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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樱记》(原创长篇最新整理,共3部,约180万字,人物约300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7章

中午,水利服务公司的经理丁路宁在华庭大酒店宴请从甘肃某单位来县水务局挂职副局长的一男一女两个人,卢建功、马玲、付秦晋、朱正文、谷建军、吕翔宇、柏为善、渠玉晶、彭云启等人都参加了,唯独桂卿觉得去的人已经太多了,所以就给推辞掉了,尽管他也觉得这样做未免有些不识抬举。按理说甘肃来的两个人是远客,江海龙作为单位的一把手怎么着也得陪人家吃顿饭才比较符合礼节,结果直到人家半年的挂职时间结束回老家去了,他也没正眼瞧过人家,就更别提请他们吃顿饭喝顿酒了。
下午,局班子成员和中层以上的干部在水务局大院会议室里召开全县防汛工作会议筹备会,江海龙也没参加,而是委托熊英杰主持召开,仿佛他要是参加这类业务方面的会议会显得他很没本事很无能一样。本来桂卿是没资格参加这种规格会议的,但是因为需要他起草领导讲话和会议文件,所以他也被叫来了过来。
开会的会议室显然已经被大刀阔斧地装修过了,整体看起来显得特别气派和富丽堂皇,当所有的灯全都打开之后,差点把桂卿的钛合金狗眼给亮瞎。他看见中间那个类椭圆形的大桌子上摆了一个大型的假花造型,看起来非常逼真,让一点文化没有的人都能迅速地想到“栩栩如生”这个词。一周圈黄色的椅子全是皮的,虽然不是真皮但是价格肯定也便宜不了。地上是新铺的乳白色大理石地板砖,连不懂行的人看了都会觉得质量肯定很好,价格肯定不菲。西边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书法作品,虽然作者的落款大家都认不清,但是作品内容还是能略微辨识一二的,那就是久负盛名气度不凡而且早就被用滥了的《沁园春•雪》。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的天哪,这样也有点忒奢侈了吧,”他在心中暗暗地感叹道,并且有些担心自己这样感慨是否会显得太没见识,太没点狗出息头了,“真是有钱没地方花了,刚一上任就开始弄这些事,那以后还不知道会发展到什么程度呢。历来都是成由勤俭破由奢嘛,喜欢捣鼓这些事的人,最后能结出什么好茧呀。”
这回和他挨边坐着的是水资源办的盛世宁。
盛世宁既不是水资源办的主任,也不是副主任,而只是一个普通工作人员,但是水资源办的活基本上都是他一个人干的,因为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主任汪茂奇轮岗了,而其他的人又都有绝对不能干活的各种奇葩理由。此君最大的外部特征就是脸庞特别狭长,犹如智利的国土形状,所有和他初次见面的人都会对此留下特别深刻的印象。另外,他还是桂芹在商校上学时的同学,同级不同专业,这一点直接拉近了他和桂卿之间的距离。他这个人比较善谈,脾气也很随和,又热情又实诚,很好接触,所以桂卿也很乐意和他打交道。
当然了,桂卿之所以乐意这样做的另一个主要原因还在于,除了盛世宁之外这个大院里其实也没几个人愿意和他深入交往。大多数人都和他保持着一种表面上的客气,让他一下子就能感觉到对方内心深处的某种防御和戒备心理,虽然这种心理在他看来是完全不必要的。显而易见,这种普遍存在的同事之间的互相不信任和不融洽,绝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也不是一件事两件事造成的,它一定有着某种长期而深刻的原因,只是他不怎么了解罢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种不被对方所信任和接纳的讨厌氛围,但是对此却无能为力,因而只好和大家一样保持着表面上的客气和礼貌,尽管这种虚伪透顶的行为令他感到极为厌烦和鄙视。环境就是这种环境,甭管他喜欢不喜欢,单凭他个人的力量是改变不了什么的,他不被这种环境所淹没和吞噬了就已经算是烧高香了,他还能有什么别的更高的祈求呢?自求多福是他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
散会之后,盛世宁邀请桂卿到他屋里坐坐,桂卿非常高兴地答应了,因为桂卿也十分渴望在水务局大院能有个相对不错朋友,哪怕只是泛泛的普通朋友也行。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桂卿,你看会议室的墙上挂的书法怎么样?”盛世宁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笑眯眯地问道,两眼闪着兴奋的光芒。
“说实话,表面上看起来不错,龙飞凤舞的很潇洒,不过实际上有几个字写得真是不怎么样,反正我看着是不怎么样。”
“你说是哪几个字?”盛世宁接着问道。
“那个冰封的封,蜡象的象,还有那个还看今朝的朝,”桂卿因为非常难得地获得了某种本来非常平常,但是对他来讲却异常珍贵的信任和友谊,所以也就不再避讳什么了,而是直言不讳地说道,“写得都不是太好,整个比例有点失衡。另外,整体空间构架也有问题,看起来既不协调也不呼应,缺乏一种书法作品应有的美感和均衡感。虽然我不会写毛笔字,但是即使是外行人看了恐怕也能看出来点问题……”
“哎,你说得忒对了,”盛世宁捂着嘴开心地笑道,他就是太容易开心,改不了的毛病,“这幅字刚一挂上,俺几个人私底下就是说了,这是哪个混蛋写的字呀,连最基本的书法常识都不懂,居然还敢给人题字,脸皮可真是够厚的。”
“我记得原来屋里没有这个东西的。”桂卿道。
“原来是没有,”盛世宁笑着坦言道,依然很开心样子,“这不是江海龙局长刚来嘛,已经不是原来了呀,这幅字是他找人写的,结果挂上之后我一看,那这个家伙也是个附庸风雅沽名钓誉的货,哈哈。你可能还没仔细看那个落款,这个字是咱鹿墟市比较有名的一个书法家写的,叫曲金炉,你听说过吗?”
“曲金炉?”桂卿的表情足以说明他不知道这个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金碧大厦,你知道吧?”盛世宁意趣盎然地提醒道,就好像吃了一篮子开心果似的,很贵很贵的一种干果,“那几个字就是他老人家写的,曲金炉,你回头仔细看看就知道了。”
“噢,你说那几个字呀,”桂卿恍然大悟道,“我记得,记得,不过那几个字题得很好啊,怎么看怎么漂亮,和这个完全就不是一个风格,我觉得不像是一个人写的。”
“不是一个风格就对了,”盛世宁此刻笑得更加开心了,像个占了大便宜的猩猩一样咧嘴道,“人家金碧大厦那几个字是花大价钱买的,咱会议室挂的这个玩意,姐,一个×毛都没花,你说人家能给他好好地写吗?”
“哎呦,这个情况我真不知道,”桂卿如实道,心里也是觉得特别有趣,“不过呢,花钱的和不花钱的应该是不一样的,人家是干嘛吃的?没事专门给他写着玩呀,天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咱姜局长净充脸大的,觉得自己和多了不起似的,找人曲金炉那样的大书法家写一幅这么大的字,居然还不给人家润笔费,这不是硬仗着脸上吗?”
“仗着脸上也没事,只要自己的脸值钱就行,”桂卿跟着讽刺道,还怕江海龙的笑话闹得不够大呢,“你比如,要是一个很大很大的领导,或者是一个特别有名的书法家让曲金炉题一副字,估计不给钱也是可以的,除非这个曲金炉很有个性,很有骨气,怕就怕请他写字的人自己没那个面子还硬想省钱,那就不好了。”
“当然了,还有另一种情况也比较恶心,”桂卿因为不禁又想起了交警大队楼上贴的那几个奇臭无比的烂字,所以继续感慨道,“那就是明明自己的字写得很臭,还恬不知耻地仗着自己的权势到处题字留名,污染大家的眼睛,没点自知之明。”
“不光是当时污染大家的眼睛,”盛世宁亦庄亦谐地说道,喜得哈哈的,“你想想,那些题字一旦挂在墙上或者刻在石头上,都是多少年不带撤下来的,就像一坨风干多年的臭狗屎一样,长时间地恶心着别人,确实够难揍的。咱也不知道这些人都是怎么想的,确实是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哎,听说县长助理黎遇林的书法不错,江局长怎么不找他写的?”桂卿嘻嘡道,“找他写应该不要钱吧?”
“肯定不会要钱呀,”盛世宁大声肯定道,幸好屋子里没有其他人,他这话就是长了腿跑不了多远,“他们两人好得都穿一条裤子了,要谁的钱也不会要咱局长的钱呀,嘿嘿。你想江局长能放过舔黎遇林×眼子的这个好机会吗?其实还在他的任命文件还没公布出来之前,他就已经找黎遇林写了‘厚德载物’四个大字,并且裱好放起来了,单等他的办公室装修好了再挂上。”
“什么,厚德载物?”桂卿十分惊讶地说道,好像这事有点突破了他的想象力,“那不是清华大学的校训吗?他写这玩意干嘛?他要厚什么德,载什么物?”
“缺什么补什么呗。”盛世宁天真地笑了,如同在地摊上刚吃了十来根羊鞭,十几个羊腰子一样。
“噢,对,缺德补德。”桂卿也笑了。
“所以说,江海龙这样的人什么事都能得干上来,”盛世宁又开始抖搂新闻了,好像不抖搂抖搂就很难受似的,“你知道咱局里的章蜀梅吧,她现在不是怀孕了嘛,都五六个月了,整天挺着个大肚子上班,坐木头椅子累得腰疼,所以她就让她对象给她买了把皮椅子放在办公室里坐。结果呢,从当上局长之后很少到局里来的江海龙,就那天巧了,和犯神经病一样,闲着没事来局里来逛了一圈,正好看见章蜀梅坐在她新换的皮椅子上了。后来在局里的领导们弄的一个酒场上,他当着很多人的面很生气地就提到了这个事。”
“他怎说的?”桂卿问。
“这家伙板着个死人脸说,”盛世宁有板有眼地学道,“噢,你觉得不舒服,不好受,你就随随便便地换椅子,你以为单位是你家呀?噢,事先前也不给局里说一声,不打个招呼就换,还有点规矩意识没有?纪委的人要是来检查,我怎么给人家解释?人家都坐木头的,就你谝能坐皮的,你觉得合适吗?上级三令五申地要求我们,干什么事一定不能超标,一定不能违规,你弄个皮椅子摆那里,像什么话!”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真这样说的?”桂卿有些不相信。
“那还能有假吗,恁哥我什么时候骗过人?”盛世宁又道,脸稍微红了一下,“而且他接着就对办公室主任柏为善说,为善,你明天就通知这个擅自换椅子的人,我不管她是谁,也不管她有什么了不起的背景,有什么了不起的道道,叫她明天就给我换过来。噢,就算她自己掏钱买的椅子也不行,也不能搞特殊,也不能另式样。记住,以后我处理事就是这个态度,就是这个原则,类似的事不要再重复请示我了,就这样吧……”
“那人家章蜀梅确实是因为怀孕了,”桂卿有些不解地说道,对江海龙的反感又增加了一层,“没办法才换的椅子,难道江海龙局长不知道吗?再说了,不就是一把椅子的事嘛,人家又没花单位的钱,怎么就不能搬来用?他在公开场合这样弄,是不是有点太小题大做或者借题发挥了?”
“章蜀梅当时挺着那么大的肚子,”盛世宁也有些愤愤不平地说道,看来对江海龙也是颇有微词,“而且后来她见有生人进办公室,还站起来主动和江海龙打招呼呢,你说他还能不知道吗?他不过是装不知道,故意在那里抖威风罢了。他就是想通过这件事来清清楚楚地告诉大家,在这个单位,无论是多大的事,还是多小的事,都必须经过他的认可和同意才能办,否则的话后果会很严重,擅自做主的人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我给你讲啊兄弟,”兴之所至,神仙也挡不住,盛世宁继续说道,“有的时候领导说,这个事你看着办吧,你要真自己看着办,那你就真完了。有的时候领导又说,大事给我汇报,小事就不必了,你要是真那样干,那你也完了,因为究竟哪样的事是大事,哪样的事又是小事,最后还得领导来决定……”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的乖怪唻,他这家伙这还没来两天呢,就恶得和狼一样,世界上有这样当领导的吗?”桂卿直白地议论道,和个愣头青似的,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人家一般的人到一个新单位当一把手,在还没坐稳位置的情况下,都是先观察观察了解了解,然后再施展拳脚大干一场什么的,对吧?”
“可不是嘛,”盛世宁冷笑道,“要不然他怎么是江海龙呢?江海龙,江海龙,大江大海里的一条猛龙,不是一条小虫子,当年他爹娘给他起名的时候估计应该就是这样想的。你别看换椅子的事不大,但是很能反应出新局长的办事风格和性格脾气……”
通过盛世宁的这句话,桂卿终于能大体上确定对方和他是处在一个战壕里的了,尽管这种确定目前还不是很牢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哎,听你这么一说,”桂卿接着侃侃而谈道,大有和凤贤比着来的意思,“倒是让我想起来前一阵子我看过的一篇文章,是关于学者的一个分类,说是一流学者能够把本专业的知识让老百姓听明白,二流学者是能够让本专业的人听明白他说的什么,别的人一概听不懂,三流学者是自己搞明白了怎么回事但是却表达不出来,也没那个本事和别人沟通,四流学者是自己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呢,就敢到处胡说八道地忽悠老百姓……”
“我看恁两人现在纯粹就是闲得蛋疼,”闻景自饮了大半杯冰凉的扎啤,然后慢悠悠地晃着脑袋日囊道他们道,“作家分几类,学者分几类,和你们有一毛钱关系吗?你们是作家还是学者啊?你们就是个狗屁,甚至连狗屁都不是,就在这里议论作家和学者,是不是有点太搞笑了啊?”
“我们就是专门负责搞笑的,怎么着啊?”凤贤贫死滥厌地回敬道,“你有本事你也搞笑啊。”
“我哪像你呀,小嘴整天巴拉巴拉的,小笔杆子整天摇晃得哗啦哗啦的,”干瘦如柴的闻景也不甘示弱,将酒杯往铁皮桌子上一放,故意呛道:“不是写这就是写那,不是吹牛×就是日大蛋,不是舔×眼子就是拉风箱,反正是什么玩意都敢写,什么话都敢说,只要有人给你钱就行。”
“你这话纯属放屁!”凤贤笑直接闭着眼睛骂道,“你才整天胡弄八弄呢,就是不给我钱我也得干呀,最起码这是我的工作内容之一,我总得对得起国家发给我的这个工资吧?反倒是你,记(妓)者,记(妓)者,说的就是你们这群人。”
“不错,我是记(妓)者,”闻景笑着讽刺道,“但是我出卖的顶多是劳动力,而你出卖的是你的灵魂,你就是个正儿八经的鸡,还好意思在这里狡辩,说我,哈哈。”
“如果我要是鸡,那你就是鸭子,”凤贤和服了兴奋剂一样,嗷嗷地叫道,就差挥拳打人了,也不在意周围的人怎么看他,“而且还是那种根本就卖不上价钱的鸭子。”
“就算我是鸭子,那也是系出名门的北京烤鸭,不像你,纯属山旮旯子里头蹦出来的土鸭子,叫得那么难听还喜欢呱呱的,长得又不俊还喜欢到处拽,真是服了你了。”
“土鸭子是原生态啊,比你那个北京填鸭强多了。”
“恁两个鸭子在这里争什么的?”桂卿好像嫌事闹得还不够大似的,跟着咋呼道,“呱啦呱啦的,躁死人了。”
“好,听桂卿的,不争了不争了,我给你们说个新闻,”凤贤大度地说道,大概是为了庆祝桌上新上了一个大名鼎鼎的热菜,素炒豆腐干,“市人事局有个科长,就是那个叫胡铮的家伙,让市检察院给逮了,大概是受贿20多万什么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一个熊科长,又不是多大的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你竟然还拿这个当新闻来说。”闻景到底不如凤贤大度,说话的口气还是有点刺挠人的意思,没从刚才的状态里走出来。
“这个胡铮科长我知道,”桂卿兴奋地说道,好像逮了胡铮他就能捞到什么好处似的,“他不是在党校还给咱上过课吗?我记得他当时还讲那个什么《致加西亚的信》,来教育大家要认真负责,尤其是要对领导负责,对吧?”
“没错没错,就是他,”凤贤不厚道地笑了,一副从来都没厚道过的样子,其实他是很厚道的,“我之所以想说这个事,就是因为这个家伙非常好玩。他们科里连他算上一共四个人,然后呢,这伙计和副科长,另外还有一个科员,是个女的,他们三个人勾结在一起,排斥另一个小青年。排斥的结果就是,什么好事都是他们三个人的,那个小青年吃屎都赶不上热的——”
“然后,那三个人都逮了,”闻景懒洋洋地插话道,“就那个小青年屁事没有,对吧?因为热屎都被那三个人吃了。”
“呦嗨,你怎么那么能的?”凤贤咧着个大嘴赤裸裸地嘲笑道,“什么事都能猜得到,真能,能得都不长了!”
“这有什么呀?”闻景抢白道,“傻子都能猜到的。”
“对呀,傻子都能猜到的!”凤贤又学了一遍闻景的话,然后很无耻地笑了,猥琐得无以复加,刻薄得令人呕吐,但是却很讨人喜欢,尤其是讨桂卿的喜欢。
“所以说,有时候好事会变成孬事,孬事也有可能变成好事,”桂卿跟着议论道,“那个小青年平时被他们排挤,进不了他们的小圈子,表面上看起来好像是吃大亏了,但是到最后却捡了个大便宜,真是太讽刺了,真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就是呀,人不能老是去争一时的得与失,高和低,而是要全面地辩证地看问题,干什么事都要有长远的眼光。”凤贤说话和个大人样,手里的筷子却顾不得什么礼貌,直接去抢刚被端上桌的一盘肉菜,引来闻景一阵鄙视的目光。
“你可能不想去争,但是想争的人多了去了,”闻景眼里鄙视着凤贤,嘴里却嘟囔道,“你比如人家北沟镇的书记黎遇林,这回就弄了个县长助理,提得比火箭都快。”
“噢,黎遇林,你说他,”凤贤终于肯停下筷子了,嘴里一边嚼着地沟油炒的小肉,一边眯缝着小眼道,“这家伙绝对是个人才,官场里的一匹黑马,不服不行。”
“他怎么该那么有人的呢?”闻景愤愤不平地问道,这简直就是天问,或者只能去问天,人间是找不到答案的。
“你不服气,是吧?你想不通,是吧?”凤贤用手摸了摸自己满头黑色的卷发,淫荡不堪地笑道,开始正儿八经地讲课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会这样想。其实吧,不光你这样想,很多人也都是这样想的:为什么这种大家普遍都感到很恶心的人会蹭蹭叫地往上提,而那些任劳任怨老老实实干工作的人总是提不起来呢?提到这一点,那就不能不说说官场里一直都存在的逆淘汰现象了。所谓的逆淘汰,其实就是一个劣币驱逐良币,坏人战胜好人的过程,这个道理大家都懂,我就不多说了,说了恁又嫌我好为人师,谝能。那个什么,官场有六大怪,恁知道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8章

晚上,凤贤约了桂卿和闻景在杏仁巷小吃街一家小酒馆里厮杀,放松放松。虽然明知道这里的饭店炒菜多数用的都是地沟油,但是这三个人还是喜欢到这种地方来聚聚,只是因为觉得这样吃个闲饭喝个闲酒吹个牛皮比较过瘾。即便是喝酒,他们也是宁喝扎啤不喝瓶啤,只是因为觉得喝扎啤比较过瘾,而不是因为好喝。当然了,如果连扎啤和瓶啤喝起来都觉得不划算的话,他们倒也非常乐意弄点劣质白酒。有时候对他们来讲,也许吃什么喝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够凑在一起吹个牛造个业什么的。
“我觉得吧,作家这个群体大致可以分为四个等次,或者说是四个层次,”半杯扎啤下去,热菜一个还没上呢,凤贤就开始扯了起来,也不管前边都说的什么,“第一流的作家,侧重于写出自己独特的思想观念,或者传递某种有意义的价值观,就是通过文字这种媒介,这种工具,能够让读者在无形当中充分感受到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基本看法和大致评判……二流的作家呢,喜欢陈述个人的经历,或者以个人的经历为底子来编故事,以此来诉说个人的某种感悟或者人生经验。绝大部分的作家都可以归到这一类里边来,当他们的人生经历被彻底消费完之后,也就是他们江郎才尽的时候……三流的作家呢,他们喜欢编故事,造情节,热衷于套别人的成熟路子走捷径,用所谓的感人的真实的内容来忽悠读者。这种人通常都比较下贱,但是却往往容易混得比较成功,让人又爱又恨。当然,他们的成功也是所谓的成功,是毫无价值而又令人厌恶的成功。但是,他们不管那么多,他们只知道不停地制造娱乐垃圾来赚钱,一点社会责任感和道德感都没有……还有一种作家,是最不入流的,同时也是最卑鄙无耻和罪孽深重的。这种鸟人什么都敢写,什么都敢编,什么都敢造,为了出名和获利甚至不惜篡改历史误导读者,说难听点其实他们就是不折不扣的犯罪分子!按理说编故事也不要紧,这个顶多是制造垃圾,是为了混两毛钱花罢了,但是有些人随意篡改历史那就是犯罪了,是最缺德的行为……”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59章

“然也然也,”凤贤摇头晃脑地回应道,两只眼睛眯得更小了,几乎完全变成一条线了,就像两个被挤扁了的肚脐眼子,“就是这么回事,恁仔细对照对照这六条看看,一条一条地捋一下,黎遇林这厮是不是基本上都符合呀?”
“姐,那还用说吗?”闻景吧唧嘴道,“他要是不符合这些条件还提拔不了呢,哼。”
“唉,皆自视高人一等,谁承认卑微无能?”桂卿有感而发,随口吟了一首打油诗,“其实都无所熊谓,不过是野草飞蓬。”
“你又开始泛酸了?”闻景歪着头讥笑道,仿佛桂卿像个女人一样怀孕了,而且还是非婚怀孕。
“恁媳妇才泛酸呢,”桂卿回击道,“我这是才华泛滥成灾,简称泛才,懂吗?”
“想像俺媳妇那样泛酸,你也没那个功能呀。”
“直接泛酸的功能我肯定是没有,”桂卿调笑道,“不过我有能让恁媳妇泛酸的功能。”
“下流,卑鄙,无耻!”闻景骂道。
三人皆大笑,犹如环滁皆山也。
“哎,桂卿,恁单位不是也换领导了吗?”闻景轻飘飘地问道,一副天下大事无所不知的架势,“我记得姜月照退了之后,是教育局的江海龙,就是外号‘江大滑’的那个家伙过去的,对吧?”
“对,确实是这样的。”桂卿淡淡地回道,同时对外单位的人比他还了解他自己单位的领导变动情况而略感惭愧。
“听说江海龙这边还没上任呢,那边黎遇林就安排北沟镇给他买了一辆崭新的帕萨特。”凤贤插话道,眼睛睁得明显比刚才大多了,仿佛看见了大街上穿超短裙的美女一样。他比一般人更好色,只是因为他比一般人显得更猥琐,而不是他真有多好色。
“呀,黎遇林他都离开北沟镇了,还能用北沟镇的钱给江海龙买车吗?”桂卿惊奇地问道,还是一副土包子嘴脸,“公家的钱就那么好花吗?他这么玩,这钱简直和他自己家里的钱一样。”
他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世界上竟然还有如此赤裸裸地用乡镇的公款去给县直部门当官的熟人买车的事情。另外,他还觉得帕萨特这款车也太难看了,车顶鼓鼓的,而且还是很突兀的那种鼓,就像个镶了银边的坟包一样,整体看起来就像个黑色的大棺材。相比较而言,他还是喜欢普桑的造型,经典大气且线条硬朗。他不知天高地厚地意淫着,如果有一天他当官了,绝对不会买这种棺材车当座驾,尽管它很贵很豪华,坐在里面也很有面子很威风。由此一点,他就非常排斥黎遇林和江海龙两个人的审美观,觉得这两个人的行为实在是庸俗不堪,恶俗得要命,低俗得令人费解和不齿。对于不喜欢的人,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当然能了,而且很能,”凤贤语气十分肯定地解释道,“你别忘了,黎遇林是提拔到县政府当县长助理,属于官升一级啊,是非常重要的一步跨越,他当然能安排北沟镇干这事了。你看你那个大惊小怪的样子,一看就是没见过大世面,没经过大场。”
“不是,”桂卿的脸红了,有些气短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他这样弄确实有点太过分了,这不是典型的用公家的钱送人情吗?而且人家北沟镇财政的钱,其实也就是北沟镇老百姓的钱,他一个县长助理有这个权力支配和安排吗?”
“这就是用公家的钱送人情啊,”闻景很仗义很及时地点拨自己这位老是不开窍的好友道,“噢,你以为怎么着啊?难道说他们还会用自己的钱送人情吗?我给你说,像他们这样的人,特别是单位的一把手,姐,什么是单位里的钱,什么是家里的钱?单位里的钱全都是家里的钱,但是家里的钱永远都还是家里的钱,就是这么回事,懂吗?你不知道这些家伙有多下三滥,他们有的人连媳妇买包卫生巾的发票都敢拿到单位里去报销,你想象不到吧?”
“我的乖乖唻,怪不得人人都想当官,都想一把手呢,”桂卿如此感慨道,他不想让眼前的两个伙计看扁了他,以为他对这里边的道道狗屁不懂,知之甚少。
“要不然大家能争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吗?”闻景超然地冷笑道,仿佛一位隐居终南山看破红尘的世外高人一样。
“一涉及到切身利益和个人前途,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会发生,”凤贤颇为中肯地就着闻景的话题说道,“有的人能六亲不认,有的人见了能提拔自己的领导恨不能开口喊爹,更有个别牛×闪闪外带死不要脸毫无廉耻的家伙,连自己的媳妇都能送到领导的床上去。所以说,用公家的钱买辆车送给公家的人,这简直是再平常不过了。当然了,不管遇到什么事,我觉得吧,咱都不能用过于偏激过于狭隘的眼光来看待。也就是说,咱既不能太左,也不能太右,而是要尽量地保持中立、中庸和适当的平衡。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就是这个意思。人嘛,关键时刻就得会审时度势,并且要顺潮流而动——”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你这话不等于放屁吗?”闻景仗着和凤贤的关系好,随即张嘴反驳道,“还说什么不能用偏激的眼光看待事物,那我问你,什么叫偏激?我要是领导,我说你偏激你就偏激,说你不偏激你就不偏激,偏激不偏激的还不是我说了算吗?还沧浪之水清兮怎么怎么样,浊兮怎么怎么样,我问你,这水是清还是浊你能当得了家吗?你到底是左还是右你能当得了家吗?你以为你中庸的时候,说不定人家就认为你是右,或者是左呢。所以说,我最讨厌这种似是而非的恶心人的说法了,因为根本就没什么衡量的标准。类似的说法还有什么不能全盘否定了,不能一概而论了等等,谁全盘否定了?谁一概而论了?说这话的人都是上来先污蔑对方,给对方硬扣上一顶子虚乌有的帽子,然后再劈头盖脸地批判这顶帽子,对吧?咱先不说这顶帽子值不值得批判,批判得有没有理由,咱就说这顶帽子你就扣得对吗?你说这都是什么玩意呀!”
“那照你这么说,还没王法了?”凤贤有些急眼了。
“王法?”闻景非常罕见地自作聪明地冷笑道,“当然有了,关键得看这个王法掌握在谁手里。”
“高!”桂卿对闻景真心佩服道,“不过这话倒像是我亲生的,而不像你嘴里能说出来的,哈哈。”
“算我替你说的,行了吧?”闻景半是日囊半是妥协地说道,“不过这还真是你曾经说过的话,这回我是突然间想起来的,我也不想偷窃你的思想果实,呵呵。”
“我还说过这么高深莫测的话吗?”桂卿笑道,“像个蹩脚的哲学家似的,弄得我都不好意思了,真是惭愧惭愧。”
“你说过类似的话多了,捡捡拾拾得有一粪筐了,只不过你平时喜欢装×,但事后又经常不承认罢了。”
“我还要装×吗?”桂卿的脑袋在酒精的刺激下也开始变得有些疯狂了,于是便开玩笑道,“在你的眼里,恐怕我本身就是个典型的二×吧,哈哈。”
“这可是你自己承认的,啊。”闻景指着桂卿道。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嗤,这个谁不知道啊,”闻景不以为然地炫耀道,同时也是在向凤贤进行某种程度的示威,外加秀一秀他的脑子依然很好使,“清廉的不如腐败的,亲民的不如霸道的,能干的不如会说的,不站队的不如站队的,眼睛向下的不如眼睛向上的,实干的不如做秀的,是这六条吧?”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我不否认这句话,”桂卿索性装×到底,既然人家已经说他平时就喜欢装了,“否认有什么意思?鲁迅他老人家就曾经说过,肯以本色示人者,必有禅心和定力,所以伪名儒不如真名妓。我虽然不是什么伪名儒,也不是什么真名妓,但是我还是愿意以本色示人,咱不玩那些虚得不叫招的片儿汤,叫人恶心。”
“你确实是不玩片儿汤,”闻景毫不留情地说道,“你也没那个玩片儿汤的本事,所以老是被恁单位的人操。”
“操就操吧,只要咱问心无愧就行。”桂卿自嘲道。
“行,你也只能这么自我安慰了,”闻景放肆地笑道,“不然你还能怎么着啊,对吧?”
“是人都有两面性或者多面性,我也不例外,”桂卿故意光明磊落地笑道,他倒是一点也不恼闻景刚才的话,“你就比如说鲁迅吧,他虽然一直都被捧得很高,高得几乎都要被神话了,但是说句良心话,他对他的原配老婆朱安好吗?恐怕也未必吧。”
“你又扯远了,”闻景因为并不了解朱安的情况,所以就举杯嚷嚷道,“来,喝酒,喝酒。”
“是啊,人总是要活在当下的,”桂卿举杯故作忧愁地笑道,“咱在这里呱啦呱啦地操那些闲心,谁能替咱结账啊,对吧?”
三人遂又笑着共饮了一杯。
“行了,咱也别管那些烂七八糟的烂事了,”闻景向来敢于随便打断别人的兴头,这次也不例外,所以共饮过后他又言道,“咱混好咱自己的前途就行了,来来,再喝!”
“喝,一醉解千愁嘛,醉里乾坤大,”凤贤积极响应道,同时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豪爽之气不亚于当年的梁山好汉,“咱既然不愁,那就更应该喝了,哈哈。”
“哎,对了,老黎,我问你个事,”桂卿在三人大饮一阵之后抽空问道,“远义河这孩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呀?”
“是个什么人?”凤贤乐不可支地笑道,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笑感十足的笑话,“哼,不是人呗。”
“噢,这就对了,”桂卿试探性地说道,“上回你生孩子办喜酒,这家伙不是也去了嘛,他逮着我一个劲的硬叙谈,非得要帮着俺媳妇解决编制问题不可……”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第60章

人家能成大事的人都是每临大事有静气,遇事能沉得住气,可是到了桂卿这里却变成每临大事都要和媳妇干一架了,而且每次还都干得很激烈,让他久久难以忘怀。这次他去湖东区参加市级公务员招考的笔试自然也不例外,是扎扎实实地和她干了一架。他木然地坐在开往湖东区的县际客车上,满脑子想的都是早上和他老婆吵架时的情景,心里感到又气愤又压抑。
“就算是我有错好吧,”他有好几次都这样想,想着想着就有一种特别想哭的冲动,可是很快就会被一种难以抑制的愤慨所取代,“今天我要去参加笔试,去干这么重大的事,她怎么着都应该让着我才对呀,可是她非要找茬和我闹一场不可,真不知道她的脑子到底怎么想的。我白天辛辛苦苦任劳任怨地应付单位里的事,晚上抽空学 和练 ,我平时付出了多少艰辛的努力啊,她怎么就不理解我不支持我的呢?难道说我考上了公务员对她不好吗?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呀?”
“你晚了吗?”今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她关心地问道,和平时差不多一样,“不会迟到吧?”
“不晚。”他抬头看了看墙上的钟表,随口回道,然后紧接着又埋头扒拉碗里的面条子了。
“我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吱声?”沉默了片刻之后,她一脸怒气地问道,连饭也不吃了。
“我说了啊,不晚。”他一脸大惑不解的神情,抬起头来轻轻地回道,也是犯不着和她发生冲突是意思。
“放屁!”她突然撂起脸大声责怪道,和个神经病似的,“你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我确实说了呀,真说了,可能你没听清。”他诺诺地回道,显得特别胆小如鼠,没点男人味,可怜得要命。他一点也搞不明白,为了这点小事她何以如此盛怒,他只是觉得听到和听不到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她真犯不着为这事动怒。
“还嘴硬!”她呵斥道。
“我这不是什么嘴硬,”他耐心地解释道,同时还是想在生气之前尽量地缓和一下已经出现了的浓浓的火药味,“我说了就说了,没说就没说,你不能让我明明说了,非要说自己没说,对吧?难道说实事求是就是嘴硬吗?”
“你睁着眼说瞎话,怎么就一点也觉得不脸红呢?”她毫不留情地教育他道,让他感觉两人之间全然没了夫妻情分,“你明明是没搭理我,结果还在那里狡辩,你觉得有意思吗?我又不是聋子,听不见你说的,也不是瞎子,看不见你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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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说一遍,我确实说了,”他有些恼火了,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至于你听见没听见,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可以说你没听见,但是你不能说我没说,因为我说还是没说,我自己最清楚。”
“你根本连嘴都没动,你怎么说的?”
“如果我的嘴没动,那我是怎么吃的饭?”他悠悠地反问道,然后又慢慢地解释着,“我是在看完墙上的表,一看时间还不晚,然后才边吃饭边回答你的,可能是声音小了点,你没注意到,我估计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什么,我没注意到?”她十分鄙视地冷笑道。
“我觉得可能是这样的,但是我不敢说一定是这样的,因为我不能对你的行为下一个十分肯定的判断,但是我敢保证我当时确实说了,而且我正是因为想把你的问题回答得更准确一点,才抬头去看墙上的表的,要不然我看表干嘛呀,对吧?你不问我,我是不会去看表,看完表,我是不会不说的,所以啊,看完表接着我就回答你了,情况确实就是这样的。”
“你再给说一遍你说了!”她将手中的筷子往桌上一扔,突然站起来冷着脸大声地斥责道,就好像眼前的人是一个在光天化日之下偷她东西被抓现行而又死不承认的窃贼一样。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看那样子随时都有可能气死过去。
“老天在上,我对天发誓,我要是没说,让我出门被车碰死!”他虽然已经被气得发疯了,但是却并不打算和她继续争执下去,因为他觉得他是问心无愧的,是没有错的,是尊重事实的。
“你,你——”她手指着他的额头,气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眼看着他还是端坐在那里一板一眼地吃着饭,她的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她转过头去,勉强支撑住就要倒在地上的身子,一头栽倒在了旁边的沙发上。她死过去了吗?他不确定。他本来不想去扶她的,但是转念一想,这样做恐怕显得太无情了些,于是便走上前去,将她歪倒的身子扶正。
“好吧,老婆,”他狠了狠心,闭着眼睛压了压心头的怒火,然后违心地说道,“我向你正式地认错,我承认,我当时确实没说,我光顾着吃饭了,没注意到你的话。”
“你没说就没说,你干嘛非说自己说了。”
“对不起,老婆,我糊涂,我混蛋,我不该说瞎话,没说就是没说,我不该硬皮,说我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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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也好,没说也好,本来我也不生气的,可是你又犯什么神经病,发什么毒誓?”她先是老牛大憋气,等那阵气憋过去了,然后她才压抑着哭诉道,“大早上你发那样的誓,显得我有多恶毒有多坏似的!你凭良心说,我是那样的人吗?噢,你被车碰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你这是咒我年纪轻轻就守寡吗?你怎么就那么毒的呢?和恁娘一个熊样,都毒得要命,憋死人了!”
本来他想,先别管谁对谁错,他是打算赶快认个错赔个不是,就把这个事给化解过去的,结果她又捎带着连他的母亲都骂了,这就不能怪他要恼火了。可是,他也只能是要恼火,而离真正的恼火还远着呢。他怎么敢在她面前随便恼火呢?
“你说我就说,怎么连俺娘都扯进来了呢?”他质问。
“哎呦呦,你这是怎么了?”她将眉毛凛然一竖,凶凶地问道,“恁娘就那么金贵,我连说她一下也不能说了吗?我今天还就说了,怎么了?你看看她最近一段时间干的那个事,你怨我说她吗?我说她都是轻的,我还没像人家那样骂她呢。”
“咱一码归一码,好不好?”他嘴上虽然这样柔和地说着,但是心里其实都快要气炸了,觉得她太不讲理了。
“凭什么呀?为什么呀?噢,我受了委屈吃了亏,难道我连和自己的男人说一说的权力都没有吗?”
“好好好,你有这个权力行了吧?”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气愤得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同时强烈地体会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感。这感觉几乎在瞬间就把他推入了某种粘滞无比的深渊当中,使得他既不能呼吸,也无法动弹,最后不得不放弃所有求生的希望和念想。他打算认了,无论是什么。
“我问你,什么叫‘行了吧’?”她高声质问道,离彻底发疯似乎不怎么远了,大概就米把的距离,“我不说,那是我讲究,我说,那是我应该的。噢,我要是像那些死不讲理的农村老娘们,把恁娘狠狠地骂一顿,和她撕开脸公开地吵上一架,她又能怎么着我?她最后还不是得老实地乖乖地听我的吗?哼,我看她就是欺负我老实,欺负我讲究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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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到了这一步,他的头脑浆子都要迸裂出来了。他本来想试着再和她解释一下的,结果发现她半躺在沙发上的身子往旁边一偏,然后头往下一低,所有的头发都垂了下去,接着她就开始昏天黑地哕了起来。他吓得赶紧用脚把茶几旁边的垃圾筐勾过来,然后腾出一只手来把垃圾筐塞到她的头底下,好让她更方便地哕。他知道,自从开始有妊娠反应以来,她就几乎没怎么停止呕吐过,在呕吐最严重的时候,她甚至在医院里住了两个星期的院。鉴于这种特殊情况,他实在不敢麻痹大意,只好事事都迁就着她,让着她,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她,唯恐哪里照顾得不到,惹得她再出什么别的状况。看他哕得差不多了,他便将她小心扶正,然后伸手到茶几上捏过来一杯水,递给她漱口。她像刚从死神那里好不容易才逃脱过来的一样,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然后很不耐烦地喝了半口水,漱了漱口,吐到了脚下的垃圾筐里。
“上次我在医院住着院,浑身难受得都快要死了,”感觉稍微好了一点之后,她又开始絮叨了,报仇似的,“啊,结果她在我跟前念念叨叨,咕咕喽喽,说偏说歪的,可把我给气死了。她当时就站在病房的窗户边,嘴里嘟囔着什么‘奶奶个腿的,这是什么王八孙子事呀,人家怎么都不这样的’。啊,你说说,她那是骂谁的?她那是骂给谁听的?她这是一个当老婆婆的人该说的话吗?她说的那是人话吗?我累死累活担惊受怕地怀孕生孩子,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受着这么大的罪,我是为了谁呀?哕得这么厉害,翻江倒海的,连水都哕出来了,你说我想这样吗?人家怀孕都是越来越胖,结果我是不光不胖,后来还瘦了十斤肉,你说我得受多大的罪,吃多大的亏呀?噢,她来医院伺候我两天就开始嫌烦了,就开始念叨了,她怎么就不替我想想的呢?这个年月,世界上有她这样狠心的老婆婆吗?有她这么狠毒的老婆婆吗?”
面对她声泪俱下肝胆俱裂的一句句控诉,他实在是无言以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尽管他的心里比她还难受。他知道,此刻他唯一能够做到的最正确的事情就是仔细地倾听她的控诉,并在适当的时候认真地回应一下,辩解或者沉默都是绝对不可以的,都会招来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他是怕了她的。
楼主:苏晓堤  时间:2019-06-03 11:21:12
“他那是放屁的,”她厉声说道,好像就是熊英杰站在她跟前,她也敢骂他,“他这家伙绕你又不是一回两回了,他的话你也信?再说了,他又不分管你,他说那话给谁听的?是,你是努力克服家庭困难,在关键时刻顶了上去,一个人当三个人用了,可是回头有好事的时候他想着你了吗?后来他领着几个人出去溜着玩,他喊你了吗?他还不是喊那几个闲人去的?彭云启都能跟着去玩,为什么你就不能去?他老是怕单位有事,他老是把你放家里,就是不让你出去玩,这都是凭什么呀?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这不是后来确实又有事了吗?”他真是欠抽。
“对,当然是又有事了,”她冷酷地讽刺道,生怕他听不懂她的话,“你永远都有事,你多重要了,恁单位的业务骨干,挑大梁的人,哼!凡是干活的时候领导都是第一个想着你,凡是有好处的时候,领导都是不认识你是张三还是李四了,哼。多少回了,你自己说说多少回了?光今年就有三四回出去学 培训的机会,人家没安排你去吧?这个,我没说错吧?”

楼主:苏晓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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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9-03-12 16:49:29

更新时间:2019-06-03 11:2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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