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水读 >  天涯 >  莲蓬鬼话 >  【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

【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崔大力插嘴道:“我也听说了,吴玉帅从湖北兵败后,就领着残兵败将到河南信阳去了,如今是落架的凤凰不如鸡,以后想要东山再起,难了。”

孟仲义作为水香,消息来源自然更多,他说道:“岂止是吴玉帅,联帅也抓瞎了!早些年大家提起联帅,都认为他年轻、资历浅,又不是和曹大总统做一路的。玉帅他们都视他为杂牌,可后来人家照样统领江浙闽赣皖五省联军,坐断东南半壁河山,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玉帅和革命党真刀真枪地干的时候,招呼联帅一起出兵。可联帅多精哪,准备坐收渔翁之利,但玉帅的军队挡不住革命党,联帅这才分三路进兵,不了左右两翼一路倒戈一路打残,中路的卢香亭也不济事,福建的周荫人又压不住局势,安徽的陈调元和革命党眉来眼去,现在联帅能控制的,只有江苏一省而已。”

丁福林笑笑:“你这是老黄历了吧?告诉你吧,联帅因为挡不住革命党,已经秘密派人和张大帅接头了。”

镇八方问道:“我如果记得没错的话,这两人之前有旧怨哪?”

丁福林道:“大掌柜,这就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联帅原来实力强大,尤其是江浙财源充足,自然也无所谓和奉系闹翻。但现在他风雨飘摇,放眼天下能救得了他的只有张大帅,他为求自保只能求张大帅援手。”

镇八方道:“张大帅怎么说?”

丁福林道:“我听到南方做买卖的商号说,张大帅是个有眼力的人,虽然两人之间有些看不过眼,但张大帅更担心革命党成事。要知道革命党和普通跳子不一样,他们打仗那是真不要命啊,一两千人就敢和两三万人开仗。革命党打垮了联帅,张大帅能得什么好处?所以张大帅爽快地就答应了联帅的求见。这联帅见张大帅的第一句话就是‘大帅,我对不住你’,大帅摆摆手说都是过去的事了,他当即承诺联帅委派直鲁联军南下,协同联帅保住上海。”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李四宝道:“张宗昌就是那个狗肉将军吧?据说他原来在大帅手下不得志时,有一次给大帅送礼,用手提溜着两个装满土的大筐就进门了。张大帅一想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他这是以缺扁担为比方,要大帅给他大权呢。”

崔大力道:“这话我也听过,大帅对他还是挺器重的,之前让他当了山东的一把手,这次又派他南下。他们这一出兵,大帅的势力就从华北伸展到长江了。这以后的天下,我瞧着不是张大帅的就是革命党的。”

孟仲义说道:“张大帅人马多地盘广,赢面得有八成。”

丁福林叹道:“我倒不这么认为。张大帅是兵多枪多,可吴玉帅原来的人枪也不少呀!就去年开春的时候,外界谣传说有四十万,就算打个对折也有二十万吧?里面好多都是精兵强将,北上南下一路通吃,怎么才几个月就垮了?我瞧来倒是革命党成事的机会更大。”

镇八方道:“如今这个烂摊子是烫手山芋,谁接了都好不了!头一阵子听说英国佬在长江上耀武扬威,还撞沉了咱们的渔船,淹死了好几百人!就那东边道来说,北方的老毛子虽然二十年前没有打过小鬼子,可现在那苏联更加实力强劲,不是好惹的主。而小日本子却日渐张狂,这几年有不少浪人在东三省晃荡,我估摸着早晚得出事。”他这一说水香孟仲义也想了起来:“上个月咱们打纪家大院时,那个给纪家训练大排队的杨大辫子不也是日本人吗?听插千的兄弟说,他平时穿着土布棉袄,脚下趿着蹚土子,有时候就是靰鞡鞋,比咱们本地人还土。”崔大力回忆了一番:“好像我们并没杀掉他吧?那天尸倒我处理的,没见有这号人物。”镇八方道:“他和纪老三一样,当天不在纪家大院里,现在也不知到哪去了。”

聚义厅里众人正说得热闹,忽听传号的土匪进来报说:“长青队的大掌柜领着绺子里的几个弟兄来了。”镇八方道:“还真来的是时候,让他们进来吧。”原来这长青队也是东边道的一股绺子,绺子上下约有七八十人枪,在东边道属于实力中等的绺子,上次还曾随同镇八方攻打纪家大院。长青队的首领长青郑洪万为人仗义,镇八方和他的关系也不赖,所以听说是他,镇八方便叫他直接带人进来。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郑洪万听到传号的土匪通报,便掀帘大踏步进来。镇八方在座上只微微欠了欠身,丁福林以下的其他头领却都站了起来。郑洪万向各位掌柜的施里掰筋手礼,战东道的各位掌柜也纷纷回礼。镇八方眼睛特毒,他在长青队众人身上扫了一圈,便发现了一张生面孔。此人混在长青队的几人之中,大约四十来岁年纪,头戴一顶瓜皮帽,身穿长袍马褂,一张瘦脸上眼神流转不定,显得很有城府。镇八方发问道:“这位兄弟看起来面生得很,不知高姓大名?”郑洪万连忙将他从人群中拉了出来:“大掌柜的,这位兄弟叫韩立诚,是在本溪城做买卖的,我这次上山也是为他而来。”镇八方道:“哦?那韩兄弟可是要与我们做什么买卖?”郑洪万说道:“韩兄弟原本是做棉纱生意的,头些年纱厂生意挺好,这几年因为老有工人罢工,动不动就停产,洋人还总是往国内倾销棉纱,韩兄弟索性关了棉纱厂。听朋友说东边道这边有金矿,就想过来淘金发点财。他来到东边道人生地不熟,一摸两眼黑,便找到了我,说是想在我们长青队的二道湾雇个沙金船。我说你这么整我做不了主,得大掌柜的拍板。他也不认识大掌柜,我就擅自做主带他过来了。”镇八方听郑洪万这么一说,转头看向韩立诚:“韩兄弟是想淘沙金?这买卖可不好做啊。”韩立诚眨巴了两下小眼睛,开口说道:“大掌柜的请放心,我只要在东边道干一天,就孝敬您老和各位掌柜的一份例钱。马上就要到年关了,我也没准备啥好东西,就给各位掌柜的缝制了几套衣服。”他说着看了一眼郑洪万,郑洪万向外面喊道:“把韩兄弟的东西都带上来。”

外面进来了两个哼哧哼哧抬着箩筐的土匪,他们将箩筐放在地上,掀去上面的帆布盖子,箩筐里赫然现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貂皮大氅来。韩立诚伸手从箩筐中提起一件,依次将正反两面展现给战东道的各位掌柜。众人只见那大氅是用一块块貂皮缀在一起缝制的,难得的是各块皮毛颜色一致,一根杂毛也无。众人皆知貂皮乃是东北三宝之一,穿在身上挡风抗寒,这么多貂皮大氅都是一样色泽,实在是万分难得。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韩立诚道:“听说战东道有七位掌柜,所以这里一共是七件大衣。另外我还有一件薄礼相送大掌柜。”说着外面又进来一个土匪,他手中却捧着一个大箱子。韩立诚将箱子打开,里面却有一部模样古怪的机器,他在机器上鼓捣了几下,又拿出一张圆盘放在机器之上,就见圆盘竟然转了起来,机器上的探针和圆盘接触,先是嗤啦啦响了几下,接着便是一阵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一个浑厚的声音唱了起来:“师爷说话言太差,不由黄忠怒气发。一十三岁习弓马,威名镇守在长沙。自从归顺了皇叔爷的驾,匹马单刀我取过了巫峡。斩关夺寨功劳大,军师爷不信在功劳簿上查一查。亦非是黄忠夸大话。”听那唱段调门,正是谭鑫培谭老板的《定军山》。土匪们平时在山里没啥娱乐活动,都爱请戏班子听个戏文,奈何浑水县偏僻小城,县里的戏班子都是些草台班子,即使有人唱京剧也远到不了“小叫天”的境地。偏生土匪们因为地域所限,永远不可能到奉天或者大连这样的大都会去看名角表演,所以乍听如此纯正的京剧唱段,一个个都禁不住摇头晃脑,随着唱段轻轻哼唱。就连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镇八方也闭上双眼,伸出两根指头随着节拍轻叩桌面。

一段《定军山》唱罢,韩立诚含笑详询:“这西洋产的留声机各位掌柜还满意吗?”镇八方倏地睁开眼睛,两道箭一般的目光笔直射向韩立诚:“你真是本溪来的?”韩立诚拍着胸脯:“咱就是土生土长的本溪人儿,这还能有假?”镇八方又问:“那这次淘沙金投了多少光洋子?”韩立诚伸出一个巴掌:“实不相瞒,兄弟能投的都投了,就五千大洋。”镇八方询问了他一番,见并无什么破绽,这才笑着对郑洪万道:“长青兄弟莫怪多事,这也是形势所迫,跳子时常化装成买卖人上山,凡事得多个心眼。”郑洪万虽然对镇八方东问西问有些不满,但镇八方毕竟是东边道的总扛把子,他长青队的小胳膊和人家的粗大腿没法比,所以他也换上了一副笑脸:“大掌柜的做得对,韩兄弟也是实诚人,说开了就没事了。”丁福林见郑洪万和韩立诚关系十分密切,将他拉到一边问道:“你是咋认识这个人的?”郑洪万道:“熟人牵线认识的,要是生人我也不能往这里带。”丁福林听了这话,虽然仍是半信半疑,却不好再行发问。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这时镇八方已经叫人添了几把椅子,邀请韩立诚和长青队的几个头领入座。因为长青队离战东道也不远,掌柜之间大多相熟,所以大家叙点闲话侃侃大山,倒也十分热闹。别看那韩立诚是个生面孔,可他嘴皮子功夫了得,连自诩能说会道的李四宝也不得不甘拜下风。韩立诚操着一口侉里侉气的土话,间或蹦出几个时髦名词,让大家觉得既新奇又有趣。崔大力好奇地问:“韩兄弟,你开采的这些沙金怎么卖啊?”韩立诚神神秘秘地说道:“这个嘛您就有所不知了。现在国际上对华全面封锁,没几个和咱们正经做生意的,袁大头咱们也只在本国花花,拿出去人也不认,要不咱们东边道这面平时零敲碎打的做生意怎么还用碎银子和铜角子呢?”见众人点头附和,他又说道:“所以说如今这战乱年月,还是大黄鱼最实在,到哪里都能用,就是去上海、广州、香港也都没问题。纸票子可就不行了,出了这片地别人都当废纸,没有人当钱花。所以我这沙金挖出来后,熔化之后铸成大黄鱼,有的是人要,是绝对不会压在手里的。”

他顿了一顿,又说道:“不过现在做这桩生意,倒还有一个为难之处。”众人纷纷问是什么,因韩立诚和郑洪万并未就此事沟通过,所以他也放下了酒碗,吃惊地看着韩立诚。但听韩立诚说道:“大掌柜的一言九鼎,吐口唾沫就是钉,按理我是不能再有啥非分之想了。可各位当家的也都知道,东边道大大小小铺局的有二三十股人马,有时候碰见别的人马,我担心事情紧急解释不清,所以大掌柜能否给我一个凭示之物,也让我能方便一些。”镇八方略一沉吟,道:“也好,省得我们去和别的绺子交涉了。”他从左手大拇指褪下一个翠玉扳指,递给韩立诚:“东边道的各股绺子都认识我这翠玉扳指,要是你遇到什么掰不开的镊子,拿出来自会有人照应你。”丁福林见镇八方拿出自己的私人物品,隐隐觉得有些不妥,但镇八方已经神采飞扬地将扳指交到韩立诚的手里,他作为二掌柜总也不能驳了大掌柜的面子,所以只是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开口说话。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韩立诚和长青队的几个人又略坐片刻,便起身告辞了。镇八方站起身来:“天寒路滑,几位兄弟好走。”说着举手作别,丁福林和其他几个掌柜送了出来。丁福林走在最后,在快到山门的时候他拉了郑洪万一把,这长青也知道丁福林有话要说,忙将耳朵凑过去。丁福林说:“凡事小心在意,起水了往这面撂个海叶子。”郑洪万口中答应着,心下却不以为然。

送走了长青队和韩立诚,战东道的几个掌柜又重新回到了聚义厅。丁福林开口道:“大掌柜的,我总觉得这姓韩的有些不对。”镇八方道:“有啥不对的,我刚才亲口问的,你也听见了,他就是本溪人,连说话的腔调都是一口当地的土话,这我绝对听不差。”丁福林道:“我不是说口音有啥问题,只是觉得他说话很古怪,像是有意做出来的。”这次没轮到镇八方,反倒是炮头崔大力开了腔:“这冷天万又不是咱们这种耍浑水钱的,说话语气当然和咱们不一样,二掌柜的就是太多虑了。”镇八方觉得此事有长青居中作保,丁福林的态度未免小题大做,他也懒得争辩,自顾自地走到了那台簇新的留声机前,将机器打了开来。但听机器中谭老板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一封书信来的巧,助我黄忠成功劳。站立在营门三军叫,大小儿郎听根苗:头通鼓、战饭造;二通鼓、紧战袍;三通鼓、刀出鞘;四通鼓、把锋交。上前个个俱有赏,退后项上吃一刀。就此与爷我归营号,到明天午时三刻成功劳。”丁福林见无人附和自己,崔大力这几人都在留心听戏,也只得叹了口气,独自一人到外面散心去了。

其实丁福林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个貌似中国人的韩立诚却是个实打实的东洋浪人,他早在十多年前就从已成为日本保护国的朝鲜踏入中国国境,并学了一口正宗的东边道腔调,他平日里和普通中国人打扮无异,所以谁也没看出来他的真实身份。他起了个化名韩立诚,托庇于比他更早来到中国的杨大辫子门下。杨大辫子虽然表面上只是一个土豪纪家聘请的教头,其真实面目却颇为复杂。此次他受杨大辫子的委派,从长青队拐了个弯上山,却是怀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任务。他和长青队的几个人一同下山后,谎称自己还需回趟本溪调拨头寸。长青队的几个人都是山野乡夫出身,对此均未起疑,他得以顺利脱身,但他却并未去往本溪,而是径奔通城县而来。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通城县是东边道的首县,县城规模比浑水县、龙县、金川县这些普通县城要大得多。在县城主街一家名叫兴隆布庄的店里,韩立诚将此行经过向店老板原原本本做了汇报。那店老板五短身材,但腰杆挺得很直,目光炯炯地看着他,正是原来纪家大排队的教头杨大辫子。他听完韩立诚的讲述后,满意地点点头,又接过韩立诚递来的翠玉扳指,在手中把玩片刻,说道:“这可是个好东西。你马上去叫后面仿照这个扳指的样式再打一个扳指出来,也要刻上镇八方的字号,但细节和这个扳指不要完全一样。完事后你把纪老三叫过来。”韩立诚躬身答应:“哈依!”杨大辫子面色一变:“都说过多少次了,在中国地面要按中国人的规矩办事。”韩立诚诚惶诚恐地道:“是!属下知错了。”杨大辫子挥挥手,韩立诚便退到后面去了。

约莫一个时辰之后,韩立诚引着纪老三推门进来了。这纪老三因为上次不在家中,侥幸逃得性命,但全家无论老幼已尽数被土匪屠戮,家产也被土匪抄得干净,他从一个大少爷一下子变成了身无分文的破落户,他背负血海深仇,就在通城县托身于先期到此的杨大辫子,积蓄力量准备报仇。此刻他一进门就喊道:“是不是事情有眉目了?”杨大辫子做了个请的手势,让纪青魁在他面前坐下,而韩立诚则站在了两人侧边。杨大辫子开口道:“少东家,经过我们一番努力,现在总算有了些进展,我们拿到镇八方的翠玉扳指了。”他冲韩立诚一伸手,韩立成急忙从怀中将那枚仿制的扳指递了上去。杨大辫子拿着它在纪青魁眼前一晃:“你看,就是这枚小小的扳指,马上就要派上大用场了。东边道的土匪都讲究仁义礼智信,没有义气那是混不开的。这扳指各股土匪的头目都是认识的。我们委派一位顶级杀手携带者这枚扳指上宽甸子,就说是战东道的人,他们肯定会将杀手放上山。等到杀手见到混天龙后,就会冲她开枪。这疯婆娘肯定会被一枪毙命,那少东家你的灭门大仇也就报了。”

纪青魁急不可耐地问道:“杀手是什么人?能否让我见一面?”杨大辫子板起脸来:“少东家,这你就不晓事了。这杀手身份要保密,否则出了事谁承担得起?不过我可以给你看样东西。”他拉开旁边的橱柜,从中摸出一把乌黑油亮的小手枪来。这手枪比手掌还短上一截,看上去像是一个缩微的玩具。纪青魁见手枪口径比常见的手枪还要小很多,不由十分失望:“这能杀人吗?”杨大辫子说道:“少东家,你不要小看了这手枪,它是我们为了这次行动专门研制的,这里还有子弹。”他小心翼翼地抖开一个黄纸包,里面现出五枚泛着蓝莹莹光泽的铜壳子弹来。他说道:“这弹头上有剧毒,只要有一枚打中人那就必死无疑,谁也救不了。实话和你说,你的事我们都没少出力呀!”纪青魁虽然并不太相信杨大辫子信誓旦旦的说辞,但这件事前后都是由对方操办,他也没法去挑毛病,因此只有不放心地叮嘱道:“可一定要成功啊!”杨大辫子道:“放心,我们这里派出的是最顶尖的杀手,而且还是近距离射杀,那就是百分百的成功。少东家你就把心咽回肚子里,你不想想,没把握的事我能干吗?”纪青魁不吭声了。杨大辫子对韩立诚道:“去送送少东家。”韩立诚满面堆笑,将纪青魁送出了兴隆布庄。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等韩立诚回来,杨大辫子问他:“人找好了吗?”韩立诚点点头:“已经找好了,他是本地的一个死囚,很乐意为我们效命。”杨大辫子道:“你告诉他,枪里只有两发子弹,第一发他无论射没射中,第二颗子弹都必须留给自己。”韩立诚应道:“是。”杨大辫子又道:“这次行动的细节不要向纪老三透露,他和我们想的不一样,别关键时候坏了大事。”韩立诚道:“这个我知道。纪老三这家伙有时候挺机灵,他又是坐地户,不能轻易让他知道咱们的事。”

两天之后,前往浑水县宽甸子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风尘仆仆的行人。他头戴狗皮帽子,披一件破羊皮袄,脚下穿着靰鞡鞋,正快步向宽甸子走来。他就是韩立诚挑选的杀手,本名叫关德胜,原先因为杀人进了通城县的苦窑,韩立诚上下打点把他从大牢里捞出来,并承诺好好照顾他的老母亲和妻儿,于是他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韩立诚的条件。他现在取的名字叫胡英豪,那把精心挑选的小手枪被他藏在了帽子的夹层里。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将会在几个时辰内结束,但却会引来东边道的一场血雨腥风。那么,就让自己的生命之花开得再绚丽一些吧!

“蘑菇,站住,你哪路?”一棵松树后忽然晃出一个端着枪的土匪,不问可知是云中龙巡风的崽子。

胡英豪收住脚步,朗声道:“天上大雁并肩飞,水缸挑来成双对。四面梁上分得水,专学水浒大英魁!”他这句话表明自己和面前的土匪是同道,而且是在战东道落脚的四面梁靠窑的。对面那土匪似乎不信:“四面梁上冷风吹,何为东西与南北?”胡英豪亮出套在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绺棍原来有根本,大柜面前记过恩!”那意思是我有大掌柜的信物为证。那土匪看了一眼翠玉扳指,见上面刻着镇八方的大号,依稀便是镇八方日常戴在手上的那枚,当下放了一大半心,不过仍是问道:“河水井水有分家,何故插千到我家?”胡英豪道:“霸王举鼎原凭力,村妇儿童不必谈!”意思是你还不够资格说。那土匪看了他一眼,便不再多话,径直引他来见巡风的棚炮头。

见到那棚炮头之后自然又免不了一番查问,那棚炮头见他唇典精熟,对答如流,虽然仍觉得他有些面生,但已不再起疑。棚炮头笑道:“兄弟,做哥哥的得罪了,要对你搜上一搜,然后你才能见我们掌柜。”胡英豪平伸双臂,示意可以上来搜查。从旁边上来一个土匪,将他从肩到脚捏了一遍,接着对棚炮头缓缓地摇了摇头。棚炮头道:“那好,我这就带你过去吧。”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第十五章 天杀令

腊月二十八,对于东边道过年的人们来说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日子,因为除了贴窗花、蒸黄米面豆包之外,这天还要祭拜老罕王。老罕王就是清朝的开国皇帝努尔哈赤。他靠着十三副铠甲起家,打下了数千里江山,传到子孙手中更是坐了天下,所以在民间传说中他也就成了神,地位在佛祖、三清、文武财神、寿星佬之下,而在老把头和灶王爷之上。老罕王最初也没有地盘,都是他一点点打下来的,而这很契合土匪向往的最高发展目标。所以一般绺子之中也会让翻垛子择吉时祭拜一下老罕王,保佑明年能够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这一天对于云中龙绺子来说自也不例外。混天龙蒋茗因出身特殊,所以对敬神礼佛这一套向来是极为重视的。一大早她便带着孙人龙、赵灯笼、六彪子等几个掌柜和心腹去给老罕王上香。因山寨之中并无老罕王的神位,所以蒋茗叫孙人龙带领几个人抬了张香案摆到三义堂中,又挂上了老罕王的画像。敬给老罕王的香一般是三炷,蒋茗今年有意让六彪子在众人面前露个脸,便对六彪子说道:“你来敬香!”

六彪子向来将蒋茗的话当作圣旨,此时听她下令,自是忙不迭地点头。他哈着腰,将火头凑到香上,依次点燃了三炷香。不料刚刚插入香炉之中,不知从哪里刮来一股阴风,那三炷香各自飘出一股黑烟,先后都熄灭了。蒋茗的脸色阴沉下来,这土匪最在意讨个口彩,所以日常之中才不说死、伤、斩、绞等不吉利的字眼,连发音相近的字也要避免。现在让六彪子上个香,他却全都弄灭了,这不是明摆着让自己不痛快吗?六彪子一看蒋茗脸色不对,忙慌慌张张地又给三炷香点着了火。可那香也不知是受了潮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这次一点火就灭了。这下不仅连蒋茗,孙人龙等其他头领表情也都难看起来。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蒋茗本想让他出个头,没想到他却不争气,将自己的好意搞砸了。她当即骂了出来:“不长进的东西,简直是没有梁的水筲,饭桶一个!”孙人龙也跟着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回来!”六彪子自己也没搞明白究竟是咋回事,他垂着头没精打采地退了几步。蒋茗见他窝窝囊囊毫无气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两步蹿上前去,嚓地一下将火石擦出火星,那三炷香相继都被引燃。说来也奇,她点着之后那香都燃烧得很好,烟气安详而静谧地扶摇直上,在画像前交织成一片淡蓝的氤氲。蒋茗这时又白了六彪子一眼,也说不上是气还是恼。六彪子自知有错,大气也不敢吭一声。

蒋茗不去理他,自去带领大小头目在老罕王面前叩首祈福。她先是唠叨了一通敬神的惯常说辞,续又说道:“我混天龙平生有三个心愿。第一希望我们山寨兴旺发达,第二愿弟兄们都能过上安生日子,第三愿绺子里的所有人都不缺钱花!”赵灯笼瞅着蒋茗心情不差,便说道:“大掌柜,今天在老罕王面前,咱们看看以后的运气吧!”蒋茗叫道:“好!”她从赵灯笼手里接过三枚康熙通宝,闭上双目祷祝道:“若神明保佑,三个心愿终能实现,三枚铜钱落地后都是正面朝天!”她说着将那三枚铜钱掷向天空。前两枚在地上反转落定,正是铸有康熙通宝的一面,最后那枚落下之时却在地上滴溜溜滚动,半天才倾向一侧,众人屏息凝神,直到落地的那面定格,才先后欢呼起来——这三枚铜钱都是正面在上!蒋茗大是得意,板着的脸上竟也漾出了几分笑意。赵灯笼恭维道:“咱这是百年不遇的好兆头,以后云中龙旺兴的日子还在后头,大家都得加把劲跟着大掌柜好好干!”众土匪轰然答应,蒋茗听了这番话更是开心,她叫道:“咱们今天就搬浆子,告诉俎匠多整两个硬菜,好好犒劳犒劳弟兄们!”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正在这时有传号的土匪来报说有战东道的人前来求见,来人手上还戴着镇八方的翠玉扳指。蒋茗口中唔了一声:“难道是为前两天的事来的?”孙人龙说:“多半如此。镇八方也是个精明人,咱们在这一片又有人有枪,他也不会忽视我们。”赵灯笼说:“既然这样,让他进来不就知道了?”于是蒋茗吩咐崽子撤掉香案和老罕王的神位,然后让外面的胡英豪进来。

蒋茗跟随杜方雄在东边道绿林混迹多年,人头熟得很,一看是个生面孔先有三分不悦,心想战东道里有那么多熟悉的土匪,镇八方却偏偏派个生人来,这分明是瞧我不起。她拖长了声调问:“宋掌柜的近来可安好?”胡英豪躬身道:“有劳大掌柜动问,绺子里的各位掌柜都很好。”蒋茗有心试探战东道的情况,紧接着又抛出一句话:“只怕有人身体不好吧?否则为啥还要坐轿呢?”韩立诚那天随长青上四面梁时,因为没有见到翻垛子吴绪昌也曾问了一句,但被镇八方以先生偶感风寒不能抱病见客为由挡了回去,所以对于吴绪昌的真实病情韩立诚并没了解到真实原因,这假扮成土匪的胡英豪就更不知道了。但胡英豪囚犯出身,也在东边道浪迹多年,他揣摩蒋茗的口气,觉得她有质问之意,所以马上就答话道:“蒋掌柜的莫要听信他人的风言风语,贵我两家一向交好,那都是没有的事。”蒋茗虽然得到了那个轿子,不过轿子中并无一人,所以也没有实证,她又见眼前这人口舌便给,不是轻易可以屈折的,就是争论起来也必然没啥结果,便道:“看不出你倒是有几分口才,不过我怎么没见过你呢?”胡英豪道:“我以前在绺子里留守打杂,也没啥出头的机会,您没见过我也没啥奇怪的。”蒋茗一想也是,战东道自上到下有几百号人,自己认识的充其量也就百八十人,内中难免有自己不知的才智杰出之士。她问道:“那你这次来究竟要做什么?”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胡英豪咽了一口唾沫,盯着蒋茗踏上两步,又紧张地左右扫了两眼云中龙的其他头目,低声说道:“这事儿我们大掌柜只让我和您一个人说。”他向前迈步时孙人龙等其他几个头领已齐齐抽出了佩枪。待听完他的话已有人呼喝出来:“大胆!竟然在我们掌柜面前如此放肆!”胡英豪见六彪子已将手枪抵在自己额头上,不仅没有紧张,甚至还无所谓地笑了笑:“我原来听说云中龙的各位掌柜都是天下英雄,混天龙更是女中豪杰,今日一见不过尔尔。”六彪子食指抵在扳机上,略略活动了一下手腕,沉声道:“信不信我崩了你?”他虽然本领不高,但若说对蒋茗的忠心程度,全绺子只怕也没谁比得上他。所以一听胡英豪贬低蒋茗,他是最先沉不住气的,转头望着坐在椅子上的蒋茗,只要蒋茗动一动眼皮,他便立时扣动扳机。却不料蒋茗挥了挥手:“把拐子都收起来。”六彪子悻悻然地将枪抽了回来,却不忘在他耳边威胁道:“再敢胡言乱语,我让你下不去这座山!”胡英豪只是笑笑,这莽汉行径虽然粗鲁,可没啥威胁,他原不放在眼里。

蒋茗对胡英豪道:“我这些弟兄也是心急,宋掌柜的说什么,可否先透露一二?”胡英豪道:“来之前我家大掌柜的有过交代,必须只和大掌柜一个人说。”蒋茗犹豫了一下:“前一阵子我见过宋掌柜,他可没提有什么大动作啊?何况现在正是大头年的,想干什么总得把年过去吧?”胡英豪却仍然坚持:“大掌柜的,正因为这事和您有十分重要的关系,我们掌柜的才会在这个时候派我来宽甸子。我们掌柜的做事您也知道,一向是不容更改的。您要是有意见可以去和我们掌柜的去说,却不能让我在这儿为难啊?”蒋茗沉吟片刻,终于定了心思:“你随我来。”孙人龙叫道:“大掌柜,可别听他的,这人身份不明,别中了诡计!”胡英豪扭过身,将套在手上的扳指冲他晃了晃,那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镇八方的东西,你也敢怀疑真假?孙人龙虽然对这扳指有印象,但却已不记得具体的样式,所以一时竟然无言以对。就这么愣怔的工夫,胡英豪已随着蒋茗进了旁边的厢房里。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蒋茗和胡英豪刚刚进屋,门却又被推开了,六彪子的大脸出现在敞开的门缝里。蒋茗不悦地道:“你怎么来了,快点回去。”六彪子憨憨地道:“我不放心,跟过来看看。”胡英豪见这家伙如此执着,便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问道:“这位兄弟在绺子里是哪一梁哪一柱?”土匪中向有四梁八柱一说,四梁指顶天梁、迎门梁、转角梁、狠心梁,八柱指扫荡柱、狠心柱、佛门柱、白玉柱、青天柱、通信柱、引全柱、扶保柱,四梁一般各绺子都有,八柱因为作用小些,各绺子往往根据实际情况予以裁并。云中龙里通信柱和引全柱是同一个人,压根没设立扶保柱,但其它几柱都有。六彪子只是个棚炮头,离这些头领还差得远,所以蒋茗只是道:“这是绺子里的棚炮头。”胡英豪从六彪子关切的眼神中早就察觉了这两人的真实关系。他想这人碍手碍脚,得想办法将他支出去,便说道:“这事只能和大掌柜说,你一个棚炮头没有听的资格。”蒋茗也道:“你快去吧,别在这磨叽了。”六彪子见蒋茗不耐烦,这才缓缓地推上了门,趿着鞋子走了几步,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就趴在纸窗外用舌头舔开了一个小孔,定定地向屋里看去。

只见蒋茗对胡英豪道:“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可以说了吧?”胡英豪见机会来临,便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从头上摘下狗皮帽子,左手捏着帽檐转动,右手则在帽子中慢慢寻找枪柄。蒋茗倒没注意到他这个动作,外面的六彪子却觉出了不对。蒋茗好歹也是宽甸子的一方霸主,平常人见了她都是毕恭毕敬,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谁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地动作?这个上山的崽子谁都没有见过,肯定不是成名的老杆子,但起码的规矩总应该懂,怎么就如此随便呢?他大喝一声,竟然撕开纸窗跳进了屋里。

胡英豪本已握住了枪柄,忽听窗外有人大喝,他当机立断,抽出手枪向着蒋茗射击。但六彪子从窗外跳进来时恰恰遮在了蒋茗身前,胡英豪的一颗子弹正巧射中了六彪子的大腿,后面的蒋茗则是毫发无伤。胡英豪大吃一惊,举起手枪就对准了自己头部。但蒋茗是何等人物,她平时双枪从不离身,一听枪响她立刻身子一缩,随即拔出双枪,向着胡英豪还击。胡英豪的手枪未及再次扣动,前胸已中了一弹,一下子歪倒在地上。蒋茗探出身子,又砰砰补上两枪,胡英豪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不动了。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六彪子中弹的位置并非要害,但子弹上的毒性实在太过厉害,转瞬他脸上已罩上了一层黑色。蒋茗转过来扑到六彪子的身上:“彪子,你醒醒啊!你不能就这么走了!”六彪子艰难地睁开眼睛:“大掌柜,我、我是一个不中用的人,连炷香都插不上,我是饭桶,累你受苦了。”蒋茗双眸含泪:“彪子,我不该责怪你,可你为什么那么傻,要替我挡子弹啊?”六彪子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也没啥用处,能替你做点事我很开心。再说你是大白龙的女人,我原本不该造这孽,这次也算是赎罪了。”说罢他头一歪,竟而寂然无声。

三义堂上云中龙的几个头目见胡英豪神神秘秘,说话将他们都排除在外,心头都有三分不满。他们正大眼瞪小眼地坐在那里,忽听厢房里传来了枪响。孙人龙跳起来道:“起水了!”大家也不顾许多,一窝蜂地跟着他冲向厢房。此时厢房门尚紧紧掩着,孙人龙一脚将门踹开,众人一拥而入,却见蒋茗正失神地抱着六彪子,两个人的头紧紧偎在一起。以往大家都只听传言说六彪子和大掌柜有一腿,不过闺闱之事向来隐秘,毕竟谁都没有看见,现在蒋茗的做法无疑证实了传言的可靠,可她却不管不顾地这样抱着情人,众人一见不免有些尴尬。孙人龙干咳了一声,刚想硬着头皮招呼一声,却见蒋茗瞪着眼睛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母狮子般的怒号,冲到胡英豪的尸身面前双枪齐发,直到子弹全部都打完了方才无力地垂下手,眼中泪珠大滴大滴地落在地上。大白龙杜方雄在圈子里被人杀了的时候,蒋茗一滴眼泪也没掉,众人当时还暗自佩服她的坚强,如今她却毫不遮掩内心情感的奔涌,曾经跟从杜方雄征战四方的众头领心中都说不清什么滋味。蓦地只见她昂起头来:“二掌柜,点齐绺子的全部人马,我今天要杀上四面梁去!”

蒋茗狂怒攻心,一时激愤之下喊出如此气话来,二掌柜孙人龙可没糊涂。他深知云中龙固然在宽甸子广结善缘,在普通民众中口碑不错,但实力和战东道还有不小差距,这样大张旗鼓地去打人家肯定要吃大亏。而且双方作为同道,前一阵子镇八方还替云中龙典鞭出头,即便因为轿子的事双方偶有龃龉那也不该贸然动手,否则双方都打残了能有啥好果子吃?所以孙人龙的态度正好和前面轿子事件相反,坚决反对如此莽撞行事。他说道:“六彪子弟兄被人打死了,我们也很悲痛,冤有头债有主,咱们得去找这欠下血债的人。”还没等他说完蒋茗就抢白了他一通:“还找什么呀?这人手上的翠玉扳指我在镇八方手上见过,就是他的没错。肯定是他恨我们把轿子扣下了,才故意派人上山来杀我的。没想到六彪子代我挨了这一枪。”孙人龙将那枚戒指从胡英豪手上取了下来,仔细查看一番也没见有什么破绽。上次他也随着蒋茗到了四面梁,镇八方的翠玉扳指他是亲眼看到的,眼下这个依稀便是他戴在手上的。他沉吟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贸然行事。打仗不是孩子过家家,凡事得有个准备……”蒋茗怒道:“你废什么话?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动手!”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花舌子赵灯笼见蒋茗铁了心要打四面梁,冷不丁插了一句:“大掌柜要打四面梁,我也没二话,但打完四面梁又怎样呢?”蒋茗道:“插了镇八方,给六彪子报仇!”赵灯笼道:“大掌柜,不是我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我们无论是崽子还是拐子都没有战东道多,四面梁又都是险山峻岭,您让弟兄们怎么打?只怕我们全折在这儿也报不了六彪子的仇啊!”蒋茗被他这么一说,发热的头脑也冷静下来:“那我就带着这枚翠玉扳指,到四面梁好好跟镇八方理论理论,要是不行我就跟镇八方对命便了。”老七说道:“大掌柜,您要是这么做我们全绺子的弟兄怎么办?我们还得在这里混吃混喝啊!”赵灯笼听老七这么一说忙冲他使眼色,老七这才把后面更露骨的词儿吞了下去。但这句话又让蒋茗炸毛了,她将厢房内的一张板凳子劈面朝老七掷了过去:“原来你这么盼着我出事啊!你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我今天就在祖师面前插了你!”赵灯笼见蒋茗真要动手,忙上前用身体护住老七,示意他赶快快离开,口上却说道:“大掌柜,弟兄们也不是反对报仇,只是需要想个万全之策。”翻垛子玉瑕苏也在旁边帮腔。他这个翻垛子还是杜方雄任命的,不过因为不得蒋茗欢心,所以向来不受重视,在山寨之中也没啥影响,不过备员而已。蒋茗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仍是愤愤地骂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们说该怎么办?”赵灯笼心中也无成算,因此一时语塞。蒋茗道:“罢了!明天我就召集东边道的各绺子典鞭,让大家断个是非曲直!”

一听蒋茗的话,众人都是面面相觑,无人敢于接话。典鞭是土匪召集同道的重大仪式,但只有实力和名望在当地都能叫得响的大股土匪绺子才敢这么干,所以大白龙死后是镇八方典的鞭召集众人。蒋茗无论是江湖地位还是声望远远都够不上典鞭的级别,她如果真弄这一出那才叫难堪。可她如今正在气头上,又涉及到她的私事,众人不敢多做干涉,而且她毕竟是云中龙的大掌柜,虽然是个女人,但平日里枪法和骑术也不比男爷们差,大家多少都要给些面子。眼见长久无人接茬,蒋茗气呼呼地道:“这事就这么定了!”说着抱起六彪子的尸体就往外走。孙人龙跟了上来,问道:“大掌柜做什么去?”蒋茗道:“六彪子睡了,他是替我没的,我总得把他给埋了啊!”孙人龙见是这件事,忙冲其他人一挥手,意思是都跟上来。大家于是各怀心事地跟着二位当家的出了三义堂,有人去库里抬了一口棺木,取了镐头锄头,径向山上而来。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这时节正在数九寒天,山上是劲风狂吹,众人虽然都裹得严实,但仍是止不住直打哆嗦。蒋茗没戴棉手闷子,双手都被冻得通红,可她却似浑然感觉不到寒意。她将六彪子的尸身放在地上,仰天大笑了三声,复又沉声说道:“彪子,你好走,我只要但有一口气在,就一定给你报了这个仇!”言讫用双手在地上挖了起来。那积雪下面都是冻土和岩石,仅凭人力哪能挖得动,她只想下掘了两下十指就都渗出血来。孙人龙等人当然不能眼看着她一个人受苦,大家七手八脚地将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动用镐头、锄头在地上刨了个浅坑,然后将六彪子的尸身放到棺材之中,又将棺材抬进了土坑,最后在上面盖上了泥土。因为冬天土地不好挖,所以六彪子坟头的封土并不高,只有二三尺上下。蒋茗折了一段杨树枝插在六彪子的坟前,口中说道:“彪子,我先去料理绺子的事了,事儿成了我来看你。”说着头也不回地下了山,众人也只得从后跟上。

蒋茗回到三义堂后旧事重提,仍是要召开典鞭大会。孙人龙和老七等人坚决反对,局面一时僵持不下。这是一直未开口的赵灯笼发话了:“大掌柜莫要心急,我可以下山打听一下情况,等确有把握了典鞭召集同道不迟。”玉瑕苏也说道:“大掌柜,就让灯笼下山看看再做定夺吧!”蒋茗眼见大多数头领都不支持自己,普通土匪持反对意见的只怕更多,因为六彪子在绺子里没啥突出贡献,人缘也只一般,除了他那个棚的兄弟外,旁人和他没有啥深交,怎么可能愿意搭一个死人的人情呢?所以蒋茗思前想后,也只有先同意派赵灯笼下山,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就在六彪子被打死的这工夫,四面梁的一处卧房里何栖云正在服侍先生用药。头几天和管半城的一场酣战,耗掉了吴绪昌几乎全部心智,所以他伤情也是格外沉重,这几天何栖云一直以不解带地在他身边看视。眼见他身体略有起色,不料先生有一天亲口告诉何栖云,说自己这次受伤之后,看山洋、望气的眼力虽然还在,但却动不了算筹,也进行不了精微的推算了。何栖云当时就惊呆了,细问先生究竟是何原因,先生只说神明变化为玄,无所倚著为空,这玄空二字自己本已思过其半,但是耗神过剧无法继续深入,是以皇极派的高深法术都无法施展,否则必受天谴。何栖云心下难过,先生却抚着他的脑袋安慰说,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法术再高也不过是个人,人力岂能与天相抗,迟早有一天也要归为尘化为土,这就是天道,没有人能阻挡得了。你资质甚佳,我将平生所学也陆续转授给你,你依样修行,成就不会在我之下。何栖云只能点头答应。先生又叮嘱他这件事不要往外说,何栖云当即表示自己会保守机密。这时节先生正倚靠在棉被上,何栖云端来了一碗参附汤,用小勺喂给先生。先生喝了两口,对他说道:“这里屋太闷了,你去把门打开透会儿风。”何栖云紧张地道:“先生,外面还挺冷的,您别被风吹着了,我看还是这样吧。”先生却坚持道:“打开吧,我这几天不便活动,几乎成了废人,让我看看外面的风景也是好的。”何栖云见先生挣扎着要下地,忙道:“先生,您裹紧衣服别动,我去开门。”他走到门边挑起帘子,然后将门打了开来。

门一打开,外面的冷风直接就狂卷而入,让人呼吸为之不舒。地上火盆中的煤核本已烧得只剩残烬,此时被风一吹,复又迅猛地燃烧起来,发出温暖的暗红光泽。屋内本来尚有的一点儿暖意顷刻间被涤荡得无影无踪,似乎一下子变得和外面一样寒冷。何栖云奔回到先生身边,将他身上盖着的被角往里掖了掖,对他说道:“先生,你看!”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吴绪昌身体倚坐在墙边,从门闪开的空隙中他能看到外面明媚的阳光和湛蓝的天空,天空下的远山连绵起伏,在大块大块的白色中间杂着一点儿深绿,那是尚未被积雪盖住的冷松等常青林木。吴绪昌看到如此美景,脸上的神情放松下来,他深吸了两口新鲜空气,对何栖云道:“你看,这外面的景色多好看啊。冬天虽然冷,可这般美景却是别的时候没有的。”何栖云见他看得出神,从旁予以附和。忽而吴绪昌表情起了变化,他指着远处的一个山尖问何栖云:“那儿是哪里?”何栖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想了一下才说道:“好像是宽甸子。”吴绪昌面色变了一下:“你快用奇门算一下,宽甸子出什么事了?”何栖云忙在手上推演起来,他口中念念有词道:“时辰主事,格为丁加己,为火入勾陈,奸私仇冤,事因女人。”吴绪昌没等他说完就道:“你背我去见大掌柜。”何栖云只得背着他出来找镇八方。这已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和吴绪昌出来,好在聚义厅离此不远,不过几步路的事儿。

镇八方一听说吴绪昌来了忙从里面迎了出来,手上还捏着一只粗大的卷烟。他没注意吴绪昌的表情,见面后问过吴绪昌的伤情后,先扬了扬卷烟:“这是从北满进来的香烟,是老毛子产的,叫什么雪茄,味儿特冲,要不来口尝尝?”吴绪昌道:“烟我就不抽了。大掌柜,我今天来是想提醒一下,宽甸子那面可能有异动。”镇八方本又将雪茄凑在了嘴上,闻言又放了下来:“宽甸子?混天龙?她能有什么事啊,你回头好好养伤吧,别的就不用操心了。”吴绪昌道:“大掌柜,这事儿看来头不小,咱们可要小心在意。”镇八方听他说得郑重,便挥手让传号的土匪去叫孟仲义。孟仲义因为眼瞅着到了年根儿,也没外出巡风,就在前面的山门候着,所以不多时他就气喘吁吁地背着长枪过来了。镇八方对他道:“那个插千的陈五祥还在圈子里吗?”孟仲义道:“马上要过年了,圈子里的药糖不好卖,估计他今晚上就往回返了。”镇八方道:“你想办法通知他,去宽甸子打听打听情况再回来。”孟仲义道:“打探哪方面的?”镇八方道:“不管大事小情,都问清楚了再说。”孟仲义答应道:“是,我这就派人去传号!”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既然大掌柜已经布置下去任务,吴绪昌也没啥好说的,便叫何栖云重新背他回卧房。何栖云心中还在想着这奇门布局,他对吴绪昌说道:“先生,这时辰天地皆阴,是不是又和混天龙有关?”吴绪昌道:“也许吧,但肯定不是什么好事,看来这个年是过不太平啦。”

当晚陈五祥从宽甸子绕远回了四面梁,他一回来就径直被镇八方请了过去:“可是有什么大事发生?”陈五祥道:“今天上午宽甸子上来一个生人,将一个叫六彪子的棚炮头打死了。”镇八方很诧异:“生人怎么能上山呢?”陈五祥摇头道:“这我倒没弄清楚,不过我听说云中龙为此闹出很大动静,那混天龙叫嚷着要典鞭呢。”镇八方闻言嘿嘿冷笑:“女人果然就是只知道三截穿衣两截梳头,打死一个棚炮头就要典鞭?她当是自己家炕头上过家家玩呢!还有她也不掂清楚有几斤几两,在东边道地界上没我同意就敢典鞭?!”

这时丁福林也推门进来,他听到了后半截话,就问镇八方:“谁要典鞭,惹得您这么大火气?”镇八方从鼻孔哼了两声:“还不是混天龙这吃独食拉白屎的玩意儿!我们刚帮她报了杀夫之仇,她就要给我们心口上插一杠子!”丁福林犹疑不定:“难道还是因为前几天那事?可一顶轿子也说明不了啥问题呀,她怎么会如此小题大做恩将仇报?”陈五祥插话道:“今天云中龙的六彪子叫人打死了。”丁福林呼啦一下想了起来,头几天曾听下面的土匪说蒋茗养了个汉子,莫非就是此人?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他又嘀咕道:“还是不对。她这典鞭明显是冲我们来的,可我们又没派人杀她的野汉子,她干嘛把矛头对准了我们?”丁福林不似镇八方那样粗犷,他心思机警,已隐隐猜出此事和前两天镇八方送出去的那枚翠玉扳指有关,但他知道镇八方喜好一意孤行,所以不敢就此事妄加推断,只是说道:“大掌柜,我建议加派人手外出巡风,得盯紧了混天龙,恐怕她要弄出点大动静。”镇八方恨恨地道:“别说是她,就是大白龙活过来咱也不怕!老二,你叫几个人分头给东边道的各股绺子送海叶子,告诉他们不要参加云中龙的典鞭,谁去了我就收拾谁!”丁福林觉得事有蹊跷,若按镇八方说的去做是直接将两个绺子的矛盾公开化了,他说道:“大掌柜,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别把话说太明,只是告诉他们最近东边道太太平平,没有大事需要典鞭。这样即便混天龙真要典鞭,谁要是出头就是和咱们过不去。”镇八方觉得这主意比自己的妙,便道:“好,就依你。”丁福林当下布置各棚炮头,大家也顾不上过年了,一行人分头忙活开了。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正文)

转天就是腊月二十九,这一年没有年三十,所以二十九就是除夕。通城县的老李茶馆里,有两个人正对面而坐。面向门的这位一副买卖人打扮,他头戴瓜皮小帽,着一件棉布长袍,上身罩一件绸缎做的马褂,正是日本浪人韩立诚。而背对门的这个人虽然也穿着一新,不像是劳苦民众,但却低着头,偶尔抿口茶,神色间总有几分不大自然,像是刚刚溜出来的小蟊贼,他却是云中龙的花舌子赵灯笼。

韩立诚笑道:“赵兄,咱们也打过好几次交道了,怎么还是这么拘束呀?来来来,客随主便,咱们吃点儿东西。”赵灯笼没吃他推过来的点心,只是说道:“韩老哥,我知道你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们这个忙,让大掌 柜典鞭召集同道?”韩立诚道:“你们都没有办法,我一个商人哪有什么主意?”

赵灯笼苦求道:“您是有根底的人,不比我们这些随处混的,您看有没有啥办法,回头我赵灯笼上刀山下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韩立诚笑道:“我是一个商人,那商人就有商人的规矩,这事儿我也赚不到什么钱,你说我干吆喝能行吗?”说着拿茶壶给赵灯笼的杯里续满了水。赵灯笼听出他话有转机,忙说道:“这事只要办成,肯定能赚到大钱!我们云中龙要是能取代战东道成为东边道的头号,这片地上要做啥买卖你随便说!”韩立诚只是笑笑:“那我们只和战东道商量就完了,为什么还要找你们?”赵灯笼有些急了,他四顾茶馆中的其他客人,见大家都只喝茶谈天,并无人注意到他俩,这才压低声音道:“战东道的镇八方好打独食,就是你捡了块肉他也得咬去一大半,跟他干挣得钱还不够孝敬他的呢。我们就不同了,你想挣多少就挣多少,我们只要点辛苦费,够弟兄们跑腿喝酒就行了。”这句话道出了韩立诚的心思。两天前他去四面梁时,发现镇八方人太强梁,手底下兄弟一个个又虎了吧唧的,很难和他深入合作下去,所以他在与杨大辫子汇报后,杨大辫子指示他要做几手准备,其中一个重点工作就是在必要的时候将镇八方换掉。今天他和赵灯笼的会面就是在这种想法下做出的安排。

楼主:陟云子

字数:877390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7-06-06 17:13:56

更新时间:2020-11-20 21:54:29

评论数:1430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下载地址:TXT下载

 

推荐帖子

热门帖子

随机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