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事先前没在局里做做工作吗？”大舅问道。
“没有啊大舅，我以为既然局长那里都通过了，具体程序还能出什么问题吗？另外，我一直都在政府大院上班，和这边的人处得都很好，和水务局大院的人都没怎么接触过，我真没想到那边会有人投我的反对票。按理说，我应该跟着政府这边的支部参加投票的，毕竟事实上我是在这边上班的，这边的人也了解我。不过他们可能考虑到我的编制情况，觉得我是水利勘测设计室的人，所以还是把我放到那边的支部了。再说了，就算我有心想着提前做做工作，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的工作都做通呀。更何况，单位里有些人咱就是请了他求了他，他当面说得好好的，最后也未必就真投咱的票呀，对吧大舅？还有就是，我觉得发展党员这事，我真没那个心思去抢谁的利益，去和谁竞争。我老老实实地干活，认认真真地工作，领导都点头同意了，我还能怎么做呀？我总不能主动找领导去说，我不入党吧？”
“你说的话也有道理，”刘月松接着叹道，“有些人确实是这样，即使是你给他上了食，好声好气地供着他，他也未必就投你的赞成票。唉，有些事就只能看运气了，就算是你干得再好，也不一定就能让所有人都满意，众口难调嘛。行，咱也别管人家怎么样对咱了，你就闷头干好你的工作，做到问心无愧就行了。”
“唉，现在只能这样了。”
“哎，对了，你现在能确定是水务局大院那边的人投的反对票吗？”刘月松又问。
“差不多是这样的，因为这边的人基本上没问题，那边的人就不好说了。我和他们无冤无仇的，真搞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投我反对票，投这个反对票对他们究竟有什么好处。”
“各种可能都有，”刘月松缓缓地解释道，也像是安慰，更像是同情，“有的是因为嫉妒，有的是因为存在竞争关系，有的纯粹就是捣蛋玩，也不一定就是烦你，和你有什么矛盾。另外，要按水利局以前的 惯或者老毛病，投票的时候只有2个人反对你，那简直就是烧高香了，这充分说明你的群众基础很好。这是发展党员，还不是提拔副科正科，要是到那个时候，哼，我告诉你，我估计投反对票的人会更多。”

“噢，我明白了大舅，”桂卿听刘月松如此一分析，心里到底好受多了，于是赶紧回道，“那你就说说下一步怎么办吧，我听你的安排，看看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要不这样吧桂卿，”刘月松吩咐道，似乎他早就想好对策了，只等铺垫一番之后就可以说出来了，“具体来说，管这事的人无非就是组织的阎春竹科长，另外还有一个人就是她的对桌胡秀伟。相对来讲我和春竹科长也算是比较熟悉，基本上能说得上话。而胡秀伟这个人呢，虽然说和这个事没有太大的关系，但是他要是在里边跟着给你使个坏，拉拉后腿什么的，我估计事情也不好办。所以我觉得吧，要不一人给他们弄点东西，略微表示一下，估计这事也就过去了，你觉得怎么样？”
“大舅，我听你的意见，”桂卿立马答道，他终于遇到救星了，“你觉得送什么比较合适呢？”
“我觉得玉龙河大坝那边的沙家牛肉，还有静安食品厂的五香猪蹄不孬，要不一人给他们送两样？”
“行，大舅，不过怎么给他们呢？”桂卿当然立即就同意了，然后就考虑起具体的细节了，“一人2箱，总共就是4箱，占老大的地方呢，又不好往办公室送，往家里送也有点麻烦。”

第33章

“桂卿，根本就没那么麻烦，”刘月松不禁笑道，但又不好意思笑得太明显，“这两个地方都有票，你交完钱直接开票，然后我把票给他们，让他们自己领去就是，很简单。”
“噢，原来能买票啊，”桂卿不好意思地笑道，羞得满脸通红，他庆幸大舅刘月松不在跟前，“我还真没想到这一招呢，嘿嘿。那个，大舅，我中午就去买票，下午就到你办公室，去之前我再给你联系，好吧？”
“行，没问题，下午我在办公室等着你。嗯，好，再见。”刘月松回道，然后就挂了电话。
中午的时候，桂卿赶紧到大坝下边的沙家牛肉店和县城北边的静安食品厂门市部分别买了3张票，总共花去了600来块钱，几乎相当于他一个月的工资，把他心疼了老半天。
下午他又抽空赶到县委大院那边，找到监察局的一个办公室，把6张票交给了大舅刘月松。大舅当然不好意思要多出来的那2张票，但是经过他一番诚恳而又笨拙的解释之后，大舅终于收下了那2张票。剩下的4张票，自然就是给阎春竹和胡秀伟的了，这就得由大舅见机行事送出去了。
直到胡秀伟把牛肉和猪蹄吃到肚子里，再变成屎拉出来被冲到下水道里去，桂卿都没能有机会见过这人一面，看看他究竟长什么样，有何德何能可以无偿享受沙家牛肉和五香猪蹄。他这个农村孩子，直到现在也从来没正儿八经地吃过这两种青云县最有名的高档食品，也从来没舍得买来孝敬过自己的父母和亲戚。在他看来，这些东西和传说中领导们都喜欢喝的茶叶一样，绝对属于权贵们才能享用的奢侈品，和他一分钱关系都没有。因为从没想到今后他能吃得起这些玩意，所以他也就不觉得这些玩意有什么好吃的，而只知道它们很贵，离他很远。他很奇怪，要说阎春竹收东西还可以理解，因为她至少直接管发展党员的事，而那个××胡秀伟怎么就好意思舔着个×脸收下陌生人的东西呢？明明他这个孙子就是个陪衬，仅仅是因为和阎春竹对桌，刘月松才考虑顺便给他东西的，而他居然就那么恬不知耻麻木不觉地收下了，真是个十足的下三滥血孬种。而像这种下三滥血孬种，那个大楼里究竟还有多少呢？他不知道。
虽然他没亲自和他们打过什么交道，但是因为这事他对阎春竹这个娘们十分鄙视，同时对胡秀伟这个×人更是看不起。他无数次幻想着，他要是县委书记的话，一定把这两个猪狗不如的嘴巴耷拉到地皮的烂人给开除了。可惜的是，他不是县委书记，而且永远也不会是，因此他不免在感到气愤和仇恨之后又觉得无可奈何和惆怅不已起来。他还觉得，在这种情况下要是换成他当组织科长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收任何东西的。可惜的是，他不是组织科长，而且永远也不会是。他这种人怎么可能当组长科长呢？

没过几天，县委组织部就按照固定的程序派人来水务局同新发展的党员谈话了，而这次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阎春竹和程大鹏。当桂卿当天早上才刚接到电话通知说，组织部的人上午不一定具体什么点要过来谈话的时候，他就在想：“这两个鸟人会不会是故意来要味的呢？尤其是程大鹏这个家伙，本来就属于可来可不来的人，可是他却来了，这就有点意思了。幸亏那个胡秀伟这回没来，要不然的话那可就更有意思了。”
他实在想象不出一对吃了谈话对象送的猪蹄和牛肉的人怎么就好意思来谈这个话。他觉得要是换做是他的话，要么是不拿人家的东西，要是真拿了那就肯定不亲自来谈话，这事可以换成别人来谈，也可以借口工作忙不来谈。总之一句话，就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断然干不出来这么不要脸的事，吃了人家的东西再来当面羞辱人家。可见，要脸的人就是活得累。
本来这些谈话都是程序性的，有个差不多就行了，可是阎春竹和程大鹏这一对稀世珍宝却不这样干，他们这次可是板起脸正儿八经一丝不苟地和桂卿谈话了。他们要通过谈话告诉大家，权力就是拿来用的，不是挂在墙上摆给旁人看的，规矩是拿来遵守的，不是躺在纸面上当样子的。
“你说一下党员的权利都有哪些？”阎春竹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一脸的淫贱和无耻。
当桂卿一字不差地背完党员的八项权利之后，程大鹏又不甘落后且咄咄逼人地问道：“党员的义务是什么？”
当桂卿又一字不差地背完党员的八项义务之后，阎春竹和程大鹏一时间竟然都愣住了，他们根本就没想到谈话对象居然能如此滚瓜烂熟准确无误地把这些东西背下来，这太超出他们的预料了。尤其是阎春竹，这个大饼子脸原以为今天来个突然袭击就能让眼前的年轻人出出洋相露露丑，使劲难堪那么一下子，好多少抵消一下她吃人家东西所产生的那种不可告人的心理，可是却怎么也没料到今天竟然碰到了一个硬茬子。或许，她什么特别的心理也没有，只是桂卿多想了，但看样子又不是如此，因为至始至终她的眼珠子都在滴溜溜地乱转，和个业务技术来自祖传的贼一样。

“哎呦，背得还挺流利啊，”阎春竹翻了翻白眼，扶了扶黑框眼镜，不甘示弱地笑着讽刺道，“看来你提前还是下过一点功夫的，嗯，行，行，行。那这样吧，你再说说党的民主集中制的基本原则吧，看看你掌握得怎么样。”
当桂卿把她问的内容又快速准确地背出来之后，猪腰子脸程大鹏又像公狗帮着母狗打架一样，龇牙咧嘴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党的基层组织的基本任务是什么？”
尽管这次桂卿将程大鹏所提问题的答案基本上都背了出来，但是却明显不如回答前几个那么熟练和流畅了，中间他甚至还顿了几下，差点没能接上茬，怎么着他还是有点紧张的，毕竟他的命运暂时是捏在别人手里。当他看到阎春竹的老脸上赤裸裸地露出来的得意的神色时，他就明白对方等待已久的情况终于出现了。他清楚，这回要是不把他问倒，他们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就此放手的。从阎春竹上这个半老女人身上，他看不出任何收了别人的礼品之后所应该表现出来的哪怕是一点点热情和近乎，即便是假装出来的应景式的热情和近乎也没有。她的所作所为和一举一动，似乎是要向全天下的人宣告，她压根就不知道所谓的张桂卿是谁，也从来没吃过他托人送的猪蹄和牛肉。他是她的谈话对象，她要认真履行程序，如此而已，如此而已，她和他之间再也没有其他的联系了。包青天大人再黑都没她黑得厉害，人家那是脸黑，她这是腹黑。对于程大鹏来讲，借机搞一次落井下石也不失为一种非常好玩的事情，反正无论他怎么问眼前的这个年轻人都属于正常的业务范围，他都有这种权力和资格，而且对方还必须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认认真真地对待，一点也不能马虎。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他懂，他们更懂。
随后，阎春竹和程大鹏两个龌龊货一唱一和，互相配合，又问了很多很多的问题，远远超过他们平时的业务量好几倍，几乎把整个《党章》都让桂卿背了下来，算是把“公事公办”这四个字演绎到了无上的顶峰，也让被问者彻底领教了什么叫认认真真走形式，什么叫我玩的就是你，什么叫我看你能怎么着，什么叫吃了你的也不嘴短，也不心虚，也不在乎。

中午，公家的饭还是要吃的，公家的酒还是要喝的，只不过桂卿已经没有资格参加了，因为那已经属于办公室主任的工作范畴和职责范围了。连三岁小孩都知道，柏为善等待这个酒场已经很久了，从一上班桂卿接到组织部的电话通知开始，直到中午他直接消失在单位里为止。对他来说，公家的活干不干无所谓，公家的饭不能不吃，公家的酒不能不喝。
桂卿直到晚上睡觉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发展党员的过程中一共有两次投票，而每次投票都是彭伟民一个人操作的，谁也没见到最后的票他是怎么统计的，其结果到底真实不真实也很难说。他觉得他有理由怀疑彭伟民，因为这个人要是在中间捣个蛋使个坏的话那简直是太容易了，但同时又感觉这种怀疑实在有些牵强，因为就算人家做了手脚，他又什么证据呢？人家怎么会让他抓住证据呢？由这次的事，他又想到每回年终考核的时候单位里组织的那些投票，不禁对其结果的真实性都起了疑心，因为所有的投票从来都没当场唱过票，也从来都没公布过投票的结果。
“早知道是这样，”他想，“还不如在一开始把牛肉和猪蹄给彭伟民呢，从老根上就把隐患铲除掉，那样又省钱又省事。”经此一役，他倒是学聪明了，只不过其中的道理虽懂，现实中却怎么也干不上来这样的事，给阎春竹和胡秀伟的东西，要不是大舅指挥，他根本就不可能去那样做。

第34章

所有的婚姻无论幸福与否总有个开头，结婚典礼便是这个开头，所以总得弄得热烈些才好，无论穷与富。几乎所有的新人都希望能开好头起好步，因此不免都会在举行婚礼的时候兴奋起来，憧憬起来，渴望起来，而很少有人能充分地预料到婚后所面临的种种苦难和不幸，似乎那都是别人的事，和自己无关。即将结婚的人身上好像都有一种神秘的光环笼罩着，这种光环往往会使他们变得明亮起来，灿烂起来，同时也使他们变得盲目起来，愚蠢起来。幸福容易冲昏人的头脑，此言不虚，大婚大昏，小婚小昏。
国庆节正是桂卿和寻柳选定的婚期，既庸俗得要命，也正常得要命，似乎国庆节如果不用来结婚那就等于被削弱了一大半的价值和意义。婚礼分两场举行，一场在樱峪村老家办，主要请他家的亲戚和家族的人，一场在县城的酒店办，主要请他和她的同事、同学、朋友等。这是从农村进城工作的人举行婚礼的惯常做法，非常符合实际，因而被这些非城非乡的人运用得很好。
虽说好日子通常都被天占去，但是今年的国庆节却格外给面子，既无风也无雨，天气晴朗得很，而他现在正乐呵呵地按照农村的既定程序迎娶新娘子呢。当然，按照原来小李庄神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他已经在举行婚礼的前一天去那里换完童子了。在换童子的时候，当那个用纸扎的小人被烧掉的时候，他看见了纸人的眼睛里竟然留下了几滴血红的眼泪。尽管他心里知道，那眼泪是抹在纸人眼睛上面的鸡血被火烤化之后流下来形成的，但那种情景还是给他的心灵造成极大的震撼和触动。伴随着刺眼的火光和四处飞起的灰蛾子，他觉得自己那原本就灰蒙蒙轻飘飘的青春便一去不复返了，而老天展现给他的未来之路尽管同样不怎么光明，不怎么清晰，但至少它是全新的，因此或许还是值得去感受一遭的。他是带着一种忐忑不安激动难耐的复杂心情，离开小李庄神妈妈那里的，就像一个将要嫁到远方的草原姑娘一样。
在村前大路旁老家的院子里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之后，桂卿和寻柳就被一大帮子人簇拥着送入了临时的洞房。她顶着大大的一块蒙脸红羞答答地进了洞房之后，接下来就该是他用秤杆子挑蒙脸红的时候了。只见他从旁人手中接过一杆秤，满怀激动和兴奋地握住带秤钩子的那一头，去用尖而细的那一头去挑她头上的蒙脸红。当他颤动着把那一块红布挑去的时候，围观的人群瞬间发出了一阵惊呼。他知道，无论新娘子长得是丑还是俊，大家在她揭幕的那一刻都会发出惊呼的，因为这一幕他曾见过了很多次。所谓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更何况今天是他吃猪肉的日子，所以他也就学着别的新郎的样子，来挑这个蒙脸红了。

她低着头，不停地轻轻晃着脑袋，似乎被身边的阵势吓住了，也羞着了。一个新娘子该有的惊恐不安、羞涩万分、又喜又怕的心情她全表现出来了，一点也不少。对此，他是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整个人都被一股异常浓烈的幸福感包围了，以至于当张道建的大儿子张超“哗啦”一下撕去后窗上贴的粉红色的窗户纸时，他都没有功夫去生气，去过问。他只能认为，那是一种古老的 俗，需要人撕去那层象征甜蜜和温馨的窗户纸，尽管他比较讨厌由张道建唯一结完婚的儿子来完成这个活。这个活的象征意义太明显了，因此他感到不快，觉得一种特别纯洁的东西被人破坏了，玷污了，而对于这种行为他又不能去干涉，去制止，更因为一切都晚了。
新娘在换完衣服稍事休闲之后，便到了和新郎一块进行上拜的时间了。所谓上拜，就是新人给所有的长辈们磕头，而所有擎头的长辈们都要掏钱的程序，这是整个婚礼的重头戏，观赏性和娱乐性都非常强，再加上如果婚礼主持人会搞笑的话，那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不会轻易错过这场戏的。
到了中午吃大席的时候，因为来的亲戚朋友比预料的要多，所有新娘子就没捞着能正儿八经地上桌子吃饭，为此她一脸的不高兴。尽管她没怎么当场表现出来任何内心的委屈和反感，而一直都笑意盈盈地对待大家，但还是暗暗记下了这笔账，并打算今后一定找个合适的机会表现出来，让这家人有所感觉，她是不能在这种场合随意被忽略的，她不问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
平凡的新婚之夜终于来临了，待她慢腾腾地松下硬邦邦的头发，卸下重妆，洗完小脚，才轻轻袅袅地走向临时洞房内的大床边，似笑非笑地坐下来等着他。

“哎，恁姐夫怎么没来参加婚礼呀？”她问道。
“不是恁姐夫，是咱姐夫。”他纠正道。
“噢，咱姐夫怎么没来呀？”
“他可能有事吧，”他臆想着某种能说服他自己理由，来应付着她，“具体我也不清楚，这事得问俺姐。”
“恁姐，哼，”她半是讽刺半是夸奖道，“她可是个人物啊，哪句好听她就说哪句，专门往人家心窝里碰。”
“瞧你这话说的，她不往你心窝里碰，难道还能故意噎你吗？要是那样的话，谁还会理她呀。再说了，要是都像我，说话肉得要命，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你还不得疯啊。”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说，她也太精明了太会说话了吧，弄得人有时候都不好意思了。”
“哎呦，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他半是奚落半是骄傲地说道，心里其实和吃了蜜一样，“实话告诉你吧，俺姐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说她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行，说她脑子好用口才好也行，总而言之和她打交道你是不服不行啊，嘿嘿。”
“以前和她接触的时候，我也知道她嘴甜，会说话，”她酸溜溜地佩服道，其实和羡慕也差不多了，“不过这回咱们结婚，我可算是充分领教到她的魅力了。哎呦，她可真是太厉害了，我绝对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就是看在你有一个这么厉害的姐姐的份上，今后我也不敢甚欺负你的，哈哈。”
“怎么，你还打算欺负我呀？”
“没打算，就是偶尔想想，嘿嘿。”她咧开大嘴笑了，笑得没心没肺，毫无深意，搞得他的心都没地方放了，尽管新房很大，很空旷，但是都被甜蜜和幸福塞满了，已然没有下脚的空了。
“哎，我想起来一个笑话，”说话间他快步走到床边，像遇到了吸铁石的铁块一样迅速地和她坐在了一起，一边趁势搂着她的身子一边淫笑道，“有一个女人抱着婴儿去看病，那个男医生看了看婴儿，什么话也没说，随手就摸了摸女人的胸。然后男医生说，噢，奶水不足，所以婴儿营养不良。结果那个女人就开口骂他，你个龟孙也不先问问我就乱摸，你知道吗，我是孩子他小姨！”

“流氓，男人都是流氓！”
“嗯，都是？”
“对，都是，”她中气十足地说道，真是傻到太平洋里去了，“你们一个个表面上看着都道貌岸然一本正经的，其实满肚子都是流氓想法，没有一个好东西。”
“咦，你这话说得可不是太科学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而其实心里已经很反感了，“我已经提示过你了，你怎么能说‘都是’呢？你这样说很容易让别人误以为你见识过很多男人，你知道吗？”
“你为什么说‘见识过’呢？”她执迷不悟地说道，“你直接用‘经历过’这个词不好吗？”
“给你留点面子嘛。”
“我不稀罕你这么好心，”她鄙夷地看着他，同时又咬牙道，“反正我问心无愧，我怕什么呀！倒是你，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想三想四的，思想不纯洁，也不地道呀，哼！”
“新婚之夜嘛，还是说点能让人动情的话比较好，”他将她搂得更紧了，同时嘴上又不得不服软道，“咱别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了，省得伤了感情，破坏了今晚这么美好的诱人的气氛，你说对吧，我的小媳妇？”
“嗯，这还差不多，”她欠了欠屁股，换了一个比较舒服点的姿势，然后非常大度地撒娇道，“你心里有数就行，别说话够不着天捞不着地的，没点谱。至于我是什么人，我自己心里明白就行，我才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呢。我觉得，只有那些本身想法不好的人才会 惯性地把人往坏的方面想呢，而心里阳光的人从来都不会这样。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你说得最对了，亲爱的。”他不失时机地恭维道，后边那三个字说得太酸了，听着都让人倒牙。
“还是叫我老婆吧，”她用眼睛电了他一下，充满妩媚地提醒他道，“我喜欢听这个称呼，别喊什么亲爱的，恶俗得要命，我听着就头晕心烦。”

“好的，老婆大人，”他嬉皮笑脸地说道，又来了别的兴致，可以冲淡一下心中的肉欲，“就听你的，不说亲爱的。哎，对了，老婆大人，我忘了是俺单位那个谁结婚的时候，苏庆丰喝喜酒的时候讲了一个故事，我记得非常清楚，印象很深刻。”
“噢，说来听听，”她顿时也来了兴致，笑着催促道，就像一条马上就要上钩的小鱼一样快活，“肯定是和结婚有关的事，不过要是流氓的笑话我可不听。”
“不流氓，一点都不流氓，”他嘿嘿笑道，但看样就像流氓，或者离流氓也不远，“说是有一对老夫妻结婚多年从来都不吵架，有人就问他们婚姻恩爱长久的秘诀是什么。这个老头就说了，新婚时他们夫妻俩曾经到大峡谷去旅行度蜜月，每人各骑一头驴子。他们还没走多远呢，妻子的驴子绊倒了，妻子平静地说，这是第一次。没走多久，妻子的驴子又绊倒了，她还是心平气和地说，这是第二次。谁知走不到半里路，那头驴子第三次绊倒，这时候妻子二话不说，从口袋里掏出左轮手枪，一枪将驴子毙了。当时他觉得妻子这样做太残酷了，于是就出言抗议，结果他妻子心平气和地说，这是第一次。”
“讲完了？”
“嗯，讲完了。”
“我觉得一点也不好笑呀。”
“不好笑吗？”
“不好笑。”
“可能是你没理解这里边的意思，就是说——”
“我知道，是说他老婆厉害，心狠，对吗？”
“对呀。”
“可是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那，既然你觉得不好笑，那就算了。”
“嘿嘿，好笑，好笑，”她“噗嗤”一声傻傻地笑了起来，纯纯的逗他玩的意思，一点也没掺假，“熊样，我故意刺激你的，看把你气的，脸都变色了。”

“我没生气，谁生气了？”
“哼，还说没生气，”她使劲白了他一眼，自得其乐地打趣道，“我还不知道你啊，心眼子多着呢，哈哈。”
“唉，女人呀，就是好无端地生是非，”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微微叹道，“本来我没生气的，结果你非要说我生气了，那我就只能生气了。生气不生气的倒无所谓，你还说我心眼子多，这就有点过分了啊。你知道吗，我觉得吧，评价一个人心眼子多就等于说这个人不好交往，难伺候，可是你说是那样的人吗？”
“嗯，不是。”
“这不就对了嘛。”
“不过呢，正因为你好伺候，好交往，好说话，所以才更显得你心眼子多呀，对吧？只有心眼子多而且心眼好的人才会更多地想到别人，替别人考虑，无论什么事都尽量地不给别人添麻烦，有时候甚至不惜委屈自己，难为自己。”
“那这么说，你是在表扬我喽？”
“你说得最对了，老公，嘿嘿。”她又开心地笑了。
他也笑了，必须的，不然就得哭。
“表扬你，就是表扬我。”她又说道，很得意的样子。
他又跟着笑了，也是必须的，不然还是得哭。
“哎，我问你个问题，”按照她潜在的要求笑过之后，他故意神情严肃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兵的最低年龄是18岁，而结婚的最低年龄是23岁吗？”
“这我哪知道啊。”
“告诉你吧，”他不打算继续吊她的胃口了，那样也没啥意思，他已经知道了，“这就意味着结婚比打仗还可怕，老婆比敌人还难对付，懂吗？”
“胡扯！”她瞪了她一眼，笑着斥责道，“你要是疼老婆的话，老婆怎么会比敌人还难对付呢？你要是喜欢一个人的话，结婚怎么会比打仗还可怕呢？”
“这不是比喻嘛，又不是说真的。”
“可我听起来却像是真的。”
“哎呦，你呀，就是该开玩笑的时候你当真了，该当真的时候你又觉得是在开玩笑了，整个给弄颠倒了，虽然说也有些真话是借着笑话说的，但总起来说，笑话基本上还是笑话，而没有太深的意思，这就看你怎么理解了。”
“卖嘴！”
“不卖嘴，卖什么？”他问，“卖肉，你要吗？”
“讨厌，”她打了他一粉拳，戏谑道，“就你能，就你管，整天贫死滥厌的，和那个荷兰猪一样！”
“荷兰猪怎么了？”他反驳道，“你还别说，要不是他李忠良那张贫嘴，咱这个婚礼还不热闹呢，是吧？”
“也对，错亏是他，换成别人来主持咱的婚礼还真不一定能达到今天的效果呢，呵呵。”她跟着附和道，终于在某个具体的问题上和他达成了一致，把他也憬激得要命。

夜半时分，他做了一个悠长而又甜蜜，悲郁而又欢愉，深刻而又苍白的梦。他梦见他和白郡同在一屋，同睡一床，只不过不是朝一头睡的。起初他的头压着一角粉白色的被子，被子下面是她那紧致圆润的小腿和可爱白净的脚丫。他被她的小腿和脚硌醒了，然后心里就想着要去亲近那双美丽的脚，而且这种想法还非常强烈，只可惜他当时还没有那个胆量。同时，他也不知道她心里的意思，她究竟是会拒绝还是会同意，他一时半会还搞不懂。面对着他喜欢的人，他心中虽然激动万分，忐忑不安，但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去碰她。纠结了很久，也折磨了他自己很久，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赌一把了，于是便轻轻掀开被角，用手指小心地挠了挠她的脚心。一开始她将脚猛地收拢了一下，就如同被蛇咬了一下，但是却并没有把脚躲得太远，这让他心中狂喜不已，兴奋难耐。过了片刻，他又变得更大胆了一些，就抱起她光洁如玉的小腿轻轻亲吻了起来，而这个举动不仅没使她生气，反而还激起了她身上那种较为主动和热切的回应。只见她翻了一个身子，抬头深情地看了他一眼，便拉开被子到他这边来了。刹那间，他觉得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变了，都变成了纯洁无比的乳白色，只有个别许边边角角的地方是瑰丽的粉红色，这两种颜色都是他平时特别喜欢的……

第35章

婚后第一天是约定俗成新娘回门的日子，也是新郎官在女方家必须被当做大客招待的唯一“法定”的日子，过了这一天，绝大多数新郎就再也享受不到这个特殊的待遇了，尤其是在女方家庭对新郎不怎么满意的情况下，这一天就更显得弥足珍贵了。
这天上午十点左右，桂卿骑着丈母娘家陪送的崭新的摩托车载着寻柳，带着必不可少的一大堆礼物就直奔柳甸村而来了。中午吃饭的时候，他理所当然地被安排在了主宾的位置，岳父寻善友家自然也找了一大帮子人来专门陪他。席间这伙专门被请来陪客的人又是让菜又是敬酒又是请抽烟的，搞得他颇有些受宠若惊手足无措的感觉，整个酒宴的气氛也显得比较热闹和融洽。
因为一向面子较薄，不怎么会推辞，再加上那帮子陪客的人太过热情，所以这酒喝到下半场他就很有几分醉意了。朦胧之间正是半醒半醉的时候，他看见寻柳在堂屋门口过来过去的，一会笑着指指点点，一会又板着脸和她妈妈吕传秀嘀嘀咕咕的，心里遂就逐渐生出了些许不满，觉得是她扫了他的兴致，损了他的面子。他心中既有不满，借着酒劲自然就更容易想起婚前她的种种任性之举，蛮横之态，武断之言，所以就慢慢地开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有两三次，她忍不住提醒他，时候不早了，该吃饭了，可他就是故意不听，非要继续喝下去，就是不提停酒吃饭的事情。因为今天他是寻家无可争议的大客，也是整个酒桌绝对不容慢待的主角，所以纵然是寻善友和吕传秀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但只要他不捅出什么大篓子来，他们也不好明着劝他别喝，当众伤了他的面子。他本来想借此机会自重一下，提提他的尊严，增增他的气势，只可惜浓浓的酒意已经涌起，因而这个度就把握得不是很好，遂使得整个酒局就显得有些拖沓散漫了些。
待寻柳觉得她实在忍受不了的时候，便不顾吕传秀的一再劝阻，直接走到他跟前将他手中的杯子一把夺过来，然后正色劝道：“好了恁哥，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开始吃饭吧。”
他起初心中一愣，胸中不禁有一种勃然大怒揭竿而起的强烈冲动，但是转念又一想，老婆大人说得也对，是不该这么拖延下去了，于是便抬眼扫视了一圈，然后缓缓道：“好，酒无尽话无尽，今天就到这里吧。来，咱杯中酒，来个满堂红，喝起吃饭！”

闻听此言，她只好将白色的酒杯重又递给他，以便尽早结束这个酒场。他抬眼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下，然后接过那个白色的酒杯站起身，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待他重重地落座之后，恍惚之间觉得从他身边飘然离去的人并不是他的老婆寻柳，而是那个遥远而模糊的姑娘，寻烟。她似乎一直都未曾走远，只为了等待这一天……
回樱峪村老家的路上，是寻柳带着他的。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离老远就看见了走在路边的秦娜，于是就在快到她跟前的时候和她打了个招呼，而她则热情地笑着回应了他几句，就是几句，别的什么也没有。
到家之后，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寻柳蔑瞪着小眼阴阳怪气地对他道：“哎呦，你这见了老熟人还挺会说话的啊，这不是没醉吗？”
“你什么意思？”他问。
“什么意思你心里还不明白吗？”她继续饶有兴致地讽刺道，坐等大戏上演的意思，“你看看你见了秦娜时的那个样子，两眼都放光了，说话都咬舌头了，你激动什么的？”
“你胡扯什么？”他急赤白脸地辩解道，“我什么时候咬舌头了？人家和我说话，我能不理人家吗？”
“哼，点个头就行了，说那么多话干嘛？”
“我没说什么呀？”他委屈死了，本来就委屈，现在更委屈了，好像这辈子都脱离不了委屈的命了。
“还没说什么，”她鼻子里哼了一下，和他针锋相对道，“我要是停下来让你们说话，你得拉着人的手说半天。”
“你也太会夸张了吧？”他有些不满地说道，“喝酒的人是我，不是你，怎么你也醉了吗？”
说到此处，他不禁想起来邓丽君的靡靡之音《美酒加咖啡》里面的经典歌词，“开放的花蕊，你怎么也流泪？如果你也是心儿碎，陪你喝一杯，我要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于是他便想惬意地哼唱起来，但终究还是不敢，因为她不喜欢。他醉得还不够。
“我一点都不夸张，夸张的人是你。”她怼他道。
“行，我夸张，好了吧？”他不想和她继续纠缠下去，便主动缴械认输道，“你要是不高兴，以后我见了她不和她说话就是，反正不和她说话，我也死不了的。”
“别，什么叫我不高兴啊？”她摆着手回敬他道，“今后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关我什么事啊？今天中午你不是很牛嘛，坐在那里身不动膀不摇的，从头到尾稳如泰山，和个座山雕似的，甚至连我的话也不听了，逮着酒就和没见过似的，就知道一个劲地喝，谁能说得了你的呀？”

“你要不说我，兴许我还喝不那么多呢？”他赌气道，一想起中午的事还现在恼着火呢。
“哎呦，感情你喝多了还是我的错了？”
“我又没怪你。”
“问题是你怪得着我吗？”
“也对，我确实怪不着你。”他酸溜溜地自嘲道。
“还有，你听听你那个手机铃声，”她携着刚刚取得某种胜利之后的余威继续追击他道，“一响起来就和出老殡似的，你真觉得好听吗？你个老噱种货！”
“好听啊，《二泉印月》，瞎子阿炳的名曲，最经典的二胡片段，如泣如诉的，你不喜欢吗？”
“有拿这种音乐当手机铃声的吗？”她理直气壮而又义正言辞地训斥道，如同农村大老娘们熊自己调皮捣蛋的小孩子一样，“平时响着也就罢了，这回可是我回门，你这个当女婿的是大客，专门要脸的场合，你竟然还用这个铃声，叫我说你什么好呢？唉，可气死我了，我都替你害臊啊。”
“好，既然你不喜欢听，那我换掉还不行吗？”
“换什么？”她抢白道，仅凭这三个字就足以让他半天摸不着头脑了，更不用说后边的内容了，“叫我说你压根就不该把这种讨厌人的烂铃声留在手机里，你赶紧给我删掉，听见没有？我再也不想听见这种声音了，够死了都！”
“删，我现在就删，谁不删谁是孙子，”他憋着火道，满心都是不想因为一点小事就和她闹僵的意思，“我保证以后不让你再听到这么凄凉这么悲哀这么惹你烦的声音了。”
“我都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欣赏品味，居然莫名其妙地喜欢这种烂音乐，你就不能弄点喜庆点的，或者欢快点的音乐听听吗？比如像《好日子》了，《知心爱人》了，《最浪漫的事》了等等，我觉得随便找一个都比你那个《二泉印月》强一百倍。”
“你说的话虽然也很有道理，像《二泉印月》这种哀伤的曲子确实不适合当铃声，”他微笑着接话道，竟然还不死心，“但是要说到好听不好听，我觉得还是得数《二泉印月》好听。哎呀，那种感觉，那种意境，当你静下心来完全沉浸到其中去的时候，嗯，真是，那绝对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无与伦比的享受……”
“停，停，打住，”她又开始不高兴了，打手势拦住他的话道，好像要阻止母鸡下蛋一样，“你要是想听那些和出老殡一样死爹死娘的烂歌烂音乐，还是等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再听吧，千万别当着我的面放，我现在就明确地告诉你吧，咱俩的欣赏口味不一样，严重不一样，你给我记住这一点！”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两个人只能就这个问题闭嘴了。
婚假结束之前必须把双方单位的客人和朋友、同学等人都请了，因此他们两人没过两天就开始准备在县城办场的事了。喜宴的地点就选在大家比较常去的金鼎轩餐厅，这样城里喝喜酒的人也比较方便到达。时间就选在一个周五的晚上，这样的话大家的心情也比较放松。因为是把新郎和新娘两个人的客人都凑到一块办的，所以那天晚上的喜宴总体上来讲倒还算是比较热闹圆满，来的客人很多，大家也都很给面子。
尽管他事先到他大舅刘月松家里专门邀请了一次，而且后来也通过电话又诚恳地请了几次，但是这天晚上的喜宴刘月松并没有来参加。他虽然觉得大舅不能来参加喜宴是个不小的遗憾，但是他并不想强人所难，所以也就没把这事太往心里去。事后他又专门跑大舅家给他送去了一包喜糖和两盒喜烟，算了把这事画了个句号。
晓樱和白郡两个人倒是来喝喜酒了，只不过这回晓樱是以高峰女朋友的身份和高峰一块来的，这让他心里颇感难受，浑身上下都好像又被一张无形的钢丝网给罩住了一样。本来他心里是非常希望能有机会和白郡、晓樱两个人好好谈谈的，但是因为今天实在是太忙了，所以总也抽不时间去找她们单独聊聊。另外，即便是撇开来喝喜酒的其他客人和寻柳不说，单就晓樱旁边始终寸步不离的护花使者高峰来说，也不可能给他什么机会让他能单独地见见她。他明白，她和高峰既然能以男女情侣的身份公开出现在他的喜宴上，这就是明白无误地向他宣布，她将永远地离开他的精神世界，并且彻底和他无缘了，无论是哪种缘。
他现在还来不及想什么。
本来所有要来的客人都被他和寻柳事先分好房间了，但是等到客人来到一大半的时候，柏为善却找到他说，这样安排房间不合适，尤其是对于水务局的人来说更是不合适，必须得趁大家还没到齐，菜还没开始上的时候抓紧时间重新调整一下才行。
“行，柏主任，”他仔细考虑了一下，然后道，“单位的人你都熟悉，你看着安排吧。”

“你原来大体上是按级别分的房间，”柏为善啰里啰嗦地向他解释道，难得这么耐心一会，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科级干部和科级干部在一起，股级干部和股级干部在一起，一般人员和一般人员在一起，这样做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毛病，但是有些人本来就不对脾气，你安排他们在一起容易闹矛盾。另外，男的女的搅和在一桌也不大好，男的喝起来不尽兴，女的吃不起不方便。我觉得吧，还是我亲自来安排一下，保证让他们都吃好喝好，都没意见。”
桂卿当然担心现场重新打乱顺序会不好安排，但是考虑到柏为善的话也有些道理，另外这个人平时也是干惯了这些安排吃喝的事，而且他自己现在确实也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过问这事，所以便把安排自己单位客人的权力统统地交给对方了。
等他和寻柳把客人们基本都安置好之后，一直待在餐厅大堂旁边一间小屋子里照看着烟酒糖果等物品的张道武才颤颤巍巍、紧张不安、强作欢颜地在柏为善的陪同下，来到各个房间代表主家进行温菜和照席，这又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程序。
当年自己的闺女桂芹出嫁在家里办场的时候，张道武一点都没紧张，也不知道什么叫紧张，而只有满心的喜悦和骄傲。前几天在老家给大儿子桂卿娶媳妇办场的时候，他也不紧张，也不知道什么叫紧张，也只有满心的喜悦和骄傲。今天晚上，当他要面对着这些所谓的城里人，特别是大儿子和儿媳妇单位的领导和同事的时候，他竟然没来由地紧张了，而且还紧张得要命。他觉得他就像一个僵硬的木偶或者被开水烫过的老公鸡一样，任由一个油腔滑调、油头滑脑、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领着，这屋出了进那屋，这桌转完去那桌，好不容易才像受刑般地完成这个硬顶硬的任务。
他这个喜公公觉得今天所有的客人都比他脸白，都比他个高，都比他会说话，都比他会笑。如果可以不来的话，他断然是不会来这种场合的，只是他没有办法。以前闺女桂芹出嫁在北埠市举行婚礼的时候，他虽然也觉得浑身不自在，感觉像被无数的针扎了一样，但是那回他毕竟不是主角，而且从心理上讲他总是觉得省城里的那些客人们离他太远，出了酒店的大门谁也不认识他这个乡下老头，所以他的内心受到的刺激并不是太强烈。而今晚就不行了，这次来喝喜酒的这些客人基本上都是这个县城的人，都是正儿八经的本地人，很容易记住他的大儿子张桂卿有他这么一个老实巴交、窝窝囊囊、没什么本事的爹，所以他的心理压力很大。
关键是，他不会表达。

受完刑之后，他又赶紧躲到刚才那个还不如厕所大的小屋子里去了，他觉得只有在那里他才是安全的，他才是他自己，他才不会给大儿子和儿媳妇丢脸。他默默地点燃了一颗烟，用浑浊的眼睛呆呆地盯着地上的烟酒等物品，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或者该想些什么才合适。偶尔桂卿进来拿点东西，他则慌慌忙忙地找好，哆哆嗦嗦地递过去，然后又不知道自己该干嘛了。胡子是新刮的，没问题，鞋是新换的，没问题，裤子和褂子也是新的，也没问题，就是里边的背心和裤头是旧的，或者可能还是破的，不过谁又不会扒开外衣往里看这些，所以不用太担心。当他在脑子里像牛羊反刍一般慢慢地把他今晚的穿着打扮和刚才温菜照席时的言行举止又过滤了一遍，发现基本上没什么硬伤之后，心里才感觉好受多了。
想了半天之后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还是他的那头小毛驴让他感觉最亲切，最舒坦，最踏实，除此之外大概没有什么别的东西能给他带来更多的心理安慰了。
“咱就是个出力的命，就得干出力的活，”他在心里默默地把这句话又说给自己听了，“除了这个之外，干别的都不行，都不自在，都太拿扭人了。”

第36章

就在神舟5号上天，航天员杨利伟在太快遨游的时候，青云县依法整治违法违章建筑动员会议也紧锣密鼓、声势浩大、轰轰烈烈地召开了。这次动员会既是打响全县旧城改造和新城建设这两个重大战役的重要开端，也是县委县政府主要领导经过慎重思考决定召开的，因此全县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头头脑脑们都参加了。
马开江特别热衷于把个人的意志强加在青云县大部分老百姓头上，最少最少也要强加在全县绝大部分领导干部头上，而很少考虑全县的老百姓和领导干部们内心深处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不是就和他的想法一致。他想当然地认为，他的想法就是最好的想法，他的意志就是最高的意志，凡是他想要干的事情就一定要干成，否则的话他就会觉得当这个一把手没意思，没权威，甚至没有存在感。他认为，不能把自己的高尚意志加在别人头上，不能用自己的正确观点说服别人，而总是被别人的看法和情绪牵着鼻子走的人，永远都是一个十足的可怜虫，永远都成不了大事，永远都不值得同情和怜惜。这种人就是做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失败者，就更别提让他们来主政一方了。做一个混天撩日、毫无主见和建树、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得过且过的一把手，那绝对不是他的性格，也不是他的理想，更不是他所能容忍的事情。他觉得，做人尤其是做官，就得去主动地影响别人，而不能只是被动地受别人影响。平日里，他本人最痛恨的就是那些屁事都不愿意干，和什么事都干不好也干不出彩的太平官了。他甚至还认为，有真本事和大能耐的官员，哪怕是这个人有点贪心和私欲，干了些不合乎规矩的事，只要这个人能正确领会领导的意图并会积极主动地干好领导安排的活，也比那些碌碌无为、昏庸无能、鸟本事也没有的人强多了。
“做人就是要强势一些，”他偶尔也会这样对下属感叹，同时也顺便激励一下他自己，“更何况是当一把手，更得强势。如果是个事都要看别人的脸色，都要考虑别人是怎么想的怎么看的，那最后还能干成什么事？如果每走一步路都像小脚老妈妈那样，胆小谨慎，顾虑重重，瞻前顾后，摇摇摆摆，走一步晃三步，那么青云的未来还怎么发展，大伙的幸福还怎么实现？美好的生活不是等来的，也不是一点一点地挪着走就能走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