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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从一支队的队员中挑选了二十来个胆大心细枪法纯熟的，将他们分成了几组，每组人数只有三四人，大家轮换去护卫队的必经之路上埋伏，只要看到护卫队出来便抽冷子打上几枪，打完了之后不管打没打中，立时撒丫子就跑。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方法确实奏效，的确打死了护卫队的几个汉奸。然而护卫队问题后，很快提高了警惕，并且还采取了周密的反制措施，他们不仅在义勇军经常出没的地方设下路障、陷阱等，阻止义勇军的随意出入，还将一些便于伏击的位置统统填平堵死，让义勇军即使混到大路附近也无处遁形，老远就能被人发现，他们还针对义勇军出动人数少，火力不强的特点，组织了一些清扫小组，配备连发步枪或者歪把子机枪进行定点压制清剿。那歪把子机枪十年前就已开始列装日军本土部队，中川勇夫发给护卫队的都是正规军淘汰下来的。虽然如此，火力仍要远强于义勇军、义勇军在这样的打击面前接连吃了几次大亏，有时派出的行动小组甚至没有一人回来。面对这一情况，董承金只好下令暂时停止向护卫队的复仇。

而对义勇军来说，更加不利的消息还在源源不断地传来：林重俊为了彻底扑灭东三省地面上的各路抗日部队，通过端王爷颁布了《省内治安肃正之件》，其中明确提到，与“匪”勾结之百姓视为乱民，可以“匪”之同等罪名处理。不仅如此，林重俊还在一些大城市附近的地区推行保甲法，一甲设甲长，一保设保长，保甲长对属下的治安肃正负有主要责任，每户人家哪天家里来了什么客人，与家主是什么关系，姓甚名谁，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要一一向保长汇报。借助关东军强大的武力支持，保甲法在大城市推行得很顺利，林重俊便将它又推向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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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边道在整个省内也属于落后地区，保甲法只在通城、浑水等县里实行，其他地方并未通行。但即便如此，也给义勇军的活动造成了极大困难。就连陈五祥去县里侦查个情况，原先那些老熟人也都不敢留他落脚，唯恐一时不慎被保里哪个眼贼的瞅了去。面对敌人的狠毒用心，义勇军的各位头领其实也都清楚，董承金在召集四百万、老得江开会时就和大伙儿说：“郑洪万一时不查，就导致灭东洋全绺子被灭，长青队留在山上的人也尽数被护卫队收编遣散。目前日本人对我们盯得越来越紧，咱们必须打一场胜仗，彻底扭转被动局面。”

大家七嘴八舌地出主意：“应该再打一次县城，彻底灭掉先遣军的威风。”“咱们干脆就瞄着先遣军，看他们究竟有啥动作，如果他们再出来活动的话，我们就跟他们硬碰硬地干一场！”董承金对于以上想法均未明确表态，在他看来，通城县、弓腰岭等地敌人已加强了守备，如果再动手几乎没啥成功的可能。而先遣军人数太多，即使集合六个支队的全部兵力恐怕也难与同它正面较量。所以扳着指头数来数去，附近够得上分量的大概只有护卫队了。

而这个想法与何栖云不谋而合。何栖云站在义勇军各支队的队长面前，将打护卫队的难易程度、造成的影响与打通城县和弓腰岭进行了比较，结果最后大家发现，还是打护卫队最为容易。但这又绕回了原来的老问题，护卫队防备森严，究竟该如何打呢？鉴于前些时候零敲碎打的想法归于失败，大家一时都没什么好办法。这是在旁边站着的李文礼忽然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可行？”大家都说道：“既然你有主意，那就说出来，大家一块参详参详。”李文礼见到大家鼓励，也就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了出来：“距离二道湾两里之内的地方敌人层层设岗，外面还拦上了铁丝网，没有丝毫偷袭的可能。从护卫队现有的情况来看，他们的主要活动范围也就在这二里之内。但这片区域之中是没有人家的，原来的小商贩也全都被赶走了。他们如果需要粮食的话只能靠外界输运。如果能从劫夺粮食入手，将他们的大队人马引出来，那我们就有决战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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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听李文礼这么一说，马上提出了一个新问题：“护卫队的粮食多长时间送一次？有谁曾经见过吗？”有义勇队员道：“多长时间我们不清楚，反正上个月廿八日我们曾经在岔道口那里见到一大马车黄豆运过去了。”董承金对陈五祥道：“你赶快带人去摸一下，看看护卫队是多长时间往里运一回粮食，而且是大规模运的那种。”陈五祥答应了一声，带着几个兄弟回去了。

陈五祥走访了沿道的一些老百姓，当天便回来告诉各位队长：“护卫队的粮食都是从南面运来的，一般每逢三和八两天会送一次，负责赶车的都是老百姓，平常日子送的也就是几麻袋苞米或者白菜、萝卜之类，只有每月农历十三日那天送的东西比较多，有时候还有一些鱼和猪肉。”董承金屈指一算，今天已经是腊月初九，离本月十三日差不了几天了。他说道：“那就这样决定了。本月十三日咱们一块伏击他们的辎重，顺便再狠狠地教训护卫队一顿！”各队长对此均表同意，他们在陈五祥的带领下，沿着大路查看了附近地形，董承金最后将伏击地点选在了一处山坡上。这里有树林可以遮蔽身体，而且遇到什么情况往山上蹿也容易。同时他们也对各支队进行了分工，由一二三四各支队担任伏击，五支队机动，六支队在密营接应。大家还约定以枪响为号，只要董承金带头打响第一枪，大家就一块儿杀下山去。

因为粮食运送有时早有时晚，时间并不固定，所以十三日凌晨天还没亮，董承金便催促后灶做了些饭食，众人胡乱扒了一口就出发了。因为怕脚印留在路面上引起敌人警觉，他们不敢从化大路直接进到埋伏的地点，而是翻了个岗梁，直接从山后进入到预先选定的位置，而此时东方的太阳才刚刚升起。在山上跋涉了许久，每个人都是气喘吁吁，而偏偏这个清晨又特别冷，大家虽然戴着棉手闷子和顶天，可仍然挡不住严寒的侵袭，手指末端都几乎没有任何知觉，耳朵也被冷风吹得钻心蚀骨的疼。一听董承金下令原地埋伏，他们都把手从棉手闷子中拿出来，用力地相互搓着，还有些人为了能让手指尽快恢复灵活的状态，抓了一把雪在指间来回搓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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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董承金事先严令不得相互交谈，所以偌大的树林子中只能听见呵手和呼气的声音，没有胡乱说话的。大家缓过来之后，就伏在各自选择的障碍物后面，凝神盯着下面的大路。这条路上也覆盖了厚厚的积雪，只不过有赶大马车的和行人在上面来回穿行，积雪上面形成了一层厚重的冰壳，在太阳的照射下反射着别样的亮光。有些兄弟便习惯性地眯起眼睛，不时向远处张望几眼。

不一会儿开始有早起的行人在大路上走过，不过人数并不太多，隔个半刻一刻也就有一个人，而且都是男人，应该是去人家做短工的。等了好半天也不见一辆马车，众人都有些心焦。正在着急的当口，忽见一个头戴狗皮帽子的壮汉推着一辆独轮车呼哧带喘地过来了，车上推着二三十颗大白菜，还有一个麻袋，估计里面是粮食。有眼尖的义勇队员认出来此人便是常给护卫队送菜的，他们焦急地等待着董承金下达攻击的命令。然而董承金却无动于衷，任由那壮汉过去了。这其中只有何栖云等少数人明白董承金的意思：这壮汉推的东西如此之少，抢到了也不能引动护卫队从金矿里杀出来，反而会对日后的行动产生不利影响，与其这样不如就先放过，看看后面有没有大批来的。

那壮汉过去了不到一刻钟，大道的转弯处传来了清脆的马铃声，伴着一两声低沉的呼喝，众人探头一看，路上出现了三辆大马车，每辆马车上都满满当当地装着东西，从苫布露出的缝隙中就可以看到这下面有粮有肉，都是十分难得的好东西。而在马车侧后，还有八个护卫队员端着枪，神情紧张地左顾右盼，看来他们是随同保护辎重的。这回董承金可不能让机会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待那马车赶到近前，他稳稳地扣下了汉阳造的扳机，将一个护卫队的伪军打翻在地。他的枪响就是进攻的信号，众人如猛虎下山一样的扑下山去，不过片刻将那一队护卫队尽数消灭。那几个赶大马车的都是普通百姓，董承金并未难为他们，放他们去向护卫队报信去了。董承金对杨二狗说道：“你赶快带几个兄弟把这些粮食送到密营里去，其他人，跟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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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早已查看过附近的地形，知道护卫队的虚实，所以他并没有继续在原地设伏，而是向二道湾的方向推进了一里多地，在新的位置重新埋伏下来。刚刚将一切都安顿好，护卫队一大队伪军气势汹汹地扑了出来。那个领头的是云中龙的老杆子，他一边走还一边问赶大马车的老百姓：“你们是在哪遇到‘乱匪’的？”赶大马车的说道：“就在前面大转子。”领头的伪军放下了心，他大吼道：“弟兄们，给我追！那些‘乱匪’赶着马车，跑不了多远！”他话音刚落，山上的枪就响了。董承金第一枪就在他脑门上凿出个黑洞，他头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护卫队的伪军一下子被打懵了，心想这些“乱匪”怎地如此胆大，拿到粮食后不仅不跑，反而到家门口挑衅我们来了？但护卫队毕竟都是成名已久的老杆子，他们迅速调整状态，分成数个小队向义勇军进行了疯狂的反扑。义勇军这次是有备而来，对护卫队分进合击那一套方法早就了然于心，董承金指挥队员们多点压制，给护卫队的集结造成困难，同时依靠土手雷对附近的护卫队进行距离控制，不让他们突到近前。

这一战术果然行之有效，护卫队虽然单兵作战能力都十分优秀，然而处在各自为战的环境下，他们也不得不狼奔豕突，难以发挥出真正的实力。激战片刻之后，一些伪军想要蹿回二道湾去呼叫援军，董承金及时派出二、三两个支队下山予以阻击。护卫队因为情急拼命，也给义勇军造成了不少杀伤，但义勇军事先得过严令，面对护卫队的冲击死战不退，终于还是顶住了护卫队的猖狂进攻。看看护卫队已成了瓮中之鳖，董承金下令全线出击，一、四两个支队也从另一侧插了过去，彻底将护卫队包了饺子。仅剩的十几个护卫队仍在妄图挣扎，他们躲在大树、巨石等障碍物的后面，与冲上来的义勇军周旋。

董承金正待一鼓作气，将剩余的这些人一网打尽时，忽然负责监视二道湾动向的陈五祥跑了过来：“队长，二道湾里又有护卫队出动，看人数足有五六十人！”董承金明白这就是护卫队的全部了，敌人肯定是听到这面枪声激烈才派人来增援的。他略一思忖即对身旁的何栖云道：“这儿你来代我指挥！一支队的，跟我到前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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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领这一队人马杀过来的都是中川勇夫本人。中川勇夫和韩立诚有重要区别的一点是，韩立诚善于交接人物，在满铁上上下下的口碑都不错，中川勇夫却擅长指挥作战，尤其是来东边道之后，针对东边道遍地匪患的情况，他向杨大辫子提出了“剿抚并用，根除影响”的方略，受到杨大辫子的器重，被委派来和韩立诚共管二道湾金矿。而和建会成立之后，韩立诚多数时候都在通城县里忙活，二道湾护卫队这面实际上委托给了中川勇夫指挥。中川勇夫不负所托，接连给义勇军造成了几次重创。此时他听到枪声激烈，预感到义勇军人数不少，杀出来的护卫队恐怕不敷使用，所以亲自带着兵马前来增援。他们一到战场之后，立时便沿着大路前突，给董承金所带的一支队造成了很大的冲击。董承金不得不边打边撤。中川勇夫见到义勇军抵敌不住，下令护卫队全线突进，把困敌给救出来。

负责消灭包围圈中敌人的何栖云听到那头喊杀连天，一瞬间感到肩上压力巨大。但目前形势非常严峻，如果他不能及时带领大伙儿消除这些顽敌，一会儿中川勇夫又率人杀到，董承金将面临腹背受敌的困境。想到这里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挥舞着先生留下来的那把撸子，大声对义勇军队员们吼着：“弟兄们，向前冲啊！”大家也都知道义勇军目前到了紧要关头，无不奋力冲杀。子弹在身旁嗖嗖地飞过，激烈的喊杀声中不时有人中弹倒下，但是谁也顾不上那么多了。那几个残存的护卫队伪军尚在那里负隅顽抗，然而终究抵不过义勇军的四面合围攻击，在义勇军如雷霆似闪电的凌厉攻势面前，他们的抵抗有如蚍蜉撼树，最终他们被义勇军全部消灭。

而此时董承金力不能支，也率着一支队的队员们退了回来。他冲何栖云大喊：“九江八，你那头咋样了？”何栖云气沉丹田，响亮地回答他：“董大哥，大功告成！”董承金放下了心，嘬唇呼啸一声，义勇军都知道这是全军撤退的命令，于是大家交替掩护着撤出战场。等到中川勇夫率领护卫队冲上来的时候，被困在阵中的护卫队已经横尸遍地了。中川勇夫是个性格阴沉的人，但此时也禁不住骂了两声“八嘎”，有护卫队的伪军向他请示是否需要追下去，暴怒的中川勇夫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训斥他道：“蠢猪，仗都打成这样了，还追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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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中川勇夫没有让护卫队继续追赶，董承金得以从容带领义勇军离开了二道湾，转道返回密营。这一仗义勇军人人用命，在武器装备全面落后的情况下，顽强抵御了敌人的猖狂反击，给护卫队以致命一击，彻底摆脱了护卫队对义勇军的威胁，还获得了一批粮食给养，缓解了义勇军过冬的压力。虽然如此，义勇军也为此付出了巨大牺牲。几个支队的多位功勋老将都在此役中丧生，尤其是董承金所率的一支队，因为中川勇夫的增援队伍打得太过激烈，很多刚刚提拔上来的小队长都不幸罹难。因此回到密营后，董承金一方面抓紧时间整训队伍，提高他们的作战能力，并针对实际战斗中暴露出来的问题进行了纠正，另一方面则减少了对外破袭的频率，以达到休整部队的目的。

第九十四章 粉墨登场

经历了前一年的惊天巨变，民国二十一年的春节在不知不觉中来到了。这一年东边道的雪格外大，密林之中平地积雪数尺，即使不下雪的时候北风吹卷，雪粒子依然不停地往人脸上扑，让人无法睁大双眼。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绝大多数人在除夕那天哪也没有去，大家呆在山高林密的密营之中，利用早已劈好的木头柈子烤火取暖，大家在炭火旁边憧憬着未来。

杨二狗喝了一点酒，开始吹起了牛皮，他说道：“关东军总共才几万人，而我们东三省有三千万老百姓，几千个人对付一个人，就是一人一口唾沫也把他们淹了。就以我们义勇军来说，我们要是每天杀十个鬼子，一年三百六十天，就能杀三千六百个鬼子，有十年时间就能将东三省的鬼子全都杀干净。到那时大家都回家过安生日子，我也找个好地方，娶房漂亮媳妇，享享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福。”关二愣子仰脖灌了一口酒：“二狗子你贼能胡扯，你那漂亮媳妇此时怕不在丈母娘的肚子里吧？”众人听关二愣子如此揶揄杨二狗，忍不住哄堂大笑。杨二狗一本正经地道：“那怕啥？就算她明年出世，长到十六岁我也还不到四十，那不也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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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二愣子嘿嘿笑道：“只怕到时候你的年岁和老丈人差不多，你就不怕凭空矮了一辈儿难受？”杨二狗搔搔脑袋道：“实在不行各论各地，总之到时候自有办法。”关二愣子摇晃着脑袋：“那辈分儿多乱啊，我到时要是上你家去，你媳妇是叫我大爷呢还是叫我大哥呢？”杨二狗站起身来，作势欲打关二愣子：“二愣子你不讲究，怎么总是在嘴上讨我的便宜？”关二愣子笑道：“我怎么地占你的便宜了？你要不提娶小媳妇我还想不起来这茬呢。”

何栖云听着他们有说有笑，却没有插嘴，他望着众人正中烧得红彤彤的火盆，思绪恍惚回到了一年前。一年前的春节，他从船厂和柳加寿见面归来，是在八家子度过的。那时大掌柜、水香、粮台也都在，大家其乐融融，共同把酒言欢。李大嫚坐在他的身侧，红晕染上面颊，一颦一笑间娇羞无限。可谁知才一年光景，这许多人都已弃下人间，另奔天国而去，世事之无常莫过于此。曾几何时，何栖云幻想能将李大嫚娶进家门，二人齐心合力，共同经营自己的小日子，过得和和美美，然而这一切都随着李大嫚的去世落了空。尽管她已故去数月有余，但念及她的好处，何栖云仍然愀然不乐。尽管他已深得先生真传，可面对这一切终究还是无力改变些什么。

“嘿，九江八，想什么呢？”一旁的杨二狗拿胳膊肘捅了捅他，没心没肺地问道。何栖云从回忆中缓过神来，强笑道：“没什么，想起过去的事，走神了。”杨二狗举起手中的碗，对何栖云道：“来，干一口！”何栖云平时甚少饮酒，可这时忆及往事，不知怎么想地，答了一声好，端起酒碗来灌了一大口，酒入愁肠，一股火灼一样的感觉从喉间一直绵延到肚中，让他禁不住猛呼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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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二狗察觉到他似有心思，问道：“九江八，你没事吧？看你愁眉不展的。”何栖云道：“人在世间，忧心的事太多，欢乐的事太少，想着想着自己就痛快不起来。现在最能让我高兴的，就是把东边道的伪军消灭干净，可这活任重道远，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杨二狗宽慰道：“只要我们用心去做，就这几瓣烂蒜，早晚有一天会被我们消灭！”董承金在旁听到了：“不错，这些伪军不过是随风飘摆的墙头草，力量与我们是此消彼长，只要我们强大了，肯定有击败他们的那一天！”何栖云点点头，又灌了一口酒，却已有些醺醺然了。他其实心里也明白，董、杨二人是在宽他的心，现在伪军根基深厚，不少官军都被拉拢了去，不是一时半刻就可以撼动的。而来年鬼子一定会从附近调兵过来，到那时又将如何应付，这才是他最担心的问题。可当此情景，他也无法深说，只能借酒浇愁罢了。

而在船厂的端王爷府邸，却是另一番景象。端王爷担任了伪政府主席后，将自己家的前院进行了翻修，如今才刚刚竣工几日。新修好的门楼碧瓦飞甍，带有特别的皇族气息。门楼上题着四个大字“廉惠宣猷”，据称是嘉庆爷手书给端王爷先祖的，端王爷如今身份煊赫，不比往日的屈居人下，就将这块牌匾挂了出来。门楼以内，两溜儿大红灯笼一直挂到前院的怡心阁前，照得院子里红彤彤的一片。院里院外把守的伪军站得笔直，虽然耳闻怡心阁内推杯换盏的声音，眼目却也不敢稍瞬，因为他们今晚守护的乃是省内最重要的一班汉奸。怡心阁内的正厅里，今晚以端王爷为主，宴请的客人有关东军驻船厂的大岛联队长、第二调查室的坂本课长、小松制作所的小松社长以及省内各厅、府、道的行政长官，杨大辫子和林重俊也在其内。他们举杯互庆，彼此之间觥筹交错，群丑之态暴露无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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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到兴头上大岛联队长起身道：“新年纳余庆，佳节号长春。新的一年来到了，我有三杯酒要与诸位痛饮。第一杯酒，敬祝天皇陛下身体康健，万寿无疆！”大岛是军中的实权人物，他的话岂会有人不听，大家于是各自干了杯中的酒。大岛又端起酒杯，继续道：“明年我们会建立满洲国，这是一个全新的国家，是三千万百姓生活的乐土，让我们祝愿满洲国国运昌盛，隆兴万世！”这些汉奸早都做了事实上的伪官，哪有不干的道理，都将酒灌进了肚里。最后大岛又说道：“这第三杯酒，我祝在座的各位步步高升，脚踩青云，都能为满洲国鞠躬尽瘁，贡献自己的力量！”众人一听更加兴奋，都说道：“大岛联队长这话算是说到我们的心坎上去了！”

大岛放下杯子，端王爷也开了腔。他常年耽于酒色，身子已然被掏空，站在那里神智昏沉，但却掩饰不住得意之色，他说道：“满洲国就要成立了，这是我们的共同心愿，皇上也从关内到达宽城，并将择日出任新国家的元首，让我们祝皇上龙体安泰！”大岛在旁接话道：“满洲国不是君主国家，你们的皇上也不能再自称为龙，换成别的称呼吧。”端王爷脸上现出尴尬神色，因为让小皇帝从天津过来，在东北重新复兴祖业，这主意就是他出的。他的根本目的还在于能重现祖先昔日的荣光，然而大岛一句话就能把他打回原形，他也只好掩饰地道：“那就祝皇上长寿健康！”大岛这才点点头，不再多言。坂本课长见气氛有些冷淡，忙说道：“哈哈，大家别都那么拘束嘛，满洲国成立之后，我们大日本帝国一定会第一时间在国际上予以承认，到时满蒙一家，携手共进！来来来，大家再干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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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位领头的日本人带着大家喝了几圈酒之后，大岛说道：“我们还有些事，就不耽误你们了，大家新年愉快！”说着就和坂本、小松等人离开了怡心阁。杨大辫子并不是省里的官员，他没有跟着大岛一同离开，仍然留在了怡心阁内。众多汉奸在端王爷的带领下，纷纷出门相送，等折返回来的时候，屋子里的气氛活跃了很多。大家也少有顾忌，开始兴高采烈地互相吹捧起来。杨大辫子虽然也在现场，但并未让大家感到约束，这是因为他在东边道已有多年，汉化程度很深，又了解东三省的人情世故，说话办事同普通中国人没啥两样，大家从内心中也就没拿他当外人。

端王爷刚才脸上有几分阴郁，可随着众多官员轮番向他敬酒，他也渐渐神采飞扬，恢复了之前的骄矜。轮到林重俊上前时，端王爷开口道：“小林这多半年干得不错呀！做成了好几件大事，让国际舆论都为之侧目，证明我没看走眼。想当初我派你去军政厅时，还有好多人提反对意见哩。”林重俊道：“这就得感谢您的知遇之恩、提携之情了。要不是您将我从八家子的泥潭中捞出来，只怕现在我在省里也没有立锥之地，更遑论为国家操劳了。不过我虽然很努力，但离您的高标准、严要求还有不小的差距，今后我一定多多用心，为把满洲国建成为繁荣国家而努力。”按理话说到这里就该轮到后面的人上场了，但因为林重俊是负责军政事务的，端王爷借着这个机会又问道：“这一阵儿‘匪’患严重，你那里还吃得消吗？”

林重俊道：“您请放心，我们在各地推行治安肃正政策，在城市和近郊实行保甲法，同时接受东边道杨璘先生的建议，今年开始准拟推行集团部落，可以实现‘匪’民分治，那些乱‘匪’失去了老百姓的支持，对付他们便容易多了。我们已经同关东军商量妥当，开春以后他们出动一个联队的兵力，与我们地方上的肃正军、维持会、兴国军、先遣军组成联军，自宽城、船厂溯松花江而上，自东南而西北逐步开展定点清剿，约需半年左右即可实现治安肃正的目的。”端王爷连声叫道：“好，好！不愧是有本事的人。”林重俊谦虚地道：“也就是胡乱想了些点子，还是王爷垂青。”说着就退到一边去，让后面的人也有机会和端王爷寒暄两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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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辫子凑了上来，对林重俊说道：“刚才我瞅主席向我这面瞟了一眼，可是有什么与我有关的事情？”林重俊道：“杨顾问真是神人，刚才我在端王爷那称赞了您几句，说您的集团部落之议很好，端王爷对此极为感兴趣，就多瞅了您几眼。”杨大辫子道：“哦，原来如此。今天正巧碰到了，我还有件事要向林厅长请教，。上次您去东边道时，碰到的那位异人前来找过您吗？”林重俊想了一想才明白他说的是小吴用：“哦，是那位眇目的先生啊，后来倒是来过一次，说要向我献上一份大礼，说是长白龙脉阴阳双龙的龙脑。你想啊，咱们满洲国复兴的是前朝的基业，长白山又是龙兴之地，那里如何可以轻动？而且皇上出任国家元首，必定会对此地多所垂顾，到时我们可没法向上交待呀。”林重俊对此事并未上心，所以小吴用和他讲的话，他都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他可没想到对面的杨大辫子别有用心。

听完他的话，杨大辫子打个哈哈：“原来如此，那就搅扰了，我去那头看看。”他端着酒杯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将小吴用骂个臭死。之前他还很奇怪为啥小吴用急着跑到林重俊面前显摆，原来他是想以此作为进身之阶，谋求和林重俊合作，但却露出了狐狸尾巴，自己寻找龙脑该抓紧了。然而自泽九公在白仙洞一去不返之后，身边并没有能力如此强的术士，说不得回去之后还得给小吴用加点压力，让他和自己合作。如果他胆敢起别的心思，那就只好用些非常手段了。

而在此时此刻的东边道，也有一个人因为龙脑而烦心，他就是纪青魁。纪家被灭门已有五年之久，太初玄武鼎也失落了五年。他原想着把机密奉献给杨大辫子后，他定能对自己多加眷顾，给提供点方便啥的，哪知他一开始也只是让自己做些小买卖，后来和建会成立了才做了个经理股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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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他高兴过劲儿，蒋茗却又凑合了过来，也在和建会里出任了职务。蒋茗平生做的坏事太多，攻打纪家大院只是她平生无数次砸窑中的一次，她早忘了有纪家老三这一号人物。但对纪青魁来说，蒋茗这两个字却让他铭心刻骨，夜半醒来也常常为此咬牙切齿。杨大辫子当时没让他参加欢迎蒋茗的聚会，过后还把他调到浑水县，使他与蒋茗不能轻易碰面，可纪青魁事后听说了，就为此更加愤恨。只是蒋茗身为先遣军副司令官，手里握有重兵，身边又总是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卫士，纪青魁文文弱弱的，哪敢随便上前去捋虎须？杨大辫子觉出他的情绪不对，反复劝告他要忘掉仇恨，和蒋茗合舟共济，才能让双方都受益，可纪青魁哪里咽得下这口气？他在心里萌生了做掉混天龙的想法。只是这想法尚未成型，他却不敢同任何人提起。

正月初六那天，纪青魁接到通知，说杨大辫子从省城回来了，特意请他去搓一顿。纪青魁没多想，也就从浑水县来到了通城县的兴隆布庄。杨大辫子早已摆好了满桌子酒菜，在内堂等着他。纪青魁看到与座的只有古会长和韩立诚，很纳闷杨大辫子为何如此大费周章，便向他投去了一个疑问的眼神。杨大辫子笑道：“少东家别来无恙？咱这也是好长时间没见了，心里想念得紧，特意把你请来聚聚。”一句少东家让纪青魁回忆起了当年的纪家大院岁月，他也有几分感动：“难为杨顾问这么费心。”

杨大辫子道：“客气啥，咱这不都是自己人嘛。今儿个这里没外人，就古会长和韩课长两位，也都是你的亲近朋友，你不用拘束。”在座诸人中以杨大辫子为首，开席后自然围绕着杨大辫子的省城之行展开。杨大辫子说了一番时势造英雄的大道理后，忽然问纪青魁：“纪老弟将来有何打算？”纪青魁道：“我这样的文不能文武不能武，还能做点啥？”杨大辫子道：“老弟可别这么说，陈庆之不善弓马，杜预射不穿札，可他们都是名扬天下的战将。老弟学识、眼光不差，待满洲国建立后，可以担任百里之职，以后随限迁转。”纪青魁多少也有一些政治野心，听杨大辫子这么说心下十分感激：“我哪有那等本事，能跟在您后面做点事我也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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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立诚适时地道：“纪股长也真够谦虚的。杨顾问看重的人，那还能差吗？”一句话既捧了杨大辫子又捧纪青魁，却又不着痕迹。古会长唯恐自己落在后面，也连声道：“纪股长才德兼备，正是目前东边道缺少的干才，任用他我是顶赞成的。”杨大辫子端起杯子，点了点韩、古二人：“你们两个越来越会说话了。来，干杯！”

酒至微醺的时候，杨大辫子目视纪青魁：“纪老弟，弟妹也没了好几年了，我想当回月老，不知成不成？”纪青魁媳妇被蒋茗杀了之后，杨大辫子曾有动议给纪青魁安排一房媳妇，然而纪青魁以还没从悲痛中走出来为由拒绝了。此次杨大辫子旧事重提，纪青魁想了一想问道：“不知要给我介绍的是什么人？”杨大辫子说道：“我和韩课长在满铁有一位共同的朋友，他有个女公子名花子，今年刚二十岁，品貌俱佳，之前在国内生活，最近才随父母来到营口定居。”纪青魁道：“我这是娶过妻室的人，怕是对方有些嫌弃吧？”杨大辫子道：“你现在孑然一身，又没啥拖累，怕什么的？”纪青魁犹豫道：“我是土生土长的东边道人，可没和日本女人呆在一起过，她过来怕是住不惯。”杨大辫子道：“这也没啥，时间长了，自然都会习惯的。你要是同意的话回头我让韩课长拍个电报，若是姑娘那头也同意这好事不就成了吗？”纪青魁其实是很介意对方的异国身份的，然而现在他有借重于杨大辫子的地方，这番美意不便推辞，便答应了下来。杨大辫子大喜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宴后纪青魁要回浑水县去，被杨大辫子挽留住了：“现在正月没过几天，你就先呆在通城吧，等过几天花子来了也好仔细照量照量。”纪青魁一想也对，就痛快地答应了下来。杨大辫子对这事很上心，纪青魁在通城住到第十天的时候，一大早韩立诚便引着一辆马车来到了布庄门前。马车门一打开，里面却下来了一位身形纤秀的姑娘，韩立诚向纪青魁介绍说，她便是花子。纪青魁原以为她会穿着传统的服装，但一瞧花子穿着打扮和城市里的普通中国女孩没啥差别，只不过脸上的脂粉敷得厚重一些罢了。与此同时，花子也在偷偷打量纪青魁，见他眉目清秀，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个五六岁。两人初一照面，谁都没好意思开口。韩立诚笑了：“走吧，都上屋里坐！”

（正文）

杨大辫子听说老朋友的女儿来了，出来略略寒暄几句，便留纪青魁和花子单独相处。纪青魁鼓起勇气，问了花子几个问题，花子有问必答，倒也不显得十分拘谨。尤其令纪青魁感到诧异的是，她的汉话说得十分流利，对自己说出的一些方言也能理解，这让他对花子的警惕和戒备消除了一大半。花子告诉他，自己在日本原先是订了一次婚约的，可那男的福薄，还没到成婚之时就殁了。纪青魁在对她深表同情的时候，也说了自己的经历，但他没提自己媳妇被混天龙手刃的事，只说是病故的。两个人说到这里，才发现有相似的经历，话语间也熟络自在了许多。两个人说了一会儿，杨大辫子在外面敲敲门，对他们说吃饭了。纪青魁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对花子歉疚地说道：“瞧瞧我，一说话就忘了时间，走，吃饭去吧。”

杨大辫子在外面察言观色，觉得火候已到，便试探性地问纪青魁：“纪老弟，你觉得花子怎么样？”纪青魁觉得花子性格温婉，又受过教育，和一些官绅家的女孩没啥差别，所以点点头道：“我对花子很满意。”杨大辫子笑道：“如此再好不过。花子，这件事情就定下来吧，一会儿我向你父母那里拍一封电报，把这里的情况都和他们说一下。”花子低着头，摆弄着衣服的带子：“这样是不是有些太快了？”杨大辫子哈哈笑道：“花子你是知道的，中国古人说‘白头如新，倾盖如故’，有些事情原不能以时间长短而论。既然你们彼此情投意合，也不必再耽误大好时光了，你说是不是。”花子羞红了脸不作声。

过了两天杨大辫子把纪青魁和花子叫了过去：“营口回电报了，完全同意你们的婚事。花子，你父母还委托我代他们主持婚礼呢。”纪青魁揣摩这话的意思，奇怪地问道：“花子成婚这么大的事情，她父母不来看看吗？”杨大辫子道：“我那位朋友在满铁从事的是稀有矿产的调查和提纯，目前正奉令主持重要工作，轻易离开不得。纪老弟，你在本地的亲戚朋友可以通知他们一下，到时一同参加典礼，花子这面的事我来张罗。”纪青魁答应了下来，即行和各位远近亲朋说了。纪家的重要亲属早已不在，留在通城的多是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远亲，而纪青魁在通城的朋友也不多，很快就都通知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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