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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阐幽录》:流传中东北土匪中的神秘传说(民国,悬疑,风水)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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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立诚道:“这样吧,典鞭弄的动静太大,谁都不好收场,真刀真枪干起来你们又不是个儿,我给你们出个主意,你们弄一个会面,不要以典鞭的名义,这样你们起码在道义上并没有以下克上。”赵灯笼道:“只怕那些绺子的头头脑脑都不会去。”韩立诚道:“他们不去是因为你们要和战东道摊牌,你如果不说的话,他们怎么会知道?有句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你要是笑脸迎人,再送上一份厚礼,他们怎么可能会不来呢?”赵灯笼一想也有道理,就说道:“韩老哥你说的有道理,可我们绺子也不宽裕,省下的钱全用来换糖粒子和拐子了,没有钱送人家厚礼呀!”韩立诚道:“没有我可以借给你,谁让我们是朋友呢?”赵灯笼道:“你是商人,是货都要周转,能借给我多少钱?”韩立诚道:“最近我可以调拨一下头寸,给你挤两千块大洋怎么样?”赵灯笼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么多钱!你上哪儿弄的?”韩立诚却板起了脸:“这是商业机密,就和你们有规矩一样,不能随便说。”赵灯笼只是随口一问,见他无意回答忙改口道:“是,是,我不问。只是那钱什么时候能给我们呢?”韩立诚道:“明天就是大年初一,各大银庄钱号只怕早几天都歇业了。这样吧,你初六再来找我,到时我们再说。”

打发走了赵灯笼,韩立诚径直来见杨大辫子。杨大辫子对韩立诚的工作成效还是认可的,不过听他许给赵灯笼两千大洋还是略微有些吃惊:“这钱数是不是有点太多了?”韩立诚扳着手指道:“一点都不多。我们现在对战东道还保留一份希望,如果它不符合要求,为了帝国的利益我们只有将云中龙推上去。而现在双方的实力并不对等,云中龙在东边道各股绺子中也缺乏号召力,所以还需必要的扶持。”杨大辫子问道:“我们现在的买卖都是幌子,并没有赚钱,钱从哪儿来?”韩立诚道:“您就再和满铁商量一下,让他们出点钱吧。”满铁全称南满洲铁路株式会社,自日俄战争后组建,那时光绪皇帝还好端端地活着,现在已有二十年历史了。它是日本大陆政策的据点,铁路沿线每公里配有十五名日军,附近的区域也在日军监视之下,中国地方政府是无权干涉的。它经营的不仅包括铁道、船运、航空等交通行业,还涉足煤矿、冶金、旅游、文化、教育等领域,是一家跨区域的超级公司。杨大辫子和满铁上层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韩立诚才会如此说。杨大辫子用手点了点韩立诚:“你这是利用我认识的人给你自己办事啊。”不过话虽如此说,他还是下了决心:“去给满铁的松本君拍电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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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碰码

除夕这一天下午,纪青魁来到兴隆布庄找到杨大辫子,他手里提着一串肉包子,脸色并不好看。进门之后他将肉包子递给杨大辫子:“过年了也没啥好准备的,买了十个老王家的雪花面包子,用草绳穿上就过来了。”这时节包子是很平常的过节贺礼,犹如后世的槽子糕和核桃酥。杨大辫子见他面色不对,猜到他这是兴师问罪来了,但却装作不知:“少东家这就言重了,你我譬如一体,这么客气做什么?”纪青魁淡淡道:“过节了,总得有点儿礼数,要不然我也不敢轻易登这个门。”杨大辫子干笑了两声:“少东家还是和在宽甸子一样,谈吐风趣,这次来找我该不是只为了过年吧?”纪青魁道:“过年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报仇的事。你也是明白人,我说话就不兜圈子了。怎么我听说杀手没杀得了混天龙,只是杀了她手下的一个棚炮头?”

杨大辫子努力挤出一丝笑容:“少东家这也知道了?不错,杀手是没杀得了混天龙,可这情况纯属意外呀。本来杀手的机会找得很好,和蒋茗单独在厢房之内,两人面对面,也就两三公尺的距离吧?这距离别说是成年人,就是小孩撇个飞镖都能中,我那杀手是枪林弹雨里出来的哪能会失手?可偏偏这混天龙有个野汉子,就是这个棚炮头,关键时候他从窗户跳进来挡了子弹,我这杀手再厉害也料不到这种情况吧?然后他也被云中龙的乱枪打死了。”纪青魁道:“可你当初说是有必成把握的。”杨大辫子道:“这好马也有失前蹄的时候,何况是人呢?一次不成我们再另想辙,总有机会杀得了她的。”纪青魁不高兴地道:“可混天龙已经被惊动了,下次上哪儿去找机会去?”杨大辫子也生出几分怒气:“纪老三,我尊你一声少东家是看在原来的情分上,你现在还当自己是纪家的大少爷哪!这事儿我也不是不尽心,只是最后就是这么个结果。你让我怎么办?”纪青魁见他动怒,一时也不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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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辫子继续趁热打铁:“少东家,其实你也知道,那天主使打你家的,其实不是混天龙,而是战东道的镇八方。”纪青魁自然知道镇八方典鞭召集的众匪,所以咬着牙道:“混天龙要杀,镇八方也要杀。”杨大辫子道:“眼下却有一个对付战东道的机会,不知你想不想干他一票?”纪青魁来了兴趣:“什么机会?”杨大辫子道:“最近战东道和云中龙闹了矛盾,云中龙计划典鞭召集各股土匪对付战东道,只要这事能成,你收拾镇八方便是手到擒来。”纪青魁原来还满怀希望,听到他的话后不由失望透顶:“你当战东道是那么好收拾的呢?他手下的那丁福林、吴绪昌、崔大力、李四宝,哪一个是好对付的?”杨大辫子却不以为然:“我推崇一句老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试试你怎么知道不行呢?既然你也不是外人,我也向你交个底,云中龙这次得到了我国满铁的支持,胜算可不小哪!”纪青魁是知道杨大辫子日本人身份的,他问道:“此时可否详细谈谈?”杨大辫子道:“这却涉及到满铁总裁安边先生,我作为他的下属确实不能多说。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只要你参与进来胜算就会大大增加,报仇指日可待。你想啊,若是云中龙得胜你除去了镇八方,要是战东道得势呢咱又可以除掉混天龙,你这是两头得利,稳赚不赔的买卖!”纪青魁道:“要是真能得报大仇我愿意出赏格。”杨大辫子道:“这话可不是胡咧咧的。你们纪家的财产一多半已被土匪抢去了。在外面的一点儿店面又都经营不善,你拿什么来出赏格?”这一回却轮到纪青魁哂然发笑了:“这件东西是我们纪家的宝物,如果换成金银那连整座通城县都能买下来!”杨大辫子故意贬低:“有这种事?我在你家好几年,可没听到有这宝贝呀!”

纪青魁道:“这你有所不知。这宝物名叫太初玄武鼎,是我爷爷从一位异人那里得到的,里面收着的是龙脉的神髓,据说有偷天换日之功,如果您真能帮我报得大仇,我愿以此物相赠。”杨大辫子嘿嘿冷笑:“这东西你红口白牙,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纪青魁道:“我们纪家自得了这件宝物之后,一直秘不示人。不过你可以派人去老街坊那里打听一下,问问我们纪家这几十年来可曾走过水?”那时东边道的房屋多是黄泥混合着木条搭就,而纪家则全是用木料搭建的,像这些房屋失火是极寻常之事,要说谁家几十年一次大火也不着那才是咄咄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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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辫子对此倒起了一点兴致:“那难道就是这太初玄武鼎之功?”纪青魁得意地道:“那是自然,这龙脉是水龙,水克火嘛,自然有镇火之功。平时我们家灶下做饭,都得拿个手风匣子在灶下拉才行。”杨大辫子道:“要是这样倒还可以考虑。不过我听说,你们家最后被夷为平地,那时候水龙怎么不保佑你们了呢?”纪青魁道:“我后来也回去找过,废墟中没有它的踪影,那物水火难侵,肯定是被人拿走了。那天去我家的土匪中战东道的势力最大,我估计多半在他们那儿。所以只要拿下来我自然将它转送给你。”杨大辫子道:“我说你也没有这样好心,你这原来是画了张大饼,让我看得见吃不着呀!这不行。除了这太初玄武鼎你还得捐些钱出来。另外需要你联络浑水县的县长,必要时候出兵协助。”纪青魁和他讨价还价:“县长也不是我想见就见的,再说警备队的人也不听我指挥呀!我只能多托几个人,尽量让警备队到时能多抽点人手。另外那吴绪昌身负邪门法术,我请个高超的术士超度了他。”

在纪青魁和杨大辫子密谋的时候,战东道的土匪也没闲着。镇八方派出了数十位传号的土匪分头通知各股绺子的头目,中心意思只有一个,那就是最近战东道不准备典鞭。其他绺子的头目闻听此言不觉一愣,从来只有典鞭的时候招呼,啥时候不典鞭也招呼了?他们隐隐觉得事出蹊跷,待要细问传号的土匪时,可他们却像是得了统一号令似的,对别的问题一概回答不知。战东道同时派去插千的土匪也得知了赵灯笼下山的消息,回头来告诉镇八方,镇八方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花样可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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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担了一重心事,这年的除夕夜过得寡淡无味,原本准备大张旗鼓的年夜饭被取消了,例行的焰火晚会也没了踪影。绺子上下虽然有很多人在忙碌,但对于多数土匪来说却是觉得无趣。何栖云在吴绪昌身边随侍,他听见外面并无连串的爆竹声响起,气氛未免有些冷清,便对先生道:“我去放挂鞭吧。”吴绪昌点点头,何栖云便跑到门后头的箩筐边,从里面捧出一挂五千足头的长鞭,他找了根细木杆将鞭炮挑了起来,用火石引燃。刹那间门外乒乒乓乓地响成一片,也给这里平添了不少热闹。他转回到吴绪昌身边,因为爆竹声太响,只好用手指指门外,意思是让吴绪昌看。先生只是微微颔首,蜡黄的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笑容,半饷才道:“你又长了一岁,从今年开始就是大人了。”何栖云以往虽然尽力装作成人的样子,但很多时候难脱孩子的稚气,闻言不觉道:“先生是说我以后都可以领一人份的赏钱了?”吴绪昌笑笑道:“你为绺子做的贡献大,到时候自然升份。我说你是大人了,是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要学会独立承担了。”何栖云似懂非懂:“什么叫独立承担?我现在的事也都是自己办啊,没有人帮忙。”吴绪昌苦笑一下:“以后你自然会明白。因为你已成人,从今天开始,我教你皇极生象术。以往传给你的皇极取数只是皮毛,有了这生象术之后才能具体施用。”何栖云虽不明白先生为何选择除夕这个夜晚传授自己高深法术,但还是点头答应。

但听吴绪昌讲道:“自极乱至于极治,必三变也。三皇之法无杀,五伯之法无生,伯一变至于王矣,王一变至于帝矣,帝一变至于皇矣。其于生也,非百年而何?是知三皇之世如春,五帝之世如夏,三王之世如秋,五伯之世如冬。如春,温如也;如夏,燠如也;如秋,凄如也;如冬,冽如也。” 接着吴绪昌又为他作详细讲解:“这里的春夏秋冬都是指的昊天之时。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从三皇五帝到三王五伯,是由无杀到无生的过程。圣人必待时而动,立意故所以明象,知此可解百年之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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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绪昌正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讲说,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喊叫:“九江八,你在这里吗?咱们一块去推牌九。”听声音是杨二狗,一定是这狗娘养的伤好得差不多了。何栖云道:“我今天不去啦!”吴绪昌却笑了,他停下来说道:“今天我也累了,你和二狗子他们去玩吧。明天我再给你讲。”何栖云见先生这时候双目炯炯,不像是疲倦的样子。但能去玩自然是好事,他也没有细想,给先生盖好被子之后就跑了出去。

杨二狗伤势果然痊可,一见何栖云的面便兴奋地道:“九江八,刚才我去老海他们房里押大小,你猜我赢了多少?”何栖云道:“二狗子,就你那臭手还能赢钱?”杨二狗不乐意了:“九江八,瞧你说的,我怎么就不能赢钱了?告诉你吧,小爷我今天赢了一块大洋!”说着摸出个光洋子,在何栖云面前挑衅似地晃了一下。何栖云道:“你小子别得瑟大劲了,一会儿看我全给你赢过来。”两个人说着到了杨二狗房里。这时狭小的土坯房里烟雾缭绕,劣质的黄烟叶燃烧后的气味直呛肺管子。不大的空间里已经挤了十多个土匪,他们或坐或站,围成了一个大圈,最内层的几个人正在那里哗啦啦地切着牌九,炕上还散着几堆银元和铜角子。杨二狗叫道:“都让一让,我把九江八叫过来了!”众人知道他是吴绪昌的徒弟,最近为绺子出力不少,尤其是他为吴绪昌求得灭蒙鸟羽一事,连大掌柜都提过多次,所以现在大家也都高看他一眼,闻言自觉闪出了一条通道,让这两人进去。

何栖云上了牌桌之后,牌风要多顺有多顺,接连通吃了好几把,而杨二狗就惨多了,好几次开出的都是点数最小的蹩十,不大一会儿,他那块光洋子就到了何栖云手里。何栖云拿到光洋子的时候冲对面的杨二狗晃了晃:“是我的喽!”杨二狗红了眼:“别得意的太早了,我迟早要赢回来!”可他没玩两次兜里的钱就都输光了。他将身上所有的口袋都翻过来,见里面只有几粒瓜子糖豆,一个大子儿也没有。众人都哄笑道:“二狗子,你兜里比狗舔的都干净,赶紧下去,换我们上。”杨二狗恋恋不舍地退到一边,仍是站在一边观看场上输赢。可是坐在杨二狗空出来位置上的那个人仍是输钱,他输了两把之后叫道:“二狗子把这个位子给坐霉了,九江八的是个顺风位,我和你换座位。”何栖云又是笑笑就和他换了位置,但那人仍是霉运连连,而何栖云依然大赢特赢,不多时他面前已聚了好大一堆银元和铜角子。因为他赢得多也不怕输,索性就一路玩下去。何栖云到后来也不知赢了多少,只顾将钱往自己身边划拉。这桌赌局直到天明时分方才散掉,何栖云想起先生,便兴冲冲地抱着钱跑回先生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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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入卧房门他就呆住了。地上有一摊血迹,已经完全干涸,成为醒目的暗褐色,空气中还飘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先生歪倚在床头,头挨在枕头上。何栖云扔下怀里的财物,扑过去叫道:“先生!”吴绪昌微微唔了一声,何栖云忙将他扶坐起来,用金梭子在他身上刺了几下。吴绪昌睁开眼苦笑一声:“看来我还真是不中用了,给你说了那一会儿话就闹成这个样子。”何栖云道:“先生,都是我不好!”他知道先生给他讲皇极生象术时必定是违了阴阳之和,最后才又一次刺激吐血。吴绪昌道:“最近我没法处理绺子中的事,凡事你要多加小心。我之前写过一篇《三易洞玑》,和幼玄先生黄道周所著不同,里面有一些皇极生象术的内容,你可以自行体会。等我伤好了之后再细细指点你。”何栖云含泪点头。先生说完这句话却又沉沉昏睡过去。何栖云待他睡熟之后,搭脉觉得他病势不轻,只感心情烦闷,便索性出门走走。

今天是民国十六年的大年初一,按照惯例辰正初刻绺子里会吹响牛角号,届时所有的土匪都会来到聚义厅,向大掌柜和其他头领拜年问好,大掌柜一般会有多少不等的例钱赏赐,而这个时候离辰正差得很远,所以何栖云一路走来,基本上没看见什么土匪,估计他们昨晚折腾得太厉害,现在都在台子上抻严了。想一想自己在绺子内的三年多,实在是百感交集。他是幸运的,没有饿死在荒郊野地,反而因缘际会入了东边道最大的绺子,并且成了二萧何的入室弟子,在东边道这片地方,他们的名号如雷贯耳,没有人敢轻易撩拨他们,但反过来看这一步又是踏入了一个前途莫测的漩涡,他来战东道的这三年,已经陆续有上百个弟兄死在了跳子、民团和大排队的枪下,还有人冻死在巡风途中、掉下山崖摔死、被毒蛇咬死,也许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这朝不保夕的生活又让他有栗栗畏惧之感。他想起了先生给自己讲过的一个故事,说的是两千多年前漳河边上有一个土偶和桃梗对话,桃梗嘲笑土偶说,雨季马上就要来了,你将要化为泥土,形体腐朽消失得无影无踪。土偶反驳说,我被雨水涤荡化为泥土不过仍是回归大地,而你被雨水冲刷进入漳河,又将会飘落到哪里呢?何栖云觉得自己就像这故事中的桃梗,虽然暂时可以晏然自安但却终有倾覆之忧,而自己的命运轨迹又将向哪个方向流转?想到这里他不禁生出无限感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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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番胡思乱想也让他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直到牛角号呜呜的响起他才猝然回过神来,拔步向聚义厅的方向跑去。等到了聚义厅里面已挤了一屋子的人头,杨二狗从旁冲他一勾手,他就挤到了杨二狗的身边。二狗子兴奋地低声道:“刚才我看见有人去库里抬了两大箱金银出来,看样子今年赏钱肯定不少。”何栖云还没从自己想的事中回过神来,他只嗯了一声,没有接话。杨二狗嘀咕道:“你赢了那么多光洋子,当然不愁花,我是两手空空,还盼着赏钱过年呢。”何栖云听他嘀咕,也只随口道:“但愿吧。”

镇八方在土匪们的欢呼声中走了出来,他今天仍和头几天做一样打扮,只不过在胸前挂了一串佛珠,佛珠下端几乎垂到胸腹,每一颗珠子都足有手指肚大,是用上好的檀木雕刻的,走起路哗啦啦直响。土匪们齐齐叩头,口中山呼海啸般地喊道:“大掌柜的福寿吉祥!”镇八方声如洪钟地喝道:“崽子们,免礼!”众人这才站起身来。丁福林等从前排转到镇八方身边,分别在他左右两侧站定。镇八方道:“又熬过了一年,弟兄们也都长了一岁,今年给弟兄们多发赏钱!”粮台黄山屏一抬手,有土匪从外面抬进来两个大箱子,并把上盖打了开来,里面堆满了光洋子和花花绿绿的钞票,几乎迷了大家伙的眼。镇八方道:“发下去!”各棚炮头上来分别领取本棚的赏钱,然后再依次分给棚里的人。每个人都惊喜地发现,到手的足有平常年份的二倍,大家都兴奋得满面红光,杨二狗更是将手中的铜板翻来覆去点了好几遍才肯罢手。镇八方待众人的吵闹稍歇才开口说道:“我们在东边道拼杀多年,才算有了一块自己的地盘。如果有人要来抢,怎么办?”一听这话大家群情激愤,纷纷呼喝起来:“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来太岁头上动土!”“谁反对大掌柜,我第一个不答应!”“想要和东边道争地盘,除非从我身上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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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八方见群情涌动,又一摆手道:“最近东边道有人起刺,大家都警醒着点,没有紧急事的弟兄就不要随意下山,随时听候号令。另外,咱们要加强插千的弟兄配备。水香,这活儿就交给你,回头多挑几个胆大心细的兄弟到附近插千,一遇紧急情况立刻回山汇报!”水香孟仲义站了出来,响亮地应了一声:“是!”镇八方又对炮头崔大力道:“你带几个人给船厂的花狸棒子捎个口信,就说再买二十杆拐子,要劲头大的,另外再配三十箱糖粒子。德国人造的后膛炮如果有的话,也来两门,他们发货的时候你验一验,沿途让兄弟们多留神。”崔大力也拍着胸脯说:“大掌柜的放心,这活儿交给我没错。”镇八方又让丁福林组织操练、李四宝负责监察外地来四面梁的生人、黄山屏负责筹钱和后勤保障。一切都吩咐停当之后,众人都磨刀霍霍,只待风雨到来。

然而接下去的六七天,东边道的各股绺子都很平静。前去插千的土匪都回说他们都在过年,甚至有土匪头子选在这时候强拉女土匪入伙。这也是东边道土匪的一个特例,土匪之中只有女匪,没有压寨夫人。这是因为土匪生存环境恶劣,娇滴滴的压寨夫人很显然不适合残酷的战斗活动,而女土匪则完全没这个问题。像蒋茗这种女土匪,除了在炕上和野汉子厮混的时候之外,活得比男爷们还爷们。既然其他绺子一切如常,那证明云中龙并没有趁这段时间有所举动。直到正月初八那天,一条来自桦木桥子的消息引发了战东道各位掌柜的注意。

桦木桥子是浑水县的一个偏僻村屯,由几个距离较远的自然屯构成,这里面有一股落草的绺子,报号山林好,大概有三十条人枪。因为人数太少地方又偏,也无力出山和各大股绺子抢买卖,所以甚少有人注意。但他们的头领吕有仁和战东道的水香孟仲义关系不错,这条消息也是他透出来的,他说头一天云中龙曾经派个崽子过来,邀他过几天去碰码。土匪口中的碰码即指首领之间的会面,可以是正式的,也可以是非正式的,人数也多少不拘,几人不嫌少,几十人也不嫌多,而且也不如典鞭那样礼数繁冗。吕有仁曾询问那个崽子在哪里碰码,碰码之后又去做什么,但那崽子说得等大掌柜下令,眼下却还不知道。
楼主:陟云子  时间:2020-11-20 21:5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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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福林对镇八方说道:“这是云中龙偷梁换柱的诡计。典鞭声响太大,而且混天龙也当不起典鞭这个身份,所以她将典鞭换成碰码,其实是换汤不换药,还是要借这次碰码说事。”李四宝道:“这混天龙如此胆大妄为,要不然我们伏在宽甸子往外走的线上,做掉他们几个人吓唬吓唬他们。”镇八方单手一立:“使不得!他们现在虽然叫嚷的凶,可我们没啥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咱们这一杀人不留名号那啥作用也没有,留了名号那不就坐实了是我们在搞事吗?”丁福林道:“大掌柜的说的是,现在杀他们的人就是给混天龙借口,所以不能轻举妄动。”孟仲义道:“可现在又一桩为难之事,据山林好的吕有仁说,蒋茗并没通知他们具体碰码的日期和地点,我们总不能天天在这里傻等呀!”镇八方沉吟道:“也就此事为难,如果透出哪天碰码,我完全可以提前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去不成,现在也不知他们咋个安排,这却有些麻烦了。”丁福林道:“大掌柜不要忧心。他们这碰码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肯定动静不小。以蒋茗的强悍脾气,她一定会在宽甸子举行碰码。我们可以在宽甸子四外的路口上伏下人,到时只要瞧见有同道往那边走,咱们也派人上山,瞧瞧他们弄些什么名堂,再大闹一场,给她的碰码搅和了。”镇八方觉得丁福林的意见可行,问道:“你们看呢?”其他几人相互看看,也没啥新点子,与是镇八方咨询了病卧在床的吴绪昌后,决定先按这个意思走。他命孟仲义重新调整了插千的土匪配置,在宽甸子进出的路口上都布上人,一发现有异动立时回山来报。

正月十三那天早上,清脆的马蹄声踏破了四面梁清晨的宁静,一骑快马急速向聚义厅奔来,骑者在马上即高声大叫:“闪开,闪开!起水了,十万火急!”其他土匪闻言都自动闪开一条通路,让这土匪能直接冲到聚义厅门前。他从马上跳下来,也顾不上往拴马桩上套马,直接就嚷开了:“大掌柜的,宽甸子加急线报!”镇八方的声音从聚义厅里传来:“快进来!”土匪闯进门里,大声道:“禀告大掌柜,混天龙蒋茗领着二十多个云中龙的人下山了,走的是圈子那个方向。”丁福林也在旁边,闻声一拍大腿:“糟了,原来混天龙没把碰码的地点选在山上,而是另外找了一处地方!大掌柜,您坐镇家中,我带几个弟兄下山去看看情况!”因事情紧急,镇八方立刻便批准了:“好,沿途多加小心!”丁福林快速整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武器:“大掌柜放心,我理会得!”他走出聚义厅,大声招呼道:“仁字棚的兄弟跟我走!”那一棚的土匪早都在门外候着,闻声立刻聚拢过来,跟着丁福林上了马,大家轻骑向县城的方向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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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混天龙蒋茗虽然性格泼辣,但对于和战东道吵翻的后果也清楚得很,所以在接受了赵灯笼改典鞭为碰码的建议后,她将会面的地点改在了宽甸子之外的一个偏僻村屯。这村屯有一户人家以前曾受过大白龙的恩惠,所以自然愿意相助。因混天龙没说明碰码的原因,四里八乡给面赶过来的土匪绺子还是不少的,等混天龙率领云中龙诸人进门的时候,堂前已闹喳喳地挤了一堆人,多是东边道上相熟的老杆子,众人知道是她请来碰码的,纷纷上前来与她打招呼。其中有人问道:“怎么战东道没派个掌柜的过来?”站在蒋茗身后的赵灯笼抢着说道:“先谈事情,别的事一会儿再说。”那人见他不答正题,不由好生奇怪,但看云中龙的这些人一个个面色不善,又怕混天龙这母夜叉当场发作,因此也就没人再问。

赵灯笼、老七护送蒋茗来到了房屋前面的空地上。蒋茗抬脚跃上了空地正中推碾苞米的石磙子,将双手高举过左肩,向四方团团作揖:“各位掌柜的,大清早的把大家叫过来碰码,搅扰了!今天云中龙绺子有件事要求各位做个见证!”众土匪在下面都窃窃私语起来,他们听蒋茗这开场白直抒胸臆,似乎是来者不善,不知道她又要放什么幺蛾子。土匪们平素都散漫惯了,所以一议论声音不免有些大,只见站在石磙子旁边的老七从腰间抽出一把狗牌撸子,向天当当当连放三枪,众人这才渐次安静下来。老七倨傲地扫了众人一眼,缓缓垂下枪口。蒋茗续下去道:“大家都在东边道干了多年,知道我混天龙是什么样的人。我从不挑事欺压同道,但同道也甭想欺负我!如果有谁想骑在我头上,那他是打错了算盘不知道深浅!”众土匪听到这里,隐隐猜到蒋茗是要和某个大绺子翻脸,都有些后悔今天贸然来到这个地方,但之前他们收了云中龙的厚礼,有的绺子甚至收下了数十杆村田步枪。拿人家的手短,总不能在这个时候拍屁股溜之大吉。何况门外已被云中龙的土匪封锁得严严实实,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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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茗又大骂了几声,从怀里摸出一物掷在地上,众人见那物滴溜溜在地上滚动,竟是一枚碧绿可人的翠玉扳指,有些眼熟的已经叫了出来:“这不是战东道大掌柜镇八方的东西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蒋茗冷冷道:“不错,这是镇八方的东西。以往我们云中龙遵奉战东道为东边道的头号,对他们是尊重有加,从没半分忤了镇八方的意思,但是他们杀了云中龙的人,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很多人因为落脚的地方离宽甸子较远,并不知晓六彪子被杀一事,于是有人扯着嗓子喊道:“蒋掌柜的,你说明白些,战东道怎么杀了你们云中龙的人?”蒋茗道:“各股绺子铺局的时候都划好了地面,约定无故不得随意出入。可战东道头一阵子招呼也不打一个,就派了许多人在半夜溜到了我们宽甸子,还在山上扔下了一顶轿子。那轿子上刻着战东道的标记,他们别想抵赖得了!”下面有人喊道:“可你也没抓到人啊,再说这都小事,说开了不就好了?”说这话的是山林好的吕有仁,他和战东道交好,稀里糊涂地来了这里,觉得有必要开口说上几句公道话,免得日后孟仲义问起来自己不好交代。不料蒋茗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吕掌柜,这可不是和稀泥的事,小心溅一身血!”吕有仁也不是吃素的主,他向前蹭了两步,开口道:“蒋掌柜,你这是怎么说话呢?我吕有仁活了四十来年了,怎么溅身上的血还真就不知道!”旁人见他动了怒,有两个和他关系不错的土匪头子死命拉住他,并低声对他道:“这是在人家的地盘,小心点。”吕有仁也后悔刚才的话有些冒失,不再吱声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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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茗道:“自从这轿子落在宽甸子,镇八方就恨上了我们。就在腊鱼二十八那天,他派遣了一个杀手上了宽甸子,这杀手手上戴着这枚翠玉扳指,说是要替镇八方传信。这扳指大家都知道,谁会想到他上山居心不良,所以他就顺利地进了云中龙。他进门后要与我单独详谈,我便将他约到了厢房,可谁知道他在帽子里藏了一把手枪!镇八方心肠歹毒,弹头上都有剧毒,那是纯心要置我于死地呀!我们绺子的六彪子兄弟为了救我身中一弹,就这么不清不楚地睡了,他睡得冤枉啊。我混天龙是云中龙的大掌柜,我不替他出头谁会为他做主?你们也都是掌柜,遇到这种情况你们该怎么做?”

下面有人振臂高呼:“血债血偿,决不轻饶!”众人一起看向他,原来此人是大腊八的头目全英勋。他们这个绺子全部是流亡过境的高丽人,因为在腊八节那天起事所以才报了这么个名号。他们汉化程度不深,所以也不讲旧时候绿林仁义礼智那一套,就连三规四局也不大遵从,所以东边道的其他绺子都不大瞧得起他们。可瞧不起归瞧不起,他们的战斗力却不弱,因为绺子内全是同族出身,所以上阵之后互相扶持,力量不容小觑。这次他是收了云中龙送来的两挺机关枪和四箱步枪子弹,知道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此时见混天龙需要人帮衬就带头喊了出来。

被全英勋这么一鼓动,跟着也有人叫嚷了起来,什么“踏平四面梁,活捉镇八方”,什么“战东道我早看不顺眼了”,但其实绝大多数土匪还是认可镇八方的,只是在这种场合下如果不跟着喊那就是和云中龙作对,今天难以交待过去,但喊了之后那就是上了贼船,镇八方是何等人物,过后岂能轻饶?他们正在心内委决不下,忽听门外人仰马嘶,喝问和吵骂之中还夹杂着几声枪响,跟着两扇大门门轴松动,笔直落了下来,有一彪人马杀气腾腾地从外面闯进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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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闹局子

众人心中都是一惊,心想谁有如此胆量搅局。待到看清来人时,许多人不禁又惊又喜。这一彪人中为首之人身材高大,满脸麻皮,站在那里活像一尊瘟神。他头戴翻毛狗皮帽子,身上一件厚重的黑色貂皮大衣,脚下是一双布制的千层底,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可怕的戾气。他正是战东道的二掌柜,东边道赫赫有名的花斑豹丁福林!原来他在四面梁得到线报之后,便率着仁字棚的兄弟快马加鞭的一路赶来,恰恰在此时来到碰码的地点。门外把守的云中龙土匪本待要拦,但丁福林一努眼睛,手下的土匪便有人朝天鸣枪,众人毕竟对他敬畏,也就不敢相逼,丁福林得以闯入院子中来。

此时那几个收了云中龙厚礼的绺子头目正叫嚷得凶,一见丁福林凶神恶煞的闯进来,众人立时便噤了口,一时鸦雀无声。还是全英勋打破了沉默:“花斑豹,你待要怎地?”丁福林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这话应该我来问你。你们大腊八不好好在山沟里窝着,跑这里来掺和什么?”全英勋心想反正撕破了脸,倒不如来个痛快,他说道:“我们就是反对战东道在东边道称王称霸,你能把我咋地吧?”战东道的土匪一听他言语放肆,不由怒斥道:“放他娘的狗臭屁!你个高丽棒子成天捧东洋爹的臭脚,啥事都敢干,今天就教训教训你!”全英勋自恃有云中龙撑腰,今天云中龙分批下山的土匪数目远比战东道要多,另外还有其他几个绺子的支持,就是真打起来也绝不吃亏,所以口中叫嚷着:“你来啊,不来你就是我养的!”

眼看战东道的土匪就要和大腊八动上手,蒋茗在上面发话了:“都消停点!花斑豹,你不是镇八方,今儿个我也不来难为你,但我必须把话给你挑明。你看看,这地面上的扳指是不是你们大掌柜的?”丁福林定睛向地上看去,间那枚翠玉扳指粗看起来与镇八方的有几分相似,上面也刻了镇八方的大号,但形制比那枚略小,花纹的排布也有差别,他初时还有几分担心,但看到这里放下了心,转头冲其他绺子的土匪头目喊道:“大家看好了,这地上的扳指没有水云纹,整体也比我们大掌柜的那枚小,不是我们大掌柜的。”其他土匪也觉得镇八方虽然平素霸道,但却不像是能在弹头上涂抹毒药的人,所以听他这一讲都情不自禁地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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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茗却认为丁福林这些话纯属狡辩,她气呼呼地说道:“你既然说它不是镇八方的,那你拿出证据来。”丁福林已经猜到她必有此问,但他已打定主意拖延到底,便说道:“扳指在我们大掌柜手上戴着,岂能随意示人?倒是你不知从哪儿划拉来一个假货就想嫁祸给我们大掌柜,你究竟是何居心?”蒋茗怒道:“战东道派过来的人手上戴着翠玉扳指,而且对战东道的事说得头头是道,这个我们云中龙上下人等都可以作证,难道我混天龙是随意诬陷别人的?”丁福林抓住了她的破绽:“既然你口口声声说那人是战东道的,那就说出他叫什么,年庚几何,入绺子多长年月,在哪一棚落脚?”蒋茗道:“你们随便弄出一个生人来,我上哪儿认识去?”丁福林道:“你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凭什么往我们战东道头上栽赃,硬说是我们干的?你要是再胡言乱语散播谣言,我认得你,我们战东道的千把兄弟可不认识你!”为了慑服蒋茗,丁福林有意将绺子的人数多说了一些。

丁福林这样一说蒋茗自然也是不服。她倚仗着地利和自己带来的人多,大声道:“花斑豹,你还敢威胁我?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丁福林道:“呦呵?吃了两年灯油的耗子也成了精?凭你也配合我这样说话?我当年在东边道绿林混的时候,只怕你还在窑子里卖屁股吧?”丁福林这话说得十分恶毒,他把蒋茗曾经当过窑姐的旧账翻了出来,意在从精神上折辱她。这段历史东边道绺子中的头面人物大多是清楚的,听丁福林这么一提,有人忍不住拿幸灾乐祸的眼神去看蒋茗,瞧她如何应对。蒋茗最忌讳别人提起这段不光彩的往事,闻言不觉大动肝火,一张俏脸刹那胀得通红,她骂道:“花斑豹你个挨千刀的,不知道哪个千人骑万人跨的浪货把你给生出来了。瞧瞧你那猪尿泡样,也不自己撒泡尿来照照!”她在窑子里跟小红珠的这几年,别的长进不说,这市井间最难听的骂人话却是学了个十足,此刻她为图心里痛快,那是什么痛快说什么,那些污言秽语众人闻所未闻,简直是大开眼界,有些人还悠闲地抱着臂膀,像看笑话一样看着这混天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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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福林口齿倒是不差,也能毫不重样地骂上两三个时辰,但如果他和蒋茗对骂下去那可就大失去身份了,将来绿林中的人传扬起来,不会说他骂了云中龙的大掌柜,只会说他和一个女人吵起来了,那他的一世英名可都付诸流水喽。所以他阴沉着脸听了两句,猛地仰天怒喝一声:“蒋茗,你到底有完没完?”蒋茗正说到兴头上,哪里肯就此罢休,她口中还是喋喋不休地骂着:“你娘要是在这里,我就让弟兄们拉出去打排子炮,让你瞧瞧她这老蠢货到底有多贱……”丁福林再也忍耐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旁边有个云中龙的土匪出来拦阻,丁福林大喝一声,醋钵大小的拳头迎面抡了过去,那土匪哎呦一声,鼻子登时开了花,两道血流止不住地淌下来。丁福林扒拉开人群,唰地一下拔出枪来指着蒋茗:“再不住嘴我就插了你!”云中龙的土匪也不是吃素的,他们纷纷举起拐子指向丁福林,而战东道的土匪也都将手中的枪指向他们,局面瞬时变得古怪而微妙。

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喊叫:“都听我说一句!”大伙儿一看,说这话的原来是吕有仁。他本不欲生事,但见双方剑拔弩张,说不一定一会儿动起手来谁都走不了,便站出来喊了一嗓子。但他地位本无足轻重,战东道和云中龙的土匪都举着枪,没人讲枪放下,他不免有些尴尬,但话已出口不便往回收,只得硬着头皮道:“大家都是东边道的同道,平时也都处得不错,为了点小事穷计较有什么意思?蒋掌柜,像这样你能得着啥好处?丁掌柜,你们是东边道的头号,气量总该宽大点吧?都能不能听我一句劝,把拐子先放下来?”蒋茗傲然道:“花斑豹,你放下我就放。”丁福林恶气没出,哪里肯先低头:“胡说!你先放我再放。”两个头领谁都不肯相让,下面的土匪也都不敢松懈,因此局面并未得到缓解。吕有仁急得跳脚:“唉,你们这都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事我也管不了,你们自己看着办吧。”蒋茗头也不回,甩给他一句话:“这事儿你本来就不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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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好热闹啊,大腊八的弟兄们,这大过年的咱也凑个热闹啊。”全英勋一边说,一边将大腊八的崽子分散开来,他们在外围伏下人手,枪口直指战东道诸人。战东道的人都在明面上,以大腊八所占的位置来说,要是真打起来那是一打一个准儿。丁福林一时头上冒了汗,他没想到这大腊八平素窝窝囊囊,三记闷棍打不出一个响屁,今天居然明目张胆地站在了云中龙一边。自己身死事小,如果连累了战东道仁字棚的弟兄们那事就闹大了!

“今天天气不错,大伙儿都来聚聚啊!”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又有几拨土匪加入到云中龙的阵营。他们之前收过云中龙的重礼,今天见战东道肯定讨不过好去,一发露出本来面目,直接公开向战东道叫板了。有人甚至喊道:“镇八方那么霸道,干什么事都要他点头,蒋掌柜的既和气又有才干,我看像是个做大事的,我就跟定她了!你们这些人都瞧着办吧!”因为支持云中龙的人太多,慑于淫威又有几拨人投到了云中龙门下。蒋茗大是得意,冲丁福林道:“花斑豹,你都看到了吧?这就是人心所向。从今天开始,东边道同道不再遵奉镇八方为头领。为了推翻战东道,我混天龙现在就宣布赏格,谁能杀得了镇八方,将他的人头提过来的,我赏他五百大洋!杀掉眼前这条癞皮狗的,赏两百大洋!杀掉……”

“蒋掌柜的,咱们这么做是同道相残,只会让跳子看了笑话啊!”吕有仁见事情一发不可控制,再次出头说了句公道话。本来蒋茗请山林好也只是锦上添花之举,现在见有这么多人支持自己,山林好那三十多人枪她便也不放在眼里,于是态度也强硬起来:“吕有仁,你愿意在这片地上混就混,不混就滚出去!”吕有仁神情黯然,默默地带着自己的几个弟兄走到了战东道土匪的一边,以实际行动支持丁福林。丁福林叹道:“双口万,你这又是何必呢?”吕有仁摸了摸满是胡茬的下巴:“咱活了四十多岁啦,啥大事小情的也都经历过,现在去见祖师爷也值了!”有几绺土匪本来就是战东道的拥趸,今天不得已来了心中也是后悔,见吕有仁打头他们也纷纷跟了过来。丁福林心情激荡,对诸人道:“我们战东道今天这个局面还能有诸位相助,我代替大掌柜的谢谢各位了!”众人都劝他道:“丁掌柜您不需如此,江湖上的道义我们老哥几个还是拎得清的,大不了咱们今天轰轰烈烈地干一场!”丁福林道:“是我无能,拖累众位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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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来参加碰码的土匪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大阵营,其中一拨以云中龙为首,另一拨则以战东道为首。但平时大家都相互熟识,见面还免不了要作个揖行个礼,此时要刀枪相见,心中多少都有些难过。只有大腊八等少数几个绺子的土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叫嚣着:“今天除掉了花斑豹,给蒋掌柜的献礼!”丁福林枪口稳稳地指着蒋茗,他现在心无旁骛,只想着在临死前拉上一个垫背的,让后来的兄弟们有机会为自己报仇。

忽听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马蹄声,众人心中又是一惊,难道是跳子得到消息前来?但现在任谁都有可能扣动扳机,所以大家听凭门外吵闹,却是无人放下手中的枪。

“都把拐子撂了!”一个炸雷般的声音响起,大家循着声音的方向瞄过去,只见又一群土匪乌泱泱地挤在门口,为首那人敞开棉袄,露出胸前一个硕大的炸药包来,而炸药包的引线正在他手里捏着。别人见了此人还不怎么样,丁福林和战东道的兄弟却是禁不住热泪盈眶,因为此人正是战东道的董承金!他带来的兄弟此时架起机关枪,枪口直指站在石磙子上的混天龙。这机关枪的射击速度比普通步枪要快得多,虽然有效杀伤距离要短一些,但在这院落狭窄的范围内,却绝对是一等一的利器。刚才还叫嚷得很凶的全英勋也不吭声了,灰溜溜地垂下枪口躲到了一旁。董承金一看他的神态,就知道他刚才肯定是大放厥词,所以冲他大吼道:“说你呢,把拐子撂在地上!”全英勋吓得一哆嗦,乖乖地把枪放在了地上,大腊八的其他人也都瘪了茄子,在战东道强大武力的威慑下放下枪支。战东道有土匪从董承金后面转过来,依次给他们几个人的屁股赏了一脚:“滚吧!”大腊八的人狼狈不堪地抱头鼠窜,再也不提要拿花斑豹脑袋当礼品的事了。那些原本依附于云中龙的土匪此时也纷纷变卦,站到了丁福林一边,但也都被董承金带来的人赶了出去。最后院子里除了战东道和铁杆支持战东道的几股绺子,就剩下了混天龙蒋茗和她的下属。混天龙手中虽然还握着枪,但神态已不大自然,而且自董承金进门后,她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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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福林见自己的人已控制住了局面,将枪在食指上转了两圈,然后慢吞吞插回后腰,又绕着蒋茗和石磙子踱起方步:“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刚才谁还在那里得了八嗖地说要给我的脑袋开两百块大洋的价钱?爷的头如今还好端端地长在脖子上,怎么没有本事来拿呀?”蒋茗知道这时说什么都是徒劳无益,索性闭嘴不再言语。丁福林冷哼道:“不说话就代表你没错了?往战东道头上泼脏水,污蔑我们大掌柜,挑拨其他绺子和战东道的关系,这可不是不说话能糊弄过去的,三规四局你也懂,怎么办你自己琢磨吧。”蒋茗长叹一声,慢慢地俯下身从靴筒里摸出一把匕首,抬手就向自己脖子抹去。不料刚一出手就被人抓住了,她扭头一看,见是云中龙的老七。她叹道:“老七,你这是做什么?”老七急道:“大掌柜,你不能死啊!”赵灯笼也在旁边帮腔:“大掌柜,战东道的丁掌柜是明白人,咱们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但也不能赶尽杀绝啊。”他这么说的时候眼睛却望着丁福林。他们表面上是为蒋茗谋划,其实是担心战东道日后会对他们痛下杀手。

丁福林没有马上开口,他明白赵灯笼的意思,也在心里合计开了:若是现在杀掉这几个云中龙的头目,云中龙肯定元气大伤,但包括孙人龙在内的一多半人还都在宽甸子,这将是无穷无尽的祸患,如果他们就此投降了跳子那才是战东道的大麻烦。蒋茗虽说不是个东西,但她上了跳子的红黑榜, 有她在肯定不会投降跳子。但如果放掉蒋茗那也不行,她犯下了滔天大错,今天已跟战东道较上了劲,如果不压制住他只怕日后更会猖狂。丁福林沉吟片刻,说道:“每个人留下两根手指头,回去后把云中龙解散,从此滚出东边道,别再让我看见你们,否则叫你们背毛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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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福林一番话说完,众人皆是鸦雀无声。蒋茗一言不发地举起手中的匕首,毫不犹豫就向自己放在石磙子上的左手剁去。但见寒光闪过,她左手小指和无名指已齐崭崭地切断,两根葱白似的手指留在了石磙子上,指尖仍然在微微抽搐,仿佛那不是已经离体的手指,而是两条即将步入结茧期的春蚕。蒋茗面色惨白,贝齿紧咬着下唇,但始终没出一声。她手上鲜血淋漓,抬步向外走去,血滴随着她的走动洒落一地,但她并未包扎,一任鲜血在雪地上绽开一朵朵殷红的血花,一路绵延铺展开去,显得分外触目惊心。丁福林拿两根指头捏起一截断指,炫耀似地在云中龙众人眼前晃动了一番,然后将它扔在了石磙子上,伸开蒲扇似的大手向下拍去。他虽然没有练过铁砂掌之类的外家功夫,但多年在绿林摸爬滚打功夫也自不弱。只听啪地一声,那截断指被他拍了个遍,连内里的骨头都被震得粉碎,他提起已经被蹂躏不堪的断指,像扔一块破布一样将它扔进了雪地里,然后无声地踏上一只脚,用力碾动了两下,最后又朝上面吐了一口唾沫。他的举动云中龙众人都看在眼里,他们眼中都几乎喷出火苗,但看着四周战东道土匪警惕的眼神和黑洞洞的枪口,不得已收敛自己的表情,按照在绺子里的高低次序,一个个地走到石磙子旁,用利器砍断自己的手指。丁福林看着他们一个个耷拉着脑袋从自己面前走过,表情既畅快又鄙夷。

待到云中龙下山的所有土匪都被赶出了院子,丁福林将那些手指聚拢成堆,仰天哈哈大笑:“在东边道敢与战东道叫板的,就是这么个下场!”董承金走上前来:“二掌柜,这次我来得晚了,累您和仁字棚的兄弟受惊了!”丁福林仍然大笑不止:“来的不晚!能踩上这个时候就很不错!对了,你们是怎么过来的?”董承金道:“大掌柜的见您走的急,带的人也不多,唯恐您有闪失,所以随即就命我带同兄弟们过来了。我怕云中龙有埋伏,所以在外面扫了一圈,因为这才晚到了一会儿。”丁福林道:“你做得对!他娘的,老子一辈子玩鹰,今天险些被鹰啄瞎了眼。老弟呀,今天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真就准备在这儿和混天龙对命了。之前我一直以为他们会在宽甸子碰码,可谁知道他们会选在这儿?就这一个疏忽,竟而犯下弥天大错!”董承金道:“您这是吉人自有天相,像混天龙这种角色,您别瞧她现在作得欢实,可早晚要被拉清单!”丁福林冷哼一声:“现在她虽然走了,只怕未必会退出东边道,我们还得多提防着点!”董承金点头称是。丁福林举手招呼战东道的土匪:“挑回来线,到四面梁说话!”土匪们收拾起地上的枪支,跟着丁福林打马回山。

楼主:陟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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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7-06-06 17:13:56

更新时间:2020-11-20 21:54: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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