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先生停在门前，稍稍推开一道缝，见里面的人正聊得热闹，小声嘱咐道：“馨雨，主位上坐着的那位是罗老。你若说动他，事情才可能有转机。”
馨雨定睛去看，微微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还有，屋里都是我的老伙伴，有些话我没法替你说，进去后，全凭你自己了。”
“明白。谢谢您顾先生，能有机会见到各位前辈，已经太难得了。”
顾先生又不无担忧的望了她一眼，才下定决心道：“走吧，该进去了。”
一进屋，便是一阵欢腾。虽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嗓门却不输年轻人，全都打趣顾先生来得迟，架子大。顾先生满脸堆笑的回说：“这不带了个孙女般年纪的女娃来，进来早了不够隆重啊！”
落座前，顾先生先将一众前辈介绍给馨雨认识，“这是冯老，郑老，罗老，赵老，齐老。”
馨雨一一打过招呼，才在众人的示意下坐了下来。抬眼望向正对面的罗老，虽是80岁的人，却目光如炬，精神抖擞，说起话来底气也极足。
冯老笑着向顾先生递上菜单，差点抻到了腰，“你倒是好好接啊，架子大得很，大得很。”
顾先生嫌弃的撇了撇嘴，微微探身接过菜单直接递向馨雨，“来，馨雨，你来点几道自己爱吃的菜。”
馨雨惶恐，摆了摆手想要推辞，顾先生却直接站起身递到她面前，不着痕迹的挤了挤眼说：“好好点，想想爱吃什么。”
馨雨会意，知道顾先生是要给她机会点一些前辈爱吃的菜，这才郑重拿起菜单，细细查看，早就做了功课，知道几位前辈的喜好，因此快速翻看了整本菜单后，心下便有了主意。她抬头望向顾先生道：“我选好了几道，要写下吗？”
顾先生笑着摇摇头，“说说看，看合不合我这几位老哥哥的胃口。”
馨雨心下忐忑，虽选好的菜都在脑子里，却还是随手翻着菜单，“八菇迎春。”
几位前辈满意的点了点头，赵老笑着说：“正合我心意，就喜欢热汤菜，蘑菇提高免疫力的，咱们这个岁数就得多补充点。”
馨雨又道：“清风鹅掌。”
罗老笑道：“这可是我必点的凉菜，你点了我就不必再点了。”说着看向顾先生，“你这是提早给她做好功课了吧。”
顾先生从鼻子哼出一声，“人家孩子有心，知道你们这群老家伙牙口不好，专挑一些能嚼烂的点。你以为这家饭店是给你开的啊，你能吃的有限，她能点的更有限。”
罗老被他怼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只得用手指着他，朝众人评理道：“你们说老顾这张嘴，多大岁数了，还这么毒。”转而看向馨雨道，“再点几道，看看还有什么是我们这些老东西能吃的。”
馨雨从未想过几位前辈聚在一起的对话竟是这样子的，稍显尴尬的低着头，只专心在菜单上，“清炖小羊排。”
“这个好，这个好，总算见点荤腥了。”顾先生忙不迭道。
馨雨尴尬笑笑，罗老寻得机会快速反击道：“鸭掌不是肉啊？不是荤腥啊？”
顾先生扬了扬下巴，眼睛紧盯着罗老的手说：“你手上那点肉能和肋骨上的比吗？”
馨雨强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起身将菜单递回顾先生手中，“不如顾先生再看看吧，我就点这三道了。”
顾先生埋头看着菜单，声调不低的说着，“老罗，馨雨虽是第一次见，她的名字你多少也听过吧。”
罗老表情微妙的迅速朝馨雨望了一眼，即刻收回目光，笑道：“嗯，多少听过。”
顾先生仍翻着菜单，继续道：“聊聊啊。这孩子的新书发布受阻的事情，你不是知道内情吗？”
馨雨不敢抬眼去看罗老，生怕给他造成压力。顾先生明明说进来后便不会帮她，但若不是他提起这个话题，恐怕整顿饭，她都没有机会提及此事。
罗老沉默许久后，饮了口八宝茶，随口说道：“我看这‘潜心网’的严炳坤还是挺有两下子的。”
馨雨心下一惊，双手不安的揉搓着垂至腿上的桌布。
其他几位前辈也都认同的搭话道：“嗯嗯，是个能人。”“这些年文学产业发展离不开他‘潜心网’的推动。”“很有才气的年轻人，也蛮踏实的。”
馨雨不知是何缘故，各位前辈竟争相夸赞起严总来。顾先生仍旧专心菜单，一点不为所动。
一波夸赞结束后，罗老继续道：“像‘潜心网’这样的行业巨头，发展起来难免会有磕碰，都很正常。一个人成功与否，还是要看整体。我看严炳坤对文坛的贡献还是相当大的。咱们那个年代，哪里有网络这么便利的媒介啊。很多有志青年都被埋没了。‘潜心网’不止挖掘了许多有潜力的作家，还涉足影视拍摄行业，将文学作品快速搬上大荧幕，这些在咱们那个年代完全就是天方夜谭。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严炳坤就算在行业发展中稍有错处，也都是可以包容的。谁人无过呢。”说着，罗老将手指指向众人，依次问道：“你没有？你没有？你没有？”
当手指指向白馨雨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抬起了头，淡然回道：“当然有，没有人能做到永远正确。”
罗老赞同的点了点头，舒服的靠在椅背上，悠悠说道：“这就是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对自己要求高是正常的，但对人人都要求一样高，就不现实了。咱们现在文学影视一体化，正是蓬勃发展的好时候。‘潜心网’功不可没啊。若是没有它的带头，也不可能出现这么多文学影视一体化公司，许多青年人的才华便就此埋没了。白馨雨，你在媒体面前的言论，差点毁了‘潜心网’的发展啊。这在我这个老古董眼中，算是因小失大！”
馨雨饮下的是热茶，心却寒得很，无奈苦笑道：“若我代表我自己，严总代表文学影视一体化，那便是因小失大。但若，我代表广大读者和那些坚信公平正义会得到声张的人，严总只代表‘潜心网’的话，那何为大，何为小，恐怕还有的论呢。”
罗老爆发出一阵狂笑，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拿着桌上的纸巾随意擦了擦，道：“白馨雨，你代表不了这么多人。你的行为完全是个人行为。你觉得自己的作品被抄袭了，心里不痛快，就当众说了出来。根本没有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你若是站在大局的角度上，就不会做出这么草率的决定。你若先想到文坛的发展，青年作家的成长，还有文学影视一体化的蓬勃，就不会有这么自私的举动。”
“那我们就来说说文坛的发展，青年作家的成长，和文学影视一体化的蓬勃吧。”馨雨见罗老步步紧逼，退无可退，只得勇敢迎上，“文坛发展需要良好的秩序，文人需要具备良好的自我修养，抄袭打破了秩序，败坏了名声，从大局角度来看，我非要揭露不可。其次，青年作家的成长，环境很重要。不瞒您说，陈明私下里见过我，他对我承认了抄袭的事实，说那份大纲是‘潜心网’编辑授意他模仿创作的。所以，这样一个环境培养的青年作家，真的是我们文坛需要的吗？如果他们没有进入‘潜心网’，踏踏实实的写作，凭借自己的实力去实现自己的价值，难道不比呆在这个大染缸中更有前途吗？最后是文学影视一体化。我只请问，现在蓬勃的影视剧，有多少是各位前辈从头到尾认真看过的？我还记得小时候看的四大名著改编的电视剧，虽然没有高级的特效，华丽的服饰，但做出的作品却是百看不厌的，因为那样的影视剧是用心制作出来的，从导演到演员再到每一位幕后工作者，都付出了全部的心力投入其中。而现在呢？所谓文学影视一体化，到底有多少好的作品问世呢？这样的蓬勃全是以量取胜，质又在哪里呢？至少最近几年，让我静下心来欣赏的作品真是屈指可数。您对严总的称赞我并非不赞成，他作为行业领军人物确实有过人的本领，傲人的成绩。但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也要看是怎样的小节。我不认为发现问题首先想到掩盖现实、收买对方是值得称赞的。他因为有了‘潜心网’就是从大局出发，我因为初出茅庐就是因小失大，这我也不赞同。事无论大小，都应摆在同等位置来看，如果一个人的权势大、责任大、贡献大，他就有豁免权，岂不乱套！”
罗老还未接话，顾先生倒是望着菜单冷不丁的来了一句：“这个好，来份凉拌苦瓜，去去火。”
餐桌上众人好一阵沉默，馨雨不知顾先生是否在提醒自己话过了，因此不敢再说。罗老用桌上的湿巾反复擦着手，脸上的表情复杂而多变，多时，才道：“近几年没有好的作品问世吗？”说着望向众人。
馨雨见几位前辈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想必这个岁数也很少会关注影视作品了，于是主动道：“还是有一些很好的。像我看过的琅琊榜、女不强大天不容、情满四合院、鸡毛飞上天还是制作精良的，作品本身也好。”
罗老像发现破绽般，即刻接话道：“对啊，这不也很多吗？”
“这就是屈指可数啊……”馨雨说着竟有些想笑。罗老的表情明显像个不服输的小孩，既认真又较劲。
罗老稍稍点头，认真打量着她说：“我们这个年纪，很少看这些影视剧了。前一段时间刚见过严炳坤，他将文学影视一体化描绘的前景良好，又拿出一本名录给我看，真是了不得啊，都是‘潜心网’签约作家的文学作品改编的影视剧。当时我那个心还是很激动的。不过今日叫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得把那份名录的内容看上一二。哎，吃顿饭，纯属给自己找活啊。我说老顾，你闷头吃菜单呢？点完了没？”
顾先生眯眼一笑，“你们聊好了，我这边就点好了，叫服务员吧。”
馨雨忙起身出去叫来服务员。
顾先生仰着脸，笑盈盈的望着服务员说：“姑娘，我都给你写好了，照这个点吧。”
服务员殷勤的接过纸看了两眼，朝馨雨投去了疑问的眼神，馨雨探身一看，顾先生的龙飞凤舞简直分不清哪一道是哪一道，无奈望向他，“顾先生，这个……我看着也费劲。”
顾先生笑了笑说：“你出去和这位姑娘慢慢破解去吧。破解成功了再进来，点错了一道，就罚你下次请我们几个老家伙喝茶。”
馨雨会意，忙笑拉着服务员走了出去。
罗老见人出去了，忍不住冷哼了一声，“老顾，你这是每次下棋输给我憋着气呢，弄来这么个伶牙俐齿的小姑娘要杀杀我的威风是不是啊？”
顾先生笑眯着眼睛，瞪视罗老一眼，劝慰的口吻说道：“行啦，都这把年纪了。让他们年轻人占占上风吧。再说，人家说的有一句错话吗？咱们那个年代，哪里出现过抄袭这种丑闻。以前都说文人爱惜羽毛，现在时代不同了，羽毛就可有可无了？再大的发展都不能以牺牲道德底线为代价。严炳坤的‘潜心网’发展的是好，但能走多远，关键还是要看基础打得牢不牢，你以为陈明抄袭的事情只是个案吗？这几年这样的新闻时有出现，早就见怪不怪了，若‘潜心网’真有这样的陋习，早些扼制住，总比更多青年人误入歧途的好。严炳坤要是能直面他的疏漏，‘潜心网’才有机会走的更远啊。”
罗老若有所思，微微点了点头。
馨雨十分钟后就回到屋中，顾先生打趣道：“这无师自通的本事不简单啊，这么快就破解成功了？”
馨雨笑道：“哪里可能破解成功啊，完全一头雾水。索性跟各位前辈请示下下次喝茶的时间，我好提前安排。”
顾先生笑着举杯道：“孺子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