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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为什么《圣经》上会说,如果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呢?”他明明愤愤不平但是却硬要自己心平气和地想道,仿佛一个初入门的修道者一样,“这只是因为,既然对方都敢打你的右脸了,那么他还会在乎再打你的左脸吗?”
一想到这个令他感到无比悲哀和痛心的事实,他几乎迅速就体验到了一种令人绝望和无奈的情绪。不被侮辱怎知侮辱者的卑鄙和下作?想来这亏他也不是白吃的,至少他明白了一些道理。
“高尚是高尚者的沉重负担,卑鄙是卑鄙者的快乐源泉,”他继续神经质地这样想道,同时又不免担心起自己是否有些小题大做或者夸大其词了,所以,隐隐的负疚感也随之油然而生并长时间地环绕在他的左右了,“一切所谓的枷锁和牢笼其实都是自己套在自己身上的,这丝毫怨不得别人。因为你好欺负,所以别人才欺负你,并不是因为别人欺负了你,所以你才变得好欺负的。柿子净捡软的捏,是因为柿子本身就软,所以才招来被捏的命运,而不是捏它的人非要捏它。为什么我会遭到别人这种明显不公正的对待呢?究其原因还不是因为我自身就有着某种不能克服的缺点和毛病吗?内因决定外因,主观决定客观,万事还要从自身找原因,从自身真正改起。也许正是我的不敢于、不擅于和不屑于,所以才导致别人的敢于、擅于和屑于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当时在老家盖屋时,四老憨的媳妇王秀荣说过的那些话,顿时觉得柏为善和彭云启之流在本质上和王秀荣其实是一样的,都属于那种 惯于用“你讲究你活该,你吃亏你自找的”这种思维定势来看待各种利益纷争和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人。勤快的人因为鄙视懒惰这种行为而变得愈加勤快,懒惰的人因为懒惰这种行为受到勤快人的鄙视而变得更加懒惰,这就像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魔咒一样,阴魂不散地飘荡在光怪陆离人世间。当然,勤快和懒惰这对反义词可以换成任何其他的成对的褒义词和贬义词,其道理大致都是相同的。你越是看不起我,我还就越是要恶心死你,有些人就是靠着这个想法活下去的,否则早就死一万回了。
“差异会加速差异,不同会强化不同,这几乎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却不是人人都能感悟得到的。”他自言自语地总结道,如同得了强迫症一样,他确实容易把生活过成说明文。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那富安走不到十步远,被林冲赶上,后心只一枪,又搠倒了。翻身回来,陆虞侯才行得三四步,林冲喝声道:“奸贼,你待那里去!”劈胸只一提,丢在雪地上,把枪搠在地里,用脚踏住胸脯,身边取出那口刀来,便去陆谦脸上搁着,喝道:“泼贼!我自来又和你无甚么冤仇,你如何这等害我!正是‘杀人可恕,情理难容’!”陆虞候告道:“不干小人事;太尉差遣,不敢不来。”林冲骂道:“奸贼!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怎不干你事?且吃我一刀!”把陆谦上身衣服扯开,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
他又胡乱地想了一通《水浒传》中的精彩情节来过过瘾,便强迫自己逐渐将心中的怒气丢开了,就像一个年轻的母亲丢掉了自己的亲骨肉一样,因为那是别人的孽种。
据说这位名叫邢津京的所谓专家有三个非常出名的特点,那就是他唱歌比说话好,说外语比说汉语好,跳舞比走路好。他就是以这三个显著的特点和他那特别拗口的名字蜚声海西省整个水利圈的。而他的那位绝世高徒,也就是彭云启的同学苟西平则正好和自己的恩师相反,唱歌不如说话好,说外语不如汉语好,跳舞不如走路好。所谓武大郎开店,个高的一概不要,弟子若要超过师傅那肯定是非常不和谐的,所以他这朵耀眼的学术界鲜花一定要招苟西平这片平庸的绿叶当学生才好。像唐僧那种类型的师傅,如果没有观音菩萨赐的紧箍咒可以念的话,岂能降得了孙猴子那样神通广大的徒弟?所以,“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这句话是断然不适用邢津京和苟西平这对师徒的。
来的客人准时来了,知识分子们这点素养还是有的,可是局长却没时间接待他们,这倒很有些出乎客人的意外。姜月照只是礼节性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和邢津京、苟西平二人招呼了一下,便让柏为善领着他们到会议室兼接待室的屋子去了。随后,他便像往常一样胳膊底下夹着个公文包出去寻找中午的酒场了,完全不在意省里的专家怎么看他,反正人又不是他主动想着请来的。
柏为善天上一句地上一句地胡乱招呼着邢、苟二人,给人一种想要极力化解局长不重视这事所引起的尴尬局面的虚假印象,而事实上却并非如此。从表面上看,因为这事不是姜月照亲自安排他干的,所以姜月照不重视这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尽管站在外人的角度来看这样做是有点不近人情的意思,而其实这正是他做梦都期望的最好情形,那就是打着公家的幌子行使自己的权力。
“姜局长不参与这事,”桂卿冷眼旁观着柏为善颠三倒四虚头巴脑的可笑举动,心里却是极端地鄙视这家伙,“那正合他的心意,他可以撒开脚丫子玩了。哼,我看他能拌出来什么好馅子。”
柏为善啰里啰嗦地安排完彭云启到接待室去陪着客人喝茶聊天之后,自己却不分轻重地忙起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琐碎公务了。桂卿出于好心本想多替他承担些任务,好让他腾出时间来去陪陪远道而来的客人,省得冷落了人家,可是今天这厮竟然像中邪了一样,说什么也不让桂卿插手单位的事务了,而这些事务平时他是连看都不带看一眼的,他没那个兴趣和功夫。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1章

“他愿意谝能就让他谝去吧,”桂卿努力了一阵子后终于放弃了自己的一厢情愿,只能如此想道,“我倒是乐得落个清静,反正这家伙从嘴到腿一天到晚也不喜欢闲着。还有彭云启这家伙,只不过是高中同学在省水科院跟着人家混,他就敢打着公家的旗号喊人家来青云县玩,真是够厚脸皮的。俺同学还在水利部工作呢,我也没好意思到处场炫耀并加以利用啊。哎,人和人之间的差异真大,想法也有天壤之别,真不能轻易地用自己的眼光去评价别人。”
“噢,原来那个苟西平和彭云启竟然是高中同学?”又过了老半天,他这才冷不丁地琢磨出邢、苟二人青云之行里的深意来,遂瞬间就羞愧得无地自容地了,“我还以为这只是一种巧合或者偶遇呢,原来这都是他们几个人商量好的。这家伙假公济私就腿搓绳,自己在那里净充人熊,却把我拉来跑前跑后地给他们搞服务,这孩子真××不是个熊东西呀!”
他本来想说“噢,他们在那里耍小聪明净充能的,却把我当傻子”的,但是仔细一想,自己可不就是一个标准的傻子吗?明明是被人家当猴耍了却浑然不知,竟然直到刚才还在那里规规矩矩板板正正地准备迎接人家专家的事情呢,于是他心里是又气又急又恨,感觉自己确实窝囊无能透顶了。
“世界上最可恶最窝囊的事,不是人家怎么怎么变着法地欺负你,”他一边对柏为善和彭云启的所作所为感到呕吐和鄙视,一边又忍不住如此想道,“而是人家明明知道你知道人家在欺负你,人家依然毫不动摇一如既往地欺负你。忍让的本质就是畏惧,除此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原因,而很多人不肯勇敢地承认这一点,却妄说什么好鞋不沾臭屎,人不和驴治气,狗咬人了人不能再咬狗,大人不记小人过等等之类自欺欺人的话。”
“那么,我究竟怕他们什么呢?”他又深入地想着,仿佛着了魔一样,这也是一个受侮辱的失败者唯一所能做的事情了,“怕他们背后的关系吗?如果他们真有所谓的关系的话,而这一点几乎是肯定的。也许我辛辛苦苦没白没黑地干上几年,还不如人家背后的关系人和领导坐下来喝一场酒起的作用大呢。那么,是怕领导不能公平公正地对待我们之间的纠纷吗?如果我敢斗胆把这些所谓的纠纷展示给领导看的话,而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更是几乎没有的,因为我不是那种主动把矛盾呈现给领导然后让领导去看着处理的人。既然领导连评判和处理的机会都没有,那么又怎么能期望领导能像传说中的包青天一样来主持所谓的正义呢?况且姜局长这种人相对来讲还是那种比较善良比较公平的领导,若是换成那种完全不辨忠奸、胡作非为、没有人性的领导,我愣头愣脑地就把矛盾和纠纷摆在领导那里,到最后那还能有我的好果子吃吗?那么,我是怕把事情闹僵了吗?显然是的。可是,为什么他们这些人就不怕把事情闹僵了呢?为什么他们就敢赤裸裸地得罪我,就不怕我会提出抗议呢?为什么不是我去得罪他们从而让他们去犯难为呢?难道说,仅仅是因为我这个人素质比较高,做事讲究,面子薄,而他们又和我正好相反吗?我估计他们肯定不会认为我是那种素质高的人,反倒是会认为他们自己是素质高的人,而这一点几乎又是绝对的,因为毕竟再坏的人也不会认为自己坏。”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为什么讲究的人一定要怕不讲究的人呢?”他明明百思不得其解,今天却非要得出一个自己认可的解来,真是偏执得有些可怜,也有些可笑,“如果这事颠倒过来,是我谝熊能喊自己的同学邀请所谓的专家以指导工作的名义来吃喝玩乐,而让柏为善和彭云启他们光跟着准备参观现场、技术资料和有关汇报的话,那么他们会怎么对待我呢?他们会撕开脸地和我打架吗?”
“第一,我干不上来这样的龌龊事,”思虑良久,兜兜转转地饶了好多圈子,他终于得出了这样似是而非的结论,“永远也干不上来。第二,他们肯定不会像我一样老老实实地听从我的安排的。这就好比,如果我插队了(这种事情当然是永远都不会发生的),我肯定不敢和指责我插队的人对抗(而多数情况下偏偏都会有人出来指责我的),而如果是别人插队了,我则肯定不敢去指责别人一样。这就是我和他们之间最本质的区别,无论我把自己看得有多高尚,还是他们把他们自己看得有多高尚。显而易见的是,他们一定认为他们比我高尚多了,或者至少比我聪明多了,也务实多了,或者至少不像我这么弱智和傻×……”
“都说人际关系就是一面天然的镜子,”他又沮丧地想道,最近他总是容易沮丧,像治不好的流行性感冒一样,“从来都不会说谎,人在镜子里面看到了什么,那也就意味着看镜子的人是什么。难道说,因为我憎恶别人,所以我就是令别人憎恶的人吗?难道说,我就一定是我所憎恶的那种人吗?难道说,我因此就永远没有憎恶那些确实值得憎恶的人的权利和必要了吗?如果我不能慈悲为怀,难道只是因为我还不够慈悲吗?如果我不能放弃仇恨,难道只是因为我本身就令人仇恨吗?难道说,经常反省自己的人,比从不知道反省自己的人还可恶吗?”
想到此处,他忽然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便不敢再深入地想下去了。他知道,只有那些懦弱无能的人才会如此地浮想联翩而没有任何实际的行动,或者即使在心里将凌辱自己的人咒骂了一万遍,到最后还是得对人家笑脸相迎而不敢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和对抗之意。怂人就是怂人,改不了的颜色和命运。
“所谓的好人,其实才是整个世界的悲剧之源,”他自以为是地想道,仿佛是一个参透了全部人生真理的最高修行者, “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全部贡献,甚至都不如一个鲁莽的罪犯多。好人只会使整个社会更趋于弱智和混乱,而坏人则会促使整个社会变得更加聪明和有序,因为必须得有办法防止坏人干坏事,而好人是不需要去防备的,也是不需要去控制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世间竟然如此平庸无能而又让人完全看不出什么明显缺点的人,真是千古不遇的奇迹啊!”因为他对自己的懦弱和无能感到极端的唾弃和厌恶,同时又没有很好的办法来排解这种令人干哕的情绪,并且又没被柏为善安排去陪客人闲聊,所以他便开始感叹起苟西平这个非常具体的人来。他总得给自己找点乐子的。待又重新审视和观察了一下似乎被某种耀眼神奇的巨大光环所笼罩着的大专家邢津京之后,他才突然地明白过来,原来“有其师必有其徒”和“有其父必有其子”这两句话竟然是孪生的,竟然说的全都是一个意思,毕竟是师徒如父子嘛。
“想来这两个华而不实的无能草包之辈若是放到社会上看,都还算是比较有文化有素质有贡献的人,也是对整个社会都能起到些推动作用的人,”他又晦涩、阴暗、固执异常地想道,“可想而知其他那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都是些什么货色了,那些尸位素餐混吃等死的人又有多少了,那些对这个社会一点好的作用不起,纯粹就是浪费粮食污染空气的人又有多少了。总起来讲,那些能对整个社会真正起到推动作用的人,或者说活得比较有价值的人,真是太少太少了。当然了,这仅仅是说活得有价值,而不是说活得有意义,因为活得有意义的人未必就像世俗社会所看重的那样活得有价值。说得更消极一些,人必须要活得有意义,这肯定比活得有价值的要求要高一些。比如像我这种人吧,除了多浪费点公家的粮食和酒,多写几篇××不是的材料之外,究竟对这个社会有什么真正的贡献呢?我作为一个所谓的端着铁饭碗的单位人,究竟活着有什么些许的意义呢?从本质上来讲,我又比这两个冠冕堂皇滥竽充数的家伙强多少呢?或许,一定,我根本就不如人家,无论在哪些方面,包括我所鄙视的那些方面……”
“混子,高级一点的混子,包装得倒还可以,”这是他对邢、苟二人的第一印象,并且是很坚定的印象,而自从有了这个印象之后,他的心里感觉好受多了,“和官场非常相似的科研院所圈子里的混子,如假包换,非常正宗。”
如果硬要说他们师徒二人之间有什么差别的话,那也无非就是邢的气场略强于苟罢了。而这种差距之所以存在并被他这种愚钝弱智之人感受到,也无非是因为邢在骗吃骗喝骗名骗利骗项目方面的资历老于苟罢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在死不要脸方面,”他武断地判断,“苟和邢相比,还差得很远很远,还需要好好地虚心学 。”
“我是不是属于那种自己没什么熊本事,”他玩世不恭地自嘲道,如同被开闸放出来的水,“但还特别喜欢看不起别人的人呢?嗯,应该算是吧,不然又怎么解释我刚才那种拿不上台面的阴暗心理呢?不过也无所谓了,因为现实生活中谁都有瞎想的权利和本事,有这一条这就足够了。当然,检讨和自责也是需要的,就像生活中离不开食盐和空气一样。噢,没经反省的人生毫无意义,这是谁说的名言呢?哦,谁说的也许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至少还知道反省,而不像他们那样干什么都很理所当然的样子……”
在接下来大约三四天的时间里,以柏为善为首的一帮子人,其中主要包括彭云启和水务局大院里那些和柏为善关系较好的人,疯了一般地领着邢、苟二人在青云县里开始了游山玩水花天酒地的逍遥日子,而桂卿则被留在了单位里处理工作上的事情。本来第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那也是桂卿在这次活动中唯一参加的一次陪餐,邢津京就当着柏为善的面抱怨起了青云县水务局说话和放屁一样,嘴上光说让他来指导业务指导业务,结果他来了半天什么业务也没让他接触,也没说要他具体都指导什么业务,而只是吹了半天牛皮,日了半天大蛋,但是他最后抱怨的结果却是,从当天下午开始他就再也不提什么指导业务的事了。吃要吃,喝要喝,玩要玩,看要看,临走了还得要拿一些不是土特产也得说成是土特产的土特产,这是铁定无疑的了,公家的招待历来如此,历来如此。邢、苟二人当然是不能免俗的,如果他们能免俗的话,那肯定当不成省里所谓的专家了,那肯定天下九成以上的人都能免俗了。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邢津京这位像狗呆一样同样被当枪使的专家后来很快就明白了,原来青云县水务局之所以邀请他过来,其实不过是柏为善、彭云启之流为了让他们自己和彭云启的同学的玩乐有个由头和幌子罢了,事实上哪有什么鸟业务让他来指导。退一万步讲,即使这边真有什么业务需要他来指导,像他这种碰到事连重点都抓不住,连话都说不成个的草包货色又能指导个鸟?至于柏为善安排桂卿事先准备的那些东西,这位所谓的专家则连看一眼都没看,这一点又令他在桂卿心目中的形象变得更差了一些。
“前一阵子刚刚竣工的青龙河橡胶坝,”桂卿在一个半专家和专门陪同那一个半专家的一大帮子人闹哄哄地刚一离开政府大院后就兀自琢磨着,“总投资350万元,坝高3.5米,长120米,为鹿墟市橡胶坝单体长度之最,这个地方他们肯定得去;让人又爱又怕的牛河水库,虽然说是离县城偏远了点,可是却风景秀丽,有山有水的,也不失为一个好玩的去处,他们肯定得去,而且还得在那边喝得昏天暗地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2章

南面的南山岭、走马岭、仙鹿山等山岭,从山脚到山顶,那醉人的绿色逐渐由淡变浓并由轻变重,以至于最后变成了无论下多少场大雨也化不开的墨绿色。小小的山岭都在不同高度分布着不同的植物,让人不禁想到若是在那些更为高大雄伟的山脉上,该会分布着多么丰富多彩的绿色生命啊。樱峪水库边上稀疏有致的片片芦苇就像一群群十五六岁的少年一样,英姿勃勃地挺立在微波荡漾的浅水里,接受着春风轻轻的抚摸。它们时而潇洒地低头俯视着眼前的粼粼波光,时而又微微地抬起韧性十足的俊秀头颅,遥望着远处花红柳绿的山谷和丘陵。走马岭和落凤山之间狭长的谷地里,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块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麦田,上面翠绿的麦苗已经开始拔节了。它们仿佛在默默地告诉大家,再贫瘠的土地上也能结出沉甸甸的粮食,只要人们肯付出辛勤的汗水。所有的柳树和杨树都披着嫩嫩的黄绿色的装束,散发着令人眼馋的春的气息。杏儿、山楂、毛桃等一些性子比较急的水果已经开始挂果了,尽管许多果树的花儿还未完全落净,反应迟钝的枣树才刚刚抽出一点点的嫩芽。长着白色细密绒毛的地黄花开得正欢,紫红色的喇叭形花朵一个个向下低垂着,长得颇像苔菜叶子的暗绿色叶子像盛开的莲花瓣一样向四周尽情地扩展着。随处可见的七七芽都还处在风华正茂的青年期,灰绿色的长条形叶片边上全是不太扎人的小刺。很多蒲公英的顶部都已经张开大名鼎鼎的白色绒球,等着被风吹到天涯海角去,去经历五光十色的不同的梦。

……
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
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
柔嫩喜悦,
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
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
是燕在梁间呢喃,
——你是爱,是暖,是希望,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在樱花最为繁盛的季节里,反复吟诵着林徽因的经典诗作,桂卿不禁想起了他多日不曾想起的李晓樱。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只想平平静静地过好自己平凡琐碎的生活,一种微不足道但却清新隽永意义深刻的生活,”坐在落凤山顶一块凸起的干净石头上,他清晰地记起了她曾经说过的那些美丽无比的话,那些充满了奇特色彩和迷人香味的话,“现在的我,不埋怨谁,不嘲笑谁,更不羡慕谁。如果能在和煦的阳光下像一朵朴素的小花那样静静地绽放,如果能在轻风细雨中举着一把轻盈的雨伞悠悠漫步,如果能在柔软温馨的枕边做自己想要的紫色的梦,如果能按照自己的心愿走好自己的一段路,那么我真的是此生无憾了……”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就在这座青葱的山上,就在这片苍翠的林子里,就在这方湛蓝的天空下,就在这种温暖的空气里,洁白无瑕纯情柔美的她亦曾经说过。
“我多么希望,所有的遗憾都能随风散去,不留下一点伤心的痕迹;所有的美好都能印在心底,不被时光掠去一分一毫;所有的梦想都能如愿以偿,不叫醒来的人空留惆怅。”他还能记起她当时说这话时的俊俏模样,为此他感到十分欣慰,仿佛那段珍贵而又短暂的时光重又流淌了回来,滋润了他脑子里的沟沟壑壑。
“我想让更多的阳光照进自己的心底,好让灵魂找个明媚的地方安放,”因为想起她说过的更多的话,他的眼睛不禁变得有些潮湿了,心也随着变得更加酸痛了,“如果心中始终向着灿烂的太阳,那么在落寞孤寂的日子里又何惧忧伤,何来迷茫?其实面对很多人生不如意的事情,我是不怎么害怕也不怎么惆怅的,我并不是旁人想象中的那样柔弱和不堪一击,我自有我坚强的一面。”
伴着轻柔的风和明媚的光,他又想起他曾经给她说过,他比较喜欢八大山人朱耷,还问她喜欢不喜欢这个人。后来他们就热烈地讨论起了八大山人那夸张奇特超凡脱俗的画作和他那跌宕起伏神秘凄苦的人生。反正都是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他们还非常意外地谈论了一阵子豫剧《朝阳沟》,特别是关于里面的男女主人公栓保和银环的话题,他们似乎还就某些观点和看法颇为激烈地争论了一番。他当时认为银环坚持去朝阳沟务农的做法是非常矫情的,也是很不现实的,银环明显属于那种为了追求某种艺术效果而被人为拔高了的形象。而她则坚持认为,年轻人在某种特殊情况下是会做出一些在后来看来很不理智的行为的,这没有什么好非议的。显然,他最后同意了她的观点,或者说至少是在表面上同意了她的观点,尽管直到现在他仍然在内心深处坚持自己那种十分可笑的观点。他喜欢和她争论,也喜欢向她低头。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从艺术形式和戏曲审美的角度来看,《朝阳沟》绝对属于上乘之作,”他的耳畔恍惚间仿佛又响起了他当时那稚嫩而又可笑的话音,“不过,如果从忠实于现实生活和作者的隐蔽内心的角度来说,它又犯了一个天大的错误,即为了艺术而艺术,为了达到某种目的而修饰和篡改生活,这是不能原谅的事情。我一直认为,在艺术创作上,真要高于美,更要高于善……”
“你要知道,艺术来源于生活但又高于生活,”她当时笑着说话的样子十分动人,让他永远都记忆犹新,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就悸动不已,深情点点,“任何舞台艺术形式都不可能把最原始最真实的生活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纤毫毕现地呈现给观众。包括小说也是这个样子,作者只能是对其所掌握的最基本的素材进行一番提炼加工并去伪纯真,并选取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片段来构架起整个作品才行……即便是大家公认的最虚假最教条的东西,其实说到底也是要有一定的现实生活做基础的,而不可能是完全凭空产生的。或者说,即便是弥天的谎言也会有某种极其真实的成分包含在里边的,这就像阴中有阳和阳中有阴一样,只要你能用心去观察和体会。你要学会从虚假中去寻找真实,从表象中去发现本质,从形式上去挖掘内涵。举个例子来说吧,任何时候现实生活里都不可能出现彻头彻尾的坏人和彻头彻尾的好人,但是很多作品却常有这样非黑即白的艺术形象,那么我们该怎么理性看待这种现象呢?我觉得吧,只能是一边静静地欣赏其作品所能展现出来的粗浅的表象,一边默默地去深思其隐藏在作品背后的丰富内涵,也就是要通过反向或者逆向思维的方式,来直接洞穿事实背后的真相和一直被有意无意地隐藏着的真实逻辑……”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突然,一阵伴着浓郁花香的风如波涛一般侵袭了过来,瞬间就将他的思绪打断了,许久他都不曾再接上刚才的茬。或许那花香并没有多么浓郁,而只是他一厢情愿地这样想罢了,反正也没有谁来纠正他。想醉的人什么时候都可以醉,根本不用饮酒。
为了减少某种肤浅、庸俗和令人厌恶的痛苦,他希望尽快地忘掉她,就像真的忘记了她那样,可是为了体验某种令人着迷的变态的痛苦,他又希望能经常地想起她,想起关于她的一切。他觉得他自己是有罪的,也是肮脏和下流的,更是不能被任何人原谅的,因为他是为了强化自己的某种特殊而又隐秘的感受而想起她的,并不是自然而然、发自内心、不可遏制地想起她的。他明知道他和她之间的感情还不是足够深刻,却总是幻想着它就是深刻的,这本身就足够可笑的了,可是他却还是乐此不疲地这样幻想着,便是绝对不能容忍和饶恕的了。他为自己把她当成某种精神上的宠物而感到羞愧和自责,同时又为自己并不强烈的反省精神而沾沾自喜。当意识到这种沾沾自喜毫无力量和节操的时候,他顿时又会陷入无休止的消沉和萎靡当中去,直到另一种更为荒唐可笑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取代先前的想法。从一种错误走向另一种错误,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他就这样往复不停地浪费了时间,浪费着精力,辜负着身边所有美好易逝的一切。
“晴雯死了之后,宝玉都能写出那么长的一篇祭文《芙蓉女儿诔》,”他毫无逻辑地幻想着,以为着,像个缺乏最基本的家庭教养的农村女花痴一样,“怎么黛玉死了他反而写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了呢?难道说是他对黛玉爱得不够深沉,想得不够厉害吗?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正如我对晓樱现在的真实感受一样,我说不出心中的痛苦和难捱,理不清脑子里的印象和看法,难道说是因为我对她的感情还不够深吗?亦或者她对我的感觉全是虚妄的,不切实际的,或者是根本就不存在的?都是我自作多情和一厢情愿吗?我和她之间过去的一切难道都是一场朦胧的毫无意义的梦吗?”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本来需要好好地想念一下她的,”他无奈地感叹道,并且总是感觉有另外一个更加真实和空灵的自己,此时此刻就静静地漂浮在空中不动声色地看着那个虚伪和丑陋的自己,“可是我却做不到,就像奶奶死的时候我一下子哭不出来一样,真是太可恨了。我大概是属于那种既不擅于表演也不会表演的人,包括表演给自己看也不行,因为我既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如果我还有一点良心和人性的话,那么我就应该为她的事感到悲伤,可事实上却并非如此。真没想到她那曾经光彩照人霞光闪闪的形象在我心目中会消失得如此之快,快到我连记忆的尾巴都没抓住,留下的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的东西,全然不成体统。这是不应该的,也是不符合我原先的心理预期的,更是对不住她的一片深情的,如果他对我还有一片深情的话。或许,我唯一不确定的就是这一点,她对我到底是怎么想的?逝去的已然逝去,未来的不知在哪里……”
他觉得他是在漆黑一团的寒夜里,徒劳地推着一艘陷在深深泥潭里的大船往前行走,而整个身心都已到达了疲惫的顶点,哪怕是再多走一步都将变成一种非常绝对的不可能。她的名字对他来讲,曾经是最短最美的情诗,如今他却读不出其中的味道了。是他玷污了她纯洁的精神,还是高峰玷污了她纯洁的肉体?他理解不透这两者之间的关系,或许这其中本来就没什么关系。
大后天就是谷雨了,美好的春光如此短暂,他却在有意无意间再次辜负了眼前的一切。他站在熟悉而又陌生的落凤山山巅之上,又把忧郁迟疑的眼光投向了北面那片相对较为开阔的盆地,发现更多的楼房已经拨地而起了。薄雾迷蒙中那些形状十分规整的建筑物,拼命地展现着和樱峪村截然不同的风格秉性。据说鹿墟市委市政府很快就将由湖东区搬迁到眼前这片区域来了,但是他却对眼前的一切没有半点兴趣,就像这事似乎还很遥远一样。当年盼望香港回归和澳门回归不也是一样吗?总感觉很遥远的样子。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就算是把这里搞得和北京、上海或者广州一样繁华,”他静静地思索着,如同过去的三唱机上一张老旧的唱片刚刚翻了个身,重又换了个老掉牙的曲子响了起来一样,“如果没有喜欢的人在这里,那么它的发展和繁荣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又怎么会对这里产生那种魂牵梦绕难以割舍的感觉呢?人们都是因为在心里爱着某个人,或者恋着某群人,所以才进而深深地爱着这片土地,恋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故土难离,这个故土可以大到一个省、一个市、一个县,也可以小到一个乡、一个村、一个胡同。我是不会喜欢上前途一片光明的山北这里的,就像我永远都忘不了千年不变的山南一样。山南就是山南,永远都是山南……”
“多么难得的一段时间啊!”当把他和她曾经走过的山路重又走了一遍之后,他重重地叹息道,就如同一个十恶不赦的重刑犯人被格外开恩,允许出来放了一会风一样。
他和她曾经一起看过的每一样风景,他都又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多遍,直到他看腻了为止。他没想到的是,对于这些东西他竟然也有看腻的时候,是因为他太过悲伤了吗?风没有答案,花也没有答案,天空和大地更没有答案。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1章

五一这么热闹的日子,本来应该非常适合结婚的,竟然被留仙湖私房菜馆的老板娘张桂芹和栏山区公安分局的局长周政这对看起来并不俗的人选来结婚了,这确实令人感觉有点意外。其实从众所周知的消费者权益日那天起,她那本该如约而至的老朋友就没再来过,到现在她和他结婚这天,她实际上已经正儿八经地怀孕2个来月了。怀孕2个月的肚子当然是可以轻易掩饰的,但也不是一点风险都没有,所以她和他只能选择尽快结婚了。
聪明人竟然也会办糊涂事,说的就是她。
他们所谓的婚礼并不张扬,只是在她开的留仙湖私房菜馆里办了两桌,约了双方都比较知近的一些朋友参加而已。他们甚至连彼此家里的人都没请来参加这次旨在对外宣告两人合理合法结合的简短婚宴,因为他们都觉得这根本就称不上什么婚礼,而仅仅只是一个小范围的仪式。仪式,只要有仪式感就行。
精致简约内敛含蓄的婚宴正顺顺利利温文尔雅地进行着呢,正笑意盈盈满面春风地陪着一屋子的客人说话的她偶一转脸,突然发现徐世林这个不速之客竟然飘进来了。刚一瞟见这个一看就是专门来给她和周政的婚宴添堵的家伙,她的心里不禁骤然一紧,就如同被一把尖利而又冰冷的匕首冷不丁地捅了一下一样,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两晃,差一点把崭新的高跟鞋的鞋跟给扭断。她脸上那原本灿烂光洁的笑容瞬间就凝固了,一股浓浓的腥膻污秽之气刹那间就涌上了她的嗓子眼,同时也顶上了她的脑门,令她几乎就要昏死过去。事实上她已经昏死过去了,只是她很快就苏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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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儒雅而又潇洒地站着陪一些关系要好的男宾喝酒的周政和其他大多数客人,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发现了桂芹十分异样的表现,并随着她的视线寻找到了这个突如其来的不和谐事件的源头。各色各样的目光迅速地聚焦到了徐世林的脸上,大家都安静异常地观望着他下一步的表现。除了桂芹那边为数不多的几个特殊的女性好朋友之外,今天到场的客人基本上都是同一个小圈子里的人,所以也都和徐世林比较熟识,也都知道他和周政这对二婚夫妇之间的特殊关系。从一般的社会经验上讲,众人心里都明白,虽然今天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的徐世林应该不会干出什么太出格的事,但是也不能完全排除这家伙会闹出什么惊人之举的可能。像诸如血溅鸳鸯楼、斗杀西门庆、醉打蒋门神等之类的恐怖情景也未必就不出现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因此,包括周政和桂芹两口子在内,其实现在大家的心里都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生怕接下来会出现什么无法预料也无法收拾的可怕场面。
空气当然瞬间就凝固了。
在感到万分担心和不知究竟如何应对的同时,大家也都普遍认为,即便是徐世林这家伙眼睁睁地看着他曾经的老婆嫁给同一个圈子里比他混得好的人而觉得心情十分不爽,那么他今天怎么着也得顾虑一下自己的社会想象,怎么着也得有点绅士风度,否则的话他肯定会被圈内所有的人孤立和鄙视的,这当然也是非常不得人心的。在众人的眼神里,既包含着某种可以理解和想象的诧异和不解,也包含着某种道义上的对他那种不可预知的行为的无形震慑,更包含着对周政夫妇和他三个人之间能够妥善处理这种微妙关系的善良期待和祈祷。
“但愿他只是来送上祝福的,而不是来找事的。”这个想法很自然地就占据了大家的头脑,只是不知道徐世林这家伙会不会按照大家所希望的那样做,毕竟他这个人的智商还是很有限的,比他那个精明得有些过分的老爹差老鼻子了。
“都愣着干什么?”徐世林非常意外地冲大家笑道,白净的脸庞上不知何时长满了片片斑驳的红晕,似乎是喝醉了,但是又不怎么太像,“怎么,不欢迎我的到来吗?”
“哪里,哪里,”还是桂芹脑子反应快,她赶紧化恐惧和尴尬为惊喜和赞赏,立即伸手去拉自己前夫的胳膊,同时嘴上甜甜脆脆地说道,“世林,我们怎么会不欢迎你呢?你今天能过来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这让我和周政,还有大伙之间的小聚变得更加圆满,也更加有意义了,真的,世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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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不扫了你们的兴致,搅了你们的局就好,”原本不怎么会开玩笑的徐世林这回竟然破天荒地潇洒了起来,学着他想象中的那种教科书式的宽容大度的样子大声地说道,“本来嘛,鉴于我这种身份,是不大适合出席今天这种喜庆场合的,但是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过来一趟,因为不管怎么说,桂芹这个人还是很不错的,同时我对周政哥哥也是充满敬意的,而且我们平时关系也不错,如果我硬要不来的话也显得我太没水平和度量了……”
虽然众人听着他这番貌似中规中矩实则奇奇怪怪的话都感到有些很不自在很不舒服,但是一想到他在这种场合能这样说这样做总比使着性子大闹一场要好上一万倍,于是也就不再介意他说话时所表现出来那种阴阳难定的语气、忽高忽低的语调、难以琢磨的表情和不可预测的内容了。一个胸无点墨、毫无特色、庸俗可憎的草包官二代,能当众讲出或者背出这么一番电影对白式的话语来,本身就是一种奇迹了,怎么能再奢望他把这种表演进行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自然呢?一个回回都考100分的孩子若是偶尔一回考了90分,当然不如一个回回都考50分的孩子偶尔考了一回60分那样让人感动欣慰和高兴。所以,对于徐世林而言,大家也是抱着这种心态来看待的。猪能说人话就不错了,还要怎样?
当然,几乎所有的人都不能否认,其实今天他还是不来的好,但是既然他已经来了,那么以他刚才的那番表现来看,他这个人总起来看还是可以的。基于这种朴实的心理,包括周政和桂芹在内,大家很快就对他不再持有怀疑、惊愕和排斥的态度了,而是开始用大家都能接受的那种台面上的方式来和他谈笑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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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只要他不找事,”众人一边兴高采烈喜气洋洋地把他往某张桌子的主宾位置上让,一边如此这般地想着,“那就阿弥陀佛烧高香了,那就算他积德行善了。当然,一会肯定不能让他多喝酒,否则的话弄不巧会前功尽弃,再惹出什么大事来……”
既然来的客人都能这样考虑,周政和桂芹当然也能这样考虑,所以他们两人不约而同地都拿出了十二分的精神,一心要小心翼翼恭恭敬敬地招待好这位特殊的客人,说什么也得让他满意,让他尽兴,让他好好地来,好好地走。于是,这一大间装修典雅精致的房间里便在宾主双方的共同努力下,很快就进入了一种外人看起来十分温馨、高雅和融洽的气氛里,这种人为营造出来的特殊气氛进而又使大家那种普遍想好的心理得到了进一步的发酵和扩展,遂使得原本很假的东西慢慢就变得和真的一样了。
灯光是最柔和温热的,菜品是最香酥可口的,餐具是最干净卫生的,音乐是最轻柔欢快的,服务员是最甜美可爱的,墙壁上尺幅巨大的《报春图》是最接近于原作的,来宾们都是文明高雅的,虚情假意也是真的虚情假意,一切的一切都是超乎想象的……
待客人们几乎都走得差不多的时候,万众瞩目略带酒意的徐世林不动声色地找个机会把周政拉到了一边,笑眯眯地交给了他一个灰黄色的牛皮纸大信封,然后又意味深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子,就潇洒地离开了菜馆,就像他潇洒地来一样。
周政起初以为信封里面装的礼金,所以还十分不好意思地和徐世林客气一番,并且还暗自纳闷这家伙怎么不用红包包着礼金,而是用公家的牛皮纸信封包着。等对方走后,他才意外地感觉到信封里装的根本就不可能是礼金,因为仅凭手感他就能判断出里面明显是一个硬硬的圆圆的薄薄的东西。
他迅速地躲开桂芹等人,悄悄地找了一个相对比较隐蔽点的地方,把信封里东西悄悄地掏了出来,结果发现信封里装的竟然是一张光盘。凭着特有的职业敏感和对徐世林那种人某种天然的警惕性,他很强烈地预感到光盘里面的内容绝对非同寻常,一定事关重大,他绝对不可等闲对待。他很本能地阴沉着脸,心情十分沉重和不安地把那个装有光盘的中号牛皮纸信封装到自己上衣的内兜里,随即又转脸仔细观察了一下周围,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全部举动,遂就稍微放心了一下。一直到整个婚宴完全结束,他都没在桂芹和其他人面前表现出任何的异常,因为他猜测光盘里的内容十有八九和他的新任老婆桂芹有关。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的猜测当然是对的,因为当他终于有机会在办公室里单独查看那张光盘里面的内容时,他身上所有的感觉器官直接就被震惊到极点了。光盘里没有别的内容,就是一段时长半小时左右的桂芹被几个男人肆意奸污的录像,而且一望而知当时的桂芹是昏迷着的,完全不省人事。身为省城一个大区的公安分局局长,他自己情投意合且仰慕许久的,历经诸多波折和磨难才得以终成眷属的二婚妻子,竟然在某个遥不可知的过去被多人迷奸过,而且整个迷奸过程还被人拍成了录像,而且这个录像竟然还掌握在她的前夫手里,而且她的这个前夫竟然还在他结婚的当天把这个录像交给了他,最关键的问题是,交给他录像的这个人还是他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上级机关的人,这一切的一切对于他而言该是多么大的讽刺和侮辱啊。他当然是一个铁打的汉子,但是这回他也非常无奈、非常可笑、非常可悲地被如此残忍、野蛮和令人发指的现实给击垮了,而且垮得是那样的猝不及防、狼狈不堪,甚至是那样的屈辱至极。
原来可怜的桂芹是只知道有裸照而不知道有录像这回事的,而且从头至尾她都不知道。这份录像还是在徐世林和她结婚之后,曹召兰这个蛇蝎女人背地里寄给他的。在他和她的婚姻续存期间,他始终都没向她透露哪怕是一点点这方面的信息,连若有若无的暗示都没有。能够把录像的事在她面前保住密,大概是他这一辈子干过的最伟大最积德行善的事情了,可惜他后来又把录像交给周政,这又彻底抹杀了他前边所有的功绩。他应该能知道,他后边的这一举动差不多是能把他给送进地狱的,可是他依然还是这么干了,这对于他而言也是非常决绝的一件事情。此前,他就没进行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吗?显然不是,这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虽然周政现在已经贵为局长了,而且手中的权力远在副局长王健林和西祠派出所所长曹召贵之上,但是此刻他并不知道自己手下的这两个鸟人和曹召兰共同犯下的罪行,所以他目前还只能把某种极其强烈的情绪暂时先集中在徐世林身上。当然,他心里也明白得很,对徐世林这个王八蛋他最多是也只能是感到极端的恶心而已,要说恨这孩子目前还远远谈不上,因为这家伙本身就是也应该就是曾经受到羞辱的人,而不是具体参与犯罪的人。说得严格一点,其实他和徐世林应该属于难兄难弟的关系才对,他们都是被某些人侮辱了的,只是先后顺序不同而已。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要是这个孙子不把录像交给我,”他如同吃了一头腐烂多日的非洲犀牛一样,极力地强迫自己分析道,同时左眼角上的那个疤痕变得似乎更加突出了,“那么他一定会经常暗暗地鄙视我,鄙视我不光找了个二婚的女人,而且这个二婚女人还曾经被一帮人迷奸过。他能干出这种事来,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内心其实是极度嫉妒和空虚的,他心里肯定是感觉特别不平衡的,尤其是考虑到我们竟然还是一个系统的。当然,他要是不给我这个录像,也许有可能我永远都不知道这事了。无论是知道的好,还是不知道的好,反正我现在已经知道了,那么我就没有什么退路可以选择了……”
在连续暗自痛苦和沉迷了多日之后,他终于作出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决定:一是录像的事永远都不主动告诉桂芹,除非是她自己通过某种途径知道了;二是竭尽全力查清这起恶性案件的来龙去脉,把所有涉案的犯罪分子统统抓获。当然,如果有可能的话,他一定会找机会亲手去报复一番敢于侮辱他媳妇桂芹的那帮狗娘养的家伙,以泄心头之恨的。他觉得他将来要是不那样做的话,肯定会有被气死的可能。至于徐世林那个猪狗不如的东西,他倒是觉得完全没必要再将其在放在心上了,因为从他收到这份录像开始,那家伙就已经不配和他同在一方天空下了生活了。他甚至觉得,连鄙视对方一下都是对他自己的某种玷污。
“最大的鄙视就是无视他的存在。”他冷冷地想道,这是他的最高思维层次了,当然比徐世林要高许多,刚刚够桂芹喜欢的,不多也不少,也就是这么些了。举案齐眉吗?应该可以吧,反正日子都在人过,只要两人大体上般配就行。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2章

整天就知道像个老顽童一样笑呵呵地到处寻找酒场麻醉自己的水务局局长姜月照同志终于正式退休了,而被上级安排来接替他的则是教育局一位素有“江大滑”之称的正科级副局长江海龙。和江海龙同一拨被调整提拔到重要岗位任职的还有号称“三立愣”的北沟镇党委书记黎遇林,此人目前已荣升县长助理,官居万吏仰慕的实职副县级了,搁小县城来讲那就相当于高干了。“江大滑”和“三立愣”基本上属于同一类人,只是前者比后者似乎更有心计也更阴郁一些,而后者比前者更鲁莽也更弱智一些。他们真该是一个娘的,可惜不是,不过也可以拜仁兄弟的,或许已经拜了也未可知,反正他们都是同道中人,气味相投。
除了那张令人过目不忘的凹抠脸,那个似乎永远也合不上的跌拉嘴和那双开关频率比正常人多好几倍的挤巴眼之外,“江大滑”在青云官场最出名的一个特点就是,他在酒场上总是特别擅于让别人多喝酒,而他自己则千方百计地少喝或者不喝。当然了,他之所以热衷于这样做并不意味着他的酒量不好,恰恰相反,他的酒量远远超过一般能喝酒的人,而是出于一种想要获得凌驾在别人的体力和精神之上的,把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快感的畸形心理,否则的话根本就无法解释他在酒场上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近乎疯狂的咄咄逼人的变态架势。和他家伙喝酒,只有两种人能侥幸躲过他的迫害和摧残,一种是官职确实比他大,且拥有绝对实权的人,另一种是酒量确实比他大很多,能够轻轻松松就把他给干倒的人。而这两种人其实在他所参加的99%的酒场中都是不会出现的,所以他在酒场上奋勇厮杀的时候总能找到那种酣畅淋漓的畸形感觉,这令他颇感爽快过瘾,反正他从来都不会考虑别人的死活。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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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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