微软了一点,但即使如此也依然很不近人情,像条半疯了的或者快要疯了的什么动物。
“字体打印歪了你们不负责任,那怎么照片就非要用你们的呢?难道我们从照相馆照的就一定不行吗?”他本来想这样说的,但是还没想好是否把话说出去,就看见寻柳又走了进来。
“怎么样,好换吗?”她关切地问道。
“人家不给换。”他有点不耐烦地说道。
“哎,不是我们不给换,你不能这样说,”里边那个女人一听他这么说,扯着又尖又细的嗓子就喊道,“是我们没法给你们换,因为我们的证书都有编号,不能换。”
“我是问你们能换吗,”他情急之下脱口道,就像一个又笨又蠢的愣头青一样,“又没非要你们换!”
说完这话他立马就意识到,这回是真换不成了。
“那你还在这里叨叨什么!”里头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地抱怨道,一副嫌弃他耽误了她为人民服务的功夫的样子,煞是令人感到恶心和愤怒。鸟人自有鸟样。
“你说什么?”他一听对方这样说,就感到特别窝火,气不打一处来,便回过头来怒视着对方大声质问道,“你再说一遍!”
“我说什么你没长耳朵吗?”那个千人×万人×的女人竟然态度极其恶劣地这样回复道,大有一不做二不休的泼皮赖獠模样。
“你说我在这里叨叨,”他有些气急败坏地提高声音辩解道,“明明是你们把我的结婚证打歪了,我还不能来说两句吗?我说不是非要你们换,那纯粹是出于好心替你们考虑,就是说,要实在不好弄就算了。结果呢,你看看你的那个态度,还说我叨叨!你们要是没打歪了,我吃饱撑的在这里和你多搭那个话把子?”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话虽然这样说,但是他一直都在努力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真生气,千万不能真吵架,那样太丢自己的身份了,太显得自己没水平了,更何况,屋里有不少人都在看着呢。别人不一定说这些鸟工作人员素质差,倒是有可能说咱沉不住气,没有度量,和这些烂人一般见识……”
那个女人虽然一看就不是个好对付的主,但是毕竟自己理亏些,所以一见他发怒了,便在气势上略微收敛了一些。看那意思,她应该也是意识到了她刚才说的那两句话确实有些不合适,欠考虑,没怎么经过大脑思考就急着哕了出来。最后,她气呼呼地翻了翻白眼,甩了甩头发,便不再和他对着来了,算是暂时认了输以避免冲突进一步升级。
“行了,行了,不换就不换,”寻柳一看这阵势,知道最后也未必能换成,便拉着他的胳膊劝道,“也可能是他们的打印机出了问题,反正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
他看着她的脸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想让他多生事端的关切之意,不忍心再使她担惊受怕,于是就顺势离开了这间婚姻登记室。他实在是不想再看那个女人丑陋无耻的嘴脸了,所以走的时候连头也没回一下。登个记都能碰到这种烦心事,也是没准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30章

“你说说,全县那么多人,绝大多数人都要到这里来办理结婚登记手续,他们就这么个玩法,就不怕老百姓告他们吗?”下楼的时候,桂卿随口感慨道。
“大伙都是来结婚登记的,都是喜事,都不想闹别扭,所以一般人谁犯得着和这些家伙争执啊?”寻柳有心宽慰他,想让他消消气,所以说话的语气就显得特别温柔一些,“他们也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才敢扣着结婚证不给,好哄着大家录像,挣那个巧钱的。从来都是买的没有卖的精,他们是干什么吃的?”
“你想挣那个巧钱也行,”他余怒未消地说道,“第一,你得让人有知情权和选择权,第二,你的价格不能太贵,总得有个四六事,对吧?你不能照人家的头就来那么一棒子,一下子就把人给砸死吧?老鼠药也没这么毒吧,是不是?”
“你以为这个社会都像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啊?”她调皮地讽刺道,脸上全是可爱而又灿烂的笑容,“你想想,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来登记,而且看这样子他们这么干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还能没有人投诉举报他们吗?咱老实,咱好说话,咱不和他们计较,可是总有厉害的人找他们的事吧?结果他们还是这个样子,这说明什么呀?这说明还是上边的人罩着他们啊,对吧?民政局的人要是不让他们这么干,他们敢这样干吗?他们敢这么横吗?”
“你说得也对,”他慢慢平息了心头的怒火,转而非常赞同地说道,“他们收的钱也不开正式发票,就给一个破收据,最后钱不还是交给民政局了吗?或者说,是和民政局的人分成了。你像登记的手续费,那是国家规定的,一分也少不了,应该都归财政了。而像照相的钱,忽悠大伙录像的钱,肯定都归他们内部掌握了,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
“要不然人人都挤破头地想当官,对吧?”她笑嘻嘻地说道,好像多有社会经验似的,“别说当官了,就是在这里边当个小临时工,打个字发个证什么的,应该也能跟着捞不少。”
“对,确实是这么回事,”他一旦想明白了这里边的道道,心头便豁然开朗了许多,说起话来也显得轻松了,“虽然在这样的单位干活,只要认识两个字就行,也不需要多高的文化水平,不过要是没人没关系的还真进不来呢。”
“越是这样的单位,领导的七姑子八大姨越多,工作要求不高,油水又大,憨子傻子都能干,对吧?”她也是越说越明白了,也是越听越明白了,“所以啊,你看看里边那些人,一个个虽然都歪瓜裂枣的没个正经人,但是个个都还牛得不撑,小脸仰得高高的,觉得自己和多了不起的一样。”
“要是照你这么说,刚才那个女的还是好的喽?”
“对啊,她没接着和你吵就不错了,”她一脸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眼,嘿嘿地调侃道,“要是她直接跳出来和你硬打,你能怎么着她啊?她敢打你,你敢打她吗?你知道人家有多硬的后台,多深的背景啊?再说了,男的和女的吵架,有几个能赚到便宜的?如果她要是和你撕扯起来,说不定能把你的脸给挠破,抓烂呢,到那个时候你就难看了。噢,登个记还被人家把脸挠破了,你觉得这事传出去好听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所以说,好男不和女斗,对吧?”他一边跟着她趁道,一边又想起来彭云启好像曾经炫耀过,他登记的时候就很潇洒地一分钱都没交,走的是绿色通道。由彭云启这事,他又进一步想到了赵维曾经问他借钱的事,然后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子。“难道说当时赵维也是因为来登记的时候被婚姻登记处这帮狗娘养的家伙黑了,钱不够了,所以才来找的我吗?”他仔细地回忆着前年秋天赵维找他借钱买摩托车时的种种细节,同时不无心酸和落寞地想道,“嗯,看来应该是这么回事,估计他当时应该也没想到登个记还要花那么多钱……”
“有些人稍微有点小权力就一定要运用到极致,”他在心里忍不住地痛骂道,“这要是有熟人在火葬场干,是不是连火化尸体都能省钱呢?”
他本来以为这只是他给自己开的一个小玩笑,可是后来仔细一想,火葬场肯定也得有负责人呀,这负责人的亲朋好友若是死了,肯定能跟着沾光省钱啊。或者是民政局领导家里死了人,肯定不能和普通老百姓一个价钱火化呀。一旦把这个理想通了,他就不觉得刚才的笑话是一个笑话了。可惜这个时候他还不知道火葬场的人能倒卖火化证,否则的话他恐怕连半点开玩笑的心情都没有了。有时候人之所以活得开心自在,无忧无虑,貌似有多么幸福宁静,其实只不过是还没看见那些令人悲愤不已、欲哭无泪、咬牙切齿的事情而已。眼不见心不烦,无知者无忧。
“对了,嘿嘿,你一定要记住啊,好男不和女斗,以后也要这样对我才算你聪明,哼!”她站在9月份蔚蓝天空下的街道边路沿石上,无拘无束地笑道,就像一株美丽的秫秸花一样,朴素而艳丽,苗条而绰约,夺目的红色当中又蕴含着纯洁的白色。
因为她是坐公交车来的,并没骑自行车,所以她便和推着自行车的他一起慢慢溜达着往金碧大厦的方向走去,好顺便买点结婚用的东西。她不想让他骑车子带着她,只想和他一起慢慢地走。
“你看现在的结婚证,上面写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啊,”他又忍不住地说道,“语句不通,逻辑不对,冷冰冰,硬邦邦的,一点文化底蕴都没有。”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不就是个结婚证嘛,还要什么文化底蕴?”她有些不屑地说道,并且认为他说的事根本就不值一提,蝇子蚂蚱一般,“把事情说清楚了就行呗。”
“你还以为他们有多高的水平啊。”她又补充道。
“他们的水平确实不高,”他有些卖弄地说道,“显得特别乏味、粗俗、生硬,比人家民国的结婚证差远了。你听听人家那个时候的结婚证上写的: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
“行了,行了,”她故意捂住耳朵,颇有些不耐烦地抱怨道,“一说到你的兴奋点就没完没了了,是吧?嘟嘟喽喽得和个女人似的,烦都烦死了,再好听的话说多了也腻歪人!”
他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不轻不重地堵了一下,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意思说什么,便住了口不再言语,而只是推着车子慢慢前行,留给外人一对美丽的身影看,不知外人又能作何感想。
“哎呦,怎么,还真生气了?”她裂开大嘴“噗嗤”一笑,还是当真不当假地褒贬他道,“你看看你,我不过就是说你一句,你就当场给我脸看啊,值当得吗?”
“我没生气,没生气,”他只好装作高姿态的样子回道,“我哪里会生你的气呢?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别啊,你既然想说那就痛痛快快地说吧,”她抬着甜丝丝的笑脸戏弄他道,还陶醉得要命,“省得窝在肚子里不好受,和个蛆似的,到处乱拱。”
“我说什么呀?”他佯装生气的样子说道,“我这边一伸头就被你一棍子敲过来了,一伸头就被你一棍子敲过来了,张嘴就给我个蚂蚱填——”
“你看看,你还是生气嘛。”
“没生气,我只是在陈述一种事实。”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好吧,我承认我错了,”她竟然学着妩媚少妇那种风情万种的样子使劲地瞥了他一眼后,又脆声言道,“不该打击你讲话的积极性。这样吧,你再给我讲讲你刚才想讲的事情吧,比如民国的名人轶事了,风流韵事了等等,烂事。”
“风流韵事咱知道得少,不过名人轶事我倒是可以给你讲一讲的。比如原来西南联大的中文系教授刘文典,他是著名的《庄子》研究专家,这个人不光学问大,脾气也很大。他上课的第一句话往往就是:《庄子》嘿,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有一回,他在抗战时期跑往防空洞里跑,忽然看见大作家沈从文也在往防空洞里跑,他比较生气,于是就大声地喊道:我跑防空洞,是为《庄子》跑,我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跑什么?沈从文听了,真是哭笑不得,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很好笑吗?”她沉默了半天才追了他一句。
“这不好笑吗?”他有点生气了。
“我没听出来哪里好笑。”她好像要下定决心再一次气气他,所以才这么和他对着来的。
“俺那个伙计高程,就是我原来给你说过的,他最近当上副科长了。”他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就换了个话题。这是他最不喜欢干的事,现在却不得不干了。
“噢,他呀,恁的那个什么大学同学,这又有什么了不起的?”她依然不改自己嘻嘻哈哈的风格,满不在乎地说道,“在市里提个副科还算个事吗?看把你给憬激的。”
“是,他提副科无所谓,他毕竟在市直部门上班,”他眼睛直直地看着远方灰色的路面,有些赌气道,“不过他媳妇蒲艳萍年纪轻轻就当上了粮满镇的副书记,这就算个事了。”
提到蒲艳萍,他脑子里又自然而然地出现了邵继清的身影,就像提到王朝就不能不想起马汉,提到张龙就不能把想起赵虎一样,仿佛她和他才是真正般配的两口子。
“要说以前,科级干部在乡镇里大小还算个官,”她浑身上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大大咧咧地说道,“可是现在嘛,科级干部都成市场上的萝卜葱,烂大街了。除了一二三把手还算个官之外,剩下的科级干部根本就不值钱,镇上的人和村里的人都不拿他们当回事。以前是有本事的人都抢着下乡镇,现在是没本事的才才会被踢到乡镇,世界颠倒过来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是草总比地皮高吧?”他冷笑道,也不是太冷。
“你站在地皮的角度看草,当然草比地皮高了,”她一针见血地指出来,“你要是站在大树的角度来看草呢?”
“咦,我发现你的脑子很不简单啊,”他两眼闪着明亮的光芒,无比佩服地说道,“经常能有不同寻常的见解,不像你表面上给人的印象那样。”
“我表面上给人怎样的印象?”她追问,逮小偷一般。
“嗯,那个,温柔可亲,小鸟依人,农村的乖乖女,乡镇的金凤凰,正宗的柳甸女郎,风姿绰约,淳朴迷人——”
“柳甸女郎,你胡扯什么的?”她哭笑不得地捶了他一下,然后又骂道,开心得不得了。
“我没胡扯,”他突然捧腹大笑起来,自己都觉得“柳甸女郎”这四个字起得妙极了,“我是实事求是地描述你的风采啊。”
“还笑,再笑我掐死你!”她红着小脸,有些恼羞成怒地打骂道,“你办住房贷款的时候怎么不笑的?你倒是笑呀!哎,你还记得你当时的那个表情吗,哼,比签卖身契还难看,哈哈。”
“行了,行了,别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他认输了,于是只好糊弄道,“提起当时的感受,我就想上吊去。哎,签了一个字又签一个字,按了一个手印又按手印,当年杨白劳向黄世仁借钱的时候,恐怕也是这样签的吧?”
“人家肯定比这简单,那个时候至少不要买保险。”
“对,不贷款不知道,办住房贷款居然还要买保险,”他有气无力地回应道,同时心中因为想起此事而不由自主地泛起一阵阵强烈的恶心感,“银行真是算计到家了,一点风险都不用承担,这真是老黄世仁死了,新黄世仁又来了。新黄世仁来了也不要紧,关键是我们还得千恩万谢地感谢这个黄老爷,要是没有他老人家出来拯救我们于水火当中,我们就是急得满地打滚,跪在地上把头磕破,也没有哪个行好的人能借给我们这些多钱买房呀……”
“噢,对了,有个事你可能还不知道,”她听了他的一番调侃,并没有怎么发表意见,而是直接说到了还款的事,“所谓的等额本息还款法其实就意味着,你前期还的钱绝大部分还的都是利息,而不是本金。也就是说,即使你过几年有钱了,想提前还贷,到时候你需要还的本金仍然很多。”
“噢,是这么回事呀,”他如梦初醒地叹道,“你不说我还真弄不清楚这些事呢,我就光知道签字。到底是棠邑乡中心小学专业教小孩数学课的寻老师,脑子转得就是比我快,厉害啊!”
“行了,别夸我了,这不是我的脑子转得快,而是你这个笨熊的脑子转得慢,懂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好好,我笨熊,我笨熊,”他又一次缴械投降了,同时不忘回敬她一句,“你是能熊,行了吧?”
“苏庆丰上俺镇上当镇长了——”他怕她回击自己,于是紧接着又道。
“什么,恁镇?”她满脸都散发着搞笑式的鄙夷,不遗余力地冷嘲热讽道,“叫你这么一说,好像镇政府就是恁家开的一样,哈哈,真是笑死我了,人家当镇长和你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噢,不是俺镇,是北沟镇。”他红着脸纠正道,心里羞愧得要命,一种小把戏被人当场无情戳穿的感觉迅速在脑子里扩展开来,麻晕了他全身所有能用的神经。
“这还差不多,”她又借机讽刺了他一下,“还俺镇俺镇的,你记住,人家书记、镇长这样说还还凑合,你说说你到底算什么呀?竟然也敢这样说!噢,你觉得你认识苏庆丰,人家是从恁单位出去的,你就在这里硬充香近的,这样有意思吗?”
“柳甸女郎教育得极是,小的今后一定谨遵教诲。”他嘴里虽然这样说着,其实心里想的却是,要不是她现在已经是他名正言顺的媳妇了,他恐怕真有可能把她从他的好友名单中删除掉,而且永远不会再拉进来。他不明白,她怎么那么爱褒贬他的呢?
“你少给我弄那个小贫样了!”她赏赐般地白了他一眼,然后努力仪态高雅地说道,“还是说说正经事吧,一会我想买点花,好装扮装扮新家,你看怎么样,亲爱的相公?”
“绝对没问题,一切行动都听领导的,”他厚着脸皮陪笑道,“多大的事啊,用不着事先向我请示,一百元之内的采购行动你自己当家做主就行了,一百元之上的采购行动你自己做主当家就行了,以后都这样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31章

到了金碧大厦门前,桂卿把自行车放好,便和寻柳一块进了大厦里边。他一边亲昵而又体贴地陪着她往大厦里走,一边默默地想道:“刚才出了婚姻登记处的门之后幸亏是往南走的,要是往北走的话肯定得经过蓝旗公司的门口,那样的话说不定就会碰见晓樱了,不知道她在不在店里面?要是她在的话,如果看到我和寻柳在一起会怎么想,怎么看呢?她和高峰之间现在是什么情况?她怎么会愿意和他那种人谈情说爱呢?他那家伙看起来真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竟然能有手段把她这种冰清玉洁的女孩子拿下来,这就很能说明问题。要说起追女孩子,我还真是幼稚得很,可笑得很,比他这个生意人差远了,尽管这厮学 成绩从来都不怎么样……”
在脑子里把晓樱和高峰过了几遍之后,他又把刚才经过永平路和崇礼街十字路口处时无意间看到的寻柳的脸色仔细回忆了一遍,然后在内心深处瞬间就涌起了无尽的悲哀之意,痛苦之情。那是寻烟被撞的地方,寻柳强打精神装作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微笑着就从那里过来了,就像平日里没事闲逛街一样,这一点令他感到特别心酸,特别佩服,同时也特别震惊。他觉得,身边的这个女孩子简直太伟大、太崇高、太坚强了,同时也太可悲、太可怜了,他今后必须要好好地待她,疼她,爱她,才能让他的良心有所安放,精神有所寄托。现在,寻烟出车祸的那一幕场景俨然已经成了他灵魂深处一道随时可以拿来享用的饕餮盛宴,能够满足他的某种胃口,某种饥渴,某种无聊。正是因为有了那场车祸,才使他对寻柳表现出了一种极其特殊的状态,那就是既十分厌烦她,厌烦她家中的晦气,同时又难以离开她,对她爱得不能割舍。虽然从理智上讲,他绝对认为这种状态是不正常的,不合适的,但是却很难抛弃和远离这种状态。有时候他似乎还很欣慰和庆幸寻烟出了那种意外,否则的话他真不知道他是否能爱寻柳爱得那么深切,那么复杂,那么回味悠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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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他平生第一次偷偷地看了她一眼,顿时感觉他在她面前显得特别贫乏和苍白,甚至还颇有些自惭形秽妄自菲薄的意味涌上心头。和崇山峻岭间的涓涓清流相比,波涛汹涌的大河是肮脏的,和偏僻幽静的山野相比,人烟稠密的乡村是肮脏的,和浑然天真纯净如玉的她相比,优柔寡断思维复杂的他是肮脏的。他早已将寻烟身上那种虚幻多彩的耀眼光环加在了她身上了,所以他才很快就在和她的交往中迷失了自己,既找不到来时的路,也找不到去时的路,一直都迷迷瞪瞪的。
姐妹两个,他究竟爱得是谁?死的那个,还是活的这个?
“政府调研室的刘秘书不干了,”进了大厦之后,他将满腹的心酸、悲郁和多愁之意一举扔掉,努力表现得特别高兴的样子陪着她闲逛,同时变换着话题和她闲聊道,“他辞职到北埠市发展去了,好像是去了一家什么计算机公司,大概是搞计算机编程的。”
“刘秘书?”
“噢,就是刘陵旭呀,我记得我好像给你说过这个人,”他不能确定他是否给她提过这个人,因而说起话有些拿不准的意思,“政府调研室的秘书,原来俺两人一块到政协那边帮过忙的,关系还不错,这伙计挺能说的。”
“我知道是政府调研室的,你接着说呀!”她立马不无厌烦地说道,显然是有点嫌他太过啰嗦了,搞得他都有点怀疑刚才经过那个路口的时候,她是否真的触景生情了,心生悲意了。
“他主要是负责给朱县长写材料,”他咽了一口唾沫,使劲压了压心头刚刚冒出来的那一小溜火苗,忍住气,和颜悦色地说道,“现在竟然辞职了,太牛了!”
“是没那个本事,干不下去了吧?”她恢复本色了。
“不是,他的能力还是很强的,”他十分仔细地解释道,就像在法庭上为自己进行无罪辩护一样,同时把心头的那股火气慢慢地转成了隐隐的愤怒,“材料写得很好,至少是比我强。另外呢,朱县长也很欣赏他,我估计是他感觉自己不太适应机关的工作环境才主动辞职的。你像朱县长的生活秘书侯宗伟,那种人是肯定不会辞职的,我觉得那才是没本事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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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你恐怕是说反了,那才是有本事的人呢!”她冷笑着跟他唱了个大大的反调,根本不像是他媳妇,胳膊肘老是往外拐,“不然的话,侯宗伟怎么能把刘陵旭挤走了?”
“不,不,我觉得你肯定是误会了,”他连忙解释道,“不是侯宗伟把人家刘陵旭挤走了,根本就不存在这种情况,一个是生活秘书,一个是文字秘书,他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大的冲突,不会出现你说的那种情况。再说了,就算他们两人之间有个什么小的冲突,那刘陵旭也犯不着为了一点小事而辞职啊,对吧?”
“一个不能主动适应工作环境的人,就是一个标准的失败者,”她突然像个开悟了的智者一样教育他道,“像刘陵旭这种人,他逃得了一时,逃得了一世吗?人走到哪里不是江湖?走到哪里没有利益冲突?他在这个地方混不好,换个地方就一定能混好吗?”
“对呀,你说得简直太对了!”听了她刚才的话,他不由得对她刮目相看起来,同时由衷地赞叹道,“厉害,厉害,你真是看得太透了!是啊,人生何处不江湖呢?”
“嘿嘿,我也就是瞎说说罢了。”她又天真地笑了。
他发觉她的笑容特别真实,特别好看,就像春天里山野上盛开的花儿一样,和徐荣那种人完全是逆着来的,就如同正极和负极、天上和地下、白天和黑夜的差别一般。他也不知道这个时候他怎么会突然想到徐荣这个女人,这个令他很难说清楚到底对她有什么特别感受的女人。为此他有点恨自己的脑子,恨自己的胡思乱想大大地煞了眼前美好而又别致的风景,而不像刚才他想到晓樱时的那种感觉。此感觉非彼感觉,两者截然相反,不能混为一谈。
“明天中午我得去喝喜酒,”他不痛不痒地说道,就如同提到了一件很烦心的事,“彭云启前几天生了个女孩,还是在华庭大酒店办的场,一个单位的,不去不好。”
“噢,那可是得去,”她也不痛不痒地说道,也如同提到了一件很烦心的事,“不去肯定不行啊,来往嘛,你来我往的,人人都是躲不了的。嗯,生了个女孩?哎呦,那可是个宝贝疙瘩啊,他一家人还不得喜死啊?”
“喜死?”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冷笑道,“为什么要喜死呢?不就是生了个女孩嘛,有必要喜死吗?我看你这是反话正说吧?”
“呦,你听出来了?”
“我又不傻,怎么会听不出来呢?”
“听出来就好啊,哼!”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他斗胆狠狠地白了她一眼,同时意味深长而又不无讥讽地说道。
“我也知道你什么意思。”她毫不示弱地回应道。
“回头我要是生个女孩,”她尽情地畅想着,说着,“我就看你怎么对待我,我就看恁家里人怎么对待我!谁要是敢给我一点脸看,在我跟前说一个‘阿’字,哼,看我能饶了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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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呦,看你说的,”他赶紧宽慰她道,话说得有点太满了,反正也不用现在就兑现什么,“我告诉你啊,不管咱以后是生个男孩还是生个女孩,俺家里那肯定是得把你当成老姑奶奶伺候着呀,你这还用问吗?还用担心吗?”
“但愿吧,哼!”她不置可否地回道,算是正式结束了这个令她感到讨厌的话题。女孩子嘛,谁不怕生孩子?想想就让人害怕,仿佛上战场去送死一样,就是不死也得扒层皮。
既然就喝喜酒一事请示完领导了,他便不再言语什么别的了,而只是亦步亦趋慌里慌张地跟着她的步伐看似很随意地逛着,既不敢离得太远,也不敢跟得太近,既不敢把手插进裤兜里硬装潇洒,也不敢把手背在身后愣充老成。她则既胸有成竹气定神闲又漫无目的毫无章法地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点也不考虑哪些东西需要先买,哪些东西需要后买,还有哪些东西是根本就不需要买的,更不考虑大概要用多少时间来完成这次艰巨的采购任务,似乎她可以永永远远地逛下去,直到地老天荒或世界末日,又仿佛女人的一生都是用来逛街的,干别的都太可惜。
他们整整逛了一个多小时,也没买到一样想买的东西,可谓是白白浪费了这么长的时间。当然,这里面的原因主要还在于她,是她看看这也不满意,瞧瞧那也不合适,所以最终什么也没买成。而在他看来,买东西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看价格二看品牌,其他的真没什么好挑的。如此一来,在他眼里,本来很温馨有趣的购物过程实际上就慢慢变成了一个不断生气不断烦闷的过程,而全然失去了逛街的本意和陪女朋友应当有的乐趣。
有好几次,当她冷不丁地微笑着征求他的意见,而他也微笑着说“行,行,我看着还可以”的时候,她随即就赤裸裸地讽刺他道,“你就知道说行行行,一点主见都没有,要你来是干嘛的?”又有好几次,当他说“我看着不怎么样啊,唉,真没相中”的时候,她又随即就挖苦他道,“土得要命,你到底是什么眼光呀?”而每当他因为怕说错话惹得她不高兴,从而闭嘴不发表任何意见和看法的时候,她则更是气得要命,甚至眼看着就要发疯了,抱怨他和个闷葫芦似的,一个屁都不放。他觉得,要不是考虑到这是大庭广众之下,他或许真会失去理智。
不说不行,说得不对也不行,这可真让他感觉十分为难,也十分气愤了。尽管心里憋着气,可是他又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因为毕竟她也是为了准备结婚用的东西才来购物的,本身确实也很辛苦,而她的身子又是那么娇弱,娇弱得一阵大风似乎就能把她刮跑,要是不用根结实的绳子把她拴住的话。女人到底有多难伺候,他算是初步尝到滋味,也大体上知道厉害了。
出了本县最繁华的金碧大厦,他也没再动自行车,两人便往东走了几步拐进了一家小小的花店。她照例又是一番没完没了地翻看和询问,看了这花看那花,问了这价问那价,搞得他都烦得不撑了,直替那位一直都和蔼可亲接待她的老板娘叫亏喊冤。二十多分钟了,他见她还是没选出要买的花,便悄悄走出店外去等她。她看见他一声没吭地出去了,心里的火气也跟着冒了出来,觉得他不心疼她,至少是现在不心疼她。又过了二十多分钟,她终于抱着一个插满五颜六色布花的栅栏式的桶形木质花篮出来了,满脸都是灿烂无比的笑容,如唐三藏终于修成正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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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共多少钱?”他看着那个由像在锅底被烧焦了的烂树枝子一样的薄木条拼接起来的花篮,耐着性子问道。
“花篮50,花50,一共100。”她迎着秋日正午强烈的太阳光微笑道,尽管她也看出来他脸上的不高兴了。
“这还是讲完价的吧?”他看了看花篮里的白色百合和粉红色干枝梅,冷冷地说道。
“对呀,老板娘还让了20块钱呢。”她一脸天真的笑容,明显是想要讨好他的意思,免得他怪罪她乱花钱。她现在的钱不光是她自己的,同时也是他的,正如他的钱也不光是他自己的,同时也是她的一样。她和他是一条绳上拴着的蚂蚱,从今以后。
“先不说这个花,就这个用烟熏火燎的烂木条子拼起来的花篮,它真值50块钱吗?”他歪着头问道,觉得那个花篮的颜色和狗哕的一样。
“什么值不值的,买了就值呗,”此时她仍然想挽回一点自尊,于是略带尴尬地说道,“要不你自己做一个?”
“你把它退了,”他板着脸回道,竟然说起真的了,“回头我给你做一个,保证比这个还好看。”
“我不退!”她倔强地说道,同时脸上的笑容顿时也凝滞了,冰冻了一般,“刚买完的东西,我挑了半天,选了半天,我凭什么要退?再说了,我刚才买的时候谁叫你出去的?你不帮着我挑,帮着我选,也不替我讲价就算了,噢,这边单等我买完了你再出来挑刺,嫌我买得贵,买得不好,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他试着给她讲道理,“我能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是想花最少的钱买最好的东西吗?”
“我已经讲半天价了,这都够优惠的了,你还想怎样?”她逼问道,“你嫌贵,你怎么不来讲价啊?”
“要是我,我根本就不买这个东西,”他赌气道,同时感觉他越来越压不住自己的火气了,“尤其是这个破花篮,我怎么看怎么来气,什么玩意啊,这个能值10块钱吗?”
“我买的东西,不要你问,反正我又没花你的钱。”
“你花你自己的钱,那也得节约啊。”
“你想节约你自己节约,不要管着我!”她大概也是管不住自己的脾气了,便对着他的脸大声吼道,“自己没本事挣钱,就不要嫌别人花钱多!”
“好,好,好,你花你自己钱,我管不着,行了吧?”他见对方居然能说出这种伤人心的话来,心里气得都快要崩溃了,但是又不好在大街上直接吵起来,只好忍气吞声道,“所以你买的时候我躲出来了啊,我不参与,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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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然不参与,那就少说话!”她硬硬地回道。
此刻,他气得脸都绿了,可是他仍然不打算在大街上和她翻脸,尤其是东边不远处就是寻烟出事的地方。
由着眼前的事,他又想起来上回他陪着她买小脆瓜的事。那回她在一个摆摊的农村老头那里买小脆瓜,她差不多把人家一地排车子的瓜都挑过来了,也没选出来一个满意的,气得那个卖瓜的老头一个劲地抱怨:“恁姐唻,你可真难伺候呀,大的你嫌大,小的你嫌小,青的你嫌不熟,白的你嫌熟过了,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呀?你不买就别买了,俺不卖给你了!”结果呢,她一听老头这样说,也真不真假不假地说道:“哎呀,你这个老头真是的,你卖瓜还不让人挑吗?你说谁买瓜不挑啊?难道说,人人都来到你这里,什么也不问,摸起一个就走,也不挑挑拣拣,也不看看吗?”打那以后,他就经常学着那个卖瓜老头的样子,有意地笑话她:“恁姐唻,你到底要什么样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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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彭伟民作为水务局二支部的支部书记,具体负责水务局大院发展新党员的事情。这天早上他给桂卿打电话通知说,上午九点在水务局大院会议室召开二支部党员会议,至于是什么内容他一个字也没多说,就把电话挂死了。
桂卿猜测是发展党员的事,但是也仅仅只是猜测而已,并不能确定。他在到达指定的会议室坐下之后才知道,原来这个会议的主要内容就是投票决定他是否能够成为预备党员。当看到彭伟民脸上那极度虚伪、夸张和肤浅的自信,那种因为从来都没怎么忙过而今天竟然有机会十分难得地忙一回时才有的自信时,他突然有一种特别紧张特别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渔网一样把他的全身都裹得紧紧的,勒得死死的,令他难以顺畅地呼吸和流利地思索。一个山区的老农民给又丑又笨的儿子娶儿媳妇恐怕都没有彭伟民今天显得这么高兴,这种高兴劲在任何人看来都显得太不正常了,太令人匪夷所思了,也太恐怖了。难道给儿子娶的媳妇能变成他自己的媳妇吗?彭伟民有必要高兴成那个样子吗?
桂卿从来都没为了他自己入党的事情找过彭伟民,甚至连一颗烟都没给他敬过,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过,因为他老是觉得那样做不太地道,不太合适,也不符合要求。他觉得,一切步骤只要按既定的程序走就行了,别人怎么样他怎样,其他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否则的话一定会舍得其反得不偿失,他不想走了偏路。
“这位所谓的河道管理所挂名所长会在没有一点好处可捞的情况下,痛痛快快心甘情愿地为了我个人的事情而辛苦忙碌吗?尽管他在整个操作过程中只是负责召集单位的党员开个会,同时按规定填几个表而已。而类似的活对我来说完全就是小菜一碟的事情,即使我帮着别人干了再多的活,也是感觉理所当然的,从来就没想过要求任何的回报和感谢。但是,对于他这样一个永远都只喜欢喝酒、打牌和吹牛的人来说,还是有点太难为他了。”他不无担心地忧虑着,紧张地思索着,甚至都不敢抬起眼来用可怜的眼神祈求大家一下,讨好大家一下。
对于彭伟民的行动,他没有一星一点的把握,也不知道命运将如何安排大伙给他投票一事,因为他只是从理论上对入党的具体程序有所了解,但对于彭伟民具体怎么操作这事却一无所知,心里一片茫然,只能全凭对方当家。而且,他还想当然地认为个人不能干涉组织的任何活动,彭伟民就是代表组织,否则就是政治上不成熟不严谨的表现。他把讨好彭伟民当成违反原则的小动作了,所以他从来不去这样做,这是他的悲哀,也是他的幼稚,但是他并不知道这一点,压根就不知道。他想要站得正走得直,一切都按规定来,可是却并不明白别人未必都是和他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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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伟民简单地说了一下开会的目的,然后两位入党介绍人也都程序性地说了说桂卿的优缺点,大家便开始投票了。不到5分钟,投票就结束了,除了几个平时嘴巴比较泼辣的人开了几句腥淡各异的笑话之外,众人很快就散去了。散会之后,桂卿心里突然变得空空荡荡的,像是丢了什么贵重物品一样。同时,他还感觉到特别的懊悔,对不起那些来开会的人,白白浪费了大家的时间,也没点好处可以给人家,真是不好意思。
过了没几天,刘月松突然很意外地给桂卿打来了一个电话,在电话里大舅说道:“哎,桂卿,我昨天上组织部那边去办点事,正好碰见了组织科的阎春竹科长。当时春竹科长说她正忙着处理发展党员的事,于是呢我顺便就问了她一下,水务局这回发展党员有你吗。结果她说有。接着我就给她说,让她关照你一下。然后她就告诉我,说部里原打算把你拿下来的——”
“拿下来,为什么?”桂卿心里一紧,像是裤裆里的蛋被老鼠夹子夹住了一样,连忙问道。
“首先的一条,”刘月松有意想把事情说得轻松一点,随意一些,以免桂卿着急上火,“也是最主要的一条,就是因为名额有限,不可能报上去的都批,都照顾到。另外一点就是,她说恁单位你所在的那个支部有2个人投了你的反对票,这样的话赞成票加起来就不够90%的比例,不符合有关的规定……”
“二支部那么多党员,”桂卿满腹狐疑地暗暗嘀咕着,同时心情沮丧低沉得很,也感觉非常委屈,“就2个投反对票的,好像反对的人也不是太多啊,怎么会不符合规定呢?我真不知道还有个90%的比例在那里约束着,我记得好像是有个50%的比例,也就是应到会人数的一半同意就行啊。”
“大舅,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他先不管阎春竹那里的规定对不对的事,也不管那2个投他的反对票的人有没有冤枉他,而只能先问一下大舅这事该怎么解决,“毕竟所有的材料现在已经报到组织部那里了,再在单位这边下劲也没什么用了。唉,也怪我大意,怎么就没想到这些事呢——”

楼主:苏晓堤

字数:1573048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评论数:1993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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