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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宠诡事——灵宠诡异事件记录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19-06-04 12:32:57
自从我在网上连载《我跟爷爷去捉鬼》后,越来越多的书迷对我爷爷感兴趣。
转眼已经三年过去,我不再是当初涉世未深的大学生,而是北漂大军中的一员。这三年中,QQ上几乎每天都有新的书迷加我,询问故事的进展,询问爷爷的近况。特别是快过年的时候,很多友善的书迷托我向爷爷问好,有的甚至要跟我一起回到湖南岳阳亲眼看看他。其中不乏一些人心存侥幸,想拜爷爷为师,学点面相或者掐算之类的方术。
殊不知,现在爷爷的心境已经大变,甚至有些怪异了。他早已不愿再用他的方术。包括从前丢了物什就来找爷爷掐算的人,现在说多少好话都不能让爷爷抬起长满茧子的手,给他们预测寻找的方位了。
爷爷家门前有一棵生长了将近半个世纪的枣树,在今年春天它再也没能发出一根绿色的芽来。轻轻一敲,枝干就会非常干脆的断裂,摔在地上的时候几乎要粉碎,而不是往年那样随地一插又会活过来并且长成一棵小枣树。
过年前我去看他,左邻右舍的人偷偷告诉我,你爷爷恐怕是不行了。我细问缘由,人家将嘴巴一努,说:“看看那棵枣树就知道了。”
我知道枣树不行了。但是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将爷爷的身体状况跟枣树联系起来。
我再问他们。他们却神秘兮兮的摆手不语。好像这是公认的一般,不需要言语解释。
但是有一个人除外。
那个人是炎爹。
炎爹跟爷爷年纪不相上下。白天他们各忙各的事,到了晚上,不是爷爷去了他家烤火,就是他来了爷爷家喝茶。
炎爹说,有一天晚上,他跟我爷爷正在火塘边上闲聊五十年前的事情,忽然听到敲门声。他觉得有些蹊跷。年龄越往上涨,聊得来的人越少。如今,他们俩都成为对方在这个村里唯一有话可聊的人。现在三更半夜的,还有谁会来找他们闲谈?况且舅舅建了新楼房后,爷爷一人独留在老屋,老屋又严重失修,瓦也漏了,墙也歪了,白天行人经过都避之不及,晚上谁还来敲门?
爷爷也觉得奇怪。
炎爹调侃道:“不会是小偷吧?敲门有人应就走,没人应就撬锁进门。”
爷爷道:“应该不是。如果是小偷,看见我这样的老房子就知道没东西可偷了。”
打开门,进来的是一位陌生年轻人。
爷爷并不避讳,邀请他进屋一起聊天,也不问他是哪里人,来这里干什么。
两位老人继续聊五十年前的事,没想到这个陌生人居然知晓一些,有时还能插上一两句话,帮助两位老人回忆当时的情形。
炎爹有些惊讶,但是见爷爷面不改色,便忍了下来。
爷爷话锋一转,谈及老皇历上的星宿值日,那陌生人兴趣不减反增,口若悬河,说得头头是道。
炎爹更加惊讶。年轻人能看懂老皇历,还能跟爷爷品头论足的,实在少见。
也许是平时难得遇见熟知老知识的人,爷爷仍旧跟他聊得很开心。炎爹反而插不上嘴。
聊了一个多时辰,那陌生人突然停住,愣了一会儿,喃喃说道:“明天有雨。”
炎爹目瞪口呆。他知道,爷爷预测天气,除了掐算和口诀,还得去外面看看东南西北风向。这已经非常了不得。而这个年轻人却脱口而出。他料想爷爷一定也会大吃一惊。
炎爹朝爷爷看去,只见爷爷站起身来,笑呵呵说道:“巢居的动物知风,穴居的动物知雨。看来这位朋友不是狐狸,就是老鼠。”
爷爷的话说完,陌生人顿时大惊失色,脸上瞬间长出许多粗毛,脸颊飞快消瘦下去,化成了一只狐狸。
还没等炎爹发出惊叫,那只狐狸就“嗖”的一下溜走了。
所以炎爹坚持认为我爷爷不可能像枣树那样。“你爷爷跟以前没有任何区别。他不是枣树,他是一棵不老松。”炎爹拍着我的肩膀说。
他比我矮了将近一个头,拍我肩膀的时候显得比较吃力。
我刚转过身,就听见他轻轻叹息:“当年的小外孙都长这么高了!”
后来,爷爷告诉我,他今年将家里的水牛卖了,换成了一条黄牛。
爷爷从会下田干活开始养牛,经历了几十年,期间换过几次牛,但是无一例外都是水牛。我惊讶问道:“为什么要换成黄牛?”
爷爷摇头道:“你爷爷我现在老啦,水牛力气大,我扯着缰绳都拧不过它了。黄牛的力气小,我还能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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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括妈妈在内,她也认为爷爷已经力不从心。
爷爷不在旁边的时候,妈妈偷偷告诉我说:“你从北京回来之前,大概七八天前,二奶奶去世了。她生前养的狗在出殡时突然发狂,一连咬伤了好几人。被咬伤的人都是生前得罪过二奶奶的。”
二奶奶是常山村的神婆,平日里不做别的事,专门负责村里的土地庙。她性格和蔼,心地善良,受人尊敬。且不提土地庙里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灵不灵,村里的姑婆姨婶大多还是信奉的。我参加高考的那两天,妈妈就找到二奶奶,非要在土地庙跪拜整整两夜。后来我考上重点大学,妈妈还去土地庙放了两挂鞭炮道谢。
虽然考大学不可能依靠神仙保佑,但是土地庙存在的意义在这里彰显。我猜想,也许这正是姑婆姨婶信奉的缘由。
妈妈说:“由于被咬伤的人多,又担心染上狂犬病病毒,当时很多人建议打死那条狗。二奶奶的儿子很孝顺,虽然他知道狗咬人要负责,但是他觉得母亲刚故去就打死她生前养的狗多少有些残忍。他请求大家暂且放过那条狗,等二奶奶过了头七再说。”
“那大家答应了吗?”我急问道。
妈妈说:“很多人不答应,尤其是被咬过的。还有些人怕自己家的孩子被咬到,也赞同立即除掉那条狗。毕竟不弄死它,潜在的危险就一直存在。还有几个曾经得罪过二奶奶,但是当时不在场没有被咬的人更加紧张,他们的意见更加坚定。”
莫非那条狗受二奶奶的灵魂驱使吗?我心里不由自主的想。
“二奶奶的儿子一人说不过众人,便向你爷爷求救。”
“向爷爷求救?”
“是呀,他希望你爷爷给那条狗驱邪,让它不再乱咬人。”
我插言道:“它不是乱咬人啊。”
妈妈对我的话不置可否,继续说:“如果是以往,你爷爷肯定会帮忙。你是知道你爷爷以前性格的。是吧?再难的事情他也会出手帮忙。何况二奶奶跟我们还是行上亲戚。”
想想也是。不仅仅二奶奶跟我们家是亲戚,二奶奶的儿媳妇也是画眉村的人,也姓马。按照爷爷以前的性格,他是断断不会拒绝的,甚至会不请自来,主动帮忙。
“可是你爷爷一口拒绝了。毫不留情面。”妈妈说。此时,就连妈妈的眼神里都有几分歉意。以前都是妈妈拼命劝爷爷不要毫无保留的帮他人。
我沉默片刻,问道:“后来那条狗被人打死了吗?”
“大家得知爷爷不帮忙,就把那条狗活活打死了。二奶奶的儿子也没有办法阻止。他们威胁说,如果不把狗打死,他们连二奶奶的葬礼都不帮忙了。吹吹打打,抬棺举灯都要人,总不能为了那条狗耽误了出葬。”妈妈轻叹一口气。
我脑海里想象众人一拥而上打死一条狗的场景。
由于这件事,妈妈认为爷爷心肠变硬了,同时认为爷爷确实大不如以前了。妈妈说:“也许爷爷想过帮帮那条狗,但是他的身体扛不住了。”
“我也搞不懂他在想什么。”良久,妈妈又说,“舅舅建了新楼房,叫他从老屋里搬出来,他偏不听。上半年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接连下了一个星期。老屋的瓦原本有些漏了,泥砖墙被雨水一洗,就倒了一面墙。差点把你爷爷砸死。”
我听得心惊肉跳。
在我的记忆里,老屋的泥砖墙是跟土蜂窝结合在一起的。每到了夏天,许多土蜂从泥砖墙的蜂洞里爬出来,嗡嗡嗡的在堂屋里飞来飞去,吵得让人头晕。那时候我就担心老屋的墙被土蜂掏空。
那时候,太阳从瓦的缝隙里照进来,一个个圆巴巴的光打在墙上地上,让我分不清哪个圆是土蜂洞,哪个圆是漏下来的阳光。
随着时间推移,我离家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想念那些土蜂和圆状的阳光。
也许,爷爷也舍不得土蜂跟阳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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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这些,妈妈拉着我的手,央求道:“亮仔,要不你也帮忙劝劝你爷爷。从小到大他最疼你,也许你说的话比我们有用。”
“嗯。”我点点头。
可是从舅舅的新楼房里出来,在弯弯曲曲的巷道里走了四五分钟,来到爷爷的老屋前面时,我又拿不定主意了。
青瓦还是我记忆中的青瓦,只不过像被人伤害了的鱼鳞,好些地方不规整,屋檐边上的房梁甚至驼下,如体力不济的老年人。泥墙还是记忆中的泥墙,只不过像敷了劣质粉霜的姑娘脸,好些地方鼓起或者掉落。特别是窗户周围,连泥砖都突出来,凹凹凸凸的如同牌桌上没有码好的麻将,仿佛伸手就可以抽出一块来。
即使如此,我还是闻到了小时候的味道,清新的泥土味,混杂着老屋里被蹋得瓷实发黑的老泥土味,还有一点点因为潮湿引起木质家具发腐的酸味。
再往前走,就闻到了水牛的味道,那是舅舅刚刚给牛喂过水;闻到了草灰的味道,那是外婆在火塘里烧饭;闻到了米汤的味道,那是妈妈帮忙在木盆里浆洗被子;最后闻到了香烟的味道,那是爷爷伸出熏黄的手指正在抚摸我的脑袋。
我忍不住加快了脚步,像小时候那样急不可耐的往老屋里奔。
跨进门的那一刻,我差点喊出“奶奶,爷爷,我来了。”
我张开了嘴,但是没有发声。
奶奶的黑白遗照高高悬挂在堂屋的墙中央。
奶奶在我读大三的那年就去世了。可是每次走进老屋,我还以为她会出来接我。
我想,爷爷也有同样的感觉吧。
我决定不劝爷爷。
堂屋的墙确实塌了一面,但幸好没有影响周围的墙和房梁。空出的地方,用四五根松木支撑起来,像一扇放大了好几倍的简易窗户。不用进卧室的门,就可以看见一半爷爷睡的床。我无法想象墙塌掉的那个晚上爷爷是怎么度过的。
我喊了好几声“爷爷”,不见回答。但是老屋里的门都敞开着。
出来问了问邻居,说是见他去了炎爹家。
虽然很多时候想着念着这间老屋,但是此刻我一点也不想在这里逗留。我将老屋的大门掩上,急忙回到舅舅的新楼房里。
妈妈见我回来,充满期待的询问:“你劝你爷爷了吗?”
我没答理她,径直回到桌边坐下。
妈妈见我情形不对,没有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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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午饭的时候,爷爷回来了。
饭菜上桌,众人正要动筷子,爷爷突然扫视一周,然后盯着妈妈问道:“毛仔呢?”
毛仔是弟弟的乳名。
妈妈一愣,回答道:“早上你不是问过一遍吗?毛仔身体不舒服,估计现在还躺在床上睡觉呢。你别管他。”
我才知道,爷爷的记忆也开始不好了。很自然的,我想到那棵枣树,想到那些人说的话。
“哦。好像问过。他怎么了?”爷爷又问。
“吃多了狗肉,上火。”妈妈不耐烦了。她起身去筷筒里拿了一双筷子,在水龙头下面冲洗了一下,然后递给爷爷。
“爷爷有筷子。”我说道。
“这是公筷。”妈妈说。
妈妈觉得爷爷老了,怕他传染病毒给舅舅家的小孩,特意给他多准备一双筷子,让他先用公筷将菜夹进碗里,然后用自己的筷子夹了吃。这样避免爷爷的筷子直接进入菜碗。我一直对公筷很反感,但是妈妈一定要坚持,爷爷也从来不拒绝。
爷爷用公筷夹了一块菜,笑道:“我跟他说过不要吃狗肉,他忘记了吧。那只有阴气极重的人才能吃的。毛仔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本身阳气也比一般人重,吃了不难受才怪。”
我头一回听说阳气极重的人不能吃狗肉,爷爷的话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忙问道:“现在好多做火锅的店子推出狗肉火锅呢,怎么就吃不得呢?”
问这话的同时,我又想起了二奶奶的那条狗。
爷爷说道:“狗的情况很怪,它本身属阴,却不是阴灵,而是和鬼的阴寒之气完全相同,所以狗能见鬼知煞,预警能力特别强。但是狗和人的关系最紧密,所以又带着很重的人阳。为什么吃狗肉最燥,这跟吃人肉一个道理。那吃的是人阳,不燥才怪哩!”
我忍不住问道:“二奶奶养的那条狗被打死后,是不是也被人吃掉了?”
妈妈苦笑道:“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们村里的狗都很难活过一年。平时小偷小摸的人懒散惯了,自己家里从来不养一个牲口,快过年的时候就在附近几个村里转悠,看见有活物就放药弄倒,或者闷棍打死,然后在附近的山上扒了皮,要么烟熏了做过年腊肉,要么当晚就下了火锅。”
“还有这样的事?”我不得不承认,离家读了几年书,现在连家乡的情况都陌生了。
妈妈说道:“可不是吗?我们村的张娭毑,你知道吧,她家的母狗在五月的时候下了六个狗崽。张娭毑高兴得不得了,她儿子女儿都在外上班,一年到头不回家,她就跟着那条狗过日子呢。她将儿子女儿寄回来的牛奶和营养品都喂给狗崽吃,像对儿子一样对待它们。结果不到腊月,六个狗崽都被人家打了吃了,就连那条母狗都不知道被谁打断了两条腿,差点成了人家的一盘菜。”
我哑口无言。
“所以你说说,二奶奶养的狗可能就这样埋掉吗?当晚就被几个坐夜的人烤着吃了。”妈妈说。在我们那个地方,办葬礼的晚上是要留人在灵堂彻夜烧纸打锣的,并且每隔一刻钟就放一小挂鞭炮,名之为“坐夜”。
“吃了?”我惊讶不已。
“是啊。那几个被咬到的人还特意半夜赶过去凑一餐,开玩笑说狗咬了他们,他们要咬回来。”
“那吃过狗肉的人后来怎么了?”说这话的时候,我心中有隐隐的期待,期待某种奇妙的答案。我想,既然那条狗有那样的灵气一一认出曾经得罪过二奶奶的人,并且有那样的勇气上前咬一口为二奶奶“报仇”。那么,它应该有同样的能力为自己的悲惨命运“报仇”吧?
不过妈妈的答案让我大失所望。妈妈摊手道:“没怎样啊!甚至有人说,二奶奶养的狗远远不如张娭毑用牛奶喂大的狗好吃。”
我顿时垂头丧气。
舅妈挥舞着筷子说:“吃饭吧,菜都凉了。”
我刚端起饭碗,就听见门外响起凶猛的狗吠声。扭头去看,不见狗的影子,却看见一个模样可怖的人!那人牙齿稀稀落落,却尖锐如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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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可怕的是,那人满身疙疙瘩瘩,不论是头上,手上还是脖子上,到处是拥挤在一起的包。真不知他头上的头发是哪个胆大的理发师剪的。当时虽然接近正月,但是天气尚冷,他却将舌头伸在唇外,如狗一般呼气吸气。
我自认为没有密集恐惧症,但是见那模样,顿时恶心反胃。
舅妈马上脸色变得难看,从兜里掏出几块钱的零钱,捏成团了扔给那人,斥道:“你快走吧,我们正吃饭呢。”
舅妈的反应不难理解。几年前每逢这个时候,会有挨家挨户唱歌送纸的人来乞讨。唱歌一般是唱所谓保佑平安,恭喜发财之类的地方小调,送纸的就五花八门,纸是巴掌大小的红纸,这都一样,但是上面写的字千差万别。有的写“勿听童言,慎听君言”,“君子豹变,小人革面”等莫名其妙的东西,也有的写“恭喜发财,五谷丰登”,“春回大地,万象更新”等浅显单调的东西。
不管他们形式如何,无外乎是为了讨点钱。
这几年形式有变。前来乞讨的多为哑巴残疾,恭喜的话也不说,古怪的红纸也不送,进门就要钱,不给钱不走。
许多人在这个时候讲究吉利,不愿他们在家门口长留,大多数人打发一点小钱换个舒畅,也有人厌恶了这种方式,无论乞讨者在门口站多久也不肯掏腰包。
这个丑陋无比的来者,自然也是讨钱的。他的成功率显然比一般乞讨者要高很多,手里厚厚一摞钞票几乎攥不住了。估计很多人见了不等他进门就给钱了。
舅妈像打发瘟神一般驱走那人,急忙连大门都关上了。
“真是瘟神!他身上臭得厉害!”舅妈将手在鼻子前拼命扇动。
妈妈若有所思。
舅舅尴尬道:“哎,别影响我们吃饭啊。现在的乞丐,想尽办法让人厌恶。这样才能让你快点给钱赶走他们。”
妈妈一拍桌子,恍然大悟对我说道:“刚才那个人,不就是二奶奶葬礼上吹号的吗?就是他扒了那条狗的皮,叫别人一起烤了吃哪!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差点没认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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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桌边上的人都瞠目结舌。
爷爷低声道:“难怪秽气这么重。”他一面说,一面将公筷放下,拾起自己的筷子吃饭扒菜。
爷爷的话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只有我每个字都听进了心里。
舅妈还不相信,斜眼看着妈妈问道:“你认识刚才那个人?”
妈妈点头。
舅妈有些歉意道:“如果你早说是认识的,我就多给一点钱嘛。”
妈妈摇头道:“没事的。他在我们那边也不怎么讨人喜欢。只是没想到才这么短日子不见,他居然变成这副模样了。”
我放下碗筷,打开门,走到了地坪里。那个人正走向下一户人家。他刚靠近那户人家的大门,一只肥硕的狗冲了出来,像所有的看家狗一样气势汹汹的吠叫。那条狗冲到他脚边,却突然温柔下来,嗅了嗅他的裤脚,仿佛嘟囔一般哼哼两下,转身走了。
“进去吃饭吧。”
爷爷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吓我一跳。
原来爷爷也出来了。
“爷爷,你看,那狗不驱赶他呢。俗话说,狗眼看人低。越是穿得破烂的人,狗对他越凶。可是那狗出来的时候挺凶,走到面前就突然变了态度。”我不解。
那户人家跟舅妈一样,不等他跨进门就慌忙将钱扔了出来,马上关上门。
爷爷掏出烟盒捏了捏,然后抽出仅剩的一根烟点上,看着那个满身是包的人,说道:“那狗开始以为他是乞丐,走到面前一嗅才知道是同类,所以不管他啰。”
这时,妈妈也出来了,拉住我说:“你爷爷脑子糊涂了,尽说胡话。走,我们进屋吃饭。”然后,妈妈转头训斥爷爷:“吃饭的空档都要抽烟!反正劝你戒是戒不断根了,你烧一点,寿命就短一点。你自己看着办!”
爷爷道:“我看盒里就剩一根了。”
吃完饭,我想去奶奶的坟上看看,告诉她我回来了。
舅妈要收拾家里,没有一同去。舅舅和妈妈还有爷爷带我去山上看奶奶。
山路非常难走。我们几个走出一身汗,终于来到奶奶的坟前。可是我们刚到这里,就看见一个身影蜷缩在奶奶的墓碑旁边。
在这荒山野岭突然看见这么一个身影,谁都会觉得怪异。
舅舅吼了一嗓子:“嘿!”
那个身影微微哆嗦,但是没有转过身来。
爷爷吸了吸鼻子,轻声问道:“你是午饭前讨钱的那位吧?”
那个身影剧烈抖了一下,立即转过身来,惊喜道:“啊,我终于等到您啦!我来了四五次,都没有碰到您。”他说话的时候让人感觉呼吸非常困难,每个字都好像是憋着气说出来的。
果然是之前乞讨的那个疙疙瘩瘩的人。一看见他,我又一阵恶心。但是我很奇怪,他为什么要呆在我奶奶的坟旁边,他对爷爷说的那番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不顾我们的反感,一步一步朝我们靠近。看着他身上密集的包,我感觉是一只巨大的癞蛤蟆朝我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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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站住!”舅舅大喝一声。
那人的笑僵在脸上,脚步也停住了。
“你为什么在这里?”舅舅狐疑道。
那人左看右看,回答:“我在这里等马师傅啊。我听人说,他的外孙回来了,他会带外孙来这里看他奶奶。所以我上午在附近乞讨,下午就在这里等着。今天已经是第五天啦。”
原来是这样。
“你为什么刚才讨钱的时候不说?”舅舅问道。
那人摸着后脑勺说:“你们见了我?”不等舅舅回答,他又说:“人家连门都不会让我进,你们看到了我,我不一定看到你们啊。所以我直接去找马师傅更加不可能,只好问到了坟地,在这里等咯。”
爷爷问道:“你找我干什么?”
那人讨好的朝我瞥了一眼,对爷爷说道:“这就是你外孙吧。我找您还能干什么呢?上次袁娭毑的狗咬了好几个人,其中有我。她儿子找您帮忙,您没有帮。后来那狗被我们吃了。我现在怀疑那条狗的魂附上我的身了,不然我不会变成现在这副吓人的模样。我求您帮帮我。”比我大一辈的人都叫二奶奶为袁娭毑。
舅舅厌烦的挥手道:“那就要让你失望了。我爹已经不管这些事了。”
那人扑通一声跪下,哀嚎道:“我不指望您救我的命,我以前欺负袁娭毑,我该!我又打死她养的狗,我该!我还吃了它的肉,我实在是该啊!”
舅舅迷惑道:“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那人伸出手来前后左右乱指,痛苦道:“我只求您把我眼睛弄瞎了,让我看不见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呀……”
在这四周,不只有奶奶的坟,还有散落在不远处的其他几座坟墓。
听那人这么一说,我感觉每座坟墓里面都有一双眼睛盯着我们,不知道它们对我们的突然造访是不是有意见。它们盯着我的一举一动,而我不能看见它们。
奶奶知道我来了吗?
“不晓得怎么了,我吃了那狗肉后,以前看不见的东西,现在看得清清楚楚。”那人头捣蒜似的磕头。
爷爷拉住激动的舅舅,走上前温和劝道:“我不会像以前那样救你,更不会反过来害你。我不可能弄瞎你的眼睛,你心里清楚。你回去吧,我外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我也请你帮帮我,让我外孙好好看看他的奶奶,行不?”
那人见爷爷这么说,只好退到一旁,看着我们在奶奶的坟墓上放鞭炮,墓碑前插香。
舅舅将鞭炮像蛇一样盘踞在坟顶上,点燃引线之前说:“把你奶奶炸醒,让她知道你来了,看看你。”
妈妈将三根香插在墓碑前的装有沙子的玻璃罐里,说道:“妈,你外孙看你来了。”
这个时候,我倒想走到那个人身边,问问他,埋在地下的奶奶是不是真如他们说的那样能够知晓我的到来。
我忍不住转头去看他,却发现他正死死看着我,那眼神让我心里发毛。
拜完奶奶,我们要离去时,那人喊:“马师傅!”
我们停下来,看着他,他却不再说话,直直的盯着爷爷。
爷爷干笑一下,走到他的面前,问道:“你是不是感觉自己像一条狗?”
我非常惊讶。爷爷虽然硬下心肠不再帮人,但是不至于到这样讽刺人的地步——居然羞辱央求他的人为缠人的狗。
妈妈也觉得爷爷说的话过份了,斜了爷爷一眼,说道:“你怎么这么说别人呢?”
舅舅却不以为然,对那人哼笑一声。
“您还真说对了!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条狗。”那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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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哑口无言。
舅舅目瞪口呆。
爷爷皱眉道:“你是不是一热就想吐舌头,一饿就想咬骨头,平时闻着不好受的东西……”
那人连连点头。
爷爷摆摆手,继续说:“平时闻着不好受的东西……这个时候……变得很好闻了?”
那人露出尴尬的笑,说道:“是啊……就是这样……您怎么知道的?”
爷爷道:“你进我家门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感觉到了?”那人瞪着眼睛问道。
“我以为是一条狗进来找吃的,可是进来的却是你。”爷爷说着我们听不懂的话,“对于那些不干净的东西来说,狗的情况其实和重病要死的人很像,就是个半阴半阳的东西。狗眼能看见不干净的东西,这也是你能看见它们的原因。”
“是不是狗的魂魄附在我身上了?”说这话的时候,那人眼神里没有恐慌。看来他早预想了这种情况。
爷爷道:“这暂时说不清。”
那人问道:“如果是这样,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应该避开我才是啊。可是为什么我看见了它们,它们一点也不害怕呢?”
爷爷道:“鬼其实不怕狗。而狗通了人性之后反而会怕鬼。”
那人反驳道:“常言说狗血辟邪,为什么鬼不怕狗?”
爷爷以前跟我讲过,狗血辟邪并不是因为鬼怕狗,而是另有原因。过去的狗多数是吃屎尿污秽养大的,屎尿的秽气最重,人阳也最重。但狗活着的时候,秽气会被人阳压住,放不出来。但狗一死,人阳就散了,镇不住了。那狗血里积了一辈子的秽气就全发放出来。邪煞本就最怕秽气,被狗血一泼那还了得,所以才有狗血辟邪之说。
爷爷将这番话对他复述了一遍。
“你身上这些包,多半是因为压制秽气时产生的。”爷爷说道。
“那您有方法救我吗?”那人激动道。
舅舅想伸手去推开他,但是见他满身疙瘩,不敢接触他的身体,只好双手作出要打人的姿势,怒道:“你不是说不指望我爹救你吗?”
爷爷扯开舅舅,仍旧温和的对那人说道:“救的办法倒是有,就怕你不肯照做。”
那人如获救命稻草,双眼一亮,大声喊道:“只要您说出来,我肯定照做!”
爷爷看了看天,叹口气,说道:“狗咬了你,你吃了狗,这算扯平。但是它的怨气得不到释放。要想自救,你只有让它再咬回来。”
等到我们走出半里路了,我才问爷爷,他刚才说的话到底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爷爷不着边际回答道:“他要是真心求我,不论我说什么还是会来找我的。”
“可是……那条狗不是已经被他和另外几个人分着吃了吗?怎么再咬他呢?”我打破沙锅问到底。
爷爷淡然一笑:“这都不是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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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接到一个多年未见的朋友的电话,说是已经到了常山村的荷花塘边,叫我去接他。
我便提前离开,赶回家里。爸爸妈妈留在画眉吃了晚饭再回来。
到了晚上,妈妈带给我一个消息——那人在我走后不久又来找爷爷了。
我急忙询问具体情况。
妈妈说,舅舅见那人找来,非常气愤,千般万般驱赶他,他就是不走。爷爷本来就不愿搭理这些事了,虽然不驱赶他,但也不见他。后来舅舅恐吓那人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他的头,那人就耍赖了,一屁股坐在门外,装模作样的哭号,引得其他人来围观。爷爷只好出来解围。
“遇到这样无赖的人真没办法。”爸爸在旁插嘴道。
妈妈说,爷爷告诉那人,要让那条狗咬回来并不难,只要找到被他吃剩的狗骨头,从上颌和下颌各掰一颗狗牙,然后对准它生前咬过的伤口,用狗牙照着原来的痕迹再次将伤口划开,要见血才好。
我终于理解爷爷说“你只有让它再咬回来”的意思。
爸爸不屑道:“这样就能让他把身上那么的疙瘩治好?我才不信。依我看,你爷爷是怕那人纠缠到过年,胡乱编个谎言来敷衍他。让狗咬回来,这就算让它咬回来?”
妈妈说,那人千声谢万声谢,总算是走了。
“那能起作用吗?”我也不太相信。
妈妈说,我们也问了你爷爷。
“他怎么说?”
“你爷爷态度不明,只是淡淡的说,要自己用狗牙将愈合的伤口再次划开,还要见血,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还有,狗骨头不一定找得到。”
说到这里,妈妈不自觉说起二奶奶家的狗是多么多么乖,又说起二奶奶以前是多么多么苦。二奶奶为了送儿子读大学,到处借债,什么都要省吃俭用。儿子大学毕业后没有好工作,二奶奶又天天夜夜操心。终于儿子在外渐渐好转了吧,她的眼睛又看不清东西了。
妈妈一说起这类事情就停不住。
好在这时候一个人进来了。我还没来得及转头看她,她就说:“亮啊,你这次回来可要好好陪陪你爷爷啊。他的日子不多啦。”
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二奶奶的儿媳,我叫她做“玮姨”。玮姨是妈妈的娘家人,正是妈妈做媒介绍她嫁给二奶奶的儿子的。因为这层关系,她跟我妈关系非比一般,说话直来直去,从不遮遮掩掩。
妈妈见她来,忙邀她坐下,又去给她泡茶。
“要是茶叶茶,我就不喝了。有糖水茶的话就给我来一盅。”她一面说一面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你注意到你爷爷家门前那棵枣树没有?你小时候多半时候呆在画眉,我读中专之前也经常去你爷爷家,我记得那棵枣树呢。”她曾经读过医科中专。那时候中专非常吃香,并且包分配工作,她家里为此还大宴宾客。我小时候跟着爷爷去参加过她的升学宴。
“注意到了啊。树老了。”我知道她接下来要说什么,因为炎爹的话,我有些心不在焉。但是她接下来的一句话让我精神一振。
“那不是一棵普通的树。”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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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不是普通的树?”我惊讶道。我陪伴爷爷那么多年,从没发现它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要说到这件事,恐怕你妈妈知道的都不如我多。你爷爷那棵枣树,可有来历了。”玮姨说道。
“一棵枣树能有什么来历?”
“我还是听我爸说的。大概一百二十多年前,画眉村有个大户人家生了一个小孩,这个小孩刚出生就生命垂危,刚从母体出来的时候一声都不哭,接生婆还以为孩子是死的。孩子的父母见孩子这样,认为养不了多久,就想遗弃。后来幸亏遇到一个算命先生,那个算命先生拦住孩子的父母,说这个孩子是木命,五行恰巧又缺水,出生的季节也不好,正是万木凋零,加上时辰也不好,这才使这个孩子命陷危难。并不是孩子身体有先天不足症。算命先生劝他们留下这个孩子。”
“他们听了算命先生的话吗?”
“他们当然不听。他们认为,即使孩子可以养活,也是一件非常难的事情,不如舍弃了这个,要下一个。那时候,几乎家家户户生十个八个,存活率远远不如现在高,最后一般只会留下四个五个。所以他们不在乎这一个。”
这不难理解,第一那时候没有计划生育,第二那时候医疗条件不好。
“可是这跟枣树有什么关系?”我一头雾水。
“你听我讲完嘛。可是,后来他们还是留下了这个孱弱的孩子。”
“为什么?”
“因为算命先生跟他们说,这样的孩子很难见,但是一旦遇见,如果不好好养着,就永远不会有第二个孩子了。就是说,如果那户人家遗弃了这个孩子,他们就要断绝香火。算命先生还给他们想办法,不知从哪里移植来一棵枣树,告诉那户人家要好生照顾那棵枣树。只要这枣树不死,他们家的孩子就不会出事。如果照顾不周让枣树死了,那么他们家的孩子也会死掉。算命先生还说,这都是因为上辈子欠了这个孩子太多,所以他这辈子找来了,要他们偿还上辈子欠的。既然他是找来的,就要好好照顾这棵枣树。你们对枣树替身照顾好了,他就不会找麻烦。”
“这就是爷爷门前的枣树?”我迫不及待问道。
玮姨笑道:“你等我讲完嘛。那大户人家的老爷对算命先生说,你说的那个‘找’,跟‘枣树’的‘枣’不一样啊。算命先生就跟他们解释说,相传炎黄时期的一个中秋时节,黄帝带领大臣、侍卫到野外狩猎。走到一个山谷的时候,又渴又饥又疲劳。突然,他们见到半山上有几棵大树,树上结着诱人的果实。大家连忙奔过去,抢先去采摘,吃起来酸中带甜,分外解渴,疲劳都被忘在了脑后。大家连声说好,但都不知其名,就请黄帝赐名。黄帝说,‘此果解了我们的饥劳之困,一路找来不容易,就叫它找吧!’后来苍颉造字时,根据该树有刺的特点,用刺的偏旁叠起来,创造了‘枣’字。所以呢,在渊源上,它们是同一个字。”
“枣树的枣字这样来的?真的假的啊?”我问道。
“传说嘛,谁知道真假?反正那户人家就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话,特别细心的照顾那棵枣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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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奇怪哇,自从种了那棵枣树后,那个孩子渐渐壮实起来。但就是有一门不好,他的头发到了春天就拼命的长,并且黑得发亮,五六天要剪一次,不然要拖到地上去做扫帚。到了夏天长的速度就慢了,黑色也像正常人一样。到了秋天,头发就开始落,颜色变得枯黄。到了冬天的时候,他就变成一个光头了!一般的枣树活过百来年没有问题,可是有一年它不再发芽,突然枯萎了。就在那年,五十多岁的平时还健旺的他也突然病倒,然后去世了。你爷爷家的枣树,就是由那棵枣树结了果,落了枣子在地上又生出的小苗移植过来的。”
这时,妈妈将一盅糖水茶端过来递给她。
“这个事情我还真一点也不知道呢。”妈妈说。
玮姨笑道:“你问你爹他也不会说啊。我们外家的人反而知道的多一些。”她将头调转过来,对我说:“所以说啊,现在那枣树不行了,你要那个一点……”她眨眨眼。
我勉强朝她笑笑,心里却灌了铅似的沉得胸口发疼。
“对了,今天遇到一个怪事。”玮姨将糖水茶放下,说道。
“什么怪事?”妈妈问道。
“九坨今天找到我家来,问我前些日子他吃掉的狗的骨头还能不能找到。我看他一身脓包,真不愿意跟他多说一句话。”玮姨撇嘴道。
我这才知道,那个人原来叫九坨。这么古怪的名字。
妈妈问道:“他来找你?”
“是啊。我很纳闷,他来找狗骨头干什么?当初他吃完狗肉拍拍屁股就走了,留下一地的杂碎,让我好一顿打扫。我说我把狗骨头通通丢火灶里烧了。我想这下他该走了吧。没想到他居然要去我家火灶里翻灰。他本来就有点赖子性格,我怕他纠缠,就让他自个儿去火灶找狗骨头。那骨头一烧,肯定都像木炭似的,碰一下就会成粉末。他找到也拿不走。后来他居然抓了一把犬齿出来,欢喜得不得了。他问我知不知道哪些是狗的上牙,哪些是下牙。我哪里知道?他高兴得像捡了一把金子,说不知道也没事,然后喜滋滋的走了。我看他那些脓包里的毒气侵入脑袋了,有点犯神经病。”
我正要说清缘由,见妈妈朝我使眼色,便忍住没说。玮姨是二奶奶的儿媳,跟她说这些确实有些欠妥。
玮姨喝完茶就走了。
我问妈妈:“九坨真要按照爷爷说的那样划破伤口?”
妈妈一面收拾茶盅一面漫不经心的说:“谁知道呢?”
有些事情不管你想不想知道,它都会像决堤的潮水一般淹没人群。无论好事还是坏事,人们口口相传的速度时常让你惊讶。
傍晚的时候,人们就传开了——九坨发狗疯了!
有人赌咒发誓说,他看见九坨像狗一样流着涎水四处乱跑,眼睛发红,见人就咬。其状况跟二奶奶葬礼上那条突然发狂的狗类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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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人说,二奶奶的狗回来报仇了,因为有人看见九坨的腿上染了血,似乎就是那条狗生前咬过的地方流出的。
有人立即附和赞同,因为在九坨家里发现了好多狗的牙齿。
事情越传越离奇,到最后居然串成了一个完整的故事——九坨曾经得罪过二奶奶,二奶奶的狗为了报答主人在葬礼上咬伤了九坨,九坨一气之下将狗打死并吃了,死去的狗不安宁,现在来报复九坨。甚至有人说在九坨发狗疯前听到了激烈的狗吠声。
再后来,又听人说,村里几个年轻汉子已经将九坨抓住捆了起来。可是手指粗的麻绳根本捆不住他。几个人一商量,就用铁链将他套住,像栓狗那样将他困住。
也许是因为爷爷的原因,妈妈听了传说后坐立不安,叫我陪同去看看九坨。
九坨虽然跟我们是同村,但是由于我们这个村的人口比较多,村就被几座山分成了好几部分。每一个部分都有别称。最大的聚居区叫做“大屋里”,以“大屋里”为参照,正对“大屋里”的部分叫“对门屋里”,我们这部分在它后面,所以叫“后屋里”。九坨他们部分在侧翼,所以叫“侧屋里”。
从我们“后屋里”走到“侧屋里”,还要穿过几个有别称的小聚居区,加上路不怎么好走,耗时大概二十分钟。
在路上,妈妈告诉我,九坨的命其实很苦。他爸妈都是赌鬼,天天不离牌桌,很少管他。他出生的时候,他爸还在打牌。接生婆找到他爸,问孩子取什么名字。他爸拿出一张牌大喊:“九——坨——”
他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他爸妈不管他生死,他只好自己养活自己。他年纪小的时候没办法靠劳力养活自己,所以经常偷别人家的东西填肚子。村里要是无故少了鸡鸭狗,百分之两百就会去找九坨算账。开始九坨还会害怕,渐渐就习惯了。失主找上来,骂他不还口,打他不还手。
习惯形成了就难改。他长大后隔几天不偷点东西就手痒痒,但是他从来不偷太贵重的东西。
二奶奶眼睛不好,行动又慢。所以九坨经常去偷二奶奶辛辛苦苦养大的家禽。二奶奶追不上,打不到,每次都气得半死却无可奈何。二奶奶送儿子读书本来就欠债,养点鸡鸭卖了还能换点油盐钱。九坨这一搅和,无疑是雪上加霜。
二奶奶跟九坨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上的。
所以,二奶奶的狗在葬礼上自然没有放过九坨。
九坨秉性就在这里摆着,他自然不会放过吃掉这条狗的借口,非得打死它了一饱口福。
一路聊着,我们来到了“侧屋里”。
看热闹的人不少,将九坨的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由于九坨平时的行为,围在这里的人绝大多数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不时听见有人兴奋的喊道:“九坨,咬他!咬他!”接着是一阵哄笑。
我和妈妈挤到门口,终于看见了脖子上套着锁链的九坨。他眼眶又红又肿,嘴角流着长涎水,浑身邋遢不堪。他的左腿的腿肚上有明显的血迹,料想那便是伤口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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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瘫坐在地上。已经结成一块一块的头发上还粘着几片鸡毛。
探头一看,墙角有一只一动不动的公鸡。不知死活。
一个大人唆使身边的小孩将公鸡捉起来扔到九坨跟前去。那个大人说道:“小屁股,你信不?你九坨叔能吃活鸡呢。”
小孩撅起嘴反驳道:“怎么可能?鸡要拔毛煮熟了才能吃!”
大人坏笑道:“你九坨叔就像黄鼠狼一样吃活的。你知道不,我们附近的活鸡为什么经常不见了?就是被你九坨叔偷去吃了。他从来不吃煮熟的鸡。他连毛都吃掉,让别人抓不到把柄。”
妈妈拉住一位熟人询问情况。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凑了过来,抢着说:“依我看,是袁娭毑的狗找回来了。”
本来有些疲惫的九坨听到“袁娭毑的狗”这几个字,顿时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学着狗吠声“汪汪汪”的乱叫。
围在门口的人们猝不及防,急忙往后让。就在他即将扑到人身上时,动作却停止了。铁链的长度不够。拉直的铁链一下勒紧了他的脖子,他的两颗眼珠子几乎要迸发出来,脸涨红如猪肝。
实际上,锁住铁链接口的锁和钥匙由一根细绳系在一起。只要他将钥匙插入锁孔,很轻易就能将铁链打开。可此时的他似乎忘记了人的身份,一味的呲着牙流着涎,像狗一样吐着舌头。
狗怎么知道用面前的钥匙打开锁?
刚才的小孩吓得哆嗦,竟然跑到墙角抓起那只不死不活的鸡,奋力扔向九坨。
九坨的眼神发生兴奋的光芒,跃身朝鸡扑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刚才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倒拿一个扫帚,一下将那只鸡捅出铁链的范围之外。九坨扑了个空。老婆婆刮了小孩一个耳光,骂道:“你这个傻孩子!你九坨叔是人,不是畜生。真把他当畜生看待,你就不怕他有一天吃了你?”
妈妈见这位婆婆明事理,并且刚才还抢着插话,便转而询问她:“九坨到底是怎么了?如果是发狗疯,应该送到医院去打针才行啊。”
老婆婆把手一挥,说:“他不是发狗疯。”
妈妈说:“他不是被袁娭毑的狗咬过吗?也没听说事后打预防针啊。”
老婆婆道:“肯定不是。那天咬了好几个人呢。难道就他一个人发狗疯?袁娭毑的狗平时很温顺,也不像疯狗啊。我看呀,他是被狗咬伤魂了。”
“狗还能咬伤人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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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伤人的魂算什么!狗还咬吕洞宾呢!那吕洞宾是什么人物?他那肉身都羽化了,只剩一团精魂了,你咬得到?但狗能咬到!因为狗本身就是阴鬼体质。他的魂受了伤,收敛不住,所以变成现在这样。”老婆婆的表情夸张而又虔诚。
她说狗是阴鬼体质,这点和爷爷之前说的“半阴半阳”倒是有几分相像。
末了,她叹一声,对妈妈说:“哎,可惜你爹不出来帮忙。不然袁娭毑的狗不至于被他们打死,九坨也不至于现在这样了。”
我不赞同她的话,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不好发表异议。妈妈也沉默以对。
“话可不能这么说。”背后一个声音响起。
我转过头来,看见一个和蔼的老头,光头,眉毛很长,脚下穿着一双黑色深筒防水鞋。他应该是刚从水田里劳作回来。
妈妈拉我的衣袖:“快叫艾爹。艾爹,这是我儿子,长年在外,屋里的人不认得几个。”
我喊了一声:“艾爹。”
艾爹微笑示意。他一走近来,我就闻到久违的最原始的泥土气息。现在的人懒了,插秧的少了,抛秧的多了;下田除草的少了,岸边喷药的多了;施农家肥的少了,撒化肥的多了;用牛耕田的少了,用机器耕田的多了。特别是城市里,水泥将人跟泥分隔开来。生我们养我们的泥土,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陌生。只有很少的老人保持着最初的生活方式,已经熟悉了泥土的他们,一旦离开就会生出许多莫名其妙的病痛,如一株离了泥土滋养的植物。
村里有几个老人因为儿孙发了财,被接到城市里去享清福,可是都过不了一段时间就被送了回来,形容枯槁,走几步路都喘气不止。当他们再次扛起锄头,在水田里踩上一圈,人立即重新鲜活起来。
艾爹就是这样的人。他的儿子在外省当市长了,他却坚持要留在这里种田。
“马岳云以前帮了这么多人,他得了什么?现在不帮也没话可说。何况,他可能帮过你们,你们却不晓得。不相信等九坨好了,你再问问他自己,看他自己怎么说!你现在要这么说可就是没良心。”艾爹打抱不平道。
我感激的朝他笑了笑。
艾爹说完那个老婆婆,又劝我们离开。他说:“现在的人都这样,你帮他许多次,他感激你。但是后面有一次没帮,他们就对你起气,不记得前面帮过的事情。你们在这里别听没用的闲话,免得生气。”
想想艾爹说的话,我们很快就回家了。
当天晚上,我在床上辗转难眠,想着以前跟爷爷一起的往事,艾爹的话更是让我想了许多。到最后,我又担心起爷爷来,倒不是担心爷爷的“绝情”引起别人闲话,而是担心九坨。是爷爷给九坨说的狗牙划伤的办法,如果九坨的疯病不能好的话,人们会不会说是爷爷害了他?
我家的房子是新建的楼房,时间稍比舅舅家晚一点。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又睡在了土墙青瓦的老房子里,恍惚间似乎又觉得是睡在爷爷的老屋里,隔壁似乎还传来了爷爷打呼噜的声音……
第二天刚起床,就听见有人在喊我妈妈的名字。妈妈好像不在家,没人回应,我便回答了。
外面的人喊道:“亮,你妈妈去哪里了?听说侧屋里的九坨今天早上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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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顿时心中一惊。那么牢固的铁锁链,他是怎么挣脱逃走的?
我屋前屋后找了一遍,没看见妈妈的影子,料想她是去将军坡的菜地摘菜去了。我等不及她回来,自己先跑去侧屋里看看情况。
还是像上次一样,九坨家门前围了许多人。
我扒开人群凑上前去看,只见铁链胡乱仍在一旁,九坨原先呆的地方坑坑洼洼,仿佛这里曾经栓了一头烦躁不安的水牛。
外面有人唏嘘不已:“这发疯的九坨力气这么大!居然能从铁链里挣脱出来!”
另有一个人搭言道:“以前我们都看不起他,要是他现在记起谁的不好来,三两拳就能打死一个人吧!要是谁在外面碰到他,可要躲着点!”
先前那人打趣道:“九坨可不只小偷小摸,他到现在还没有娶媳妇,对人家成年的女娃娃也流口水呢。你媳妇长得特别漂亮,叫你家媳妇以后要多注意下。对了,我今早见你媳妇走得急,好像是要回娘家吧?你怎么没事先跟你媳妇说说啊,免得她就在回娘家的路上碰到九坨啊!”
众人哄笑。
被取笑的人面红耳赤,朝众人指了一圈,吼道:“饥不择食,穷不择妻。他连女鬼都敢带回家来,还有哪个女人他不敢妄想的?别说我,你们都要小心。”说完,他转身急急的走了。
那人大笑道:“大家看看,他心虚了,怕是追他媳妇去了。”
这次大家都不笑了,纷纷四散而去。一位中年人对身后的小孩子喝道:“以后你跟你姐不要单独出来,遇到九坨要走远点。听见没有!”
见大家陆续离去,我也准备离开。
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喊住我。
回头一看,原来是艾爹。他非得拉着我去他家喝杯茶,我不好意思推却,只好从命。他家里九坨家不远,两分钟就走到了。
“他们如果说你爷爷的不好,你千万别听。”艾爹一边说,一边给我倒茶。
“嗯。”我接过茶,连连点头。
“九坨那是自找的。要是说你爷爷故意不帮他,我第一个不同意。”艾爹在我对面坐下,他的手指间有跟我爷爷相似的烟熏黄。他身上的泥土气息还是那么重。“你刚才听到有人说九坨把女鬼带回家吧。”
“啊?我以为那人就这么随口一说,难道是真的?”我惊讶道。
“那次要不是你爷爷帮他,他现在还躺在床上下不来。只是九坨自己可能不清楚,也可能清楚。”艾爹“哼”了一声。
“哦?还有这样的事?”我喝了一口茶。茶香浓厚。这里的茶叶都是自己上山采的,手工不一样,几乎每家每户的茶都不是一样的口味。不知道什么原因,老人家泡的茶一般都比较浓厚。
艾爹将九坨和女鬼的事情给我娓娓道来。
大概是五六年前,具体是五年还是六年前已经记不清了。九坨和村里几个劳力在外地做建筑工程。他们的工地在一个比较偏僻的乡下。下雨的时候工地停工,他们几个便到处跑。他们发现这里有个奇怪的地方——土地庙特别多。
按照一般的习俗,一个村顶多供奉一个土地庙。而这里一个村就有十多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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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走近一看,这里的土地庙跟其他地方的土地庙还不一样。
常见的土地庙一般只有齐腰那么高,单臂那么宽,像是一个微型住房。这个微型住房没有门,对面就是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塑像,也不另设分隔的房间。
可是这个地方的土地庙比“微型住房”还要小一倍,并且里面还另外隔出好几个房间,仿佛里面正经住着一户人家。里面没有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的塑像,反而弄了好多更小的摆设,比如椅子,桌子,床等,甚至有时候可以看到电视机模型。
一般的土地庙前有插着的香,这里却没有。
他们中有一人要在庙前跪下,祈求庙里的菩萨保佑家人平安。他当时心想,不管这庙里有没有土地公公,至少也供着某个菩萨吧。求求菩萨总不是坏事。
他正要跪下去,立即被赶来的工头喊住。
工头厉声道:“你们怎么能乱拜庙呢!这是姑娘庙,你们知道不!”
那人不服气,反驳道:“姑娘庙也是庙,怎么就不能拜呢?”
工头说:“这姑娘庙可不是一般的庙,里面供奉的可不是什么仙女。这里的人有一种习俗,如果家里的姑娘在没有嫁娶之前去世了,就要建这样一座庙,让她们居住。你们看看,里面房子的格局布置得像新房,结婚要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如果路过的男人错拜了她的庙,她的阴魂就会跟上这个男人,直到把这个男人折磨死为止。这个男人死后就会跟她结为冥婚。你要是拜了,这个姑娘庙的主人就会跟上你!”
那人汗毛倒立,急忙躲得远远的。
这时,九坨站了出来,反驳道:“怎么可能呢?姑娘的家人明明知道她们阴魂不散会害到别人,为什么还要建姑娘庙呢?”
工头反问道:“喝中药的病人不是经常把熬剩的中药渣倒在很多人经过的路上吗?希望这样可以让自己身上的病痛分散到路人的身上去?这做法不是差不多吗?”
九坨哽住了。
从此之后,他们几个不再敢到处乱跑,就算停工了也聚在宿舍一起玩玩棋牌。
工程完成后,九坨他们准备回家。
就在回家的头一天晚上,大家发现九坨不见了,到了快熄灯睡觉的时候还没有回来。工头忙吩咐几个人分头去找,担心他被附近村民留在山上的陷阱或者猎物夹子困住。
工地周围的山找了个遍,没有发现九坨。
没有办法,工头只好叫人再去附近村庄里找。
结果,果然有人发现了九坨。不过他不在居民家里,而是在姑娘庙前烧纸。
找他的人吓了一跳,不由分说将他拉回工地。
大家都知道九坨去那里是什么意思,但是都不好戳穿他。
九坨的父母几乎不离桌边,家里没有什么余积,九坨自己的手也不太干净,臭骂早外扬了,所以到了结婚的年龄连个上门说媒的都没有,更别提自己去谈对象了。大家对他那点想法,除了同情也只有同情。
那天晚上,被拖回来的九坨显得有点兴奋,脸色少见的微红,像是喝多了酒。
大家弄不明白他为什么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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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爹知道说再多也没有用了,喝完茶便失望的离开了画眉村。回家的途中要经过一座山,山路的两边散落着几座坟墓。艾爹注意到,有的坟墓前面挂上了长长的招魂幡,路边还有飞溅过来的红色炮衣。他掰着指头一算,再过两天就是鬼节三月三了。
与七月半鬼节“开鬼门关”的说法不同,三月三的鬼节只是孤魂野鬼游荡最盛的日子。据说,平时眼浊的人在这一天也极易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艾爹这么一想,顿时觉得阴风阵阵,慌忙加快回家的脚步。
回家之后,艾爹心想事情到此结束了。可是没有想到,两天之后的三月三的晚上发生了让他至今还迷惑不解的一幕。
比起人口来,侧屋里是常山村最少的。比起富裕来,侧屋里可是第一。论起原因,还是靠艾爹。他儿子在外做市长,自然也忘不了家乡。经过他儿子的帮助,侧屋里已经是水泥路通到了每家每户的门口。并且水泥路两边按照城市里那样立起了路灯,十点之前亮如白昼,十点过后,路灯渐渐变暗,过了十一点,路灯就只有淡黄的微光。这微光一直亮到第二天太阳升起。
让艾爹惊讶的一幕,正是发生在十一点后的路灯下。
三月三那天晚上,躺在床上但是没有入睡的艾爹听到外面有说话声。乡村的夜晚特别宁静,声音传得特别远。艾爹本没有起床的意愿,但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那说话声还在耳边悉悉索索,扰得他无心睡觉。
他爬起来,从窗户口往外看。只见淡黄的微光下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正是他们俩在那里说话,好像在争论着什么。那男的一看就知道上了年纪,而女的年轻柔弱,所以艾爹肯定他们俩不是夫妻或者情侣。
既然不是夫妻或者情侣,他们干吗要偷偷的在这里说这么久的话呢?
他再仔细一看,那男的可不是画眉村的马岳云吗?
那女的面生,怎么看也不认识。肯定不是本村或者附近的人。艾爹眯起眼睛瞧了瞧女的身上穿的衣服,心中一紧,那不是前些日子九坨买回来的衣服吗?当时还纳闷九坨平白无故买什么女人的衣服呢,没想到还真是给“她”穿。
艾爹在惊恐之余,心底也升起一股暖意。马岳云表面没答应,却掩人耳目来帮助九坨。只不过马岳云不知道这一幕还是被他看见了。
艾爹说,当时的情形有点古怪。马岳云好像是这个女子的娘家人,和颜悦色,细声细气的劝说“她”。而这个女子似乎并不领情,声音比较大,看样子火气也比较大。
女子几次返身要回到九坨的家里去,马岳云都急忙绕到前面拦住,继续和颜悦色的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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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说了好久,似乎没有起到一点作用。连躲在窗户后面的艾爹都忍不住跺脚着急。
突然,马岳云脸色大变,指着那女子的鼻子大骂了一句什么话,声色俱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那女子立刻垂眉低头,转身走了。
艾爹看着那女子依依不舍的朝与九坨家相反的方向走去,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融化在夜幕中。
我问艾爹,我爷爷到底怎么骂那女子的。我从来没有见过爷爷骂人。
艾爹说他没有听清骂人的话,别说骂人的话,他们俩在路灯下争论的话也是一句都没有听清。艾爹完全靠看他们俩的表情猜测他们大概说的是什么。
后来,九坨渐渐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周围邻居的鸡鸭又开始丢了,没人能拿到证据,又开始了往常那样的指桑骂槐,将九坨的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
艾爹见九坨好起来,便又偷偷去感谢爷爷。
未料爷爷却惊讶道:“感谢我干什么?”
艾爹将三月三那天晚上的所见说了出来。
爷爷摇头道:“你肯定看错了。那天晚上我没有出去呢。我早早的吃过晚饭就睡下了,哪里都没有去。”
艾爹本来想问问爷爷,他到底用什么方法将那个女鬼赶走的,最后那句话到底说了什么。可是爷爷这样回答他,让他只好将后面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
最后,艾爹总结说:“所以无论谁说你爷爷怎么不近人情,你都不要听。尤其是在九坨这件事上。”
“您真的看清楚了吗?确定那天晚上的就是我爷爷?”我问道。
“当然。也许你爷爷不承认有他的苦衷。所以我也没有逼他一定要承认。”艾爹道。
“九坨自己知道吗?”
“我不确定他知道还是不知道。要说他呀,上次事情还算他可怜,这么大了还没有娶媳妇,男人到了生理年龄嘛,都会有想法。说到这次,他完全是自讨的。明明是很灵的狗,要不它怎么专拣那些人咬呢?他偏偏要去招惹。这次比上次还要可怜,但是我没再找你爷爷。”他摊开双手道。
“您也认为二奶奶的狗很灵?”我微微惊讶。
“我可不是胡说。很久以前哪,苏州有一个人买了一个大宅院,哪知道这里风水特别凶险。屋内百物无不成精作怪。比如井水涌出血来,门窗自己开关。那人非常害怕,请了道士做法驱妖。道士到了宅院,问,屋内哪里怪异?那人说,屋内各处都有怪异,只有堂前一只老猫最没有异状,天天就呆在石板上懒洋洋的晒太阳。你猜后来怎么了?”
“怎么了?”我问道。
艾爹诡异一笑,说:“猫当场站了起来,对那人作抱拳的样子,‘过奖!东家真是过奖!’”
我惊诧不已。
“你说,这些宠物能低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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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艾爹家里出来,我看见猫就要绕开,生怕它突然说话。
一个疑问从心底浮出,如果二奶奶的狗有艾爹说的那么灵,那么即使爷爷没有说谎,九坨按照那种方式将伤口重新划开就能自救吗?
我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因为九坨出现了。不是被别人找到后押送回来的,而是他自己走回来的。他从文天村那条路上朝侧屋里走来时,村里的女人都迅速缩到了屋里,好像跑慢一点就会被九坨侵犯似的。缩回屋里的女人在门缝或者窗缝后面偷瞄由远及近的九坨,好像想以身涉险,看看九坨会不会真的像疯狗一样朝她扑过去。
估计此时的情景让很多人都想到了附近镇上发生的一件往事。
离我们这里最近的一个镇名叫马店。马店,顾名思义是卖马的店子。没错,在明清朝的时候,这里没有形成小镇,只有一个卖马的店子。为什么在这里卖马?因为这个马店的前身是驿站。
古代送信不像现在,贴个邮票就可以寄到全国各地,现在写信都觉得麻烦,不如打电话发短信方便。但是那个时候,信使只能骑马送信。但是马要吃喝,不能一直跑路,所以就有了驿站。信使在一个驿站出发,跑到下一个驿站的时候换一匹马再跑,这样可以提高效率。所以,一个驿站要备好几匹马。驿站的主人干脆在此地建起一个马店,给信使提供马匹的同时经营卖卖马匹的生意。
商人一多,就需要住的地方。于是,挨着这个马店又建起了一个客栈。就这样,马店慢慢由一个小小的驿站发展成一个人口众多的小镇。
我要说的不是马店的形成过程,而是在马店还没有完全发展起来之前发生的一件怪事。
某年春天,马店旁边的客栈来了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少妇,面容俊俏,身姿婀娜。这个女人身后跟着一只大狗,豺口狼牙,非常凶猛。一开始,周围的租客都很怕这个狗,不敢靠近半步,后来发现其实这狗的性格还蛮温顺。只不过,如果有男人要进这女人的房间,这狗就直立起来,撕衣咬人,气势汹汹;要是女人进呢,这狗就摇尾晃脑,表示欢迎。
周围租客都觉得这是条护卫女主人的好狗。
慢慢的,这女人跟客栈里的七姑八婆混熟了,互相串门聊天。很快别人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别人家养狗,拿些自己吃剩的东西随便打发即可。可是这女人不同,每到吃饭的时候,她就轻喊一声:“开饭啦。”然后那条狗趾高气昂地进入房间,坐在上座,这女人端上饭菜,让那条狗先吃。狗吃完以后女人才上座吃饭。
有一次,客栈一个仆人的老婆干完活回家,时间已经很晚了,恰好路过这个女人的房间,听到里面有狗的叫声。她以为这个女人还没有睡觉,就从窗户缝隙里往里看。那时正是十五前后,月亮正圆,月光明朗。她发现那女人裸身躺着,狗则趴在她身上,像人一样,行夫妻之事。这个老婆子吓坏了,又听到女人说:“哎呀,你的毛太硬了,刺得人疼。”过了一会儿又听到她说:“我已经累了,你怎么还不够啊?”果然,狗解人意,下床了。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时间:2019-06-04 12:32:57
老婆子在窗边捂住腹部,不敢笑出声来。
第二天,这老婆子就忙不迭地把这件八卦事到处传播,大家暗地嘲笑那个女人。
到了冬天的时候,这个女人生了一个孩子,但是这个孩子全身上下都是长毛,长得像猿猴似的。于是女人就丢掉不养。那条狗非常不满,绝食抗争了好几天。于是这件私情就更加明显,大家更加相信老婆子说的是真的了。
有另外一个老婆子跟这女人关系不错,就偷偷问她,你怎么把狗当丈夫啊。女人顿时双颊羞红,犹豫良久,皱着眉头说:“唉,这都是前世孽缘啊!我告诉你,你可别告诉别人啊。我十五岁的时候,父母刚开始考虑我嫁人的事情,我忽然得了一种怪病,变得疯疯癫癫。父母给啥都不吃,就想吃人的粪便,但父母肯定也不给啊。忽然有一天,我自言自语道,如果我是畜生了,你们还一定要我嫁人吗?连声音都不是我自己的。父母吓坏了,就问怎么回事。我继续说,我是谁谁谁,你们的女儿前世跟我有私情,后来关系渐渐变得生疏,她居然跟自己的丈夫一起害我命。我死后,向阎王告状。阎王怪我品行不好,将我转生为犬。你们这个女儿反倒好,因为改邪从贞,竟然转世仍然是人。我不服,再告状,阎王判我投生于你们家做犬,跟她做夫妻。这是因果报应啊!你的女儿如果嫁给他人,我必杀了她。说完了,我顿时扑倒在地。一会儿便苏醒了,旧病居然好了。”
“第二天清晨,家犬生了五只小狗,其中一个便是它。父母因为我的原因,本想将狗崽尽数坑杀,又因为这事荒诞,害死这么多条性命,有所不忍,便不杀了。次年,我十六岁,狗也长大了。我出门,狗必跟随。凡是有说媒的来我家,都几乎被这狗咬死。于是父母叫人用铁链拴住这狗,但是晚上这狗将链锁咬断,进入我的卧室,撕扯我的衣服,咬坏我的被子,但是不伤及我的皮肤。它这是向我父母示威。父母怕它咬死我,便不敢再找人说媒。这年秋天,我的父母都重病了,我的病又发作,发狂裸奔,别人无法制止。夜里睡在土室中,坚持不出来,惟狗相随。过了不久,父亲去世母亲康复,我又夜里裸奔。母亲追踪我,发现狗趴在我身上,行那苟且之事。老母亲气得几乎发疯,不久就抑郁而亡。亲人知道此事,都不把我当人来看,想平分我家的财产。想分我家产的亲戚们刚刚进门,那狗便将他们狂咬一顿,于是他们再也不敢进我家的门,那点家产也得以保留下来。我也变得更加疯疯癫癫,但是迷迷糊糊之中也知道狗是畜生,感觉非常耻辱。后来我的病痊愈了,寻思亲戚们尚且对我这样,还有谁愿意接受我呢?于是决意跟着这条狗过日子算了。我帮它洗净身上的污垢,给它做好吃的饭菜,把狗当作老公对待,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有五年时间了。五年里我生了三胎,都不敢养。看来我只能这样隐忍的过完一辈子了。”
女人说完就开始哭。
老婆子戏谑她,问道:“跟狗做那事是不是就像跟人做一样啊?”

楼主:该做的还得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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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煮酒论史

发表时间:2019-04-23 19:10:33

更新时间:2019-06-04 12:3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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