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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和建会有一些人听说了这件事，却也主动跟着张罗。他们说这是纪股长的人生大事，哪能等闲视之。在众人的帮衬下，成婚所需的一应用具全都添置妥当，杨大辫子又包下了通城最大的华府酒楼，为这两人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华府酒楼的老板为了讨好杨大辫子，对此是分文无取。东边道的大小汉奸闻风而动，不少人都亲往现场道贺，没能来的也托人送上了份子，那场面就甭提多热闹了。

纪青魁本在浑水任职，不久即携花子前往浑水视事，杨大辫子一直将他们送上车方才回转来。在兴隆布庄里，他和韩立诚有这样一段对话。韩立诚问道：“杨顾问，你真的认为让花子到他身边去是正确的吗？”杨大辫子点头道：“这是我们迫不得已的选择。花子作为土肥原机关长门下的优秀谍报人员，表面上看起来的确有大材小用之嫌。按照机关长的想法，原本是想将她派到蒙古王公身边，稳定兴安地区的局势的。纪青魁再重要，但也总不能比过手握一方实权的王公。但我们不要忘了，这里生活的毕竟都是中国人，我们虽然从武力上能征服这个国度，但从思想上要他们接纳我们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所以，我们不仅要重视武力控制，更要全面推行以华制华，将他们中最优秀的人才加以培养，给他们以优厚的待遇和光明的未来，这样即使他想背叛，但一看到高昂的背叛代价也一定会退缩，因此只能老老实实地为我所用。而剩下的那批中国人，他们没有思想没有头脑，只会人云亦云，完全就和猪猡一样，驱之东则东，使之西则西，只需要做常规的管理和监督就足够了。回到纪青魁身上，他的家族在东边道原有一定影响，又受过教育，基本具备了培养的先天条件。将花子派到他身边，一方面可以监督他，让他更好地为满洲国服务，另一方面也可以在纪青魁身边，更好地帮他制定推行垦殖政策。这项政策短期内可能看不到效果，但十年、二十年之后，满洲国成为东亚地区重要的农业国，并且与帝国保持了高度的政策同一性，使得产出的农产品成为帝国下一步行动的重要补给来源，这样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韩立诚听完他这一番长篇大论，不由连声称赞：“还是杨顾问站得高看得远！我就没有想到几年乃至十几年之后的事。”杨大辫子道：“现在好日子才刚刚开始，日后的好事多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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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辫子基于他在省城看到的实际情况和收集各类情报得出的结论果然准确。过了二月二龙抬头，仍然是春寒料峭的时候，关东军鉴于东三省地区主要城市和铁路已基本握在手中，决心正式成立伪满洲国，以前朝废帝为国家元首，称之为“执政”。据说年轻的执政对这个称号非常不满意，因为按照端王爷的说法，他本以为这次来东北能第三次登上皇位，但日本人并不同意这个安排，所以他也就委屈地用了这个称号。满洲国以宽城为都，改名为“新京”。既然有国家，那就肯定得有相关主事的人员，于是设立了总理大臣，又设定了外务、陆军、民政、邮传诸部。各部均有部长和次长。部长由中国人担任，但这只是个幌子，并不负什么责任，实际权力都在由日本人充任的次长手里。因此明眼人一开始就看得出来，满洲国只是日本人粉饰太平拼凑出来的一个傀儡政权，根本就不像他们说的那样是什么新兴富强国度。然而这些汉奸原先都很失意甚至默默无闻，如今骤获高位，无不为之癫狂，很多人完全忘记自己究竟是做什么的，还惹出了不少笑话。

伪满洲国在地方上也进行了官员任命。鉴于东三省原有行政区划太大，比日本国内的一级行政区域不知大了多少，所以有人建议将东北地区的行政区划进行分解和调整，以实际存在二十省左右为宜。然而很多地方还有大量的地方自治部队乃至义勇军，调整区划对清剿他们不利，因此最终决定是，治安肃正时期，暂时不做调整，沿用原有行政区划，俟两年之后局面稳定再作调整。因此伪满洲国地方上的官员也基本留用了各地筹备会的伪官员。

具体到东边道地区，由端王爷批准，以古会长为东边道道尹，杨大辫子任知事，韩立诚任东边道临时政务委员会督办，中川勇夫任庶务课长兼军令参议，蒋茗出任战时动员委员会委员长、先遣军副司令官兼弓腰岭补给站站长，纪青魁转任浑水县副县长，一众小汉奸也都有了新的安排。蒋茗深觉自己提了官，有了更多实权和捞钱的机会，不让自己手下也发发财有些说不过去，于是她起用老七兼任了通城县警察署署长，全英勋任通城县厘金局副局长，孙人龙兼任通城县垦殖局副局长。本来这些人饭都难以吃饱，天天被跳子赶来赶去的，如今却能指挥跳子团团转，颇有些自鸣得意，他们纷纷向蒋茗献计献策，以先遣军为基干部队，联合东边道所属各地的伪军，更加疯狂地对义勇军进行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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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春天之后，义勇军面临的形势更加严峻，去年秋冬积存的 粮食已经告罄，而新粮却并不好征集，因为周边的老百姓畏惧经常往来巡逻的伪军，不敢再随便接济义勇军。义勇军只能通过打击顽固投靠日本人的土豪劣绅来获得粮食补给。然而这些大户多半都与先遣军和二道湾护卫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并不容易得手，稍有不慎还会引来他们的扫荡和反扑。董承金责令何栖云精打细算，将粮食开支压缩到了最低，每人每天定额配给粮食，然而每个人的饭量大小不同，如一些饭量大的就只好饿肚子了。

虽然如此，义勇军也并未灰心，大家仍然与敌人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然而最大的困难并非来自粮食，而是来自敌人严密的封堵和排查。护卫队在年前被痛击了一顿之后，就缩到二道湾金矿里不出来了，但中川勇夫却配合浑水县政府搞起了保甲，把附近的居民按照户口都进行了编号，委任了基层的保甲长，约定如有义勇军探子到来，要迅速向保甲长汇报，如果能活捉探子，则可以向伪政府兑换临时发行的流通券，可以购买必备的生活物资。倘使有大股义勇军在行动，则必须鸣锣示警，如若知情不举，轻则进苦窑关禁闭，重则立毙。

而先遣军在通城近郊也抽调人手搞起了“清乡”，凡是他们认为“匪”患眼中的地区，必经之路上都会设下重重障碍，而民间的建筑若是有可能为义勇军的生存提供遮蔽，则会立即拆除，哪管人家老小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正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义勇军其他几个支队都出现了人员流失。从义勇军离开的人，有的人干脆隐姓埋名找了个地方躲起来，还有的人则回了老家，宁肯当本分农民也不出来受罪。董承金所率的一支队尽管没有出现这些问题，但也有部分人成天唉声叹气，全靠何栖云不厌其烦地带领一班兄弟反复劝谕，才没让人心离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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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铁壁合围

这一年的春天在清清冷冷的气氛中来到了。东边道的天空一日日明润起来，不再是冬天一般乌涂涂的一片了。春风如剪似刀，在融冰消雪的同时也裁出了山上田间别样的新绿。野草在残存的灰黑色雪块中探出头来，在阳光中阴郁地摇晃着脑袋，恐怕连它们也知道被铁蹄蹂躏的滋味，无法再如往时一样欢快。大河中的巨冰也终于开裂了，是多年罕见的武开江，有桌面大小的巨大冰块在水上沉浮起落，与其他冰块互相碰撞着，一路奔涌向遥远的天之尽头。

看到武开江的时候，站在河边的这支队伍沉默了。他们一个个蓬头垢面，衣服都已看不出本来颜色，经冬未经擦洗的身上泥垢遍布，看起来只怕比城里的乞丐还要邋遢一些。他们因国难而聚，为百姓而战，又为不甘于做亡国奴而奋斗不懈，在缺乏给养和严寒透骨的东边道坚持了整整多半年，这是他们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可这半年来他们过的是什么日子呀，经常要在深山老林里跋涉，为和敌人抢时间而急行军，渴了以雪代水，饿了以冷冰冰的窝头充饥，没有窝头的时候就啃榆树皮、挖松鼠埋下来的松子、吃煮得半生不熟的牛皮带、嚼难以下咽的棉花籽，以至于人人肠胃都变得极为虚弱，很多人三四天都难以方便一次，而有时候胃里又火烧火燎的疼，让人痛苦得几欲撞树。宿营的时候只能选那些雪窝子，睡在上面冷风一吹人就醒了，就这样睡睡醒醒，很多人都变得精神恍惚，看头顶的太阳都变成了白色的。除此之外，疟疾、瘟疫、各类传染病也时常在军中爆发，哪一次都会有兄弟挨不过去而倒下。他们和那些在战场上牺牲的弟兄一样，永远地长眠在东边道大地上。如今虽然天气转暖了，可他们的内心却并未因此而晴朗，因为据可靠消息，关东军的一个联队正从宽城出发，联合了各地的大小伪军，一齐向东边道杀过来，目的就是要将义勇军彻底扼杀，显然即将到来的是一场艰苦惨烈的战斗。

一支队的勇士们看着奔涌不息的大河，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董承金忽然说道：“我给大家吹段柳哨吧。”他伸手去柳树上折下一段新鲜的嫩枝，将树梢的部分拗下去，只留下了中间寸把长的一段，他伸出两根鼓槌似的手指头，在外面轻轻揉搓了几下，便将里面嫩滑的木杆儿抽了出来，只留下了外面的树皮。他在上面小心地戳了几个小孔，放在唇边吹了起来。随着他手指在小孔上的起落，悠扬清脆的柳哨在人群中响了起来。众人听到他吹的是河南梆子里的《穆桂英挂帅》，虽然柳哨之声并不适合演奏磅礴沉郁的河南梆子，但众人仍然听得极为认真，还有几个痴迷于戏曲的忍不住轻声哼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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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曲已毕，董承金将柳哨扔在地上，对大伙儿说道：“走吧！天黑前赶到小西沟去，三支队说他们弄到了两头狍子，招呼我们去打牙祭呢。”大家听从了他的命令，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向小西沟走去。

在董承金他们在林子中跋涉的时候，关东军的大岛联队长却也抵达了通城县。新任东边道道尹古会长、知事杨大辫子率领东边道的大小汉奸一齐出城迎接，还组织了锣鼓队。在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中，大岛联队长从汽车之中走了下来。他穿着笔挺的日军军服，倨傲地向众人点头致意。候在车旁的古会长主动向他伸出手去，他却视而不见，反而摘下雪白的手套，紧紧握住了旁边的杨大辫子，口中说道：“这一晃又是好几个月不见啊。”杨大辫子表现出了十足的亲热：“东边道的‘匪’情十分严重，仅靠我们自己的力量难以剿灭，我们向上面打了多次报告，这千盼万盼总算把您盼来了。”

大岛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义勇军的，我听说过，惯会攀山越岭，灵巧地和猴子一样。这次来我一定杀他个片甲不留！”杨大辫子一伸手，想将东边道的汉奸向他做一个介绍，但他说道：“我们先进县里，别的一会儿再说。”杨大辫子也只有随他，招呼众汉奸跟在后面，自己陪同大岛视察。大岛看到县城外远山如画，不由脱口而出：“这里的山真是太美了，简直可以同富士山相比拟。杨知事，我的军队中有摄影师，你要给他们最大的支持，让他们把这里的山山水水都照下来，我好带回船厂去！”杨大辫子赶忙答应：“您放心好了，通城县有三家冲洗照片的商户，我马上叫他们停止接外面的一切活计，随时待命听从差遣。”大岛满意地点点头，率先向城里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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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大辫子早已在华府酒楼预备了几十桌酒菜，用以招待大岛联队的军官，自己和古会长、蒋茗等人作陪。至于普通士兵，则分散到城里的其他大小饭馆内就餐。一时间各饭馆全都遭了殃，然而众人面对凶神恶煞的日本兵，都是敢怒不敢言，心里虽然痛骂了千百遍，转头却还得奉上笑脸好吃好喝好招待。

大岛吃罢饭后，即将自己属下的主要军官和诸伪军头目都召集在了一处，商讨进兵方略。大岛部下的参谋早已将义勇军的情形摸得一清二楚，他摊开东边道地区十万分之一的地图，将它挂到墙壁上，这是根据之前的参谋人员在调研东边道时手绘地图重印的，东边道的重要据点、道路、隘口在上面都有标注。那参谋已经用红蓝铅笔在上面画了几个圈，对大岛说道：“联队长，这圈里的就是敌人的活动区域，他们目前分为六个支队，每个支队都有固定的密营。”

大岛拿起桌上的战术教鞭，点着地图对众人说道：“东边道地区多山多水，地形复杂，敌人很容易在山路流窜，为了彻底消灭他们，我们要施展铁壁合围的战术，牢牢地将他们压制在一片狭小的地区内，最后用优势兵力将其殄灭。诸君请看，通城与浑水之间、弓腰岭以西这一片地方，处在几处山岭的交界位置，地势较为平坦，是理想的歼灭战决战地点。但这一地点距离敌人的主要活动范围尚有一定距离，所以我命令：吉川君率领一大队附一个炮兵小队，自北而南，沿月亮门、马鹿岗、泥崴子方向推进，限于本月十六日正午以前赶到四面梁，将敌人压缩到以南地区；河边君以二大队为主力，配属中川君的护卫队，从二道湾向西南方向压制，限于十六日抵达浑水岸边；武藤君率领本部人马镇守通城，替换原有的先遣军防务，封锁通城和浑水沿线，布置沿途工事，限于十四日前准备就绪，如敌人提前到来则将其坚决压制，俟一、二大队到来之后相机反攻。蒋司令，你的先遣军要从宽甸子和通城撤出来，以一师为主扫清桦南、金川等地的密营，等敌人仓皇逃窜则在后追击，限期将敌人赶入伏击地点，并以二师封锁东南方向的西河屯，不准敌人逃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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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岛下令之时，众人都齐齐起立，他每念到一个人的任务，那人就肃然答应一声。蒋茗听到她的任务比别人要繁剧许多，心里凉了大半截，犹豫了一下方才说道：“联队长，义勇军若是都从西河屯过来的话，我的二师可挡不住呀！”大岛强硬地道：“分配给你的就是你的，你如果不干自会有人去干！”蒋茗无奈，只得答应下来，将这个任务带回了先遣军，向先遣军的诸头领做了传达。孙人龙、全英勋都在密林中扛了几近二十年的拐子，对这里情况的复杂岂有不知，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仗可难打了！”蒋茗如今大小也是个官，无论是从林重俊角度还是出于自身的考量都决定她不能退缩，所以她说道：“先遣军不能当孬种，必须趁此机会干出点名堂，要不然这儿就没我们的立锥之地了！”老七是蒋茗的忠实拥趸，他立马说道：“司令官，就别提这那的了，你往哪指我就往哪冲！快下命令吧！”蒋茗于是按照大岛的安排，以一师进往金川，二师封锁西河屯，两处人马同时开拔，老七和孙人龙各自答应着去准备了。

大岛一声吆喝，日伪联军就分头出动了。杨大辫子作为东边道的知事，下令给浑水、通城、金川、桦南、辑安各县的伪县长，要他们全力为驻军做好后勤保障，不能让太君们受饿受冻。其实不用他下令，那些伪县长也一个个忙活得跟陀螺似地。他们深知这些日本兵不讲道理，他们虽然并不是啥官，但如果打了骂了，这些伪官员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样，只能忍着受着，与其那样还不如把这帮大爷伺候好了。抱着这样的想法，他们都对日本人尽心竭力地巴结，唯恐哪里不慎惹得他们大发雷霆。

日军重兵压境，这么大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义勇军之中。董承金集合几个支队的队长前来开会，大家都觉得面对这种情况不能和日本人硬拼，跳出包围圈寻找机会才是良策。然而针对究竟该向哪方面突围，义勇军内部却有不同意见。董承金主张全军北进，从日军两个大队的结合部中突围出去，但四百万、老得江、双柱都不同意，他们都认为义勇军的战斗力和士气不能同敌军正面抗衡，如果向北突围很可能会与敌军主力遭遇，义勇军将会遭到灭顶之灾。因为这件事关乎义勇军的生死存亡，双方都是各执己见，争得面红耳赤仍然没有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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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说道：“日军虽然凶残，但从北面压过来的部队不可能一条缝儿都没有，突围出去的可能很大，倘若往南走，是仍然在东边道这片活动，敌人若是布好了口袋等着我们，那我们就一点儿机会也没有了。”何栖云坚定地支持了董承金：“敌人用的是关门打狗的战术，想把我们封堵在这一片山林中，只有转移到外线，才有可能扭转被动局面。如果在山沟里和敌人硬拼，那很有可能是被敌人牵住了鼻子，我们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处境就非常危险了。”

四百万道：“你这啥呀，说的不对路！”他一着急，对何栖云口气也不客气起来。何栖云也急眼了：“杀出去才对路，留在东边道熬不过去！”四百万皱着眉头：“那你告诉我，往北走遇到日军大队怎么办？”何栖云毫不示弱：“那就不惜一切代价，从中间突过去！”四百万红着眼睛：“姓何的，我敬你是个文化人，对你一向是尊重有加，这么多天相处下来，我没和你说过半个不字吧？可你瞧瞧你说的那是什么话，不惜一切代价，你是认为我们折的兄弟还不够多吗？就拿我们支队来说，去年秋天随我一同下山的兄弟，还活着喘气的连一半都不到，他们很多人都在山上呆了十来年了，可就这么折了我不甘心哪！”说着说着他声音小了下去，到后面甚至带了一些哭腔。老得江、双柱他们眼圈也都红了，显然他们也认为万一北进遇到日军大队就划不来了。

董承金心情也极不好受，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他能理解四百万他们此时的心情，但作为义勇军的领袖，他却必须理性地将危险摒除在外，选择一条最合适的道路。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道：“弟兄们说的情况我也了解。在这半年以来，每次战斗都会有兄弟倒下，甚至在没有战斗的时候，也有人因为疾病而离开。但大家不要忘了，我们在这里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义勇军的根本出发点是要抵抗日军的侵略啊！如果我们不能选择最恰当的突围方向，那很有可能再无反抗的机会！”双柱一向敬重董承金，他说道：“管事，你真的能保证我们向北就能突围出去吗？”董承金道：“敌人大股部队是从西面传过来的，南面很可能有他们预留下的伏兵，就目前的情况看，北面可能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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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董承金的坚持，大家最终统一了意见，从北面向外突围。除少量部队在桦南等地坚持战斗外，董承金下令以一二支队为先导，三四五六四个支队作为后援，并力向北突进。在突进过程中他派出了大量的探子，收集各方向日军的动向，结果获得的情报是，东北和正西两个方向都有大量的日军在行动，正北方面似乎并没有人。董承金和何栖云等人商量之后，认为这可能就是敌人建制部队的结合部，可以趁此疏漏加速冲出去。于是他们加快了行军速度，快傍晚时来到了金川县东北一隅的南岗一带，这里是一片稀疏的针阔混交林，榆树、柳树、落叶松都有，一眼望不到边儿，但树和树之间的空隙很大，有的地方甚至能容纳一辆马车通过。

正在义勇军以散兵队形向前行进的时候，一声尖锐的响声划破了林子的静谧，一颗信号弹拔地而起并迅速蹿到头顶，照得大地明亮有如白昼，义勇军队员的身形在光芒照耀下暴露无遗。“有埋伏，快趴下！”董承金立时反应过来，大声叫道。与此同时，林子地面上原本静止不动的隔冬枯草和落叶下面，忽然如波翻浪涌一样活动开来，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们，还没等义勇队员们反应过来，枪声已经连续不断地响了起来。设在这里的伏兵正是中川勇夫率领的护卫队和河边大队的一部。原来中川勇夫自上次在义勇军手中吃了大亏之后，潜心钻研义勇军的作战方法，发现他们的行动以短距离突击和偷袭为主，并不敢与装备占优势的伪军正面对抗，同时他们惯于向己方防守疏漏的地方活动。因此他认为，面对义勇军一定要以“粘”和“靠”的打法为主，一旦接近了就不容许他们离开。正是基于这一理论，他建议河边大队选择看似防守松懈的南岗布置兵马，没想到歪打正着，还真被他们逮着了。

义勇军的作战能力相比于八家子时期的战东道并没有显著提高，而那时的战东道面对仅仅一个中队的日军也是节节败退，无力予以抵挡。再加上义勇军仓促应战，缺乏有效防御，战斗一开始几乎等同于屠戮，有很多队员一枪未放便倒了下去。续后董承金虽然指挥经验丰富的老队员全力抵挡，可面对完全处于优势的日伪联军，他们又怎能占据上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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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情况直到其余四个支队赶过来才略有好转。义勇军枪炮齐发，倚仗人数优势堪堪与敌人打成了平手。但这样的状况是不能持续太久的，因为义勇军弹药有限，不能支撑长时间的战斗，而且敌人如果迅速从两翼赶来增援，那他们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这时江阳挤到了董承金身边：“管事，不能再犹豫了，我带人杀出去吧！”董承金望着他坚毅的面庞，当年在西龙山煤矿的一幕幕又在眼前浮现，他点点头道：“多加小心，去吧！”江阳更不迟疑，叫上十来个老队员，大家顶着炮火向前冲击，董承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江阳身上，急忙喝令其他兄弟用火力支援江阳他们。

在隆隆的枪炮声中，江阳他们不断向前推进，有时他们是猫着腰小步快行，有时候则是在地上匍匐前进，忽明忽暗的炮火中他们的身影有如剪纸一般，镌刻在后面的每一位义勇军心中。日军察觉了他们的意图，调集歪把子机枪对他们进行了疯狂的扫射。子弹发出的呼啸夹杂在小炮的轰响之中，让每一个人的听觉都变得迟钝乃至麻木，但义勇军们分明还是看到，一个又一个勇士在前行的道路上栽倒了，并且再也没有起来。他们的心慢慢沉了下去，看样子今天注定是无法从这里突围了。

忽然从地上慢慢弓起了一个人影，是江阳！他机制灵活地爬上一个土台子，率先向敌人严密防守的阵地冲去，他身后还跟着四五名义勇队员，也都奋勇向前拼杀。董承金冲身旁的义勇军大喊：“快，延长射击，把敌人压制住！”在背后的火力支撑下，江阳率领的小分队得以不断向前突进，眼看着离敌人越来越近了，五十公尺、三十公尺、二十公尺……正在江阳聚精会神的向前突进的时候，突然一棵大树背后探出一挺歪把子机枪，罪恶的子弹穿透了江阳的身体，他高大的身躯在空中摇晃了几下，一头栽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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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阳！”有几位义勇队员抑制不住内心的奔涌，齐齐喊出声来。董承金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片刻之后他才又看到眼前的炮火纷飞，之前冲上去的义勇队员纷纷被敌人打中，炸碎的断肢和衣服碎片不时飘落到阵地前的空地上。而且敌人不仅从正面开始反制，甚至尝试从两翼进行包抄，他们现在所处的境地万分艰险！“管事！下令撤退吧！我们不能都折在这儿！”四百万、老得江、双柱等人纷纷围拢了上来，向董承金强烈地抗议着。董承金痛苦地抓着乱蓬蓬的头发，他知道自己很可能在做一个错误的决定。但面对几人通红的眼睛和焦灼不安的神情，他终于还是说话了：“让弟兄们都撤下来，我断后！”

义勇队员们接到口令，相继从激烈厮杀的战场上退下来。中川勇夫却不肯放过报仇的大好机会，他兴奋地大叫着：“快上去，抓住他们！”日军和伪军像是嗅到腥膻味道的狼，成群结队地追了上来。董承金和几个老队员边打边退，借助树林复杂的地形辗转退后，为大股部队的撤离争取时间。日军的单兵作战能力还在护卫队之上，即使是董承金也不敢轻易小觑，他们边打边撤，在黑不隆冬的夜里，也不知跑了多久，背后的枪声才渐渐稀疏下来。董承金率领断后的几人不敢停留，又向前追了一段才赶上了义勇军的大部队。在四百万的提议下，大家找了一处背风的地方坐了下来。

董承金刚刚坐定，双柱就气愤地开了腔：“管事，你这怎么说？之前你说一定能冲出密林，但我们现在不仅没有出去，反而损兵折将，连江阳也丢了命！这全是因为你指挥无方才导致的！如果按我们之前说的，现在肯定好端端的，一点事儿也没有！”董承金心里也是有苦说不出，他也预想到日军不会轻易放他们出去，但却没想到日军会在南岗一带留有伏兵，更没有想到他们的战斗实力远在己方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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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他张口陈述自己的意见，老得江也说道：“管事，我打一开始要往南走，你却非要往北来，今天瞧这动静，敌人全都在北面堵着哪。南面都没啥防备，要往南走现在已经都出去了！”四百万明显心中的怨气更多，他一开始就与董承金的意见相左，他瞪着大眼珠子说道：“与其这样被鬼子窝窝囊囊地压回来，不如早听我的！”

见众人都在批判董承金，何栖云不得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大家别吵吵了，听我说一句。咱们之前往南岗走，谁也没想到日本人会堵在那儿啊？这完全是个意外情况，不能把责任都赖到管事一个人头上。”老得江和双柱都犯了浑：“不怪他那怪你？我们明明做的是对的，可被你们一支队一掺合，就成这样了。要不咱们各顾各的，谁也别管谁了，爱咋咋地！”杨二狗、关二愣子等一支队的其他人都明白，义勇军本就实力不及敌人，如果分散来活动，那更是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那么这场扫荡下来，东边道很可能再也看不到义勇军的身影。他们齐齐劝阻：“此事行不得！这不是让敌人看了笑话吗？”老得江和双柱都说道：“那不拆散也行，接下来的行动得听我们的，我们说往哪走就往哪走，你们说了不算！”关二愣子一手按在了枪柄上，他怒斥道：“你们说啥？管事是大伙儿在密营选出来的，当初你们是怎么说的？你们不也发过誓，说‘一心一意，永不背叛’吗？”老得江狡辩道：“我们是说不背叛义勇军，可没说始终要听别人指挥！”四百万敲起了边鼓：“对，谁能耐谁上，不行的就老实歇一边去！”

关二愣子再也忍耐不住，他唰地一下抽出佩枪，直接将枪口对准了四百万的脑袋：“你再说一遍试试！”之前一直垂头坐着的董承金开了口：“关二愣子，你这是干啥，把枪放下！”关二愣子看了董承金一眼，叫道：“管事！”董承金不容置疑地重复了一遍：“把枪放下！”关二愣子虽然平时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角色，但对董承金毕竟有些敬畏。他缓缓地垂下了枪口，但兀自不肯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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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承金站起身来，表情十分凝重：“好，为了不让义勇军分裂，我听你们的，你们来指挥这支队伍吧！”何栖云、杨二狗、关二愣子都急了，众多一支队的队员也都愤愤不平，大家都把愤怒的目光投向四百万等几人，但董承金摆着手，示意他们不要多言。四百万这时站出来了：“既然听我们的，那就现在开拔，大家连夜往南走！”董承金虽然已不在其位，但对义勇军的事仍然忍不住发表意见：“别往金川走，咱们的密营敌人早都清楚，肯定有敌军在那等着！”老得江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闭上你的鸟嘴吧，没人把你当念语子（哑巴）卖了！”之前他对董承金毕恭毕敬，可一旦董承金不当这个管事。他也立刻换了态度。何栖云等人心中都十分愤慨，若是放在平时，只怕他们定会老拳相向，但是为了义勇军的未来，他们也只能暂时按捺下心中的不平，跟在董承金的后面向南撤退。

他们在金川县的山路上跋涉了多半宿，眼看越来越靠近密营了。天边微微现出了鱼肚白，大家机械地拖动着沉重的步伐，只盼一会儿能找个地方好好歇一会。忽然林子里鸟雀齐飞，接着便见一彪人马从中杀了出来，看他们的衣着打扮，赫然便是蒋茗的先遣军！原来蒋茗奉大岛联队长之命，亲率一师前往金川，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密营。但密营已人去营空，他们扑了个空。全英勋作为参谋长，建议蒋茗借着密营的宽敞地儿，就地让先遣军歇一晚，蒋茗同意了。因为情况没有摸清，全英勋安排了大量人手在外巡逻。义勇军六个支队聚在一起，声势十分浩大，老远就被发现了。蒋茗大喜过望，决心以一师为主力打垮义勇军，也好给自己脸上擦脂抹粉。

与日军的老谋深算、在暗处发动伏击不同，蒋茗的先遣军一开始就冲得很猛，他们几乎是嚎叫着往上冲，一开始就给义勇军造成了很大压力。老得江他们赶忙组织义勇军就地应敌。义勇军经历了多场大仗的洗礼，经验比之先遣军也差不了多少，再加上由董承金等一大批使用长枪的神射手，先遣军的第一波冲击并未占到什么便宜，除了在阵地前扔下大量的尸体外，一点儿便宜也没占到。老得江和四百万作为土匪出身的老杆子，趁着先遣军晕头转向、不辨东西南北的时候，派出几支小分队楔入敌阵之中，对敌实施穿插分割，留在前头的先遣军纷纷被击中，有些人甚至开始掉头往己方的阵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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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退，都给我顶上去！”蒋茗在后面嘶声叫喊着。在她的督促下，退回来的先遣军只得又调转屁股继续往前冲，义勇军这时也发了狠，将所有部队都压了上去。大家在和河边大队的交战中吃了不小的亏，此时把怒火一股脑地都发泄了出来。虽然从昨夜到现在他们一直没有休息，精神疲惫到了极点，但大家同仇敌忾，终于还是全面压倒了先遣军，先遣军如潮水一样源源不断地退了下去，任是蒋茗如何再督促也没用，甚至到了后来，连她本人也被败军裹挟着退走，义勇军前方的警报暂时被解除了。

义勇军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虽然取得了暂时性的胜利，然而在冲锋和拼刺的过程中，仍然有不少兄弟倒在了前进的道路上，他们以各种不同的姿势倒卧在地上，有人至死还与敌人死死缠抱在一起，怎么分也分不开。老得江、四百万、双柱等人虽然心伤弟兄们的惨死，但脸上多少也露出了疲倦的笑容，他们都认为经过这一场苦战之后，前面将是一片坦途。但董承金和何栖云的心却是沉了下去。日军连密营这样的边角旮旯都想到了，那么南面的浑水、通城恐怕更早已布置上了重兵，此去前途堪忧。何栖云再次向四百万提出建议，趁先遣军已退，而日军大队尚未开到的时机，杀一个回马枪，从敌人的包围中突出去。

四百万瞪大了眼珠子，仿佛看怪物一般看着何栖云：“我说姓何的，你这不是脑袋烧包了吗？咱们好不容易才从南岗那面出来，你居然还要自投罗网？”何栖云努力平抑了一下激动的心情，他问四百万：“倘使家里着了大火，到处都是浓烟，你说说你是顺风跑还是逆风跑？”四百万不知道何栖云为什么会冒出这么一个问题，他想都不想就说：“这和咱们往哪面突围有什么关系？”何栖云道：“你先回答了再说。”四百万答道：“三岁娃娃都知道，当然是逆风跑！”何栖云道：“这不就对了！逆风跑只被烟呛一下，顺风跑却要一直被烟熏着。咱们这突围就好比在烟雾中一样，现在咱们往南走，背后的敌人也在往南赶，不就和顺风跑是一个架势吗？”四百万是个打了多年仗的老杆子不假，认识却上升不到何栖云的高度，他说道：“那哪能一样呢？再说要往北走，你能从日本鬼子的包围中冲出去吗？咱不也试了吗，那样不行！你也甭废话了，大家都跟上我，赶紧往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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