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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事前的约定，柳加寿应该于此时调兵遣将，拍发电文给海龙的独立团了，并且随后会将消息告诉他。然而当何栖云推着独轮车急匆匆地赶到省府门口时，那里却是静悄悄的，出了门口那四个卫士依旧站得笔直，视线所及却看不到几个人影，自然也找不见柳加寿。他不敢多做停留，又举目向东边的线杆子上望去，只见第四根上面光秃秃的，并没有约定的十字符号。遇到这种情况仅有两种可能：一是柳加寿尚未得到这一消息，但他身为机要秘书，省里各处的消息都要到他那儿汇总，这种可能性实在不会太大：另外一种可能则是他出了事，所以没办法将消息通传自己，而且万一是这种情况，他自然也无法联系海龙县的独立团。这是最糟糕的结果，必须要马上报告大掌柜！

然而就在何栖云心中谋算之时，在那立柱旁边却突然跳出两个彪形大汉来，他们拦住了何栖云：“喂，小子，干什么的？”何栖云答道：“收破烂的。”那两人虽然看到他推着的木轮车上满是洋铁钉和烂布头，却犹自未信：“你真是收破烂的？那你刚才抬起头往柱子上瞅什么？”何栖云心下一凉，这柱子上的十字符号是他来船厂之后才和柳加寿约定的，外人压根不会得知。这两个大汉等在这里，更加印证了他之前的推断，柳加寿确实出事了！但他在外打流多年，早已练成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功夫，虽然心中惊涛骇浪，表面上却很平静：“这大街上的东西不都是让人瞅的吗？这柱子上也没写什么闲人莫视，怎么就瞅不得？”那两人正是林重俊派出的暗探，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觉得何栖云身上都被烈日晒成了古铜色，年岁看起来也不大，确实不像是来接头的坐探。其中胖点儿的咬着瘦点儿的耳朵说道：“瞧这小子不像，把他放了吧。”不料瘦子却说道：“我们等了这半天，也没见一个自投罗网的。再说林参谋说了，宁肯错抓，不能错放。万一到晚上我们一个人也提溜不回去，林参谋岂不是怨我们无能？”胖子道：“那你说该怎么办？”瘦子道：“我看不如我在这里继续守着，你把他带回去，实在不行就拿他抵数了。”

壬戌日，连载第二百九十九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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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栖云心中早就焦躁如火，但他又不能表现出来，当看到两人有意葫芦僧错断葫芦案时，他忍不住扯着嗓子叫起撞天屈来：“我一个收破烂的，你们凭什么和我过不去！三合帮的麻皮五爷能给我证明，我每天都在这一片收破烂！”瘦子对胖子道：“咱都是在地头上混的，五爷的面子不能不给，那你把他带去五爷那里，万一他真是收破烂的，就把他放了。”胖子答应一声，伸手来拉何栖云：“跟我走一趟吧。”何栖云故意装作很贪财的样子：“那我这些破烂怎么办？”瘦子鄙夷地斜眼瞅着他：“就这些破玩意儿，谁稀罕要？放心吧，短不了你的！”何栖云这才跟着胖子走了。

这半年来何栖云为了能在这片立足，往麻皮张五那里跑了不知多少趟，知道他一多半时间都泡在大烟馆里吞云吐雾，便径直带着那胖子去了大烟馆，进门一打听便知张五果然便在馆内。何栖云和那胖子进得屋里，张五依旧懒懒散散地躺在烟榻上架着烟枪，见到何栖云他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何栖云趋前几步，向他问了个好，又说道：“这位爷在省里当差，您二位多亲近亲近。”

胖子知道张五是地头蛇，所以言语之中还有几分恭敬，他寒暄了几句之后，就问起了何栖云的身份。张五淡淡地道：“他在我手下是收破烂的。”胖子点点头，暗想这小子果然没撒谎。何栖云知道任由这胖子盘查下去，自己八成会露馅，而且自己有急事在身，哪能久留于此？因此他借口上茅厕，从后面溜出了大烟馆，瞥见四外无人，撒丫子就朝陈五祥的落脚点跑。两个人会合之后，何栖云将情况一说，陈五祥也着急赶来，救兵如救火，可不要因此误了绺子的大事！他们乘上马，立刻赶赴八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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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那个胖子一边在屋里等何栖云回来一边和张五闲聊，三拐四拐便问到了何栖云来到船厂的时间。张五说道：“小夏到这里也有多半年了。”这句话却引起了胖子的怀疑，因为据林重俊所言，柳加寿正是半年以来频频到省长官公署门前逡巡徘徊，有时在立柱上画个十字符号，看来这小子还真有嫌疑！再一想这家伙半天不回来，莫非借此脚底抹油溜了？他大叫一声，顾不上和张五打招呼便匆匆跑向后面的茅厕。可踹开门一看，里面已是空空如也，哪有那小子的影子？

再说镇八方等人和日本人在八家子血战，土匪人数虽然足有日军的二倍多，但无论是火力还是兵员素质都相差太多，一开始他们趁日军毫无防备，还能打日军一个措手不及，但当战斗进入正式交火阶段，战东道土匪在各方面的短板就全暴露出来了。他们惊恐地发现，日军射来的子弹就像长了眼睛一样，只要一露头必定会遭致精准的狙杀，而日军炮火覆盖也非常讲究，开战伊始就先摧毁了战东道前突的几个火力点，而后就大面积覆盖阵地纵深的广大区域，让战东道的土匪无法轻易后撤，董承金安排在二线的许多接应人员都被猛烈的炮火炸翻在地。看日军的势头，竟然准备在这里将战东道尽数吃掉。

很快战斗形势便朝着有利于日军态势发展，日军甚至有意识地派出几个精干的战斗小组，利用集市旁边的沟壑隐藏身形，向着战东道阵地的纵深插入。战东道的土匪如同谷个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不过镇八方素来秉性倔强，尤其是他和日本人积怨已深，哪肯轻易服软认输，董承金向他喊了几次“压不下去”，他都置若罔闻，就是不下令后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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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战东道的土匪死伤狼藉，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了一大片，有被炮火炸出肚肠的，也有被弹片削去半个脑袋的，还有的身上中了多发子弹，瞠目直视死得惨不忍睹。唯一可称道的就是，在这个时候没有一个弟兄当孬种逃离开去。水香孟仲义睹势不利，耸起身子冲镇八方高呼道：“大掌柜，滑吧！”话音未落，一颗流弹射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他眉心，孟仲义往地上一歪，人便不动了。董承金急了，喝令关二愣子和江阳架着镇八方往后撤，镇八方使发了性，口中犹在怒吼着：“别拦我，鬼子伤了我这么多兄弟，我非在这儿和他们血战到底不可！”此时已有日军突到了阵地之前，董承金一枪击毙了一个冒冒失失的日军，大吼道：“我别住他们，大伙儿快滑！”众人也管不了许多，裹挟着镇八方就向后面退走。敌人的炮火就在他们身边爆炸，不时有弟兄倒下，但大家抱定一个信念，一定要按之前的计划逐级抵抗，成功到达板子院，有了海龙独立团的支撑，到时便是转败为胜之机。

董承金、黄山屏等督率几个土匪退在最后，他们人数虽然不多，但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老杆子，人人都在死人堆里滚过几个来回，实战经验都很丰富。他们机警地借助残破的工事与敌周旋，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使得敌人很难摸准具体位置。就这样又支撑了片刻，由于侧翼敌人也摸了上来，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也倒在了敌人的枪口之下，只剩下董承金、黄山屏和另外一个土匪，董承金喊道：“大掌柜的已差不多到后面了，咱们也滑吧！”黄山屏道：“好！”

三个人猫着腰悄悄向后溜去，不料没走出几步，路边却探出一个头戴钢盔的鬼子脑袋，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了董承金。原来他见董承金弹无虚发，猜测他是对方领头的人物，便伏在这里准备给董承金以致命一击。旁边那个土匪来不及提醒董承金，纵身将董承金扑倒，他自己却被日军的子弹击中了。董承金蓦然惊觉，一甩手击毙了那名埋伏的日军，再去看那个兄弟时，他已躺在地上，嘴角不停地咳着血沫。董承金一看，他右胸口有一个大洞，子弹正是从这里射进去的，瞧这情形他多半是被打伤了肺脏。

癸亥日，不知不觉连载到三百天了，感谢一直以来支持本文的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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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的心沉了下去，但他还是对那兄弟吼道：“兄弟，你支撑一下，我马上背你到后面！”那兄弟的目光却已涣散了，他嘴角努力绽出一个笑容：“炮头，你走吧，我活不了了，以后带我多打几个鬼子我就没遗憾了。”他说着说着声音低沉下去，最后脖子一歪，躺在地上不动了。董承金知道此时不是婆婆妈妈的时候，他站起身和黄山屏急急退走，然而这时敌人的骑兵却已冲了过来。他们高举着明晃晃的马刀，瞪着血红的眼珠，不断地从后面逼近董承金和黄山屏。董承金仗着出色的国术底子，于乱军之中边打边撤，竟也被他杀出一条血路。等他冲杀出来，黄山屏被六七个鬼子骑兵追上了，他们将他困在核心，却并没有马上杀掉，而是纵马绕了几圈，黄山屏不停地对着他们开枪，但却无一发子弹击中。忽然弹夹传来咔哒一声，却原来是没子弹了。这时一名日军挥着马刀从后赶上，雪亮的马刀一闪，黄山屏半个脑袋便被劈了下来，掉落在了黄土之中，腔子中的热血溅出老高。那日本人纵马从他身上踏过，同时还扬声大笑。董承金听得悲愤交加，心头都在滴血，但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他一咬钢牙继续向后跑去。

第八十三章 香消玉殒

董承金好不容易才退到先前布置的第二道防线内，可日本人又如影随形地追了上来。幸得之前守在这里的弟兄一轮疾射，日本人暂时退却，但仍在附近虎视眈眈，随时都有可能再次扑上来。镇八方看到只有他一人归来，不用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长长叹了一口气。还没支撑到板子院，己方兄弟已折损大半，连孟仲义、黄山屏等在绺子多年的掌柜都殁了，这可如何是好？镇八方忽而又想起，和海龙那面一向是水香孟仲义联系的，现在己方酣战半饷，也不知聂团长是否收到消息，到了板子院没有？待问身边的土匪时，众人皆说孟掌柜亲手安排的，并没告诉他人。镇八方心下不由一惊，但他随即想到孟仲义做事一向稳妥，来之前已经将一应事务安排妥当，料来也没大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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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军只短暂地休息了片刻便又朝战东道恶狠狠地扑了过来。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个圆滚滚的大尉，缩在后面挥着军刀，不停地下达着作战命令。战东道实力已然大损，轻重武器在刚才的撤退中也损失不少，根本无力做强势抵抗，只能边打边撤。激战中镇八方一个疏神，身子稍微探出的高了一些，敌人已有五六发子弹射了过来，打在面前的地上噗噗作响。老杆子鲶鱼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来，以自己身体捍蔽镇八方，口中叫道：“大掌柜的快滑，让我来！”他手里端着一把大肚匣子，有意吸引着敌人的火力，将日军向一旁带去。有三四个和他交好的土匪也在他身边给予支撑。然而日军火力实在太过凶猛，在白热化的战斗中，鲶鱼头身边的几人先后阵亡，他自己独力难支，很快日本人已经逼近了他栖身的地方。正当鲶鱼头准备撤退之时，一发炮弹不偏不倚落在了他的身边，但听耳边轰地一声巨响，他只感到脑中嗡地响了一下，整个人都被炸翻在地。等片刻之后他缓过神来，想要挣扎着爬起之时，才发现自己双腿都已经被炸断了，他知道今天无法离开这里，心下反而坦然了许多。他拖着双腿爬到一堵断墙边，操起一把己方兄弟弃下的拐子继续朝着日军射击。然而只射得片刻，又是一发炮弹轰了过来，他的身影在炮火之中被撕成了碎片，日军清除了眼前的障碍，又继续追了上来。

这第二中队的鬼子从当面对手的火力和战斗素养认定战东道是一支没有亮出番号的正规军，他们气恼战东道给他们造成的重大杀伤，像饿狼一样从后紧咬不放。战东道一路抵抗下来，每后撤一步都要付出巨大牺牲和伤亡，等好不容易撤到板子院时，只剩下镇八方、董承金、关二愣子、江阳等十多人了，且这几人身上也多半带伤，其余兄弟在这半天工夫里已尽数阵亡。镇八方一到板子院便打了一声唿哨，这是他和独立团事先约定的暗号。然而四周空寂寂的，一点声音也无，只有凄凉的秋风在四处游荡，发出阵阵低沉的悲吟。董承金举目四望，板子院和几天前来踩点时一样，没有工事修筑和改建的痕迹，自然也没有一个援兵。

今天下午打开天涯，惊喜地发现本文飘红，感谢版主的支持和鼓励，也感谢一直以来关注本文的朋友们的无私帮助，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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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的关二愣子率先沉不住气，他大叫道：“他娘的柳加寿，我们都上了这鬼子六的当了！”道光皇帝的六儿子恭亲王奕因为诡谲多智，而被人称为鬼子六，关二愣子用柳加寿比拟他，显然并非褒义。董承金还怀着一线希望，他说道：“九江八这半年来一直在船厂和柳加寿接触，据他说柳加寿一向办事很实在，之前咱们从他那得到的消息事后一验证，也都毫无虚假。他应该不会骗我们，也许独立团在路上耽搁了，没有赶过来。”

然而土匪们等得望眼欲穿，最终也没等来独立团，那些日本人却阴魂不散地露了头，从人数上估计，追过来的大约有一个小队，而领头的指挥官依然是那个胖滚滚的大尉。镇八方目视远方，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究竟想些什么。董承金看着己方的十几个兄弟，这十来个兄弟也看向他。炮头是负责前压后别的，这时候他的话无疑颇具分量。董承金有心想要后撤，但如果后撤无疑宣告了这次行动的失败，弟兄们的血等于白流了。但如果不后撤，很可能这仅存的十来个人也将丧命于此。面前的日本兵正在步步紧逼，他不能再犹豫了，于是轻咳一声，对镇八方道：“大掌柜，你看咱们——”哪知镇八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他忽然跃出壕沟，手中端着二十响快慢机，疯狂地对着日本兵扫射，口中还骂道：“狗日的鬼子，我镇八方今天和你们拼了！”日军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无遮无拦地跳出来，初时尚吃了一惊，但很快便发现镇八方已陷入疯魔状态，打出的子弹完全不成章法。敌人也看出镇八方是个头目，他们呐喊着便冲镇八方扑了上来。

董承金见镇八方跳出战壕，对此大吃一惊，他一个前滚翻跃了出来，拽着镇八方就向后拉。谁知道镇八方双脚就像生了根一样，董承金竟也拉之不动。战东道的弟兄想要上来援救二人，但纷纷被日军密集的枪弹压制住。董承金正要再加把劲将镇八方背回去，忽觉大掌柜虎躯一震，他抬头看时，见镇八方小腹已中了一弹，然而镇八方对此竟似浑不在意，仍然源源不断地将愤怒的子弹倾向敌人。他的大眼珠子几乎要努出眼眶，跪在地上的董承金只看到他眼仁中的根根血丝勾连成团，聚合成一丛丛跳动的怒火，似乎随时都有可能炸裂。大掌柜鼻孔一张一翕，喷出的气息好似斗牛一样，而他的牙齿在下嘴唇上已经咬出了一排深深的印痕，血迹顺着印痕缓缓地渗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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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掌柜，不要再打了！”董承金一面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一面拔枪瞄准了日军射击。而其他土匪也七嘴八舌地呼喊着大掌柜，但镇八方仿佛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已经失去了感知。他站在原地巍然不动，仿佛一座挺立的高山，又像一棵不老的苍松。更多的子弹从四面八方飞来，无情地穿进他的身体里。镇八方全身每一个创口都在向外冒着血，他颤颤地到腰间摸出自己心爱的马牌撸子，顶在自己的脑袋上，口中喊道：“我镇八方耍了二十年浑水钱，折在我手里的人成百上千，今天我折在这里不算冤枉。弟兄们，我去见老祖了，大家伙——努力！”说着他扣下了扳机。董承金想要伸手去夺，但一个趔趄栽倒在了地上。他从内心深处想要呼喊出来，但嗓子却偏偏像被堵上了，一个字也喊不出来。大掌柜的身体在面前慢慢软倒，也许他早已萌生死志，只是在此时才表现出来而已。

董承金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他捡起大掌柜的那支马牌撸子，对着追来的日军当当当地连番射击，将冲在最前的几个日军尽数射杀。关二愣子等人也呐喊着，拼了命似地对准日军射击。在土匪们不要命的打法面前，日军的攻势竟也为之一缓。正当那个日军大尉抖动着满脸肥肉，恶声恶气地督促手下的士兵向前冲锋时，一个日军急匆匆地从后面凑过来，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原来独立守备大队大队长要他们马上穿插到伊通河沿岸，切断中国军队北援的通道。那大尉见到战东道剩下这十多个汉子都和发了疯一样，红着眼睛与他们死磕，也萌生了退意，这十来人虽然不算多，但消灭他们却要大费周章，他牙齿错动了几下，悻悻地骂了几句，最终还是吆喝了一声，下令日军后撤。日军接到命令后迅即后撤，眨眼之间已从板子院走得个干干净净，连尸体也被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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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环顾身边的弟兄，今天早上出门时是齐装满员的几百口子，现在却只剩下了自己这十来人。面对大掌柜的遗体，人人都哭得稀里哗啦。就拿董承金本人来说，他跟从大掌柜已有十年光景，从一个普通的崽子逐步升迁至棚炮头、炮头，来到瓦楞山后，更是全盘负责了战东道的大小军务，可以说没有大掌柜的提携，就没有他的今天。而在今天的战斗中，还有多位重要人物同时罹难：孟仲义、黄山屏、鲶鱼头，一想起这些生死与共的好弟兄，他们竟然一朝殒殁，众人都是痛断肝肠。老天似乎也知道他们的怨苦，到傍晚时天上飘起了零星的雨丝，渐渐地雨越下越大，平地积水也有数寸。战东道的十来号人站在大雨中，泪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滴滴坠入到了大地中。

后来他们连夜将大掌柜葬在了板子院附近的一处小山坡上。没有寿材，也没有铺盖卷，甚至连一件像样的随葬品都没有，大掌柜就这样长眠于此。董承金将大掌柜的马牌撸子珍而重之地取了出来，放在他的身侧。大掌柜戎马一生，早些年在四面梁时靠着狠勇，逐渐将四方兄弟聚合在一处，然而最后他为了反抗日本人，却不惜将自己一生的事业和性命都搭了进去。董承金心头哀恸不已，在镇八方的新坟前跪了很久，直到大伙儿屡次劝说他才终于站了起来。

正在此时，远方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听声音来者一共是二骑，董承金面色一变，从悲痛中回过神来，喝令关二愣子：“过去看看，是什么来路！”关二愣子立刻飞跑着过去了。片刻之后他却将那两人带了过来。他们不是旁人，正是陈五祥和何栖云。他们一路从船厂赶过来，路上因为乱军纷纷和大雨滂沱耽误了脚程，直到此时方才赶到。董承金见是二人，低沉着嗓子吼道：“为什么才过来？”何栖云见董承金身后的兄弟都是满面硝烟，人人脸上悲愤莫名，看着他们两个人的眼神十分复杂，知道大家误会了自己，他嗫嚅着道：“董大哥，你听我解释！”

@快快的刀 2018-04-03 20:29:26
13年的抗日战争序幕才刚刚拉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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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内的抗战如火如荼之时，东北的抗战其实已跌入低谷。

乙丑日，连载第三百零二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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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董承金忽而扬手打了过来，这一下又快又急，何栖云连防备的机会都没有。只听“啪”地一声脆响，何栖云左脸颊上已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巴掌。自加入绺子以来，董大哥从没动过他半根手指头，这是破天荒头一遭出手打他。他捂着脸怔怔地望着董承金，一时说不出话来。董承金一把拉起他，指着面前一个低矮的土堆冲他吼道：“你要解释就冲大掌柜解释，冲水香解释，冲粮台解释，冲三百来号睡了的弟兄解释！他们没一个是孬种，和日本人奋战到了最后一刻。可是，他们等待已久的援军却没有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吼完了这些话，眼圈一红，自己却忍不住呜呜咽咽地哭了。其他弟兄的眼泪也和开了闸的洪水一样，再次淌了下来，每个人都哭得如同纯真无邪的孩子。战东道在过去的是多年里，虽然屡经磨难，但几位主事的掌柜都在，大家齐心合力，不愁有过不去的沟沟坎坎。但现在除了炮头董承金以外，其余的各位掌柜都已去见了佛祖，战东道这个绺子算是彻底栽了。大家心伤战东道和诸位同甘共苦的兄弟，哪能不痛断肝肠呢？

何栖云的泪水也下来了。他和陈五祥在路上时也曾商量过，觉得鬼子就算来八家子也没有那么快，还有余裕调兵遣将，即使偶有交火，也是小规模的战斗，不会造成太大的损伤，那里料想得到会出现今日这样悲惨的局面呢？他向董承金哭诉了柳加寿出事了的情况，董承金也是一时情急才动的手，当然谅解了他。

正在众人陷入哀痛不能自拔的时候，一直没有开口的陈五祥发话了：“炮头、字匠，现在不是悲痛的时候。眼下日本人向北满大举疾进，看样子这次有整个吞并东三省的意思。八家子正处在交通要道上，敌人一定会在此地增派驻军，我们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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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擤了一把鼻子，问道：“那你想怎样？”陈五祥道：“东边道的敌人稀少，那里又是我们的老地盘，我们可以回去和他们周旋，总不能任由敌人在这里耀武扬威！”这个意见得到了何栖云和关二愣子的响应：“对，这里不行了咱们还是回东边道，再搅他一个天翻地覆！”

董承金同意了大伙儿的观点，但他同时说道：“这么多弟兄都睡了，咱们不能不管，得把他们一一安顿好了再走。”众人自然也都答应。他们趁着夜色，又将附近几位阵亡的兄弟掩埋起来。待到天明，他们沿着昨天激战过的地方一一找寻过去，发现很多尸首都不在了。一问周边的住户，才知道昨天激战过后，有很多八家子的老百姓冒着危险，将战东道土匪们的尸体偷偷拖回来葬了。何栖云和董承金谢过大家伙，又协助老百姓清理了战场。有老百姓悄悄地对何栖云道：“你们快走吧！日本人在八家子留下了人，正在到处打听你们呢。”何栖云道：“我们这就走了。老乡们，等着吧，我们迟早会回来的！”

何栖云看到尸体中并没有杨二狗、三元等人，他问董承金他们哪去了。董承金道：“大掌柜疼爱你，特地派他们两个保护李家姐弟去了安全的地方。”何栖云道：“那咱们得赶快去找他们！”董承金点头道：“咱们先去和他们会合，然后再往东边道撤。”

丙寅日，连载第三百零三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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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们说这话的时候三元他们却遇到了危险。原来就在镇八方下山之后，三元、杨二狗和李家姐弟遵从大掌柜的嘱托，没敢在瓦楞山继续停留，径直就撤到了山下。白天他们伏在草丛之中，听着远处隐隐的火炮声，心中都有些担心。李大嫚最记挂的还是何栖云，她问杨二狗：“何大哥他们会不会也有危险？”杨二狗笑道：“九江八他在船厂呢，那里是大后方，能有啥危险。放心吧，过个一两天他办完事肯定就颠颠地回来了。”李文礼眨巴着重瞳：“我总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要不然咱们另外换个地方吧。”

杨二狗刚刚将地上一片已经有些泛黄的秋草压平，在上面铺上了毡子，闻言有些不快：“文礼啊，咱们这是逃难的，不像在家里一样坐热炕头，你就忍忍吧。”李文礼只好坐了下来，但旋即又跳了起来，向着四面张望。三元一把把他扯住了：“哎，文礼，我们可是按大掌柜的吩咐照看你们姐俩，你可别长个猴子屁股坐不住，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叫我们怎么和大掌柜交待？”三元性格老实憨厚，所以相比于杨二狗，他口气客气了许多。

李文礼四处瞅了瞅：“你们也真是的，总拿我当小孩。”杨二狗哈地一下笑出了声：“你不是小孩难道还是大孩？毛都没长齐嘛。”李大嫚扯了弟弟一把：“文礼，两位大哥说叫你干啥你就干啥，这是在外面，别惹事。”李文礼只得闷闷不乐地坐了下来，可他转瞬又提出了新要求：“姐，我想吃韭菜盒子。”韭菜盒子是用韭菜和炒好的鸡蛋做馅，外面用面皮包上，放到油锅里双面煎黄，吃到嘴里外酥里嫩，确实是人间美味。可这荒郊野外的，上哪去弄韭菜？李大嫚纵然巧手，也不可能将香喷喷的韭菜盒子变出来，她劝道：“文礼，等以后有机会姐给你做，现在你就忍着点吧。要是实在饿得紧了，姐这里有蒸好的发糕，你垫补垫补。”李文礼其实也只是想借机引起众人的注意，他也知道在这野地里不可能做韭菜盒子，便说道：“要是发糕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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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斗了一会儿嘴，天色却渐渐暗了，不一会儿天空飘起了雨点，杨二狗和三元便张罗着将从瓦楞山带出来的帐篷遮在头顶。这样虽然外面雨倾如注，但帐篷里面还不算太潮湿，勉强可以容人休息。当天晚上四个人挤在一起过了一宿。然而就在转天早上，睡得迷迷瞪瞪的李文礼忽然听到远处传来几个人的脚步声，同时有人低声交谈：“快看，那边有个帐篷。昨天晚上刚下过大雨，在这野地里拐着，不是奸就是盗，咱们过去探探路。”李文礼一下子惊醒过来，这几个人什么来头，竟然敢来这里撒野？身边的三元和杨二狗也醒了过来，他们行动迅速，立刻便提着拐子出了帐篷，李大嫚和李文礼也随后跟了出来。

只见迎面走过来六个高矮不一的人影，人人都穿着土布褂子，当头的两个人手里还拿着枪，这些人一个个贼眉鼠眼的，看着穿着打扮，分明是土匪！杨二狗扯着嗓子叫道：“相好的，报个迎头！”对面答道：“一趟线的，你哪路？”杨二狗不假思索地道：“瓦楞山起局的。压着腕子！”哪知对面哈哈大笑：“找的就是瓦楞山的！大掌柜的特地吩咐过，要来找点别扭！”为首的土匪一亮袖子，杨二狗瞥见袖子上有一道黄，心中叫苦不迭，原来对面这帮人竟是黄虎绺子的！战东道从四面梁流落八家子时，黄虎是八家子最有实力的绺子，只是因为战东道军纪严明，又局红管亮，他们试探了一次之后就再不敢招惹，以后凡是战东道到过的地方他们都飘然远遁，不敢正面朝相，这次想必是听说战东道倾巢出动打鬼子去了，他们才派几个人过来踩踩道，没想到正和杨二狗他们几个碰个正着。

杨二狗的枪是顶着火的，他不再犹疑，当地一下就开了枪。三元紧随其后，也对着黄虎那几个人扣下了扳机。对面那几个人却也子弹上膛，双方当当当地互射了几枪，三元不愧是董承金的高足，迎门头两枪便击倒了对方两个人，不过对方那几个人既然能被派出来插千，手上也有功夫，三元紧接着也被一颗子弹打中心口，他捂着伤口一头栽在了地上。临死之前他低叫一声：“大掌柜，炮头，对不住了！”登时气绝身亡。

丁卯日，连载第三百零四天，感谢朋友们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