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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良心之作《玉之觞》(每天更新)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八十二章 骊嫱献计

这日芮姬派人来请骊嫱到鱼丽宫小坐,骊嫱正思忖着如何向芮姬开口,见芮姬来请,正中下怀,遂坐了轿辇过来。两人寒暄几句后,芮姬道:“本宫果真没有看走眼,妹妹是个女中豪杰。自妹妹协理后宫以来,革陈除弊,令后宫风气大为改观,如今人人都夸赞妹妹办事利索,连主公也是对妹妹赞赏有加。”

“夫人过誉了,妾身这些日子忙着料理宫中琐事,到把主公给冷落了,主公没有怪罪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居功?”

“主公哪里被冷落了,你们姐妹俩一个主内,一个主外,你管着后宫,姞妹妹侍候着主公,可谓是相得益彰啊!”

骊嫱听出芮姬话中的酸意,笑道:“我俩能有今日,不全是夫人的恩典吗?别说妾身没有什么功劳,就是将来真立了什么大功,也不及报答夫人万一呐。”

芮姬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今日请妹妹过来,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你知道,本宫近日正忙着准备腊祭和长公主的嫁妆事宜。按以往的惯例,腊祭时要进行大赏,上到姬妾,下到宫人,各种赏赐是少不了的,加上祭祀祖先和神明的食馔器具,年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今年也不能低于往年去。虽说今年收成好,各地上贡的赋税比往年多些,但大都被主公拿去贴补军费了,剩下的还不够做长公主的嫁衣,此是其一。其二,公主为晋候的长女,此次出嫁是我晋国的大事,这嫁妆是少不得的,所以本宫为了这两件事愁得很,只恨少一座金山银山来使!”

“长公主在赛亲大会上曾许下重诺,要用十车嫁妆做陪嫁,那是多少人都听见的,若到时拿不出来,恐被国人和天下诸候嘲笑了去。”

“本宫也是为此事发愁,主公不做主,将此事全权托付于我,让本宫着实为难!”

“依妾身看,夫人要度过这个难关,不能只想着节流,还要多想怎么开源才好。”

“你与本宫说话不用拐弯抹角的,有什么想法细细说来。”

“这事说来也巧,妾身协理后宫的这些日子,听到不少关于樊雍宫的传闻。据说卫姬掌管樊雍宫时,背着主公,借着给公子无端过生日之际,大肆收受下人和命妇们的‘喜礼’,数额相当可观。更甚的是,卫姬伙同她的外甥女,曾姬,私自将玉蟾宫中的礼器重物拿到外面去卖,分得的钱财除了一部分孝敬惠安宫外,其余的都落入卫姬囊中了。”

“此话当真?”

“这种事妾身哪里敢胡说。夫人难道不记得,每次后宫举行筵席,夫人们都不过是穿着普通的细葛粗绸,卫姬自己一身上好的绫罗绸缎不说,连着她身旁的婢女都是穿金戴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主公私下里赏赐的。她在无端身上的花费就更让人咋舌,光是奶娘,就有四个轮流侍候,除了天上的月亮星星,什么东西不都是无端要了,就千方百计地找了来,可见她平日里的奢靡了!依妾身看,夫人只需把樊雍宫里里外外扫一扫,不仅解决了长公主的嫁妆问题,还能让夫人体面过得这个腊祭去。”

芮姬摇头道:“此事毕竟只是传闻,没有真凭实据,再说卫姬是公子无端的生母,不顾她的颜面,只看无端的面上,这个宫也查不得!”

“此事不用夫人亲自动手,妾身既然协理后宫,就有肃清弊端,整顿后宫的责任,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如不能将卫姬绳之以法,往后还怎么管束得了他人,此风断断不能任其在后宫滋长。”

见芮姬沉默不语,骊嫱又道:“夫人掌管后宫不久,若能将腊祭和长公主的嫁妆两件大事办好了,必得主公的赞许,众人的信服,而卫姬和曾姬不过是咎由自取罢了,夫人何必怜惜。”

芮姬沉吟片刻道:“也罢,此事你就看着办吧!只是一件,不可牵扯到公子无端,以免让主公脸上过不去。”

“这个自然,无端是主公最小的儿子,主公难免宠爱些,妾身会妥善处理的。”

议完了事,骊嫱坐轿辇从鱼丽宫回到章含宫,在门口正碰上九儿来送做好的吉服。骊嫱拉着九儿进宫去,九儿将骊嫱的那件袆衣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的凤鸟灵动万分,个个曲颈回顾,尾羽摇曳生姿,连衔穗上的针芒都绣得清晰可辨,不比芮姬的那件落下半分去。

骊嫱心里高兴,拉着九儿坐下,边道:“妹妹这几天怎么不常过来了。我天天念叨妹妹,姞儿都听烦了,说不如问芮夫人把你要过来。我想着就算妹妹愿意,夫人也是万万不肯放的,这么可心的人儿谁舍得放手,所以我就不去讨那个没趣了,只盼望妹妹能常来走动才好。”

九儿低声道:“九儿知道娘娘近来打理后宫事务繁忙,不敢多来打扰,所以把吉服一并做好了才拿来给娘娘过目,只要娘娘喜欢就好!”

骊嫱笑道:“妹妹既然过来了,今晚就留在章含宫过夜吧,咱们也可以说说体已话儿,你家夫人那里我打发人去招呼一声。”

“多谢娘娘好意,只是今晚恐怕不行。夫人说,耿国来了使臣,主公今晚要在惠安宫宴请来使,耿夫人和芮夫人都要前往,妾身也需陪同芮夫人前去。”

“耿国来的使臣?都快到年节上了,他们来干什么?”

“妾身不知,妾身只知道耿使已经来了有好几日了。”

“妹妹即有要事,我就不强留了,改日再请妹妹到宫里坐。”

送走了九儿,骊嫱到寝宫来寻骊姞,见骊姞正双手捧着鹦鹉,让内竖息给它修爪子,见骊嫱来了,内竖息行了个礼,退下了。

骊嫱道:“你到是好一番闲情逸志,整日逗鸟戏虫,不问琐事,你可知道耿氏的娘家来人了,怪不得这些天没见惠安宫有什么动静,原来是找帮手去了。”

骊姞小心地将鹦鹉放回笼子,然后往笼子里的食槽内添食加水,一边漫不经心道:“我说姐姐就是思虑太过,有些风吹草动的你就急着拉弓上弦,哪里有那么多事是你管得过来的?耿国来人又怎样,谁让咱们是没有娘家人帮衬的呢?”

“你难道要火烧到眉毛才知道眼急,听说耿姬多次找芮姬商谈,事情必定非同寻常,只怕她们暗中密谋什么事也不定,你我还需要早做防备才好。”

“那又如何,芮姬不还是一样让你协理后宫?”

骊姞只顾摆弄鹦鹉,对所谈之事不甚在意,骊嫱坐了片刻,觉得无趣,思忖着想找个人来说话,可东关五和梁五毕竟是晋候身边的,有些贴心贴肺的话也不宜说,细柳和简修容又是没什么主意的,只能按令行事,想来想去,骊嫱突然想起优师来,于是打发人去乐府将优师唤来。下人不多时回来说,优师被晋候召去惠安宫奏乐了。骊嫱闷闷不乐,独自坐了会儿,起身让念枝和秀葽陪着去庭外走走。

这两日天气晴好,只是隆冬时节,无甚景致可看,只有几个宫奴在扫落叶,宫奴刚把叶子扫在一处,一阵旋风,刚聚拢起的叶子又散得漫天漫地。

骊嫱沿着青石步道慢慢踱着,靠近宫门口时,见赵衰带着两个士兵正在巡逻,看见骊嫱过来,赵衰依例行了个礼,垂首站立一旁。

骊嫱笑道:“从草庐到章含宫,自从有了将军日夜守卫,本宫睡觉从没有象现在这么安心过,只是委屈了赵将军,在这里屈当个护卫,日日餐风饮露,让本宫好生过意不去。”

赵衰恭敬道:“主公既让卑职护卫娘娘安全,卑职自当尽心尽力,何来辛苦一说。”

“话虽如此,本宫还是要多谢将军,将军若不嫌弃,可到宫里坐坐,喝杯酒暖暖身子。”

“多谢娘娘,卑职职责在身,不敢擅离。”

念枝在旁边斥道:“赵将军未免太过托大,娘娘几次三番好意相邀,你怎得如此不尽人情。”

骊嫱制止念枝道:“将军也是尽忠职守,何必苛责于他。”

骊嫱对念枝低语几句,念枝匆匆转身回宫,不多时手捧一个包裹回来。

骊嫱向赵衰道:“这个数九寒天的,小将军日日巡查,有一双暖脚的鞋是最为要紧的。本宫让人估摸着将军的身量做了一双麂皮靴,也不知合不合脚,小将军将就着穿吧。”
不等赵衰反应过来,念枝已上前将包裹甩到他怀里,“这是娘娘赏你的,还不快谢恩。”

赵衰只得上前行礼:“谢娘娘恩赐。”

赵衰捧着靴子,有些手足无措,待骊嫱一行去得远了,才松了口气。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八十三章 耿国来使

此时的惠安宫内,晋候正设宴款待耿国来使。晋候坐中间主席,耿姬携蕙姬,芮姬携九儿,分两侧相对而坐,耿使坐客席。

一番寒喧后,晋候道:“不知贵使来我晋国,可是有要事?”

耿国使臣拱手行礼道:“别无要事,我国国君说年节将近,献上一些薄礼,白璧五双,黄金一千镒,区区礼物,不成敬意。”

“无功不受禄,贵国太多礼了,贵国上次不是刚献过年贡吗?”

“我国国君一来为了感谢晋候多年来帮助耿国戊守边城,驱赶戎狄,二来今年乃我国君五十寿诞,国君日前收到耿夫人的贺礼后,十分想念胞妹,特谴外臣来探望问安。”

耿使又从袖中掏出一方盒,道:“这是国君让我交给耿夫人的。”

蛾儿过来接过方盒,交给耿姬,耿姬打开看时,见是一柄菱花纹兽头钮青铜镜。

晋候道:“晋、耿两国同为姬姓兄弟之国,耿国有难,我晋国怎会袖手旁观?”

这里芮姬见耿姬拿着铜镜,眼中泫然欲滴,不禁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耿姬忙拿袖子拭了拭泪,强展笑颜道:“想我自嫁入晋国,一晃快三十年了,虽时常思念故国,也只能暗中遥寄祝愿,只要听闻兄长安好,故土平安,我也就放心了。如今兄长已入半百之年,我这个老妇也老朽不堪,不禁一时悲从中来,让妹妹和主公见笑了。”

芮姬道:“姐姐与耿君手足情深,如今耿君大寿,这是可喜之事,姐姐怎么也多愁善感起来了?想我刚进宫中时,不过是鱼丽宫的一个嫔人,和姐姐做了这么多年的姐妹,姐姐老了,我也是青丝不再,所幸始终能陪伴在主公身边,不正是你我毕生所愿吗?”

“妹妹说得是,是我糊涂了。唉,我是老了,该退居了。听说妹妹执掌后宫以来,宫人们德言敬谨,功容精进,宫内事务井井有条,真乃我晋国之福,国君之福。老身知道妹妹正为长公主的嫁妆一事发愁,钱财一时周转不开也是有的。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忙,手头还有些积攒多年的闲钱,妹妹急用就先拿去吧!”

芮姬忙道:“姐姐的钱我怎么能拿?姐姐平时俭朴惯了,省下的银子都是牙缝里挤出来的,近些年来,也没见姐姐做件新衣裳,都是缝缝补补将就着过的,让我心中愧疚万分。”

耿姬突然起身,走到晋候席前,跪倒在地,语声哽咽道:“妾身一生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可惜谨守一生,未能给主公诞下一子,妾身有罪啊。如今卫姬在桑园禁足,公子无端无人照料,妾身曾经前去桑园探望过卫姬,卫姬想将无端过继给妾身为养子,妾身也正有此意,妾身愿将无端视为已出,倾其余生,将其培养成才,绝不使其有负我晋国先祖的英名,还请主公应允。”

“寡人知道,这段时间一直是你在照顾无端,卫姬德音有佚,教子无方,让你来管教无端也好,你可不要让寡人失望。”

耿姬谢过恩,起身回席,晋候举起酒杯,向耿使道:“今日贵使在此,寡人就借此酒向贵国国君祝寿,祝耿君万寿无疆,耿国国运昌隆。”

耿使连忙起身,答谢道:“外臣代国君谢过晋候,真是不敢当,不敢当啊!”

耿使一仰脖,饮尽杯中的酒,略一迟疑,道:“外臣来贵国的途中,听到一个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哦,说来听听。”

“听说魏国和霍国暗中联络狄人,并私下会面,与其订立盟约。”

晋候脸色一沉,“还有这等事,我国与魏、霍两国早就有约在先,一致抗击戎狄,他们竟敢率先出尔反尔,破坏盟誓?”

“魏、霍两国与戎狄眉来眼去已非一日两日,两国不仅与戎人互通经商,听说还向赤狄王大行贿赂,让赤狄的部队不要侵伐魏霍两国。”

“不要侵伐魏霍,难道让赤狄侵伐别国吗,当初周朝建立之初,武王就曾召天下诸候,立下誓约,共同对抗戎狄蛮夷,寡人也曾与他们歃过血,盟过誓,两人还口口声声天下姬姓,手足一家,这么快就把当初说的话给忘了?”

“晋候看,是不是给两国国君适时提个醒。”

“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劳烦贵使回去告诉耿君,魏霍两国那边请耿君多加留意,若有风吹草动需立刻来向寡人禀报。”

耿使连声诺诺。

这里正说着,东关五进来禀报说曾娘娘在门口有要事求见,晋候道:“哪个曾娘娘?”
芮姬接口道:“就是现任玉蟾宫的主位,也就是卫姬的侄女。”

“她来干什么,让她进来。”

曾姬一进大殿,就向晋候跪下哭诉道:“主公,出大事了,骊嫱带了众多手下,正往樊雍宫去,说是要查抄宫禁。”

耿姬失声道:“这事从何说起,骊嫱不过协助芮夫人料理后宫,如何有查抄宫禁的权力?”

曾姬抹了抹眼泪,偷眼瞥了下芮姬,道:“主公,骊嫱虽然没有查抄宫禁的权力,可妾身听说,此举是得了芮夫人首肯的。”

晋候转向芮姬,“这事你知道吗?”

芮姬正容道:“启禀主公,骊嫱昨日确实向臣妾提过,说有宫人向她举报,卫姬在樊雍宫时,曾做下不少营私舞弊,有违宫规之事,骊姬让臣妾下令查抄樊雍宫,臣妾思虑再三,让她务必查证清楚,录得人证物证俱全,方可有所行动,不想她行事如此草率,莫非,骊嫱已拿到了确实的证据?”

晋候问,“什么营私舞弊之事?”

“大约是卫姬借公子无端过生日之际大肆收受宫人们的‘喜钱’,更甚的是,她将玉蟾宫里的器物拿到外头去变卖,所得的钱财中饱私囊……”

芮姬看了耿姬一眼,咽下了后半句话。耿姬果然脸色发白,死死攥着手中的帕子,不发一言。

曾姬道:“芮夫人,你可千万不要相信骊嫱的一面之词。骊姬向来与卫姬不睦,此番定是想趁卫姬在桑园禁足之际,公报私仇,想栽赃陷害于她,卫夫人身为樊雍宫主位,吃穿用度不愁,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耿姬道:“主公,卫姬虽还在桑园受过,但她毕竟是公子无端的生母,骊姬怎么着也得顾及公子的颜面,如今她却不经请示主公就去查抄樊雍宫,实是不妥。”

曾姬上前跪行两步道:“还请主公速速阻止骊姬前去樊雍宫,公子无端还在宫内,这个时辰也该上床就寝了,千万别因此受了惊吓才好。”

耿姬吃惊道:“无端不是晚上跟你去玉蟾宫睡觉的吗,怎么会独自留在樊雍宫?”

曾姬又是涕泪俱下,“卫姬不在的这段日子,无端白天跟在耿夫人身边受教,晚上妾身带他去玉蟾宫睡,初时妾身还哄得住他,后来他却是闹得越发凶了,日日吵着要找她娘亲,昨天非说他娘亲晚上就藏在樊雍宫,死活要去樊雍宫过夜,妾身拗他不过,只得让两个奶娘陪他一起过去。”

耿姬斥道:“糊涂东西,孩子小不懂事,你难道也不懂?两个奶娘怎么会管得住他,万一出了什么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交待?”

耿姬转向晋候道:“主公,事不宜迟,快把骊姬召回来吧!”

芮姬向曾姬道:“骊嫱去了有多久?骊姞也一起去了吗?”

“姐妹俩一起去了,妾身一听说这个消息,就立马赶来通报,前后不过一柱香的功夫。”

芮姬向晋候道:“此刻她们应该已经开始动手,再派人过去怕是晚了。”

晋候道:“既如此,咱们就一起去樊雍宫走走,看看骊姬能不能查出什么来?卫姬是清白的,还是受诬陷的,到时一看便知,东关五,去把车驾准备好。”

梁五和东关五一对眼色,各自心领神会,东关五一路小跑着出去备车,一边打发人去给骊嫱报信。

耿国使臣见晋候另有他事,便起身告退。晋候命人撤了筵席,同一众姬妾,同往樊雍宫来。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八十四章 查抄樊雍

樊雍宫距离惠安宫并不远,晋候一行不多时来到宫门口,却见连个守门的都没有。东关五扶晋候下了车辇,梁五在前面打着灯笼,晋候进了前庭,才见宫人和奴仆们都在庭中跪着,低垂着头,夜色中也辨不清神色。芮姬和耿姬等人跟着晋候走进大殿,晋候一只脚刚跨进门槛,有一人从殿内急奔而出,和晋候撞了个满怀。晋候定晴一看,此人正是骊姞,骊姞见了晋候,硬生生拽住脚步,却用帕子捂着脸面,越发哭得难以自抑。

晋候将她一把拉入怀中,大为不舍道:“这是怎么说,你这个半夜来抄人家宫禁的,怎么反受起人家的委屈来了?”

骊姞不肯言明,只是哭道,“妾身不知道主公和众位姐姐到此,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晋候问跟在骊姞身后的止水,“姞娘娘发生了什么事?”

止水偷偷瞟了一眼骊姞,低头不敢回答。

晋候拉着骊姞的手,道:“走,跟寡人一起去看看,你姐姐都查到些什么了?”

此时的前殿上站满了樊雍宫的姬妾和内侍,依次按品阶分列数排,因骊嫱有令,事情没有查清楚之前,需在此等候问讯和传唤,因此无人敢出声,此刻见了晋候,才过来行礼。

晋候一行直往卫姬的寝宫走去,只听到一阵小儿的哭喊声,混着口齿不清的叫骂声,在寂静空旷的大殿中听来,直如撕心裂肺一般。耿姬心中一紧,急上几步,却又不敢越到晋候前头去。

东关五在前,掀开门帘,晋候一脚刚踏进去,便听那小儿哭骂道:“你们这群强盗、小偷,快点从这里滚出去,否则我以后当了国君,把你们全部下油锅烹了。”

晋候后脚还没跨进门槛,不提防有个物件打过来,晋候一侧身,那物件直飞而过,砸在一个内臣的头上,疼得他捧着头呲牙裂嘴,那物事咣珰一声掉落在地,发生刺耳的声响。

众人吃惊不小,见掉在地上的是一盏尺把长的青铜烛台,再转头一看,扔东西的不是别人,正是公子无端,只见他光着一双脚,单穿件亵衣,一边哭闹,一边抓起四周的物什,抓到什么就砸什么。两个奶娘跪在脚边,拉扯不住,苦苦哀求。

边上的骊嫱冷眼看着,几个婢女正跪成一排,嘤嘤哭泣,骊嫱见晋候等人进来,忙过来行礼。

公子无端平生最怕两个人,一个是耿姬,另一个便是晋候,他见自己刚才差点闯下大祸,吓得屈身要往床下钻,被耿姬大声喝住。耿姬让奶娘给他穿上衣服,带到后屋去,哄他入睡。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无端好好地睡着,突然被人惊醒,所以才发小孩子脾气,绝不是有意为之,万望主公见谅。”耿姬又转向骊嫱道:“你看看你做的好事,这么晚了连声招呼都不打,带人查抄宫禁,不仅让小公子受了惊,连主公也不得不搁下国事,匆忙赶过来,你难道要让后宫无一日安宁吗?”

众人都以为骊嫱必有一番辨词,不想她只是冷着脸,站立一旁,并不言语。芮姬眼尖,见地上躺着个小人,上前捡起来看,原来是个手掌大小的人偶,做工粗糙,只在一扎茅草外缝了块粗布,用朱笔点出眼睛和嘴巴。芮姬看那布偶的反面,见歪歪扭扭地写着“骊姞”两个字,还用一根竹签挑着,直贯入胸口。

骊姞被晋候牵着,不得已才走到寝室来,本已擦干眼泪,此刻见了布偶又止不住啜泣起来,耿姬见晋候自始至终都抓着骊姞的手,本已寒了半截的心一点点坠入冰窟。

芮姬拿着布偶问曾姬:“这是哪里来的?你见过没有?”

曾姬吓得跪倒在地,连声道:“妾身难得才到樊雍宫一趟,平时都是派人来将无端接到玉蟾宫去的,妾身从来没见无端有过这种东西。耿夫人,你说是不是?”

耿姬也是脸色发青,向骊嫱道:“你是在哪里发现这个人偶的?”

骊嫱淡淡道:“妾身在骊戎时,就听说中原有一种厌胜之术,施术者只要制作一个人偶,写上要诅咒人的名字和八字,然后在人偶的四个方位放上五鬼符,施行咒法,可将对方置之死地。妾身原本还不信,如今亲眼看见才知确有其事。”

耿姬道:“光凭一个布偶不可太早就下断语,卫姬已离宫多日,宫内一切事务由她人打理,非卫姬所能掌控。无端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什么,白天在我宫里请了师傅读书、写字,虽偶尔淘气些,但也知道尊师重礼,并非是卑劣不堪之徒。”

骊嫱从衣袖中取出个一模一样的布人,向晋候道:“妾身是个眼里揉不进沙子的。有宫人向妾身禀告卫姬的种种不规,妾身为了求个明白,还后宫一个是非公道,还没来得及向主公禀报就突访樊雍宫,也不敢真抄了合宫上下,不过查问了卫姬寻常亲近的几个婢女罢了。无意间惊扰了小公子,是我们姐妹俩的不是。这个布偶,正是小公子日常拿着作乐之物,我俩入得寝宫来,见小公子依然拿着此物玩耍,丝毫不以为禁忌。”

晋候问旁边站着的几个宫女,“此话当真?”

那宫女唯有点头而已。

耿姬向晋候道:“主公,此事不可光听信骊姬一人之言,还需……”

耿姬还未说完,晋候喝道:“不用再说了,是不是一人之言,寡人看得清楚得很。”

芮姬见骊嫱一脸得意之色,暗想骊嫱今晚不与耿姬分个生死胜负,恐怕是不会善罢甘休了,不想骊嫱却道:“虽说你们中原诸国视厌胜之术为异术邪道,但我们骊戎人不信这个,一个布人,又能拿我俩怎么样,不过是无知之人玩的可笑把戏罢了。”

骊嫱言毕让婢女拿过一把剪子,将手中的布人铰了个粉碎,又将芮姬手中的那个也拿过来,一同铰了,众女暗暗称异,不知骊嫱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耿姬看在眼里,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冷汗涔涔而下,在蛾儿和蕙姬的搀扶下才勉强支撑站着。

晋候点头道:“嫱儿如此深明大义,甚是难得,这布人之事,以后不用再提,若宫中再出现此等事情,寡人定当严惩不怠。耿姬,你以后要对无端严加管教,他已经被卫姬惯得无法无天,以后别再让寡人失望了。”

众人闻言皆是动容,芮姬道:“如此甚好。骊嫱,你昨日说要彻查卫姬营私舞弊一事,今日你们兴师动众地来到樊雍宫,除了这个,可还查到别的?”

骊嫱一点头,一掌仪从跪着的众女官中站出,将一卷帛书呈给芮姬,道:“这是卫夫人亲手写的收受喜钱的帐目,请夫人过目。”芮姬不敢先看,转手递给晋候。

曾姬见了那掌仪不禁吃了一惊,“是你,你怎么会在这里?原来都是你告的密,你这个忘恩负义的贱人,我何曾亏待过你,你,你竟然……”

曾姬的话还未说完,晋候冷冷向芮姬道:“不用给寡人看了,你念给大家听吧!”

芮姬打开帛书,见帛书上密密地写着字,念道:“丙申日,无端两岁生辰,收到冀氏金十镒,玉人偶两个;丕氏金项圈两对,里氏金银盘一副,玉佩一枚;共氏,细葛两匹……”

芮姬还要往下念,就听曾姬尖声哭喊道:“夫人、主公明鉴,这些都是别有用心的人捏造的,若真是卫姬亲手写的帐目,怎么会落入一个掌仪手中。这个贱人明明是我玉蟾宫的人,因犯了错,曾遭妾身责罚,必是她怀恨在心,所以捏造了这份帐目。”

芮姬问那掌仪:“这份帐目怎么会到你手中的?”

见掌仪低头不敢应声,骊嫱接话道:“此女确是玉蟾宫的掌仪,这帛书也是卫姬的手笔无疑。卫姬平时将所收的钱物一一记录在此帛书上,这帛书原放于樊雍宫中,由卫姬贴身收着,卫姬去桑园受役之前,将帛书交给曾姬保管,曾姬将它放在玉蟾宫中,不料被掌仪整理书册时发现,宫中出了这等违法乱纪之事,她自然来向我通报!”

骊姞向晋候道:“卫姬胆子也忒大了,连玉饰都敢收,我记得我俩初入宫时,耿夫人曾经说过,先君早立过宫规,玉器乃是君候贵卿之间互相致问之物,妇人之间不可私相赠予,否则就以僭越礼制,违反宫规论处,不知我说得对也不对?”

曾姬原本指望耿姬和蕙姬能够施以援手,不想两人都是冷着脸,不发一言,曾姬情知无望,只得向晋候哭诉道:“这些都是贱人的一面之词,主公千万不要听信。虽说卫姬是我的姑妈,可妾身与她并不常来往,樊雍宫中的事务妾身更是一概不知,她怎么会将帛书交于妾身保管呢?”

曾姬又转向骊嫱道:“妾身知道骊娘娘对我有诸多不满,妾身有眼无珠,对娘娘过去多有得罪,还请娘娘大恩大德,宽恕妾身才好!”

骊嫱冷哼道:“谁都知道卫姬是你的姑妈,卫姬不在的这段日子,由你照看着公子无端和樊雍宫,你和卫姬的关系岂是你想撇清就能撇清的,更何况,有人禀报说玉蟾宫中有不少青铜重器,被拿到外面去变卖,曾娘娘作为玉蟾宫的主位,难道对此事也一无所知吗?”

曾姬闻言如五雷轰顶,顿时僵在那里,刚才一番涕泪横流,和着浓重的脂粉,在脸上变成红的、青的一块块污渍,骊姞看了心有不忍,转过头去。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八十五章 喜上加喜

耿姬道:“骊姬,先前你说卫姬违例收受喜礼,现在又说她将宫中的重器拿到外面去变卖,你可知这是重罪,万一找不出证据,你可要背上听信奸小,查证不实的罪名?”

芮姬问:“骊姬,你可找到证据了?”

骊嫱对念枝低语一句,念枝到门口唤了个人进来,别人不识,曾姬却认得此人是供奉库负责采办的寺人。此人原是樊雍宫的内竖,按照宫规,年满十七的内竖须全部离宫,他因家中亲人丧亡,不愿回去,卫姬便让他净了身,做了寺人,到供奉库去供职,也算是份不错的差事。曾姬一见此人,便瘫软在地。

骊嫱向寺人道:“你把你对我说的,向大家再说一遍。”

那寺人嗫嚅了半天才开口,大意依稀是卫姬不久前陆续交给他一些青铜器和珍奇玩饰,让他趁去宫外采买时,拿到外面找人卖了,但不许透露这是宫里头流出来的。

骊嫱道:“那些青铜器和饰物是卫姬亲手交给你的吗,还是经由他人假手?”

“有一小部分是卫夫人交给我的,大部分都经由曾娘娘的手。”

“你,你胡说,你们都是骊姬唆使的,为的就是诬陷我和卫夫人。主公,夫人,你们可千万不要受奸人的摆布。”此时的曾姬,早已没了先前的底气,最后几个字气若游丝般从牙缝里挤出来。

蕙姬道:“骊姬,你既然说卫姬收了这么多的喜礼,又变卖玉蟾宫中的器物,钱物却是藏在什么地方,这前庭寝宫的,想必该搜的地方你也搜过了,可找到了没有?”

见晋候和芮姬都沉着脸不言语,耿姬强打精神,对骊嫱道:“虽说有人出来作证,但咱们做主子的,管理后宫,查证案情,讲的是一个人证、物证俱全,方能令人信服。如今既搜不到物证,便不可太早下定论。卫姬身为樊雍宫主位,领次夫人之衔,服侍主公多年,又是公子无端的生母,尊贵非同一般,办理此案,不可不慎啊!”

这里正说着,细柳从后面进来,悄悄走到骊嫱身边,耳语数句,骊嫱顿时精神一振,对晋候道:“主公,下人们在后院找到重要的物证,请主公和夫人与妾身一同前往查验。”

曾姬猛然扑上前,攥住晋候的衣襟,哭道:“主公,你千万不要去啊。骊姬居心叵测,心狠手辣,不知又会想出什么酷刑来加害妾身,妾身不想成为第二个有陶氏啊!”

晋候厌恶地飞起一脚,将曾姬踢开数丈,冷冷道:“这人已经疯了,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两个虎贲上来将曾姬拖出,曾姬一路哀号道:“耿夫人救我……”

耿姬表情呆滞,眼神木讷,似在瞬间已变成一个苍老的妇人。

骊姞拉着晋候的手,随骊嫱往后院来,这里是无端日常玩耍的地方,众人进了屋,见屋中散乱着诸如短弓,木剑、木马之类的玩意儿,两个奶娘正拍着哄公子无端入睡,许是刚才闹得累了,无端吮着奶娘的奶头就睡着了,众人进屋也并未惊醒。

奶娘想过来行礼,耿姬朝她摆了摆手。众人环顾屋内,见地上除了散落着几把弹弓外,还有几件金银项圈之类,除此以外,别无他物。

骊嫱轻声问细柳,“就发现了这些,还有别的吗?”

细柳道:“附近的几间屋子都已经搜过了,别无他物。

耿姬道:“该看的我们都看过了。事已至此,老身也不能再为卫姬辩护什么,可无端还是孩子,什么都不懂,咱们已经闹了半宿,还是不要打扰他安睡罢。”

芮姬也查觉晋候有些不耐,向骊嫱道:“时辰不早了,该查的地方也都查过了,若没什么发现,就让下人们都撤了吧!”

骊姞一面挨着晋候,一面使眼色给骊嫱,让她见好就收,只是事已至此,骊嫱哪里肯善罢干休。她仔细打量屋内,这屋子并不大,几个箱箧都已被打开,里面除了衣物被褥之外,并无钱物。骊嫱见墙边放着两面大鼓,颇有些奇怪,骊嫱走过去,伸手拂拭,见鼓上新髹着一层锃亮的油,却不见鼓槌。

骊嫱用手轻轻拍打两下,正琢磨间,听晋候道,“今日这一通闹,寡人也乏了,剩下的事就由骊姬了结,其余人等都散了吧。”

晋候转过身,没走几步,只听“咣啷”数声,有重物接连落地的声音。晋候转头见骊嫱手中拿着剪子,鼓面已被绞开一个口子,藏在里面的金饼一齐从鼓内落下,黄澄澄的一片,落了一地,除此以外,还有玉佩,玉制人偶等其他玉制器物,正是记载在帛书上面的‘喜礼’。

骊嫱大喜,一面让人将另一面鼓也绞开,取出其中的金饼,一面让细柳把金饼堆在案几上,一撂撂地堆叠起来,直堆了有一尺来高,将边上的奶娘看得目瞪口呆。

骊嫱向晋候道:“多亏主公在此,卫姬多年贪贿的物证终于被找到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卫姬就是亲自来了,也狡辩不过去。”

晋诡诸神色疲倦道:“寡人今日乏了,此事留待明日再议吧……”

骊姞道:“今日已晚,章含宫距此不远,主公不如就到妾身那里安歇吧。”

骊姞搀扶着晋诡诸走出宫去,耿姬、芮姬和蕙姬也各自率众回宫,留下骊嫱清理后事,骊嫱让人将财物清点完毕后才回章含宫。忙了大半夜,骊嫱回到章含宫时已近丑时,骊嫱本就有难寐的毛病,此刻过了时辰,躺在床上毫无睡意,天亮时方才迷迷糊糊地合眼睡了,一觉醒来,见天色已大亮,刚下床榻,便觉鼻滞声哽,想来应是昨晚疲累,又受了风寒,便让念枝打发人去太医局喊医官过来。

不多时那医官来了,探了良久的脉息,又问了骊嫱的月事,这才起身行礼道:“微臣恭喜骊娘娘,娘娘是有喜了。”

骊嫱一愣,“你确定吗,若是诊错了,我可绝不轻饶你。”

“微臣行医多年,怀孕的脉象还是有些把握的,娘娘若存疑,可再换别的医官前来诊视。”

骊嫱让念枝送出医官出去,自己坐在床榻上,只觉百感交集,说不清是喜还是忧。刚入晋宫时,自己满腔情思都放在申生身上,原想趁晋候离宫之际,和申生一走了之,就此流落天涯也罢,不料事事波谲诡折,几经辗转磨难,又回到晋宫中,只是此番回宫骊嫱终于占得先机,将耿姬等人反制于下,泄了一口长期压抑在心中的恶气,只是自己还没想好往后的打算,一个生命已悄然到来,看来自己的后半生注定要在这宫中度过了!

正默想着,念枝过来道:“刚才医官说娘娘的风寒初起,并无大碍,到是怀了身子的人,饮食用药要格外注意些。医官开了几方温和的药,奴婢让下人们拿了药去煎了。”

骊嫱点点头,忽然想起道:“昨日晋候不是在章含宫过夜的吗,怎么一大早静悄悄的,姞儿那边也没个声响?”

“这哪里是一大早,都到巳时了,主公这会儿已经议完朝,把姞娘娘喊到上书房陪侍去了。”

骊嫱“哎呀”一声,连忙掀被起身,“快给我洗漱,咱们也一起去上书房。”

骊嫱带上一众下人,乘了顶步辇,出了路门,往燕寝上书房来。才入殿门,便听里面传来骊姞的笑声。念枝掀开门帘,骊嫱刚踏进去,便见骊姞斜躺在晋候的怀内,咯咯地笑个不停,东关五和梁五也在晋候身边陪侍。

晋候道:“嫱儿来得正好,寡人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东关五拿来绣褥铺在席上,让骊嫱坐下,骊嫱笑道:“妾身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主公,是先说妾身的好呢,还是先听主公的好呢!”

骊姞道:“你昨儿忙了一晚上,早上看你睡得香,就没叫醒你。刚才医官来给我例常问诊,把了我的脉息后说我有喜了,你就要做姨娘了,你说是不是好消息?”

骊嫱刚把一粒梅脯放进嘴里,“哎哟”一声就吐了出来,“这丫头,今儿比我走快几步,我的好事竟先让你给说去了。”

骊嫱向晋候嫣然道:“妾身今早略感不适,喊了医官过来诊视,医官把了脉后,说妾身感了风寒,并无大碍,只是刚刚有孕,需得仔细些用药。”

东关五和梁五在边上听了,一齐过来贺喜。东关五道:“主公,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干娘和姨娘一日之内同时获悉怀孕喜讯,这是上天护佑,要让主公子嗣兴旺,晋国国祚绵延啊!”

梁五也道:“怪道这几日两只喜鹊飞在宫门口,赶都赶不走,原来是上天降下福祉,要主公好事成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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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力保曾姬

晋候也是心情大好,哈哈大笑道:“你们姐妹俩同时怀孕,可知寡人对你们不薄,都是一般宠爱,不分彼此。多年来寡人忙于军务,宫中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婴孩的哭声了。想到我先父武公后继有人,寡人也是十分高兴。”

骊姞得知姐姐有孕也是惊喜不已,拉着骊嫱的手道:“我们姐妹俩从小就在一处,如今同时嫁为人妇,又同日有孕,当真是难得。”

骊嫱道:“我俩自嫁入晋国以来,深受主公恩宠,苦于无以回报,若能为主公诞下一子半女,为晋国绵延香火,也可了了我俩我的心愿。”

晋候大喜,道:“拿酒上来,寡人要与两位爱姬好好庆祝一番。”

梁五凑近晋候道:“如此美事,主公自当痛饮一番,只是两位娘娘怕有数月沾不得酒了。”

“对,对,寡人一高兴,把这个给忘了。”

晋候又想起骊嫱说自己感了风寒,不免又一番嘘寒问暖。骊嫱见晋候高兴,便趁机道:“请主公宽心,医官说病症初起,吃几贴药就不妨事了。主公,昨晚总算不负妾身忙活一晚上,把樊雍宫的帐册都清点了出来,该有的名目一项不少,不该有的金银玉器也都一样不少地记录在册,如今只差给众人一个公道的说法了。”

晋候沉吟片刻道:“卫姬侍奉寡人十多年,虽然无德,但寡人也不忍太过绝情啊!”

“主公是情义深重之人,妾身深受感怀。只是卫姬身为樊雍宫主位,知法犯法,无视宫规礼节,此风断不可长,否则让妾身和芮夫人今后如何治理后宫。妾身有个主意,不如撤去卫姬樊雍宫主位的职分,保留她的次夫人位分,让她在桑园受役思过,没有主公的诏令不得出园。主公若是怜惜她,可为其在桑园单独建造一处屋宇住着,一来对卫姬有所惩处,二来也彰显主公对她的额外恩典。卫姬若是有心,应该明白她若将来能够改过自新,主公还是会让她重返后宫的。”

“这样也好,寡人将来对无端也可以有个交待。”

“主公,卫姬做下这么糊涂的事,与她的那个侄女,曾姬不无干系,自曾姬执掌玉蟾宫,不仅玉蟾宫的宫人们腹诽甚多,连着樊雍宫中也是非不断,主公看该拿曾姬如何处置?”

晋候并不将曾姬放在心上,道:“当初是耿姬让她执掌玉蟾宫的,如今你就和芮姬一起看着办吧。”

姐妹俩又说了会闲话,才起身回章含宫,晋候叮嘱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自此以后,晋候几乎天天来章含宫探望姐妹俩,嘘寒问暖,查问饮食起居,还拨了几个平日最称心的膳夫去章含宫为姐妹俩做食馔。

姐妹俩怀孕的消息不胫而走,数日内已合宫尽知。除了章含宫的女官,别宫的姬妾,但凡够得上品级的,纷纷备礼前来祝贺。两日下来,骊嫱便觉不耐烦,让细柳和简修容向人推托说胎动不适,不便见人,收下贺礼,留个名册便罢。

这日骊嫱和骊姞正一起看那名册,骊嫱看上面写着“萃喜宫:薄夫人,江米两升,杜仲、红枣各一包。”

骊嫱向细柳道:“薄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薄夫人只打发她跟前的婢女过来送的礼,我见娘娘刚才正歇着,又没什么要紧的东西,就没有进来禀报。”

骊嫱冷哼一声,“我说呢,她还有脸来向我贺喜,前番忙着收拾卫姬和有陶氏,也没功夫来理会她。你去把她的东西拿来我看看。”

细柳出去端了个木盘过来,上面放着个陶罐和两个托盒。骊嫱打开罐盖,骊姞也凑过来看,见罐中是洁白的江米,骊姞抓起一把,道:“这种米甚是难得,听说只有楚国南部的吴国,越国的粘土中才长得出来,煮熟了以后香糯粘滑,十分宜口,南方诸国都是用它来祭祀神明的。”

细柳指着那两个托盒,道:“婢女说这几样都是难得的安胎之物,有胎的养胎补血,没胎的也可以滋补安神,对两位娘娘大有裨益。”

骊嫱冷哼道:“听说薄姬曾经怀过胎,后来不知什么缘故滑了胎,还落了个不能生育的病根,这么好的东西,她自己怎么不留着用,你去把东西都扔了。”

骊姞道:“你不要也犯不着全扔掉,好歹把那江米留着。”

骊嫱转念一想,或许今后还有他用,便命细柳先收起来。这里秀葽过来禀报说芮夫人来了,姐妹俩一齐起身相迎,才出了寝宫,芮姬已迎面进来,骊嫱笑道:“姐姐今儿怎么亲自过来了,按理应该妹妹来向姐姐请安才是。”

“你们如今都有孕在身,我哪里敢再劳动两位妹妹,少不得亲自跑一趟了。”

“姐姐太见外了,不过怀个胎而已,哪里就那么金贵了。”

三人进了寝宫,芮姬入了座,道:“听说两位妹妹有孕,正是喜事一桩。宫中已有多年未有婴儿出生,此时又值蜡祭,我等当在祖先神位前焚香祝祷,保佑两位妹妹得祖先的护佑,诞下龙子龙女,继我晋国百年香火。”

骊嫱知道芮姬无子,只有一个女儿,十三岁那年便被晋候嫁去了白狄,便道,“我俩的喜事说起来还是夫人成全的,若是我俩生的是女儿便罢,若是我和姞儿生下的都是儿子,可过继一个到夫人名下,一来让他承欢夫人膝下,聊解宫中寂寥,二来也可为夫人百年后敬奉香火。”

芮姬微微一笑,岔开话题道:“我今日来,为着有件事要和你商议,卫姬一案现已尘埃落定,我照着妹妹与主公所议定的,在宫中颁布了诏告,让卫姬在桑园永久禁足,无传召不可入宫,如今还剩下一个同犯曾姬,妹妹看该如何处理?”

“姐姐可曾问过主公的意思?”

“主公现今忙着军务,无暇顾及后宫,一切事情让我定夺。”

骊嫱略一沉吟,道:“自曾姬执掌玉蟾宫以来,下人们怨言就颇多,如今又传出私卖重器一事,卫姬虽是主谋,实际打理之人却是曾姬,她必从中也得了不少好处,这种媚上欺下之人,是最惯不得的,我看若不对曾姬施以重罚,恐怕难以服众。”

“这数月以来,宫中变故甚多,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若再要严查曾姬,恐怕人心更是不稳,依我看,对曾姬等其余从犯还是从轻发落为好。马上就要蜡祭了,先过了这个正经关儿才是上策。”

“夫人的意思是?”

“不如撤了曾姬的嫔位,降为宫女,让她在我宫里罚做苦役就是了。”

“一切依姐姐的意思办就是。”

芮姬又坐了会,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又想起件事来,转身道:“多亏嫱妹妹协助我处理后宫事务,我才不致焦头烂额,只是妹妹如今有了孕,万一动了胎气,我可就罪过大了。不如妹妹暂歇了宫务,先安心养胎数月?”

“多谢姐姐关爱,能为姐姐分忧是我的福分,请姐姐放心,妹妹做事自有分寸,腹中胎儿要得,后宫事务也耽搁不得。”

姐妹俩送走芮姬后,骊嫱愤然入坐,一拂衣袖,将案上的一碟子酸梅脯也打翻在地,念枝忙过来收拾净了,又拿上一碟子新的果脯来。

骊姞道:“这回你可不能称心如意了。”

骊嫱道:“据我所知,玉蟾宫和鱼丽宫关系并不密切,芮姬此番力保曾姬,不知是何用意,却是白白便宜了曾姬那个贱人。”

“我看你还是少操些心吧,何故生这些闲气,保重腹中的胎儿最是要紧,上次樊雍宫该查也查了,该罚的人也罚了,到是难为你这个针线不举的,将那两个人偶做得如此精巧,你让玉蟾宫的掌史拿给无端玩耍,无端竟也没疑心?”

“他一个孩子懂什么,卫姬不在他身边,他也就是个人偶,不是被耿姬做挡箭牌,就是被曾姬摆弄,我也不过是顺带使一下罢了。”

骊姞斜躺在榻上,喊止水过来给她揉肩。止水将煎好的安胎药拿过来,骊姞懒懒道:“许是有了孕,近日觉得身困体乏,浑身懒怠得很。药先放着吧,我略躺会儿再喝,过会儿你也不用等我了,先去用膳好了。”

骊嫱道:“咱们都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偏生你就是享福的,我却是个不得闲的命,外头还有几个人等着我回话呢,先把饭拿上来我吃了。”

骊嫱用过午膳,打发走几个奏事的世妇,秀葽来通报说乐师大人来了。骊嫱心中一动,随即命唤进优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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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桑园访友

优师今日一身青色白领的云缎长襦,举手投足之间,玉佩叮铛,依旧是一番儒雅的姿态。骊嫱让念枝拿来一个绣墩,请优师入坐。

骊嫱道:“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我章含宫,前番本宫几次差人去找大人,大人都忙于在各宫演奏,可见大人如今是越发荣宠了。”

“下官与娘娘虽然职分有所不同,但都是竭力侍奉主公,下官尽心奏乐,娘娘尽力服侍左右,听说娘娘不久将为主公诞下子嗣,荣宠之盛岂是下官能比的?”

骊嫱微微一笑,道:“乐师大人今日不请自来,想来是有什么要事吧!”

“再过几日就是蜡祭,到时郊坛行礼过后,主公将照例前往宫门口的宣德楼,赦免罪人,赐宴众臣,与民同乐。这期间歌舞曲乐是不可少的,若是依着往年的旧例,难免落了俗套,下官想着,今年难得丰年,两位娘娘又同时有孕,可谓喜上加喜,不如换些新的彩头上去,为娘娘和主公添喜。”

“这个事我可做不了主,乐师大人理应请示芮夫人才是。”

“娘娘此言差矣,若问宫中精通曲乐之人,除了娘娘还能有谁,娘娘慧眼通辨,若能促成此事,国人都将夸赞娘娘的才能,若因芮夫人的因循守旧而耽误下来,岂不是憾事一桩。”

骊嫱脸上虽不露声色,心中却也受用,道:“既如此说,大人可将新排定的曲目说给我听,若能得主公的欢喜,大人也不失立了件大功。”

优师将曲目与骊嫱详细说了,骊嫱频频点头,称赞优师的别出心裁,风流才学,优师也侃侃而谈,借机卖弄一番,两人笑谈良久,直议了两个时辰,优师才告辞而去。

眼见已到了腊月二十九,明日就是蜡祭,晋候与芮姬已从两日前开始斋戒,晋候因忙于会见各国前来朝贡的使臣,无法抽身,打发东关五和梁五来章含宫向姐妹俩问安。

骊嫱这几日也依着和芮姬商量好的,将各宫上至姬妾,下至宫人的年例赏钱分发下去,因今年比往年多出了一份银钱,宫里头人人喜逐颜开,当着骊嫱的面没有不说好的。

骊嫱也是第一次操办这么大的年节,事事都亲力亲为,各宫的世妇每日来向骊嫱奏事,骊嫱虽然有孕在身,也不厌其烦,一一分派料理,不肯懈怠了半分。

因宫人们又新领了赏钱,便有些宫人私下聚众喝酒赌钱,骊嫱从后宫挑了几个得力的世妇,以简修容为首,每日到各宫巡查,若发现有喝酒赌钱的,一律严惩不怠,骊嫱自己也早晚坐着轿辇,在后宫巡视一番才作罢。因此宫内人人安份,临近过节,一切都安排得井然有序。

骊嫱今日一早往鱼丽宫商议明日的祭祀事宜,回宫时又在后宫巡视一圈。骊嫱坐着步辇,四个寺人抬着,一众宫婢、世妇随后跟着。

简修容上前几步,道:“其实娘娘大可不必亲自再跑一趟,娘娘如今是有身孕的人,比一般的夫人更金贵些,这些跑腿的杂务尽管交给我们去做。再说,自从娘娘前几日下了禁令,那些有花花肠子的人,就算肚子里有酒虫也早被吓跑了,如今都安份得很,谁敢违了娘娘的令去。”

“你不知道那些贱奴,当着主子的面恭敬温顺,说话没有一个不字,背地里就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明天就是年节了,这节骨眼上可别出什么岔子,本宫还是再转转的好。对了,和你一房的那个女姚究竟怎么样了?自从本宫回章含宫以来,她就一直称病不见本宫,活不见人,死不尸的,这是闹的哪一出?”

“回娘娘,奴婢前两日去看过她,气色确实大不如前,说了上半句接不上下半句,恐怕是挪日子的时候多。”

“怎么不早跟本宫禀报,念枝,过会儿医官来的时候让他过去给女姚看看,需要什么药,抓回来了给她煎上,别让人说本宫不体恤宫人。”

骊嫱又向简修容道:“刚才鱼丽宫内,站在芮夫人右侧的那个妇人是谁,怎么好象从来没见过?”

“她是掌管桑园的有条氏,难怪娘娘不识,桑园在宫禁外城,出了后宫往东北方向,要走上好几里路才到。有条氏也不常往宫里来,想来快到年节了,她今日是来交丝的。”

“掌管桑园的有条氏?卫姬现在可正是在她那里?”

简修容道:“正是。骊娘娘有所不知,这桑园的境况大不如前了。以前齐姜夫人在世时,还按着惯例,常带领姬妾们去采桑,饲蚕,后来各处的供奉多了,夫人们都锦衣玉食的,就不往那里去了。到了耿夫人执掌后宫时,干脆把桑园挪出后宫,搬到外城去了。”

骊嫱心中一动,道:“今日时辰还早,咱们就到桑园走一遭,本宫来了这么些年,什么地方没去过,偏偏这桑园还没见识过。”

简修容忙道:“娘娘去不得,如今那里是失了宠的姬妾,和犯了错的宫女受役的地方,秽气重得很,可别冲撞了娘娘的贵体和腹中的胎儿。”

“本宫既是贵人,就不怕这些污秽之气,再说,本宫还有个老朋友在里头,许久不见,今日定要拜访一下。”

众人只得随着骊嫱,调转步辇,往桑园方向而去。骊嫱执着令牌,出了后宫和内城,又往东走了大半个时辰,屋宇渐渐稀少,四周的桑梓树开始多起来,又走了不多时,到了一处平缓的山脚下,这里桑林密布,绿冠成阴,河水顺着山势在田间蜿蜒而过,经过一片片肥腴的田地,流进纵横交错的阡陌和沟渠,正是一处养桑饲蚕的好地方。

骊嫱的步辇到了桑林边不好再往前,只得下了轿,寻了条小路,穿过桑林往里走。这一路甚是泥泞,骊嫱只得提着裙摆,也顾不得绣履上的泥土,走了半晌,方才走出林子,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地,见大大小小数十间茅草屋,依着中间的一处平坦的高台而建,一条小河从高台下环绕而过,几个宫女正在河边踩着辘轳,拿着水桶取水,高台上一群女奴装束的人正聚在一起编竹匾,见了骊嫱,只往这里张望了几眼,依旧坐着只管忙手中的活。

骊嫱不屑于向那些女奴问话,只向简修容道:“快去把管事的人叫来。”

简修容去了片刻后带了个妇人过来,正是骊嫱早上在鱼丽宫看见的有条氏,这有条氏穿了一身粗制的麻布衣,腰间系着条葛带,走近了来,向骊嫱行礼,一抬头,额头的皱纹如衣褶般细密。

简修容喝道:“有条氏,我家娘娘到了这许久,你才出来迎接,是存心藐视我家娘娘吗?”

有条氏上前行了礼,答道:“并非是奴婢存心轻慢,奴婢实在想不到会有娘娘亲临此地,我这个地方,离宫僻远,人情闭塞,偶尔宫里头送几个宫女过来,也是预先差人先递牌子过来。奴婢刚才正在后房看着她们做活,一接着消息就过来了,怠慢之处还请娘娘见谅。”

骊嫱道:“本宫如今协理后宫,当然要四处多走动才是,桑园虽在宫苑之外,但终究是后宫管辖之所,我怎可因远近而论亲疏,失了管制。过去夫人们事多不及,对桑园多有疏忽,本宫却是个不怕多事的,你往后还要多担持些。”

有条氏不敢再多言,点头应声而已,一面请骊嫱到正屋里坐。

骊嫱道:“本宫是来巡查的,坐就不必了。我问你,你这里现有品阶的女官多少,宫人多少,奴仆多少,又有养蚕的多少,采丝的多少,一月可产茧多少,收生丝多少?”

有条氏到也不含糊,一一答来,骊嫱听她言语中似乎并无错漏,又道:“桑蚕、纺织乃后宫女功的第一要务,虽然如今宫里头已经不用靠着这里的生丝做活,但仍需谨守旧例,不能教人失了妇礼,你这个执掌桑园的,更不能有丝毫懈怠。本宫今日第一次来,你先带我四处转转。”

有条氏便带着骊嫱先看了几处蚕室和暖房。一行人走至煮丝房时,一阵腥臊味飘来,让骊嫱觉得腹中翻江倒海,恶心欲吐,骊嫱止步道:“罢了,本宫忽觉腹中的孩儿闹得慌,其余的地方也不去了,你就带本宫去卫姬的住处看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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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卫姬受役

卫姬的居所在一排草屋的最东面,是个独立的院落,面阔三间,门口用篱笆围起了一个园圃,园内种着些瓜果菜蔬。有条氏带众人来到门口,见房门虚掩着,喊了两声“卫夫人……”,见无人应声便推门进去。一个小丫头从里屋跑出来,有条氏知道她是卫姬跟前侍候的,问道:“你家夫人呢?”

“夫人刚睡过午觉,现在到晒场那边散步去了。”

“快去叫你家夫人回来,就说骊娘娘来了。”

小婢女一溜烟地去了,有条氏忙整理了坐席,让骊嫱坐下,自己在下首陪坐。

骊嫱打量屋内,陈设虽简单,倒也干净齐整,起居用物,一应俱全。

骊嫱道:“我看卫姬从樊雍宫被贬至桑园,不象是来受役的,竟象是来享福的,这里远离宫闱,瓜田茂树,幽静自在,到不失为一个养闲的好去处。”

有条氏忙道:“是芮夫人下令,专门造一处屋舍给卫夫人住着,还说卫夫人毕竟身份品阶还在,平日也是被人侍候惯了的,特别宽待些也是可以的。”

骊嫱冷哼道:“晋候下诏让卫姬来桑园受役,晋候的诏令你不听,芮夫人的一句闲话你到奉若圣旨,真不知你这个桑园令是怎么当到现在的?”

简修容道:“骊娘娘,此事也怪不得有条氏,卫姬虽然被贬至桑园,论品阶还是夫人,有条氏不过是个世妇的品阶,以下管上哪里能管辖得住呢?”

有条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起身向骊嫱跪道:“妾身办事不力,还请娘娘恕罪。”

骊嫱道:“有条氏,你知道你犯的什么罪吗?”

“妾身不能体察上意,管教不当,致使卫夫人恣意骄狂,失了体统。”

“你知道卫姬为何被贬至此?她身为樊雍宫主位,却带头违反宫规,妇德尽失,看在她为国君育有一子的份上,才保留她的夫人名分。主公对她失望已极,才让她远离宫禁,到这里来受役,而你执掌桑园,理应令出如山,让手下各司其职,你却让卫姬大白天的不知所踪,连人都唤不回来。”

有条氏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骊嫱又道:“你刚才说一个女奴每天要采多少担桑叶?”

“春夏最忙的时候,大约是十五担,娘娘,卫夫人她平日养尊处优,采桑的事只怕……。”

骊嫱打断道:“卫姬有一双玉手,平日里甚是爱惜,这采桑叶的事她若做不来,就让她去煮丝房捞丝吧。”

有条氏道:“娘娘,你有所不知,煮丝房的活不是一般宫人能做得来的,单说那煮丝的大锅,就有一人多高,时时火旺水沸,若稍有不慎,便会……”

骊嫱厉声道:“你个有条氏,太不识体统,听说你也是先君齐姜夫人手下的老人了,怎么如此冥顽不化,本宫知道你还有两个儿子也在宫内任职,你若想守得余生一家安然度日,还需好好识时务才是。”

骊嫱言毕起身道:“我看卫姬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有条氏眼中噙着老泪,将骊嫱送到场外,口中喊着恭送娘娘,骊嫱头也不回,走了几步,唤过简修容道:“你去告诉有条氏,让她安排卫姬在煮丝房劳作时,只许她用手捞丝,不许使用竹棍等工具。”

简修容答应着去了。骊嫱带着一众婢女内侍顺着进来时的旧路往回走,穿过桑林时,日已西沉,天色渐渐暗下来,桑林中枝叶浓密,更显得四周晦暗难辨。

骊嫱忽见前面大树背后影影绰绰有个人影,喝道:“谁在那里?”

话音刚落,那人影从树后闪出,直奔骊嫱而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楚此人正是卫姬,骊嫱一惊,正要躲避,卫姬执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已冲上前来,骊嫱躲闪得快,匕首堪堪贴着脖颈而过,卫姬一击不中,转过身来,追着骊嫱再次挥刃。

骊嫱身旁虽有不少婢女内侍,却都因事出突然,一时愣在原地,手足无措,唯有一个抬轿辇的寺人,当即回过神来,上前抢过几步,纵身一扑,拦腰将卫姬扑倒在地,众人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手忙脚乱地将卫姬按住,手中的匕首也被夺下。

骊嫱低头见衣襟处被划破一道口子,方才抚着胸口,念了一句,“上天佑我。”转头见卫姬在地上被人按住了,犹是左蹬右踢,怒骂不止,口中只是反复一句,“你个狐媚妖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骊嫱厉声道:“快把她的嘴巴堵上,手脚绑缚起来。”

初时众婢女碍着卫姬的身份,还不敢动,见那寺人毫不犹豫抓起一团泥巴,塞在卫姬嘴巴里,众婢女才一齐把卫姬的手脚捆绑起来。

骊嫱唤过两个寺人道:“你们把她交给有条氏,把刚才发生的事细细说了,剩下的让有条氏看着办。”

两人拉着卫姬去了,骊嫱问那寺人:“你叫什么名字?”

“奴才名叫弋尾,只是个抬轿做杂役的寺人。”

“从明日起,你就不用做杂役了,本宫命你为章含宫的内侍总管。”

骊嫱出了桑园,坐上轿辇,一路回章含宫去了。

念枝在一旁小声问道:“娘娘,你看这事要不要禀告主公?”骊嫱狠狠瞪她一眼,念枝立时噤了声。

骊嫱回到宫中,也未向任何人提起今日之事,只忙着应付明日的蜡祭事宜。第二日寅时一到,姐妹俩就起床梳理,大妆,穿上九儿绣制的翟衣,戴上全套玉饰,婢女们簇拥着扶上马车。今日的车驾不同往日,四匹彪形体健的马儿,戴着贝壳饰就的当卢,辔带上坠着彩缯,容盖炫然,缨带翻飞,正是只有大祭时候才能乘坐的翟车,姐妹俩同坐一车,章含宫其余姬妾和女官在车驾旁随侍。

祭坛在宫城南郊三里开外,一路上民众挤上街头夹道观看,只见晋候乘坐一辆金饰的辂车走在前面,接下来是芮夫人的重翟车,骊姬姐妹的车驾紧随其后,接下来才是薄姬和耿姬的车驾,让民众们议论纷纷。

骊嫱坐在车内,想起当初第一次随晋候参加秋祭时,与今日的规格不可同日而语,得意之外又多了几分感慨。骊嫱见骊姞默默不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道:“这是怎么了,你是觉得今日的排场不够华丽呢,还是太过华丽,出乎了意料之外?”

“今日,应该会见着公子吧?”

骊嫱知道妹妹说的是公子申生,心里不禁泛起几丝苦涩,自己昨晚辗转半宿,想的便是今日会如何与申生见面。自从姐妹俩重回后宫,一晃已有一年未见到申生,想到今日再见故人,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愁怅。

骊嫱只淡淡道:“你我都是快做娘亲的人了,既然下半辈子注定在晋宫度过,还是多为自己打算的好。”

骊姞轻抚着微微隆起的肚子,默然不语。

不多时,一众车马到了祭坛,四周已围起供人休憩用的幕帷。骊姬姐妹因受恩宠,幕次就设在晋候的幕次旁边,与芮姬的相隔而望。晋候换上一身黄衣黄冠,腰佩黄玉,吉时一到,大祝奏请晋候登坛。

这祭坛共有三层,七十二阶,坛上设着八神的主神位,分别是一先啬,二司啬,三农,四邮表畷,五猫虎,六坊,七水庸,八昆虫。

典祀官引着晋候从北面拾阶而上,大祝念过祷文,‘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诚敬天地万灵,祈愿农事顺利。大礼则成,伏惟尚飨!’然后将酒杯斟满,递给晋候,晋候洒于神位前的白茅上。百官与后妃在坛下一同洒酒作拜,人数虽众,但皆肃然,微风起处,除了环佩叮铛之声,别无他声。

骊嫱虽面朝着祭坛,眼神却在不远处的公族卿士之中逡巡,申生今日果然来了,只见他穿着身赭黄色的镶缘礼服,头戴卷云冠,颔下系着白色绦带,神情虽肃穆,却依旧难掩俊朗之姿。

骊嫱飞快地掠了申生一眼,再看第二眼时,心中猛然突地一跳,只见申生身侧站着一女子,但见明眸皓齿,巧笑嫣然,不是隗姒却是谁。虽说隗姒穿着件宽衣大袍,依然可见她那高高隆起的腹部。一阵寒风吹过,将隗姒的衣角吹开些许,申生伸手为她紧了紧衣襟,隗姒看着申生粲然一笑,两人执手而握,虽无言语,却一切似在不言之中。

骊嫱正看得发愣,旁边的骊姞见了此情此景,转头用衣袖拂泪,止水忙递过帕子,骊姞道:“无妨,刚才被一阵风吹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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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三场大戏

祭坛上乐声大作,晋候敬完第一次酒,降下坛来,进幕次更衣歇息,准备一个时辰后再次登坛祭拜。

因距离下个吉时还有些时候,晋候便踱到姐妹俩这里来坐坐。晋候掀了门帘进来,见姐妹俩各坐两头,低着头默然不语,便道:“你们两个难道又吵架了,这次不是因为寡人偏心的事吧?”

骊嫱起身笑道:“主公又说笑了,我俩要拌嘴也泛不着挑这个时候。今天是个好日子,主公高兴,臣民们也高兴,我俩怎可扫主公的兴。兴许今儿起得早,路上马车又颠簸,我俩都觉腹中胎儿闹得厉害。”

“怎么不叫医官过来看看?”

“罢了,不过又开些安胎的方子,不闻那药味还好,一闻就已经作呕了,还怎么安胎法?”

骊嫱扶着晋候靠炭炉坐下,骊嫱又将自己的坐褥拿过来给晋候,有意无意伸手之间,晋候见她手腕上缠着白色的布帕,问道:“嫱儿的手是怎么了?”

骊嫱忙将衣袖褪下来,遮住手腕,一面挨着晋候坐下,笑而不答。晋候见她神色暧昧,愈加疑惑,便又问站在骊嫱身后的念枝。

念枝支支吾吾道:“昨日骊娘娘去桑园看望卫夫人,不想卫夫人避而不见,却暗中躲在桑林中,伺机向娘娘行刺,幸好娘娘只是受了些轻伤……”

晋候沉下脸来,向骊嫱道:“你去看望她干什么,那种地方是你能去的吗?”

“妾身以后不去就是了,不过是手上划了道小口子,一点小伤也算不上。”

“你这个协理后宫的,管得到比正宫夫人还多,现在你有了身孕,就不要再管这些琐事了,让芮姬另外找人打理吧。”

“主公,芮夫人执掌后宫还没多久,又赶上年节和长公主出嫁几件大事,忙不过来也是有的。芮夫人也是信任妾身才让我助她一臂之力,妾身若才接管没多久就撒开手去,不仅以前的一番心血付诸东流,还显得妾身是个首鼠两端,难负重托之人。”

晋候见骊嫱态度坚决,只得嘱咐几句,别的也就不再说什么,又坐了片刻,出去第二次登坛祭酒。

骊姞过来关切询问道:“这是昨天的事么,怎么也不跟我说,让我看看伤得如何?”

骊嫱推脱道:“不是说了,只是一道小口子而已,无妨。”

“究竟也该找个医官来看看,用点膏药上去,你现在不比往常,有了身子的人凡事不得小心些。”

骊姞执意要看伤口,骊嫱反复推诿。细柳在一边看出些端倪,向骊姞道:“姞娘娘,伤口虽不大,但见了风总不容易长好,还是不要解开的好。”

骊姞这才作罢,不免又埋怨骊嫱多事。骊嫱道:“我若不以身犯险,怎能引卫姬露出破绽。她只要在宫内一天,我就食不知味,睡不安枕,如今既走到这一步,我就不能让她再翻过身来。”

“只怕你此番是吃力不讨好,刚才晋候不仅没有责怪卫姬,反而似乎对你颇多埋怨,你的刀子怕是白挨了。”

“跟了晋候这么长时间,我难道还不知道他,尽管往后瞧好了。”

晋候这里敬过三巡酒后,降下坛来,一时礼乐大作,典祀官将祭祀的供品焚烧完毕后,晋候与众人起驾回宫。

第二日按着惯例,晋候带领姬妾与朝臣卿士前往宫城门口的宣武楼,举行一年一度的百戏大舞。

城门口早已搭起十几丈长、两丈来高的戏台,晋候登上宣武楼,向宫城外居高远望,只见数十里内,人头挤挤,整个绛城已被城里城外赶来的民众挤得水泄不通。

吉时一到,礼乐声起,首先登场的是一众舞师,都作武士打扮,个个赤裸着上身,一手拿着木刀,一手拿着木盾,脸上涂满了红、黑色的油彩。

武士们齐步顿足,忽而以刀击盾,时而举刀指天,口中呼喝有声,气势壮观,舞了片刻后,武士们分成了“红脸”“黄脸”两个队列,面对面站立作对峙状,两队中又分别站出一人,头上戴着羽冠,显然是两队的头领。

只见两人以刀互击,片刻后,红脸头领作怒目睚牙状,一拍胸腹,从肚脐中喷出一团火焰,直向黄脸头领而来。黄脸头领踞膝蹲步,口中吐出一团烟雾,将火焰熄灭,又向前一刀,将红脸的头颅砍下。

那头颅在台上四下滚动,红脸头领却依旧站着不倒,举刀来战黄脸头领。两人又是一番你来我往的打斗,红脸头领做力竭不支状,一骨碌倒在戏上不动弹了。身后的武士一齐举刀呐喊,作舞一番,将红脸和黄脸头领抬着下场去了。

骊嫱是第一次看百戏,虽觉得有趣,却不甚明白,东关五在旁小声道:“干娘,刚才那出戏演的是黄帝战刑天的戏,黄脸扮的是黄帝,红脸扮的是刑天。”

骊嫱点点头,黄帝战刑天的事她是知道的,刑天是炎帝手下的一员武将,传说黄帝将炎帝打败后,将炎帝驱赶至南方荒蛮之地,刑天为了给炎帝报仇,到天庭找黄帝,黄帝与刑天从天庭打到人间,打得天昏地暗,难解难分,后来黄帝一刀砍下了刑天的头,刑头不愿就此服输,便以双乳为眼,以肚脐为口,坚持与黄帝作战,但最终力不能敌,战死沙场。

又听一阵鼓响,戏台上又上来一个黑衣人,背上插着面绣着黄龙的黑水旗。黑衣人先在台上一通疾走,前后几个腾跃空翻,博得台下的民众喝彩连连,然后黑衣人将旗子拿下,在手中挥舞开来,一番抖动,如展翅大鹏般上下翻飞。

此时就听一声锣响,上来十二个戴着恶鬼面具,披发纹身的武士,手中拿着木刀,将黑衣人围在中心,轮流挥砍。黑衣人腾挪闪躲一番,猛然拿起大旗,在空中一挥,又听一声巨响,台中冒出一股浓烟,黑衣人将旌旗披裹在身上,从怀中取出一条软鞭出来,向那十二个武士作势甩动,一条长鞭在他手中使得如金龙探爪,银蛇吐信,十分好看,一番舞动后,长鞭掠过之处,十二个武士作口吐白沫状,纷纷僵扑倒地。

骊嫱向东关五道:“这有没有什么来历?”

“这个也是有来历的,黄龙黑水旗是周王室的标志,黑衣人扮演的是周文王的父亲、周太王的儿子,也就是周朝的先贤,季历,打败十二个鬼戎的事……”

接下来的一出是辟雍宫的国子们齐唱《大武》,这些国子身穿清一色的宽袖长袍,手执信圭,合着节拍和乐声,琅琅念唱,虽没有什么调式,但数百人众口齐声,到也颇有气势。

骊嫱转头见晋候眯着眼睛,昏昏欲睡,便轻推道:“主公,莫不是看得乏了,让妾身给你捶捶肩。”

晋候睁开眼睛,挺了挺腰,道:“寡人这两日料理军务不得闲,是乏了些,嗯,这是演到第几出了?”

芮姬在一旁道:“主公,已经到国子献唱了。”

“哦,”晋候转向骊姞,“爱姬觉得我晋国的百戏如何啊?”

“虽和我们骊戎的大为不同,打打闹闹的倒也热闹。”

东关五和梁五此时端了果品上来,晋候知道骊姞喜欢食酸,便捻起一枚杏子,剥了皮,塞进骊姞口中。

芮姬在一边见了,心里有些发酸,接口道:“这可不止是热闹,姞妹妹可知刚才黑衣人演的那一出是什么来历吗?说起来和你们骊戎还大有渊源呢。”

骊姞道:“妹妹见识浅薄,还请芮夫人赐教。”

“那黑衣人扮演的是周文王的父亲,季历,他一生与戎狄征战无数,北灭燕京,余无之戎,七年破始呼之戎,又灭了鬼方之戎,生擒了十二个鬼方的族长。对了,说起来鬼方之戎还是骊戎的祖先呢,季历将其攻灭后,又将剩下的部族迁到了丽土一带,妹妹难道果真不知道自己祖先的来历吗?”

骊姞脸上讪讪的,一时无话。

骊嫱向晋候道:“我看这些百戏无趣得很,听说优师为了今日的大祭新排了几出戏,颇有新意,主公,要不要让他们演两出来看?”

“优师才华过人,他排的戏自然与众不同,就演来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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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章 姐妹叙旧

骊嫱传下令去,不多时,城内出来一队骑着白马的妙龄少女,背上插着数面小旗,头戴短巾,穿着类似戎人的杂色束袖窄袍,腰束缎带,足蹬皮筒靴,不是男子,却比男子更为英姿飒爽。

晋国的民众几时见过有女子扮男装作戏的,更别提这些女子服色艳丽,容貌姣好,所过之处,香风袭人,顿时众人一片喧然,争先恐后往前挨挤着看,有在后面看不着的,爬到马车上或树上,只恨自己少长几只眼睛。

只见这队女子分为两队,从东西两面各自出阵,纵马在台下奔驰数圈,或相互交错,或后者追及前者,又复合成一队,动作齐整,行动划一。

民众喝采声还未停歇,那马上的女子已变换了坐姿,或纵身而起,站立于马背上,或跳下马匹,以足点地,瞬间又用手捉鞍复跳其上。也有起身离鞍,一脚挂住马镫,一脚跨在马鬃上的。更有甚者,用两手握住马鞍,以肩压住马背,双脚直上,倒立在马背上,马匹只不紧不慢地跑动着,两马相隔不过尺余,却跑动有序,间隔不紧不疏。

一番马上表演后,其中一红衣女子纵马跃上戏台,将一红色的绣球抛在台上,那绣球上另有一红锦索系着,红衣女子一声呼斥,台下其余女子拾弓将绣球围而射之,红衣女子纵马在戏台上狂奔,将身后的绣球拖行得似狂风中的落叶,上下翻飞,舞动不止。众女身手敏捷,引弓射箭,只听嗖嗖之声不绝,无数利箭齐刷刷地插在戏台上,却无一枝箭能射中绣球。

红衣女子奔驰数圈,待台下众女子将箭射完,才停下来,跳下马背,将绣球往上抛出,红衣女子用腿左踢右点,那绣球忽上忽下,绣带飘飘,煞是好看。红衣女子身手矫捷,又兼体态婀娜,将台下民众看得直忘了喝彩。

最后红衣女子跃身上马,带领众女子列好队形,众女在台下复转两圈,回城内去了。

晋候看得意犹未尽,道:“难为优师想出这么个点子来,这戏新巧,只是寡人竟不知道后宫中还有这般有能耐的女子,刚才那个红衣女子叫什么,寡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

朝臣们此时也是议论纷纷,大司乐第一个站出来道:“主公,小臣有罪。”

“你有什么罪?”

“小臣让优师演练百戏,不想他不经禀报,私自募集女伶排演了这么一出伤风背俗的戏,小臣管教手下不力啊。”

骊嫱道:“司乐大人,主公看了都说好,怎么就你说伤风背俗了?难道你没有看到下面那么多民众都叫好吗?看来民众和主公是一条心的。”

“主公,自我周朝开国以来,蜡祭之日设立百戏以娱民众,从来没有让女子上台演戏的。这些女子本应在宫闱之内,奏弄器乐,侍奉先祖的在天之灵,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跳起了杂戏,怎么不是伤风背俗?”

“妾身听说,先人设蜡祭,一来是为了祭祀农神,以谢旧年的风雨调和,请神明保佑来年的五谷丰登。二来也是为了与民同乐,让民众得以休养,安然度过寒冬,如今民众既然已得其乐,这演戏的是男也好,女的也罢,又有何妨?”

芮姬也适时道:“主公,今日前来观看的还有不少别国的使臣,这一出女戏,恐怕是在诸候国内开了先例,难保他们不笑话了去。”

大司乐又道:“主公,古人常说,民众无识,如聚众之水,需引之导之,教之利之……”

晋候挥手打断道:“罢了,寡人知道你下面要说什么,这些说教之词,不说也罢。让几个女子演出杂戏,不过是些微末小事,司乐大人泛不着搬这些明训大义出来,也无需你们这般唇枪舌剑的。”

晋候转向骊嫱:“优师还排了别的戏吗?”

“还有几出,主公若想看,可让他们立即演来。”

“今日就免了,让他们改日再到宫中演给寡人看吧。”

众人一番争论,晋候也失了兴趣,庆典未及结束,就先行回宫去了,姐妹俩也跟着离开了宣德楼。

到了晚间,晋候依例在太庙明堂内赐宴百官群臣,这几日下来,骊姞觉得闹得慌,遂借口胎动不适,在章含宫躲着不去参加。骊嫱虽连着两日接受命妇们的拜贺,也感疲累不堪,但因存着个心事,还是勉强去了。

明堂内上至姬妾后妃、公子公主,下至卿士大夫,内外命妇,数千人众济济一堂,将诺大的明堂挤得坐无虚席。

宴席之上,骊嫱和芮姬分坐晋候两侧,别的姬妾坐在主席上首,公子公主坐在下首,公族卿大夫们依着级别排定席位,坐在外席。照例先是一通钟磬齐鸣,笙竽慢作,优师立于堂前西阶上,待晋候下令‘赐宴’,便领着众乐工齐唱《鹿鸣》。

一曲歌毕,庖丁和膳夫端上食器和菜肴,穿梭于席间,按着品级将不同的菜肴奉于众人。申生今日带了隗姒同来,坐在下席之首,对面坐的是长漪公主。

骊嫱几次用眼扫视申生,都见他一脸端庄之色,小心地将菜肴夹给身旁的隗姒,隗姒一手抚着隆起的肚子,一手夹着菜肴,脸上笑意荡漾,似乎吃下去的不是菜肴,而是蜜糖一般。

两人一心专注于对方,根本不曾留意到骊嫱和四周的人,骊嫱将指尖掐得发白,素日最爱吃的杏仁奶酥到了嘴里,竟似苦涩无比。

歌毕数曲,菜过两巡,群臣纷纷来向晋候拜贺,有说晋候治国有方,才使晋国国强民安的,有说重耳和夷吾少年英才,学识出众的,更多的则是祝贺申生将得贵子,晋国后继有人。

晋候一一应承着,有赐酒的,也有赐食的。骊嫱刚才梗在喉间的奶酥,竟似慢慢变得滚烫,象一块烧红的木炭,连着心口也火烧火燎地疼起来。

骊嫱转头向念枝道:“你去把这盘炙金肠给隗姒送去,就说是我贺她的,改日再亲自上门道贺。”

念枝端着盘子去了,骊嫱假意转头与芮姬说笑。果然不多时,隗姒跟着念枝亲自来拜谢。

骊嫱忙起身扶隗姒坐下,“我的姒妹妹,我正想往你那里去呢,见你那头拜贺的人多,一时凑不上话去,想改日亲自到世子府向你道贺,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妹妹现在这个身子,哪里是轻易走动得了的?”

隗姒小心坐下,双手扶着高高隆起的腹部,道:“妾身怎么敢劳动骊娘娘,娘娘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妾身还没给娘娘贺喜呢,娘娘到先给妾身送礼来了,失礼之处,还请娘娘恕罪。”

“怎么多时不见,你和我生分了许多,你我和姞儿当初可是结拜了姐妹的。今日主公虽在此,你也不用太多礼,咱们还是以姐妹相称为好。快和我说说,你是什么时候怀上的,看这个样子,怕是离产期不远了吧?”

隗姒一来见晋候就在旁边,二来申生再三叮嘱她,让她对骊姬敬而远之,如不得已会面,也绝不可越过矩去,所以隗姒不敢怠慢,恭敬施了个礼,才道:“医官说早则这个月,迟则下个月初,就该要临盆了。”

“这么好的消息,妹妹怎么也不支会我一声,这段日子不见妹妹进宫,我和姞儿都想念得紧,若是早些得知妹妹有孕,我这个做姨娘的也可为小甥儿做些准备。”

“妾身知道娘娘打理后宫事务繁忙,这等小事不敢前来劳扰娘娘,只等诞下一子半女后,才敢来向娘娘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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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士蒍献策

长漪此时也上来给晋候敬酒,见骊嫱和隗姒有说有笑的,便在两人身边坐下,向隗姒笑道:“妹妹生产的日子就在眼前,东西可准备齐全了?我宫里头有个老嬷嬷,为宫里头好些人接过生,是个极可靠的人,要不我打发她到姒妹妹府里去。”

“让姐姐费心了,这些日子想着孩儿就要出生,我还真是心里没个着落。”

长漪又说了些宽慰的话,骊嫱在旁细细打量隗姒,见她身着绣着雉鸟纹的锦袍,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发髻后横插一支花苞金钗,腰间扣着一枚青玉佩,显然是一副世子夫人的打扮。

骊嫱试探着道:“妹妹此番若能为世子诞下一位小公子,妹妹就能理所当然的成为世子夫人了。”

长漪笑道:“骊妹妹你不知道,姒儿没怀孕前,申生就已经将姒妹妹立为了夫人,如今她和世子可是伉俪情深,让我看了也羡慕得很,说起来这其中还有一段津津乐道的故事呢!”

“哦,什么故事,说来让我也乐乐。”

“一年前,世子府上遭了火,姒妹妹不顾性命地救出书房中的简章,自己却受了烟熏之毒,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不醒人事,申生急得跟什么似的,遍请了医官和郎中,就是不见好,后来申生去土地庙焚香祷告,许愿若能让姒妹妹平安醒转,便立她作正室夫人,不料到了第二天,姒妹妹就醒转过来了,你说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

骊嫱一颗心直往下沉,一年以前,不正是自己在魏国客栈苦苦等候申生前来的时候吗?自己望眼欲穿,何异于一片焦心似火,他却陪伴在隗姒身边,为她祝祷,全然不顾自己陷于危难的境地,亏他当初还对自己信誓旦旦,柔情蜜语,原来都是逢场作戏罢了,分明是他为了隗姒背叛了自己。

任是骊嫱故作镇静,此刻脸上也挂不住了,长漪看骊嫱神色有异,道:“骊妹妹,你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骊嫱用袖子半遮着脸面,道:“劳累了一天,腹中孩儿开始闹腾,此刻只觉得心中阵阵作呕,我怕是不能相陪了,还请见谅。”

骊嫱向晋候告了退,带着念枝先回章含宫去了。因宫中的姬妾们都去参加宴会了,宫人们也私底下躲懒去了,骊嫱走进宫来,一路上甚是冷清。到了寝宫门口,骊嫱刚掀开门帘,就见内竖息衣冠不整地跑出来,慌乱间向骊嫱行个礼,就匆忙跑开了。

骊嫱进了内室,见骊姞歪在榻几上,脸上似还有泪痕,骊嫱怒斥:“我早就说了,不要让他到寝宫里来,你偏不听,难道你也和别人一样,处处与我作对,看我急火攻心,死了才遂你们的愿?”

骊姞心气儿也上来,哭道:“你在外头受了别人的气,回来就拿我出气。我不过一个人闲得慌,让小息子过来解个闷儿,哪里就比得上你做的那些杀人不见血的事了?”

“你,你现在反了?”骊嫱气得嘴唇直打颤,抄起一把剪刀,抓起案几上几天前晋候赐给姐妹俩的一匹细纱,狠命地绞起来。

骊姞哭道:“你尽管剪,把这里的东西全剪了才好,最好一把火把宫里烧了,省得在这里受闲气,我即刻收拾了东西回骊戎去,你眼看是要当夫人的,留着在这里享你的恩宠好了。”

骊嫱一口气将细纱剪了个遍地哀鸿,直觉得双臂发麻,手指酸软,实在是剪不动了,才慢慢平静下来,扶着案几坐下,喘息片刻后,才冷声道:“你是即将做娘亲的人了,这辈子除了晋国后宫,天下哪里还有你的容身之处?我劝你也别跟我闹了,如今这宫中能倚靠的人越来越少,你有我这个姐姐凡事帮你张罗着,就算是万幸了。”

骊姞听她话中有话,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今天见着申生和隗姒了,隗姒已被立为正室夫人,很快就要生产了。”

骊嫱把今日的情景约略说了一遍,骊姞愣了半晌,道:“我昨日见他俩的情景就已经猜到七、八分,看来他们果真是夫妻情深。”

“你难道还不明白,申生当初选择离你我而去,不是为了别的,而是为了隗姒。”

骊姞抹了抹泪,又突然抬头,冷笑道:“这么说来,申生以前对我俩的种种都是应付罢了,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姒儿。想来也是可笑,姐姐你花了那么多的心思机巧,最后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此时念枝进来道:“娘娘,明堂那边的宴席散了,主公打发人来问,两位娘娘可觉好些了?晋候今日有要事处理,晚上就不过来章含宫了,过会儿他让东关五过来送几个娘娘爱吃的小菜。”

骊嫱忙打发人回复了晋候,让人将屋内的东西收拾干净了,此时宫人们也陆续回来章含宫,姐妹俩整理好了衣襟,理了理妆容,神色也恢复如初,一如既往的应酬着。

这里宴席刚刚完毕,晋诡诸突然接到急报,说虢国侵入晋国边邑,便急忙召集众臣,到上书房中商议。

这虢国和晋国之间的嫌隙已不是一日两日,几十年前,当时还是曲沃小宗的桓叔,庄伯,数次攻伐翼城,想取而代之成为晋国国君,当时的国君,晋哀候向周王求援,周王就派了虢国出兵相助,虢国携同芮国、梁国、贾国等诸候国一起攻打曲沃,但都未能阻止曲沃小宗一族对国君之位的觊觎之心,后来到了晋武公这一代,曲沃实力大增,晋武公终于带兵攻入翼城,杀了时任国君的晋缗,成为名副其实的晋国国君,但虢国和晋国之间的梁子却结下了。

此次虢国出兵却不是奉周王的命令,而是因晋诡诸在国中诛灭群公子时,走脱了两个公子,这两人跑到虢国后,日夜向虢公哭诉晋诡诸的不仁不义,这虢公丑又是个极爱炫武之人,便寻了个‘抚民安政’的名义出兵攻打晋国。

上书房内,晋诡诸一脸阴沉,向众大夫道:“寡人刚刚接到来报,虢国侵占了我桃林地区的两个城邑,你们看该如何应对啊?”

里克起身道:“士可忍孰不可忍。虢国几次三番侵入我国,上一次只因我国刚刚迁都,根基未稳,才没有反击,如今我国国富民安,已无后顾之忧,这次必定要反击回去,让虢公再不敢再踏入我晋国半步。”

此言一出,群臣纷纷响应,赵夙也起身道:“虢公此次出兵是听了外人的教唆,为了逞一时之勇而已,毫无道义可言,一不占天时,二不占人和,主公若能让末将领一百乘兵车出战,必能将虢公杀得大败而归。”

晋候见众臣个个义愤填膺,交口附和要出兵,只有士蒍面无表情,眯着眼睛,似作瞌睡状,晋候知道他必定另有主意,散朝之后,便让士蒍留下,与他单独交谈。

晋候道:“司徒刚才也看到了,大家都同意出兵攻虢,寡人很想听听你的意见。”

士蒍呵呵一笑,伸出根手指头摆了摆,“不行。”

“哦,这是为何?”

“以我国的实力,要击退虢国不难,但要想一劳永逸,灭了虢国,却远非一时之功,虢国是我晋国的心头之患,主公攻打虢国难道只是泄一时之忿吗?”

看晋候微微点头,士蒍又道:“主公知道虢公好大喜功,目中无人,借着自己是周王室的辅臣,到处攻伐他国,谋取利益,既如此,咱们不如暂时忍辱息兵,助长其气焰,任其穷兵黩武,四面为攻。暴政之下岂有安民,待虢公身边无人可用,无民可征的时候,咱们再一举出兵拿下虢国。”

“什么时候才是无人可用,无民可征呢?”

“民众只有懂得礼、乐、慈、爱,才能甘心保家卫国,为国君所用。有了礼,民众才会全力投入战争;有了乐,士兵才会在危难时共同进退;有了慈,将领才会对下属给予关怀;有了爱,民众才会对死者哀痛,对亲人仁义,对国家尽忠。如果虢国的人民失去了这些道义,他们就不知为谁而战、为何而战,到了人心尽失的时候,到时主公再进攻虢国,便是顺应人心,天理使然了,何愁大事不成呢?” (作者题:这一段出自《国语》,大意相仿)

晋候觉得甚是有理,便采纳了士蒍的建议,将满腔的怒火暂且压下,不仅宣布不对其用兵,还将两处城邑的民众往后撤了几十里,只让人派兵加驻桃林的城防。

虢公以为晋国畏惧于他,自愿放弃城邑,更是得意万分,在桃林附近劫掠一番后,便收兵回国,大肆回国庆祝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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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狭路相逢

晋候近日因忙于国事,无法常去章含宫看望姐妹俩,便打发东关五和梁五去问姐妹俩的安。这日东关五来请安,骊姞和内竖息等人去珍禽苑了,骊嫱刚歇完中觉,还懒懒地斜躺在榻几上,东关五进来行了礼,骊嫱略点了点头,依旧懒怠动弹。

东关五道:“这几日春气重,人也困乏,干娘若觉得倦怠,不妨让五儿给干娘揉捏些个。”

见骊嫱不置可否,东关五便走上前,伸出一双纤长的手,给骊嫱轻轻捏起腿来。

骊嫱一脸惬意,道:“都说你这个男人,一双手比女人还强上百倍,此话果然不错,自从有了身孕,我这身上就没有一处舒坦过,经你这么一捏,浑身都通透了许多,也难怪晋候离不开你。”

东关五放柔了声音道:“干娘要是喜欢,五子日后得了闲就来章含宫,为干娘捏上几把。干娘不知道,其实五子除了会这个,别的好处还多着呢。”

骊嫱坐起身来,白了东关五一眼,道:“别得了便宜就卖乖,这寝宫哪里是你天天能来的,要是没有我的令,你还是在外头老实呆着。”

“五子今日不是奉了主公的令,才进来向干娘问好的吗?”

东关五笑嘻嘻地退开两步,此时秀葽打水进来,服侍骊嫱洗漱,骊嫱问道,“我给你的在北城的那处宅子可还好?”

东关五答道:“屋子是极好的,只是住在邻壁的夷吾,仗着自己三公子的身份,处处要压五子一头,但凡他的马车与我的马车在街巷口相遇,都要让他的先过去,真真是可恨。”

“那是自然,他是公子,你不过是主公跟前的一个嬖臣,哪能不礼让着他?”

“可是五儿也是干娘义子啊!他分明也是不把干娘看在眼里。”

骊嫱啐他一口,“不中用的东西,你自己不得脸,却把屎盆子扣我头上?给你盖了屋子,难不成还要再给你修条道出来?”

东关五见骊嫱动了气,陪着笑脸道:“五儿不是这个意思,五儿其实是希望干娘娘能生下一位小公子,这样一来不仅干娘可以理所应当地升为夫人,五子也顺带着更有体面。”

“生儿生女可是说不准的事,你别尽想着好处。不过,要是生了小公子,你可不就多一个弟弟了?”

“五儿哪里敢以兄长自居,五儿情愿自降一辈,称呼小公子为小叔,干娘看可好?”

念枝此时端上一碗酸枣羹来,吹凉了,送到骊嫱手里。骊嫱略尝了尝,淡淡道:“主公这两天怎得这么忙,几天没来章含宫,跟前都叫了谁在伺候?”

“除了让九娘娘过去整理了两次书简外,主公并没有召别的姬妾。晚上一直待在上书房,和大臣们商议扩军一事。”

“哦,怎么个扩军法?”

“主公想要扩大军容,将原来的一军五师,增加到二军十师,又怕周王那里不同意,所以找了几个大夫商量对策。”

骊嫱诧异道:“我曾听君父说,当初晋武公杀死晋候缗,取而代之成为国君,却不被周王所认可,后来武公行了重贿,周王才赐命给武公,承认武公为晋国宗主,但只许其以候爵的位份编制军队,即不可超过一军五师的数量。如今武公逝去,主公贸然改编军制,怕周王那里不好说啊!”

“主公也是有此顾虑,所以召了大夫们商议,大家也是意见不一,但主公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听说两军的统帅也已定好人选。”

“难道主公又要征讨什么国家?”

“这就不好说了,如今戎狄时常侵扰边境,诸候国之间又互相侵伐、吞并,齐国在中原一国独大,会召天下诸候,举行盟会,俨然已成为天下霸主,主公难道会在此时坐守其成?”

“齐国的国君可是齐小白?听说当年与齐纠争位,被齐纠的谋臣管仲一箭射中,可巧的是,那一箭射中的是齐小白的玉带钩,带钩虽然碎了,齐小白却安然无恙。齐小白假意吐血身亡,却偷偷地赶回齐国,成为了齐国国君。”

“干娘说得不错,齐小白成为国君后,让鲁国杀了齐纠,这管仲却因为鲍叔牙的全力举荐而被齐小白所任用,担任齐国的卿相,在国中励精图治,使齐国大治,因此众人都夸齐小白宽宏大度,鲍叔牙知人善用。”

骊嫱冷哼道:“依我看,这不过是齐小白为了拉拢人心罢了,至于鲍叔牙,他举荐了管仲,让管仲的职位凌驾于自己之上,也是为了让人称赞他慧眼识才,虚怀若谷,为自己博了个好名在外,试问这天下人,谁会找个人到自己身边,让他高过自己去?”

东关五笑道:“干娘和五子想到一块儿去了,那些都是他们玩的权谋之术罢了。”

两人又闲聊了几句,东关五才告辞回去向晋候复命。

这里秀葽过来道:“膳房刚刚把晚膳端了来,膳夫们知道娘娘喜欢食酸,今日做了酸汤鸡米羹,娘娘要不要尝尝?”

“我这当儿也不饿,先摆着吧,等姞儿回来了一起吃,她去了多长时间?”

“一早就去的,约摸要两个时辰了。”

“这几日她怎么老往珍禽苑跑,难道天天赶着去捡孔雀蛋?”

念枝和秀葽都低头不敢说话。

骊嫱看着两人忙前忙后,将盘馔摆了满满一案几,突然想起件事来,向秀葽道:“上次薄姬打发人送来的江米还在吧,找人送到世子府上去,就说是宫里头送给隗夫人补身子的。”

秀葽答应了一声去了,过了不多时,秀葽过来说,打发去的人回来了,说隗夫人即将临盆,被长公主接到来仪宫去了。

“到来仪宫去了?”骊嫱略一思量,向念枝道:“既然她到宫里来了,少不得本宫要亲自去探望,传令下去,即刻备辇去来仪宫。”

骊嫱带了几个宫人,乘着步辇,往来仪宫去。走在前面开道的是骊嫱新近任命的内侍总管,弋尾,因他上次在桑园救护骊嫱立了功,身上又有些功夫,骊嫱便将他从一个杂役寺人提拔为内侍总管,每次出门,骊嫱都将此人带在身边。

骊嫱到了来仪宫门口,门人进去通报,骊嫱则慢慢地往里走,远远地见一人从里面出来,一身白衣飘逸,俊朗潇洒,不是申生是谁。

两人在大殿门口的台阶处遇个正着。申生想避开已是来不及,只得上前拱手行礼。骊嫱也是一愣,自己一直有话想当面质问申生,苦于没有机会相见,今日猝然相见,却又不觉乱了方寸。

骊嫱浅浅回了个礼,道:“世子别来无恙?”

“回骊娘娘,在下一切安好,听闻娘娘有喜,在下为君父和娘娘深感欣喜,还请娘娘多加保重贵体。”

骊嫱见申生左一个‘娘娘’,右一个‘娘娘’的,有心想借过说话,便让念枝和秀葽退开去,申生身旁的老臣猛足也识趣地退开几丈。

骊嫱定定神,道:“世子可还记得前庭的那片梧桐林。我刚才从那里走过,见树木静好,长得比那年更见健茂,可惜当年树下的人却几经沉浮,早已不是当年模样了。”

“其实那梧桐树历经数载,几度春发秋谢,根生蒂落,早已不是原来的梧桐,娘娘何必如此伤感呢?”

“世子,我有一疑问,草木生于天地之间,却也知道春发夏长,顺守时序,叶落归土,回报生养之情,当今之人却不知信守诺言,屡屡做出背信弃义之事,这是为何?”

申生大窘,踌躇片刻后才道:“在下知道娘娘对我有诸多怨恨,只是在下身为世子,身负家国重任,很多事并非我能左右,有违当初的誓愿实在是万不得已!所幸的是,两位娘娘虽历经艰难,最终还是安然回宫,且深得君父信任,荣宠无限。将来诞下公子后,娘娘可以上承君主,下辅稚子,一生荣华富贵,也不枉这深墙高院的后半生了。”

骊嫱冷笑道:“我们姐妹两个亡国之女,孤苦零仃,独自在后宫挣扎求生,将半生托付给唯一信任的人,却还遭人背弃,这样的日子世子却称之为荣华富贵?”

申生不敢抬头,只道:“在下深负娘娘厚望,不堪重托,实在是惶恐之至。”

骊嫱盯着申生,道:“我只问你一句,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隗姒?”

“此事和姒儿毫无干系,全是在下一人之过。”

见申生矢口否认,骊嫱未免愈加生疑,待还要追问,长漪已从宫中走出,远远笑道:“我说怎么通报了这么久,还不见人进来,原来你们在这里说悄悄话。莫非世子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惹得骊妹妹不高兴。骊妹妹看在他左一个揖,右一个揖的,就饶了他这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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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巫剡请神

申生忙不迭脱开身去,骊嫱这才随长漪进了宫,到了寝宫,见隗姒躺在床上,正挣扎着要起来,骊嫱忙上前扶住,“姒妹妹快些躺着,看见你这模样儿,姐姐我心疼着呢。”
隗姒哽咽道:“我是个不中用的人,不仅给公主添手脚,还要劳烦姐姐怀着身子来看我。”

骊嫱在床榻上坐下,见隗姒眼睑有些浮肿,面皮上浮着层油黄色,叹道,“怎么几日不见,妹妹就成这个样子?不是说月初就要生的吗,这都下旬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长漪道:“正是这么说呢,叫了几个医官来看,诊了好些脉,都说脉息正常,就是孩子迟迟下不来。眼见肚子一天大似一天,一群人在这里都是眼巴巴干等着。”

“姒妹妹是头胎,日子若拖长了,怕胎儿越发不好出来了。”

隗姒哭道:“我横竖舍了这条命,也要把孩子生下来,我有个三长两短不要紧,世子的骨血是一定要保全的!”

长漪道:“怎么没事老说这种话,别说世子不会答应,我也不答应。我把你接到宫里来,就是要保得你们母子都平安。”

长漪转向骊嫱道:“君父让世子去曲沃调集军队,这一走没有十来天回不来,我不放心姒儿一人留在府里,所以把她接到宫里来住,凡事也好多个照应,到劳烦骊妹妹特意前来探望。”

骊嫱突然见隗姒脖颈间挂着一个玉蝉,白中透青的玉质,只有双翅处有一点青黑,正是自己送于申生的那枚玉蝉。隗姒用一根红绳系了,挂在颈间,更显得肌肤润白细腻。

骊嫱心中突突直跳,脸上却只淡淡道:“姒妹妹这只玉蝉如此精致,真是难得一见的玉中珍品,可否给我观赏一番?”

隗姒解下红绳,交给骊嫱,边道:“世子原本把这蝉儿放在一个木盒里,平日也不动它,一日不知怎得突然拿了木盒要走,我问他是干什么去,他说要把这个玉蝉连着盒子一起扔了,我见这么好的玉石,扔了多可惜,就把它拿了回来。世子原本不让,后来经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同意让我将蝉儿留了下来。”

骊嫱把玉蝉紧紧攥在手里,玉蝉还是原来的玉蝉,只是三易其主的东西,曾经的美丽剔透,如今反到成了骊嫱心里的一块疙瘩,握于手中,那原本温而不湿,润而不燥的质感竟渐渐变成了一股凉意,一点点沁透进骊嫱的骨髓。

骊嫱忍着心底的痛楚,将玉蝉交还隗姒,强颜欢笑道:“想来世子对此蝉有难以解开的心结,或有不愿提起的人或往事,所以想把它给扔了,这就不得而知了。”

骊嫱理了理鬓发,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道:“其实姒妹妹久不生产之事也不是没有法子,在我们骊戎,也有过了日子不生产,或有想挑着日子生产的。只要请来当地的巫祝,在家中设坛作法,请下女娲娘娘来,但凡诚心求祷的,女娲娘娘都会给出一张符,把那符烧化了,煮成汤喝下去,三日之内即可生产。”

隗姒忙拉住骊嫱道:“这是真的吗?只要能把孩子生下来,试一试又有何妨?只是这宫里头有会请女娲娘娘的人吗?”

“到是真有一个。我来晋国时,随行的媵人中有个巫医名叫剡,此人除了会作法请神,也通一些医术,自小在我身边使唤惯的,来了晋国后,便在宗祝府内任司巫。”

隗姒道:“好姐姐,求你为我请了他来,生下孩子后,妾身和孩儿一辈子都感激你的恩德。”

长漪在一旁不无顾虑:“我看此事还需仔细斟酌才好。这法子总不过是流传于民间的旁门左道,怎可轻易拿来试用?”

“公主,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夜夜都睡不安稳,一合上眼就梦见我的孩儿哭着闹着要娘亲,看他明明近在咫尺,我却总是摸他不着。公主,就让我做次主,试上一试吧。”

长漪见隗姒执意至此,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骊嫱道:“这人可不可靠,你见过他作法请神吗?”

“我也只是听人讲过,并未亲眼见过。大凡请神这种事,都是因人而异,看各自命数气运而已,哪有一定说得准的。姐姐若是不信我便罢了,只当我没提过这事,姒妹妹吉人天相,想来也不会有事的。”

隗姒急道:“骊姐姐别恼,是公主多虑了。这事我能做主,一切全听骊姐姐的安排。”

隗姒遂与骊嫱约定了,明日就请巫剡过来请神作法。骊嫱答应着去了,隗姒这才放下心来。

骊嫱回到章含宫,让人将巫剡唤过来,细细交待一番。这巫剡自从跟着姐妹俩从骊戎来到晋国,最初只是在宗祝府当个卜人,因他善于察言观色,又工于逢迎谄媚,一年后便提升为了司祝。耿姬查抄章含宫,追责女椒一案时,本想将巫剡做为同谋一起抓了,巫剡四处活动求情,又找到大宗人和内宰苦苦相求,才免了一场祸患,成为了从骊戎来的媵人中,存活下来的为数不多的几个之一。

巫剡在宗祝府内悒悒不得志,此番蒙骊嫱相召,自忖正是时来运转,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对骊嫱交待之事一一允诺。到了第二日,巫剡去来仪宫设坛作法,骊嫱则打发人去来仪宫推说身体不适,只留在章含宫听信。

等了大半日,巫剡回来向骊嫱禀报说,女娲娘娘降下神旨,三日后可保世子夫人临盆,隗姒也把含有神符的汤药喝了。骊嫱少不了嘉奖一番,巫剡便欢喜地去了。

隗姒喝了汤药,到了夜间,腹中便开始作疼起来,第二日一早长漪来看她时,身下已红了一片,长漪忙喊了宫里的接生嬷嬷来,幸亏一应生产用具早已准备妥当,当即烧起热水,为隗姒接生,长漪又请了医官来,随时在旁看着,一众人只将来仪宫闹得人仰马翻。

骊嫱几次派人来打听消息,都不得准信儿。到了第二日早上,秀葽过来说,刚才来仪宫传话的人来,隗姒生下一个男孩,但隗姒因出血不止,昏迷至今。

骊嫱正喝着一碗燕窝羹,听了以后放下汤勺,淡淡道:“知道了,下去吧。”

骊姞也在一旁,道:“可怜姒妹妹也不知道能不能捱过这关,你我也应该去探望一下才好。”

“你自己不过两月也要生产了,现在去看她,就不怕血熬之气冲撞了肚里的孩子?”

“好歹姐妹一场,现在不去,万一今后再也见不着,心里怎么过得去?”

“你自己去吧,刚才医官说我这两日胎动得厉害,嘱咐我要多卧床休息。”

骊姞便带了止水和内竖息等往来仪宫去。长漪出来接着骊姞,请入大殿就坐。两人行了礼,长漪道:“姒妹妹至今还未醒转,医官说她形神俱弱,气血还未归形,需静躺两日再看,所以我让无关的人都出去了,只留了个贴身婢女在跟前守着,不便之处还请妹妹见谅。”

骊姞叹道:“都说女人生产是在鬼门关前走一遭,姒妹妹此番若能保住性命,全仗姐姐的悉心照料,想来姒妹妹沾了姐姐的福泽,应是有惊无险罢了。”

长漪笑道:“我不过是受了世子的嘱托,尽些做长姐的责任罢了。这是申生的长子,于国于私,都应多照看着点。妹妹放心,妹妹深受君父的恩宠,以后就是我有心要照顾妹妹,只怕也是插不上手的。”

说起申生,骊姞一时有些语塞,长漪停顿片刻后道,“说起来姒儿能诞下小公孙,也有嫱妹妹的功劳在里面,你回去后替我向嫱妹妹道个谢。”

“嫱儿的功劳?这是怎么说?”

“原来你还不知道”,长漪便把骊嫱请来巫剡作法,求女娲娘娘降符一事与骊姞说了。骊姞心中一惊,嘴上却不好说什么,又坐了些时候便告退了。

止水扶骊姞出得宫来,路上问道:“刚才长公主说的真有其事吗?那个叫巫剡真能把女娲娘娘请下凡来?”

骊姞斥道:“以后这事不许再提起。在我们骊戎,这是极凶险的事情,只有女子难产,万不得已时才用这个法子,通常都是那些无知的庶民们才用,宫里头是不许用的。”

“既然这么管用,怎么又说是极凶险的呢?”

“你哪里知道,别人只道是喝了神符的作用,其实那汤里头早加了几味泻下崩漏的草药,怀孕三月内的喝了立马就能掉胎,就是难产的,喝了以后也常发生血崩而死的。这次隗姒若能保住性命,当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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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三赏梅林

骊姞刚走入章含宫,就见几个奴仆抬着口棺材往后面的小角门出去,两个小宫女穿着蓑麻孝衣,哭哭啼啼地跟在后面走。骊姞打发止水上去问问,原来是女姚刚刚病故,骊娘娘命令立刻将尸身抬出去葬了。

骊姞进了大殿,见骊嫱正坐着和几个世妇议事,其中一个正是芮姬跟前的掌仪,那掌仪道:“娘娘,按着以往的惯例,世妇亡故后应停柩七日后才能出殡下葬,如今女姚刚刚病亡,她还歹也曾任章含宫的掌仪,后事还没来得及准备,就要将棺木抬出去,一来不合规矩,二来芮夫人那里也不好交待啊!”

“现在不同往日,我和姞娘娘都怀着孩子,见不得丧,再者她是个久病的人,棺椁放在宫中难免晦气,不如早些拿出去埋了,芮夫人那里本宫自会交待。”

那掌仪只得答应着退下,骊嫱又让细柳和简修容打点后事,一切从简,因怕冲撞腹中的孩子,骊嫱下令把原应设在大殿的灵堂移到后面的储物房去。一切安排妥当后,众人都退下,庖厨献上两碗细沙酸枣羹来,念枝吹凉了,端过一碗给骊嫱,另一碗给骊姞。

骊嫱一口气喝了半碗,向骊姞道:“你刚才去来仪宫可见着隗姒了?”

骊姞把长漪的话讲了一遍,道:“要我说,你这次给隗姒出的主意也太草率了些,若她真有个三长两短的可怎么好?”

“你这是埋怨我来着?说句公道话,一来这是隗姒百般求着我,我才请来的巫剡,二来女子生产,哪有说得准的事,总不过是看各人的运数而已,若不是我给她出了这个主意,那胎儿现还在娘肚子里,出不出地来还不一定呢。”

“话虽如此,可隗姒与我俩好歹也是姐妹一场,若……”

骊嫱搁下碗,“你当她是姐妹,当初结拜时也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话,可她与申生在府中卿卿我我之时,可曾想到你我在千里之外,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差点性命不保的时候?”

骊姞默然片刻,自觉无话可答,便起身回寝宫歇着去了。骊姞才躺下片刻,见细柳掀了帘幔,慢吞吞走进来,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骊姞道:“嫱儿不是叫你去办女姚的丧事吗?怎么又到我这里来了?”

细柳道:“奴婢为着一件事想求娘娘。刚才女姚的两个养女来求奴婢,说女姚无子,平时就她们两个在跟前打发日子,女姚病了这么久,连个送饭送药的人都没有,都是她们拿着女姚平日攒下的体已钱伺候养母过活,他们自己的钱也全贴用进去了,如今女姚走了,骊娘娘连多一个铜板也没有给,她们就想求奴婢到骊娘娘跟头去说说,能不能给几个做衣衾的钱,好歹穿齐整点再下葬。奴婢想骊娘娘那边恐怕不好开口,不如来求求姞娘娘。”

骊姞道:“这事是嫱儿做得太过,我这里有现成的几吊铜钱,你先拿去用吧。”

骊姞从枕箱里拿出一串刀币,交给细柳,细柳谢恩去了。

第二日天气晴好,晋候本来说好来章含宫用午膳,不久又打发人来说有使臣来访,就不过来了。骊嫱闲着无事,看见秀葽拿着一束腊梅进来,插在瓶中,摆放在案几上,宫内立刻增色不少。

骊嫱问秀葽这花可是从梅林摘的,秀葽回说今年的梅花开得比往年早些,一大半都开了,内务司的人正采了梅花,往各宫里派送呢。

骊嫱顿时来了兴致,喊了骊姞一同去赏梅。骊姞本懒怠动,禁不住骊嫱再三劝说,便一齐去了。姐妹俩此时去梅林已不同以往,两人坐着四人抬的步辇,还有一众世妇、婢女端着漱盂,坐席等物,并几十个内侍跟在后面,风风光光地往茨园走。

经过万浪湖,走过堆雪亭,姐妹俩下了辇,迎面已是一阵扑鼻香气,前面林子中的腊梅开得冰晶玉润,虽然和去年相比,少了白雪的映衬,缺些韵味,但也足以让人胸中一净。

姐妹俩走上高台,宫人们在楼阁内生起火盆和炭炉,念枝和秀葽铺上席子和坐褥,伺候姐妹俩坐下。骊嫱见檐柱上多了一块牌匾,上面刻着三个字,便问身边的细柳是什么字?

细柳道:“回娘娘,上头写的是‘落梅台’,因娘娘那次在这里听琴谱曲,优师将这首曲子题名为‘落梅曲’,内务司便着人题了匾额,将此处高台命名为‘落梅台’,如今这首曲子不仅在宫中传为美谈,听说还流传到宫外去了。”

骊嫱笑着对骊姞道:“今日故地重游,怎么把他给忘了。”当即传下令去,让人把优师请过来。

姐妹俩等了没多久,就见那边一前一后两顶步辇过来,在高台下停了,两位盛妆的贵妇从步辇上下来,携手走过来,原来是薄姬和九儿。两人带了随从,走上高台与姐妹俩行了礼,然后落坐。薄姬虽然是次夫人的位份,比姐妹俩高了一级,却坐在姐妹俩的下首,骊嫱也不谦让,九儿坐了末席。

不待骊嫱开口,薄姬已尖着嗓子道:“我先前因得了风寒,犯了喉疾,不得外出,一直在萃喜宫养着,这两日略好了些,正想出来走动走动,听见两位妹妹来梅林赏花,就赶着凑趣儿来了,可巧路上还遇着了九妹妹。”

薄姬拉过九儿的手,笑道:“早听说主公新近宠幸的女御是个极乖巧可人的人儿,今日一见果真如此,别说主公喜欢,我见了也跟多个亲妹妹似的,贴心得很。其实九妹妹我是很早就见过的,想当初还在芮夫人跟前服侍的时候,我就知道妹妹将来必不是个泛泛的宫女。”

九儿含羞道:“夫人过誉了。九儿不过侥幸服侍了主公几日,哪里称得上什么宠幸?”
骊嫱道:“原来薄姐姐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薄姬转向骊嫱道:“这可不是我瞎说,以前听主公和卜师在谈论卦象时,我也从旁学了点去。你看九妹妹的脸上,六府充实,地阁方停,全不似她们尖嘴猴腮的,没一点有福的样子。其实两位骊妹妹初入宫时,我也曾对人说过,两位今后必是站在高枝上的凤雏一般的人物,如今不全应验了去?”

骊姞好奇地问:“这是从哪里看出来的?”

“两位妹妹的模样儿是不用说的,万里挑一的人物,就论行事,姞妹妹知书达礼,嫱妹妹凌厉果断,已是非一般人可比了。”

骊姞和身后几个宫女都抿着嘴儿笑。这时庖厨端了个酒壶过来,念枝和秀葽把酒壶放在铜鉴中,烫热了,再给众人斟在酒杯中。

骊嫱道:“这是昨日膳房才做下的梅花酒,是用高梁醪糟做引子,和着去年的梅花花瓣上的雪花做的,你们都尝尝。这酒虽不甚烈,我们姐妹俩怀着身子,也不好多喝,就喝一杯给大家助助兴。”

骊嫱和骊姞端起酒杯,略呡了一口,骊嫱放下酒杯,用眼看着薄姬,薄姬并不动手,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酒杯。

骊嫱道:“我差点忘了,姐姐是沾不得酒的,要不我让膳夫给姐姐换杯羊乳过来?”

薄姬道:“这事说来也怪,平日我闻着酒味儿就犯恶心,今日这梅花酒的味道却别有股异香,想来喝上一杯也无妨。”

“薄姐姐还是不要勉强得好。”

薄姬抓起酒杯,硬着头皮一口气喝了下去。

骊嫱饶有兴趣地问:“薄姐姐觉得这酒怎么样?”

“淡而不薄,醇而不烈,果然与别的酒不一般。”

“酒逢知已千杯少,姐姐原来也是此道中人,理应再来一杯。”

骊嫱让庖厨又给薄姬满上,薄姬此时已觉腹中火烧火燎一般,双颊涨得通红,连舌头都似乎不是自己的,勉强笑道:“难得骊妹妹盛情,我就再喝一杯去,这已是破了我多年不喝酒的例了。”

薄姬双手颤抖着捧起酒杯,一仰脖喝下,然后咬紧牙关,使劲吞咽了数口,才把口中的酒咽下。

骊嫱笑道:“我们姐妹俩难得与薄姐姐坐一处喝酒聊天,今日才知姐姐其实也是个爽快人,我们姐妹俩虽怀着身子,也应敬上姐姐一杯,过去若有些恩怨是非,从此也都一笔勾销了。”

骊嫱让庖厨给薄姬换个大碗上来,自己和骊姞的酒杯也斟满了。薄姬见骊嫱如此说,推脱不得,只得将心一横,端起碗来往口中灌,才喝了数口,只觉天旋地转,胸口翻涌,再也灌不下去了,手一抖,酒碗摔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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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一场球戏

薄姬“啊呀”一声,连吐带咳,将刚才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出来。身后的婢女来不及用漱盂接着,污秽物吐得薄姬满身满脸,薄姬本是个极爱干净的,若在平时,早已向下人发作,此刻却舌头发麻,四肢厥冷,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身后几个宫女只顾连声喊着“夫人”,手忙脚乱地不知所措,幸得薄姬的贴身婢女纨儿,知道薄姬有一饮酒就犯病的固疾,随身都带着“破风丸”,随即给薄姬喂了一颗,才不致昏厥过去。

骊嫱看薄姬这里闹了半晌,才想起让人喊医官去,薄姬知道医官来了也是无益,连连摆手,勉强起身向骊嫱告了退,由纨儿搀扶着一步一颠地坐上轿辇,回萃喜宫去了。

九儿在一旁被薄姬吓得不轻,正犹豫着要不要跟去萃喜宫看看,骊嫱道:“九妹妹,你不用担心,薄夫人是喝多了酒,勾起了旧疾,吃两副药下去就没事了。你不如过来与我坐一块儿,咱们可以方便说话儿。”

此时优师带着一众乐工也到了。骊嫱唤优师上来,优师行过礼,道:“大司乐刚才召下官商议事宜,一时脱不开身,所以略迟了些过来,请娘娘恕罪。”

骊嫱道:“大司乐难道不知道是本宫要召你吗?你与他商议何事?”

“今年除夕祭祀恰逢是三年一次的袷祭,下官想到时增加表演‘大韶’乐舞的舞人人数,以显我晋国的宏威,无奈大司乐以不符合仪规为由,拒不同意,下官也只好作罢。”

“这个大司乐,开口左一个周礼,右一个宫规的,实在是个冥顽不化的老顽固。”

“娘娘明鉴,下官也是为了主公和我晋国着想,于大司乐毫无冒犯之意。”

“我听说,大司乐一族三代都任晋国的礼乐官,也是国中老臣,轻易撼他不动,你且莫急,凡事暂忍耐些。”

骊嫱赏了优师一杯梅花酒,优师一饮而尽,上前谢过。

骊嫱笑道:“今日天霁花正好,咱们只谈雅俗之事,不论其他。乐师大人的一首‘落梅曲’在宫内已是脍炙人口,听说还流入民间,有人以高价求琴谱,却千金难买。今年的花开得愈发好了,此情此景与那年何其相似,又何其不同,还请大人再为我等奏上一曲,我等愿洗耳恭听。”

优师哈哈一笑,“娘娘过耳不忘的聪辨奇才成就了今日的落梅曲,也成全了下官的拙名,下官能为娘娘献上一曲,是何其有幸。”

优师依旧于那一枝老梅树下坐定,一番整冠理襟后,抚起琴来。这首曲子自骊嫱作谱,优师又改进数次,已渐臻完善,加上优师琴技高超,将一首落梅曲弹得超凡出尘,众人在高台上听来,只觉天地万籁俱空,如冰雪触肌般透彻心扉,任是象九儿不通音律的,也听得痴了。

优师一边抚琴,一边吟唱道:“茨园有梅,猗傩其枝。其叶牂牂,兰芷芬芳。兰芷芬芳,君子宜觿。虽则宜觿,心之往矣……”

骊嫱见他眼眸闪动,神情迷离,唱到动情处骊嫱只觉心中突突地跳动,忙收了收心神,忽听晋候的声音在身后道:“妙极,妙极,唱得好,弹得也好!”

众人忙起身,见晋候带着东关五和梁五正走上高台。骊姞上前扶住晋候,嗔怪道:“主公要来怎么也不打发人来说一声,是存心要吓唬我们么?”

“今早有个卫国使臣来求见寡人,说狄人正攻打卫国,卫国抵挡不住,要寡人出兵相助。寡人如今四处用兵,还要腾出手来对付虢国,自顾尚且不暇,哪有兵力借助于他国,所以寡人打发了卫国使臣,回到章含宫,听说你们到梅林赏花来了,就过来走走。”

骊姞将自己的坐褥拿给晋候坐下,晋候将优师唤过来,道:“这首曲子寡人听乐师弹唱过几次,但都不及刚才来得好,适才那一唱一弹,可谓是神形俱到,臻至化境。”

优师揖首道:“小臣惶恐,主公礼乐诗书无不精通,小臣这些都是微末拙技,在主公面前献丑了。”

骊嫱道:“主公不要光是嘴上说好,还得给些赏赐才行。”

“这个自然,东关五,你就到玉库拿那件耿国新近上贡来的狐皮大氅赐给乐师吧。”

优师却再三推辞,坚决不肯要那件大氅,晋候也只得作罢。

众人赏了会梅花,喝了几杯酒,骊嫱道:“主公,乐师新近排了几出杂戏,原预备着腊祭那日在宣武楼前演的,因大司乐不同意,便搁置下来,今日难得主公有闲,不妨让他们演上一出来看,给咱们逗个趣儿。”

“嫱儿不说寡人差点忘了。上次看的那出马戏相当不错,还有什么别的有趣的叫他们演上来看。”

优师便下去安排,他先让人在高台下圈了一处空地,空地中间竖起一根长竿,竿子顶部用红巾围出一个网兜来。那边一众女伶也打扮停当,走上场来,只见她们穿着类似戎人的短打装束,二十个人分成两队,一队穿红,一队穿绿,两队中又有两个为头的,分别扎着杂彩的头巾。

两队分站在长竿一侧,各自拿着一个红、绿色的绣球,侍优师击鼓为号,便轮流将绣球踢传开来。绣球可用脚踢,用肩顶,用腰胯挡,但不可用手拿,以不落地为限,若能踢进竹竿上的围兜,则可得分,比赛以进围兜者为胜,不进者为负;又以进球多者为胜,以进球少者为负。

这些女伶不仅面容姣好,而且个个身手灵敏,姿态轻捷,腰胯扭转间,将那绣球踢得上翻下飞,十分好看。只见红队的女伶们连声娇叱,将绣球轮流踢传,最后传到为头的女伶脚下,那女伶凌空一跃,飞脚将绣球高高踢起,正落入围兜内,红队女伶一时皆欢呼雀跃。

晋候直看得哈哈大笑,连声称好。姐妹俩见晋候为红队一迭声叫好,便一齐给绿队喝彩,加上东关五和梁五,还有婢女们附和笑闹,高台上的气氛一点都不输了赛场上的去。待优师传令停赛后,再看下面众女伶,已是娇喘吁吁,香汗点点。

晋候向优师道:“这出戏有趣得很,它叫什么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下官当年在齐国游历时,曾在临淄的街头见几个小儿玩过,他们称之为‘踢圆’,又叫蹴鞠。下官觉得颇有趣味,到了宫中后,选了几个女伶常加习练,又另立了球规,将服饰、人数等稍加改动,今日主公看着才勉强入得眼去。”

“乐师有心,寡人甚是满意,寡人允许你自己在玉府中挑选一件东西作为赏赐。”

优师肃容道:“主公容下官在跟前出入,稍尽职分,已是最大的恩赐,下官岂可再贪慕其它,请主公明鉴。”

晋候见优师执意不要,便也不勉强,赏了一杯酒。看着一众女伶渐渐远去,晋候向骊嫱道:“刚才那个红队的球头就是上次表演马戏的人吧?她叫什么名字,寡人看着怎么这么眼熟?”

“她原是我跟前的舞伎,名叫鸾回,因她舞跳得好,我就打发她到优师那里做个舞人。主公看,她除了舞跳得好,是不是长得也有几分姿色?”

晋候不语,只哼哼两声。骊姞看在眼里,悄悄儿凑到晋候耳边,低声道:“主公,你明儿用过午膳到珍禽苑来,我到时把鸾回也叫来,让她给主公单独跳上几支舞,你看可好?只是此事别让嫱儿知道了,她素爱捻酸泼醋,若被她知晓又要说我的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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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为子祈福

此时梁五上来,说周都洛邑有书信来报,晋候便起身去了,众人也都散了。九儿过来向姐妹俩告退,骊嫱道:“九妹妹不妨到我宫里去坐坐,我还要请妹妹为即将出世的孩儿做几件肚兜,不是我眼挑,自从看了妹妹做的东西,别人的针线是再也入不得眼了。”

九儿道:“妾身今儿出来时,芮夫人就交待要早些回去,说还有几件长公主的衣裳要赶在年节前缝出来。姐姐要的肚兜我自会做好了,过两天找人送过来。”

“那也罢了,夫人即有令,妹妹就早些回去吧。”

九儿正欲上辇,骊嫱又想起一事,上前几步,语重心长道:“妹妹,你不要怪我做姐姐的多嘴,如今我和姞儿都怀着身子,主公跟前少人服侍,你就应该在主公身上多留着心,你看宫里那么多女子,见缝插针地都给主子递媚眼儿,要不是有我俩在跟前管摄着,她们哪里还有个体统?虽然我总是在主公跟前说妹妹的好,但妹妹自己也要多点殷勤才好。咱们做姬妾的,都是迎着上面,哪有让主公来迎合你的。我知道你家夫人是正经人,不屑于和妹妹说这个,我也是为了妹妹着想,妹妹若能早一些诞下子嗣,也不怕后半生没依靠了。”

一番话说得九儿红了眼睛,哽咽道:“妾身知道姐姐待我是极好的,妾身记下了。”

骊嫱和骊姞各自上了步辇,正准备起身,九儿上前向骊嫱道:“嫱姐姐,妾身有一件事不知道当不当说。”

“你我姐妹,直说无妨。”

“姐姐知道,曾姬因受卫姬贪贿一事,被贬为宫女,在鱼丽宫受役,但夫人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宫女使唤,不仅让其自由出入宫闱,还常和其一起用膳,昨日还邀了惠安宫的蕙姬前来一同宴饮,三人直到夜半才散。”

骊嫱点头道:“妹妹与我说这些是对的,我协同夫人料理后宫,凡事都需留个意,你家夫人太过心慈手软,被人哄骗了去还不自知,妹妹也得在旁多看着点,以后若有事,妹妹可直接来向我禀报。”

九儿答应着去了,姐妹俩回到章含宫,才刚坐定,秀葽进来说刚才来仪宫打发人来说,隗姒刚刚醒转来,目前母子俱平安。

骊姞道:“上苍保佑,姒妹妹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骊姞见姐姐默然不语,道:“姒妹妹此番得上天护佑,保全性命,将来必是个福泽深厚之人。你我也是将要临盆的人,希望也能得神灵护佑,一切平安才好。”

骊嫱叹了口气道:“罢了,我原是心里搁不住事的,如今就咽下这口气,就当是为腹中的孩子积福吧!”

骊嫱唤来细柳,让她将女姚的灵位从储物房搬回正堂,送葬规格按世妇的惯例一般办理。安排妥当后,骊嫱又差人吩咐宗祝府,让他们安排几个祝人,择日在章含宫摆个道场做醮场,为自己和骊姞向上天祈福,保佑姐妹俩平安生产。

鱼丽宫、惠安宫和萃喜宫都派人过来在女姚灵前上了香,献了祭品。芮姬还让宫里的修仪来问了姐妹俩的安,送了小儿用的金项圈、金手镯两对,松、榛、栗、枣等一些干果,还有九儿做的几件小儿的肚兜,耿姬和薄姬也各自送上礼物若干。

骊嫱让念枝都收下了,骊姞道:“这就奇了,上次薄姬送来的东西你不要,怎么这会儿又照单全收了。”

“医官说母子连心,让我怀着胎,凡事不可动气,需听雅乐,赏美景,想乐事,生下的孩儿才能聪明俊秀,所以我想着暂时不与她们计较罢了。”

骊姞道:“这可真是上上大吉,以后这宫里头便天下太平了。”

骊嫱抚着肚子道:“那日做醮场时,我在神灵面前暗自祝祷,只要上天让我诞下小公子,我便万事遂心了,其实的事,求得求不得,顺其自然吧。”

“不想你自从有了孩子,到是转了性了,只希望别是一时心血来潮才好。”

骊嫱叹道:“你以为我喜欢和她们争来斗去的,我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罢了,将来若有了小公子,我也不怕这后半生的孤寂落寞,何必再自找麻烦。”

转眼除夕将至,姐妹俩的肚子也一天大似一天,各宫里都忙着打扫宫室,清洁祭器,骊嫱将大部分事务交给细柳和简修容管着,自己和骊姞安心养胎。一应生产用具已准备妥当,几个接生嬷嬷和医官一日几次来问候姐妹俩。

这日晋候处理完政事,便往章含宫来,他先去了骊姞的屋子,止水出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里面,晋候知道骊姞正睡着,就走去骊嫱那里。给骊嫱例常诊脉的医官刚退出来,晋候问了几句话,踱进房去,骊嫱正合眼坐在榻上养神,见晋候来了便让他在身边坐下。

晋候问了几句这两日的饮食起居,骊嫱道:“芮夫人昨日犯了痰症,没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后日就是除夕,到时要祭祖,没有夫人陪祭是万万不行的。适才医官说胎儿还没有动静,除夕那日就由妾身代替芮夫人奉酒敬香吧。”

“这祭祖不比别的,是极累人的,你一人拖着两个人的身子,还是不要勉强的好。”

骊嫱再三要求,晋候拗不过她,便同意了。骊嫱又道:“妾身还有件事想和主公商量,祭完祖后主公照例要封赏群臣,妾身想在这里先替两个人讨个赏。”

“哦,是谁?”

“一个是九儿,主公知道她服侍了主公将近半年,尽心尽力,人也乖巧体贴,主公也该给她升一升位份了。”

“除了夫人的位份需要寡人亲自颁布诏令,别的你和芮夫人看着办就是,不用来问寡人。”

“妾身向芮夫人提过这事,夫人说九儿年纪尚轻,入宫也没多久,若现在就提了位份怕宫里人心不服。要依妾身说,这事原应由主公说了算,若依年龄来定位份,岂不成了论资排辈了?所以妾身来向主公讨个主意。”

“她原是女御,就封她做个世妇吧。”

“依妾身看,不如直接封她做个嫔人,如今玉蟾宫没有主位,就让九儿主理玉蟾宫的事务。”

“那她不是和你的位分平起平坐了吗?”

“这些日子我和姞儿怀着身子,都是九妹妹一力服侍主公,她又是主公心上的人,只要主公满意,妾身哪里计较这个。”

“那就依你吧。”

“多谢主公,这回可不由芮夫人不依了。还有一个人,便是章含宫的禁卫令赵衰。自他巡守宫禁以来,一直太平无事,我们姐妹俩晚上也睡得安稳多了,主公需给他封个赏才好。”

“你不说起来寡人倒也忘了,他是赵夙的幼子吧。此人年少气盛,将来应有一番作为,也不急着一时的封赏,如今赵夙已是上大夫的级别,如再随意封赏他的幼子,恐怕引起朝中议论,还是等赵衰立了战功再说吧。”

晋候停了片刻,又道:“你可还记得上次玩踢圆的那个舞人,鸾回,她甚合寡人的心意,你就封她个女御,收在章含宫吧。”

“鸾回,”骊嫱一愣,随即嗔道:“主公可是已经临幸过她了?”

晋诡诸点点头,“寡人本想传道口谕,让芮姬去办,可一想鸾回本是你身边的人,还是你来办理比较妥贴。”

“你这是先斩后奏啊,妾身不同意也得同意了?”

见晋候低头不语,骊嫱扑哧一声笑道:“妾身和主公开玩笑呢,主公不会当真吧?妾身其实早看出主公对鸾回有意,只是妾身执掌后宫,凡事都需讲个规仪,若人人都象她一样,靠姿色媚上,妾身和芮夫人还怎么管辖后宫呢?既然主公钟意于她,也是鸾回命中有福,妾身哪有什么不乐意的。只是一点,”骊嫱顿了顿,道:“鸾回只是个舞人,出身低微,若就此纳为女御,不合宫规,不如妾身先将她收为养女,纳入章含宫,然后再封为女御,主公看可好?”

一番话说得晋候连连点头,当下这样议定了。晋候回外朝后,便开始斋戒,准备三日后的除夕祭祖。自芮姬患病以后,奏事宫人的都往章含宫来,骊姞是个不喜欢管事的,便都往骊嫱跟前来回。骊嫱生性要强,虽事务繁杂,大都亲力亲为,偶尔才交给细柳和简修容去办,骊嫱又怀着身子,几日下来,虽觉劳顿不堪,但也勉力支撑着,唯恐被人家说比芮姬差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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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喜得贵子

到了除夕这日,晋候率姬妾、卿大夫等一早来到太庙,因今年适逢三年一次的祫祭,晋候已令人将高、曾、祖父的神位从昭穆两庙移到正殿,又因芮姬病着,骊嫱代替夫人之职,率众世妇在神位前摆放祭器,分配祭食。大宗伯事先已将祭祀种种事宜说与骊嫱,骊嫱记在心中,此刻依着吩咐一一摆放,不敢出丝毫纰露。

骊嫱这两日管理宫务已是十分疲乏,今日又起得早,站了不多时,便觉腹中隐隐作疼,可眼看快到吉时,骊嫱也只得勉力支撑着。

待时辰一到,晋候带着宗族子嗣,姬妾和百官进入庭中,按着仪规,肆师将三头膘肥体壮的牛、猪、羊带上庭来。典祀官递上匕首,晋候亲自操刀,将三头牺牲当庭宰杀了,取了牲血,又割下一块鲜活淋漓的肉来,盛在盘中,交给典祀官。正殿前,一只三足青铜大鼎下已升起熊熊柴火,典祀官将牲肉架于鼎上烤炙,待袅袅青烟升起,大司乐率众乐工奏起礼乐,一时钟鼓齐鸣,声闻于天。

大殿内,大宗伯念过祷文,晋候和众人恭迎尸主入内,按着周礼,这尸主是代表神主受祭的,应由公孙担任,因申生之子还年幼,便由太宰荀息担任尸主。

尸主进入大殿,于正案前坐定,晋候上前先向尸主献上郁鬯酒,尸主啜饮少许,以酒灌地,谢还酒杯,接着骊嫱也上前献酒一次,这是一献。

外面一通礼乐奏毕,司馔将祭肉和牲血递上,晋候接过,上前进献给尸主,笾人递上麦、稻、黍米等祭食,分放在笾内,醢人递上鱼、禽、兽、鸟四味酱料,分放在豆内,由骊嫱进献给尸主。尸主略尝一尝,摆放在正案上,算是结束了二献。

待礼乐过后,晋候和骊嫱又分别向尸主献上玉,帛等物,尸主一一谢过了,三献过后,正献才刚刚完毕,接下来是宗族子嗣敬上的亚献。

前番献礼时,骊嫱就一直咬着牙挺着,待到亚献时,骊嫱退下正殿来,刚跨出门槛,一口气松懈下来,却再也撑不下去,挨着晋候就瘫软下来。

晋候忙蹲下身,扶起骊嫱,见她已是脸如金箔,冷汗淋漓。不待晋候传令医官,东关五已飞也似地往太医局去了。

在场之人虽多,却都束手无策,重耳上前道:“君父,太医局离这里不近,一来一去要不少时间,娘娘怕是耽搁不得。我身边的随从中,有个名叫胥臣的,颇通医术,不妨让他先来诊视一番。”

晋候忙令叫进来,晋耳将胥臣唤进殿内,胥臣匆匆向晋候行个礼,过来给骊嫱诊脉,骊嫱神思昏沉中见一其貌不扬的人过来给自己诊脉,依稀就是当初在申生的南槐庄时给自己看病的人,不觉大吃一惊,骊嫱想勉力睁眼,却身不由已,身子一软就昏迷了过去。

胥臣一心放在骊嫱的脉息上,根本就不曾留意骊嫱的脸,只仔细把着脉,反复斟酌着。
晋候道:“娘娘情况如何?”

胥臣道:“娘娘怕是要生了,让卑职先给她扎上几针,待娘娘恢复神志,才可顺利生产,否则于胎儿和娘娘都无益。”

晋候让人将骊嫱抬到隔壁的耳室去,让胥臣施针,一面又将接生嬷嬷和宫人唤来,准备生产的一应物事。这里胥臣见骊嫱牙关紧咬,四肢僵硬,取出随身带的针盒,在骊嫱的十宣、合谷等穴位扎了数针。

不多时骊嫱吐出一口浊气,眼睛渐渐清亮起来,腹中却只觉一阵阵绞痛,忍不住一迭声地叫唤,接生嬷嬷急忙上前为骊嫱接生,胥臣便退了出来,向晋候复命。

晋候虽回到正殿,却已无心于祭祀上了,草草让众人拜祭完毕,结束了亚献和终献,送走尸主,便过来耳室探望,刚至门口,已听到婴儿清亮的啼哭声。

一个嬷嬷出来禀道:“恭喜主公,娘娘产下一位小公子,母子两人俱是平安。”晋候这才放下心来,让人好生伺候着,自己到太庙来安排接下来的宴饮事宜。

此后晋候虽然政务繁忙,也常常从外朝过来看望骊嫱。骊嫱生产完便想搬回章含宫去,被晋候和东关五等人拦着,劝其养好了身体再走,骊嫱便在太庙住了大半个月,这才带着小公子回章含宫。赶巧的是,两日前,骊姞也生下了一位小公子,现在屋里养着,还不曾下床。

骊嫱一回到章含宫,因急着要看小外甥,便把孩子哄睡了,让奶娘看着,自己轻手轻脚过来到骊姞屋里。骊姞正闭目养神,见骊嫱来了,吩咐奶娘将孩子抱来。骊嫱在床边坐下,就着奶娘手里看那小婴儿,婴儿刚喝了奶睡着,粉雕玉琢的,嘴边还噙着奶汁,十分可爱。

骊嫱道:“昨日主公跟我讲,姞儿的孩子只跟他妈象,全然不似主公,我还不信,如今一看,果真如此。这还是个男孩,要是个女孩,长大以后是多俊美的一个人。”

骊姞道:“是男是女我到不计较,能顺利产下来就好。你不知道,自从你那日在太庙祭祖时突然昏厥,仓促之下生产,把我吓得胆颤心惊的。后面那几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幸好你我如今都平安生下孩子,这还要多谢神灵祖宗保佑。”

骊姞用手捧着心口,犹是心有余悸的样子。

“那日我自己也唬得不轻,这孩子说来就来,之前一点征兆都没有。将来怕是和我一样,也是个耐不住性子的。”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骊嫱忽然压低声音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心神不宁,我问你,你可记得那日我生产时,给我扎针的人依稀有些面熟?”

“你这一说我到是想起来,那人确实面熟得很,应是在哪里见过的。”

“要是没记错,此人就是在南槐庄时,我食了萱草花后,给我诊过脉的人,只是我记得他当时是申生的门客,不知为何如今改投重耳门下。”

骊姞也吃了一惊,“那他自然也认出你来了,这可如此是好?咱们住在南槐庄的那几日,内中的情形他约略是知道的。”

“这两日我也正为此事烦恼,腹中的孩子是生下来了,心上却又多了一块石头。”

两人正说着,晋候从外面掀了帘子进来,骊嫱忙起身,道:“主公过来怎么也不让人来说一声,妾身也好有些准备。”

晋候过来坐在骊姞的床榻上,道,“寡人处理完政事,正要去太庙看你,听说你带着孩子已经回章含宫了。你比不得足月生产的,身子要弱些,怎么不多养几日再回来?”

“主公为了我们俩,章含宫和太庙两头跑,最近政务又多,主公一刻也不得闲,妾身心里怎么过意得去?主公放心,医官说妾身已无大碍,以后日常吃些固本养血的药,静养些时日也就好了。”

晋候点点头,过来看奶娘手中的孩子,接过抱在怀中,看婴儿酣睡中还挤眉弄嘴的,忍不住逗弄了一会,一边道:“寡人让宗祝府为两个孩子起名,他们筮卜了几个名字,寡人从中挑了两个,一个叫奚齐,一个叫卓子。齐为大,为敬,就给先出生的嫱儿的孩子,姞儿的这个就叫卓子吧。”

骊姞到也不在意,道:“主公取的名字必是极好的。”

骊嫱打趣道:“主公看,这两个孩子哪个更俊些?”

“哈哈,奚齐象寡人多些,卓子眉眼更象他母亲,将来都是难得的俊俏公子,不分彼此啊!”

自从姐妹俩生了两位小公子,章含宫越发热闹起来,除了各宫的姬妾,连朝中卿大夫的命妇们也常进宫来问安贺喜。骊嫱大都是不见的,只让细柳收下贺礼,代为致谢。

这日细柳进来说,有个里氏前来请安,问见是不见。

骊嫱问:“这个里氏是不是里克新纳的那个妾,后来又把她扶了正,做了夫人的那个?”

“正是她。”

骊嫱本欲打发出去,转念一想,还是将她唤了进来。片刻细柳带了个打扮颇为妖娆的妇人进来,骊嫱命看了坐。

这里氏今儿来就是想送些贺礼,一来借着姐妹俩产子的时机讨好骊姬,二来也能在其他命妇面前夸耀自己是个能和宫里头说上话的,并不真的指望骊嫱能面见自己,所以此刻见了骊嫱,心中如倒挂的油葫芦一般,七上八下的。
楼主:宣娇2018  时间:2021-04-05 22:19:44
第九十八章 里氏可亲

里氏斜签着身子坐下,听骊嫱道:“本宫自生了小公子,精神头不比以前了,整日汤药不离手,加上还要料理后宫诸多杂务,所以各色人等前来拜贺,难免款待不周,礼节不到之处还请里夫人见谅。”

“娘娘这是说的哪里话,娘娘管理着诺大的后宫,如今又刚生了小公子,哪里还有得闲的功夫,也亏得娘娘是个女中豪杰一般的人物,普通人哪里做得来,就是三头六臂的神仙,也不能做得事事周全的。”

“你不知道,自本宫执掌后宫以来,得罪了不少人,你们外头的进宫来只看见个个锦衣玉食,人人坐享富贵,哪里知道上头的难处。别的不说,宫里头光夫人就有四个,各级嫔人,世妇,加上女御,大大小小的主子有百来个,她们哪个是好相与的。我这个管事的每天经手的事少说也有一、二十件,哪里能做到件件都让她们满意,偶尔有个疏忽就落了她们的口舌,再添些青红皂白的口水,传到宫外,白的也说成了黑的。”

“宫里宫外谁不知道骊娘娘是个极精干,贤明的,就是男人也比不上娘娘的一个手指头去,偶尔有一两个被猪油蒙了心的,背地里埋怨上几句,那也只是花皮蛇遇见肥蛤蟆——眼红罢了。拙妇以前就听说娘娘的厉害之处,还以为娘娘是个凶神恶熬,长着三只眼的人物,今日见了才知娘娘不仅姿容天下无双,而且温婉贤淑,是个极可亲的人,可知外头传的话是不可信的。”

骊嫱让念枝给里氏端上一碗酥酪蜜酿来,里氏受宠若惊一般地捧着。

骊嫱叹道:“可惜不是人人都象里夫人一般善解人意。本宫协助芮夫人料理后宫,芮夫人人虽好,却是个没主意的,少不得事事都由本宫定夺,本宫把里里外外的人都得罪了,也讨不了一个好。说起来也由不得她们非议,本宫虽管着后宫,却只是个嫔人的位份,服不了众去,哪里能和芮夫人相提并论。”

“拙妇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娘娘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不用说了,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如今又生下小公子,于晋国是大功一件,也该提一提位份了。这夫人的位置,还有谁比娘娘更合适呢?”

“此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就难了。宫中几位夫人都出自正统的诸候国,骊戎却是一个已被亡了国的异族蛮邦,即使主公有心要将我俩扶正,朝堂之上也不好开口,不过……”

骊嫱眼波流转,“若是有人率先向主公提出这个建议,晋候顺水推舟就明正言顺多了。”

里氏早揣摩出了骊嫱话中的含义,忙不失时机道:“这个容易,我家夫君虽算不上国中重臣,但在朝堂上还是能说得上话的,拙妇这就回去让他递个折子上去,历数娘娘的好处,请求主公擢升两位娘娘为夫人。”

骊嫱淡淡道:“本宫不过这么一说罢了,里夫人怎么就当真了,里夫人如此善解人意,本宫十分欣慰呐。”

两人又闲聊了片刻,里氏见骊嫱有些倦意,便起身告辞,骊嫱命秀葽将里氏送出宫门。

里氏坐了马车回去,一回到府,就急不可耐地找到里克,将刚才见到骊嫱的事大致讲了一遍,然后要求里克写奏书给晋候,建议晋候将骊姬姐妹俩提为夫人。

里克知道晋候宠幸姐妹俩,但这两人素有些恶名在外,听说不仅与申生有暧昧,而且还以酷刑杀死有陶氏,虐待宫人女姚等等,宫内外早有传闻,里克便不肯应允。

里氏不依不饶,日日在府中吵闹,又在里克身边软磨硬泡,里克对这个夫人一向宠爱,日子久了心思便有些活动,他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去征询一下老朋友丕正的意见。

丕正与里克相交多年,颇俱智谋,但凡有拿捏不定之事,里克都会来找丕正商议。

里克来到丕正府上,也不拐弯抹角,三言两语说了来意,丕正道:“这有什么可疑虑的?我只问你,晋候百年之后,晋国由谁来作主?”

“自然是世子申生接替君候的位置。”

“你觉得申生做国君如何?”

“申生温谦恭良,是个翩翩君子,将来定是位贤君。”

“既如此,还有什么为难的呢?晋国立世子的规矩是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申生被立为世子是因他长子的身份,但他的母亲并非正夫人,又已逝世多年,申生的地位已非当年那般稳固。如今宫中的芮夫人无子,若骊姬姐妹俩当了夫人,他们的两个儿子地位便较申生更为尊崇,里大人难道不怕晋国将来有争储之乱吗?”

一番话说得里克暗暗惭愧,遂拿定了主意,辞别了丕正,回府后告之里氏,以后不许再提奏请骊姬为夫人一事。里氏虽气极,却一时也无可奈何。

骊嫱此时还在宫中等着里氏的消息,但又不便直接将里氏召来询问,只得时常将东关五和梁五召来,打探朝堂上的消息。

骊嫱也知道,此事一时急不来,自己的奚齐还小,慢慢筹谋也不迟,眼下到有另一件当务之急,便是那给自己诊脉的胥臣,每念及此人,骊嫱就如梗在喉,吐咽两难。

骊嫱想了两日,决定先探探申生的口气,毕竟此事关乎的不只是姐妹俩,万一胥臣将当年南槐庄的事抖露出来,不仅自己和骊姞受到牵连,申生也难逃其咎。

骊嫱便差人送了一份礼到世子府上,以祝贺小公孙的出生。另外还封了五十镒金子,请申生转交给门下的胥臣,以谢那日在太庙时为自己诊脉一事。

打发人去后,骊嫱在宫内坐卧不宁,直等了两个时辰,去的内侍才回来禀报说,世子将贺礼收下了,黄金却退了回来。

内侍将装着金子的木盒递上,骊嫱接过木盒,见五十镒黄金原封未动,盒内却多了一枝梅花,便道:“世子是怎么回话的?”

“世子说胥臣早已不在他门下,转投他处去了,黄金无处可送,只得退回。这枝梅花是世子回赠给娘娘的,世子还念了两句诗,请小人转告给娘娘,小人记在心里,一个字也不敢有错。”

“他说什么?”

“小人记得是这样念的,风雨霜雪,自有天数。无欲无求,何俱坚冰。”

骊嫱闻言,气得将梅花一把摔在地上。

打发走内侍后,骊嫱心中烦闷,坐了半晌,骊姞打发止水来喊骊嫱去用晚膳,骊嫱让她自去用膳,不必等她。骊嫱独自坐在宫中,思忖良久,念枝也不敢惊动骊嫱,轻手轻脚地将大殿内的油灯点燃了,骊嫱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天已大黑。

此时秀葽来报说,芮夫人打发人来请骊娘娘到鱼丽宫一趟,说有要事相商。

念枝在一旁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这个时辰才来请,娘娘还没用晚膳呢。”

自从姐妹俩生下小公子,芮夫人亲自来章含宫看望过两趟,但差人来让自己去鱼丽宫,这还是第一次,骊嫱心里虽觉纳闷,还是让人备了步辇,往鱼丽宫来。

骊嫱进了殿,见薄姬、耿姬和蕙姬都坐在席上,殿内火烛通明,照在四位夫人的凤衣翟袍上,显得越发地光彩明艳,连脸庞也一发红润起来,只是四人都沉着脸,似泥塑一般,看不出喜怒的神情。

骊嫱心中一个咯噔,此情此景象极了当年耿姬率众姬妾来章含宫向她问罪的一幕,只是如今坐在首位的是芮姬,而不是耿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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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卫姬自缢

那四人都坐了上席,骊嫱只得挑了下首坐下,芮姬先开口道:“骊姬可知,卫姬昨晚在桑园自缢身亡了?”

骊嫱心中一喜,脸上却换上一副哀戚之色,道:“此事当真,她,卫姐姐怎么会如此想不开?”

芮姬缓缓:“听说妹妹半年前曾去过桑园?”

骊嫱正容道:“妾身确实去过。桑园搬离后宫多年,少人管辖,已成一处流弊之所,妾身既协理后宫,怎能容得这种所在,少不得要管上一管。果然不出所料,管理桑园的有桑氏,目无礼法,懈怠不为,妾身将其申饬了一番,令其好自为之,不想如今却发生这等事情,有桑氏实在是难辞其咎。”

芮姬道:“有桑氏也于今日投井身亡了。”

此事到出乎骊嫱意料之外,骊嫱正思忖着如何作答,蕙姬道:“我等已是多年未踏足桑园,骊娘娘既是最近去过的,只怕比我们略清楚些,不知道骊娘娘那日可曾见着卫姬?”

骊嫱叹道:“既去了那里,岂能不拜会故人。妾身那日与卫姐姐相谈许久,卫姐姐经历数番变故,心性已是变了不少,与我交谈间,言语中虽有忧虑,精神却是尚可,不象是个想不开的人。可叹那日与卫姐姐的一面,竟是最后的决别。”

芮姬问,“卫姬有什么忧虑之事?”

“总不过是挂念无端罢了。卫姐姐深恨自己当初听信他人撺掇,将无端寄养于她人膝下,令她们母子俩分隔两端,不得相见。卫姐姐思子心切,妾身也只得拿话劝慰着而已。”

耿姬闻言怒道:“简直是一派胡言,谁不知道卫姬是因你而被禁足桑园的,你却颠倒是非,处处将矛头针对我。”

薄姬道:“耿姐姐,你也犯不着发这么大的火,骊姬并没有说卫姬是因为你带走了无端,一时想不开,才自缢身亡的。”

薄姬的一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耿姬气得嘴唇乱颤,说不出话来。

芮姬道:“本宫召你们来,并不是要你们对卫姬的死给个说法,毕竟人已经死了,你们再争论人也不能复生,本宫只是让你们商量一个妥善的办法处理此事,也好在主公面前交待得过。”

薄姬道:“依我说,卫姬和有桑氏相继自尽身亡,其中必有缘由,此事不能草草了之,必须彻查到底。”

蕙姬道:“听说薄姐姐上次到梅林赏花,喝多了几杯酒,勾起旧疾,一直在宫中休养,我本想到萃喜宫来探望姐姐,今日看来姐姐不仅旧疾已经痊愈,而且气势直如打虎一般,到是我多虑了。”

薄姬涨红了脸,正欲反唇相讥,芮姬摆手道:“骊姬,你看此事要不要彻查下去?”

“这个妾身就不好说了,若说查吧,只怕到时又牵连到哪位姐姐妹妹头上,少不了说是妾身的主意,最后怨恨到妾身头上;若不查吧,又怕晋候那边又不好交待,也无以压服宫中众人的议论,还是夫人自己拿主意的好。”

芮姬转向耿姬:“耿姐姐看如何是好?”

耿姬一脸漠然,“我已经老了,先前后宫事务已交给了芮夫人,如今惠安宫也大都由蕙儿打理,芮夫人还是自己看着办吧!”

芮姬听两人的意思似乎都不愿再查卫姬一事,便也想顺水推舟,将此事草草了结。

薄姬却不依不挠道:“听说卫姬不是死在自己房里,而是在煮丝房里自缢,这就蹊跷了,她这么尊贵的一个人,怎么会跑到那些腌臢地方去,其中另有隐情也不一定,不如咱们将桑园的人一个一个叫来盘问,不信查不出个水落石出。”

骊嫱道:“这事也不难理解,卫姬是心气儿多高的人,虽说还挂着夫人的位份,难保不在桑园受些下人们的闲气,一时想不开自缢也是有可能的,选择在煮丝房,多半是对有桑氏表示不满。卫姬一死,有桑氏见自己难辞其咎,只得畏罪自尽了。算是便宜了她,逃了个剐刑的刑罚去。”

众人听罢都不言语了,芮姬道:“骊姬说得有理,若依骊姬说的,写个折子上去,就说此事原是下人侍候不周,将卫姬身边的婢子和桑园的一干人都惩处了,给卫姬陪葬。主公那边约略也过得去了。”

芮姬和骊嫱都发了话,薄姬也不好再说什么,众人于是商议定了,又坐了片刻,各自回宫去了。

骊嫱回到章含宫后,心情大好,这一夜竟至半宿无眠,第二日一早起来洗漱了,看着奶娘给小奚齐喂了奶,又抱过来逗弄了片刻。念枝端上早膳来,骊嫱让秀葽喊骊姞一起过来,片刻秀葽来说姞娘娘昨晚哄着卓子一夜不曾入睡,今天还没起床,让娘娘不用等他了,自己先用。

骊嫱用了早膳,想起昨日九儿打发人来,请自己到玉蟾宫小坐。自从自己向晋候进言,将九儿升了嫔女,又做了玉蟾宫的主位后,九儿对骊嫱更是感激涕零,得空了就往章含宫来探望姐妹俩,骊嫱也时常向其打探鱼丽宫的消息。这两日玉蟾宫中添了不少花花草草,所以九儿打发人来请骊嫱一起赏花。

骊嫱坐着步辇,行至茨园时,见园中此时已是一片蓬勃的春日景象。骊嫱命停了轿辇,沿着万浪湖慢慢地走,一路欣赏园中的景致。早春的风还是带许寒意,念枝拿来一件黑貂皮斗篷给骊嫱披上。骊嫱见那苇丛边,山石间,一团团的鹅黄、新绿竞相往外冒,衬着那一池泛着碧波的湖水,满眼底的绿色,竟似无处安放。

头顶上有只黄鹂刚孵出一窝鸟仔,站在枝头长一声、短一声的鸣啼,每啼唤一声,似乎都有一片晴翠被唤醒过来,骊嫱第一次觉得这茨园的景色还是颇有些看头的,只可惜骊姞不在身边,否则两人大可对着美景忆苦思甜,思古追今。

骊嫱将细柳叫到跟前,问:“桑园那边打发弋尾去查看了吗?”

“已经去过了,卫姬和有桑氏都没有留下什么口令和手谕。”

“你到我枕箱里拿些金子,交给有桑氏的两个儿子。有桑氏也算是个有节气的,你告诉他们,按着宫规,有桑氏畏罪自杀,死后尸身是要喂狗的,但本宫会让人将她的尸骨留下来,让他们拿回去殓葬。”

细柳得令去了。

骊嫱走到玉蟾宫后,九儿已经备下了宴酒,因内府司新近送来几盆锦绣海棠,所以九儿邀骊嫱前来一同观赏。骊嫱坐了个把时辰,看时候也不早了,便坐着轿辇回章含宫去,谁知刚进了大门,就见庭中围着一群宫人,正议论着什么,见了骊嫱忙低头站立开去。

骊嫱上前,见一个小宫奴,正低头跪在地上,赵衰看押在旁。那宫奴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长得十分瘦弱,脸色蜡黄,看着十分脸生。

骊嫱听赵衰一番禀报,才知原来此人趁着骊嫱不在宫内,潜入骊嫱的寝室,四处翻找什么东西,正巧奶娘抱着小奚齐在后园晒太阳,要回屋拿巾帕,撞破此人,便大声呼叫起来。此人慌乱中想从后园的围墙上翻过去,被及时赶来的赵衰抓个正着。

骊嫱将门人唤来问,“他是怎么进来的?”

门人战战兢兢道:“娘娘出宫没多久,内务司就打发人来送今年新酿的黑黍酒,一共十几个酒瓮,七、八个人抬着进去了,内务府往常也是这么送的,小人也没一一盘查,不曾想今日送酒的宫奴里面竟藏着个贼人。是小人失查,小人有罪,还请娘娘宽恕。”

“是你犯下的错,本宫自然给你记着,幸亏今日没出什么乱子,否则要你的好看。”

骊嫱见那小宫奴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跪在地上,任别人怎么问,只是一动不动。骊嫱令人搜他全身,从怀中搜出一把匕首来。

骊嫱问:“是内务司派你来的,还是别的宫里头让你来的?”

一连问了几声,小宫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骊嫱怒道:“将他用绳子绑起来,挂在树上吊打,本宫就不信他不开口。”

骊嫱又令人拿来一个大炭盆,在里面烧上木炭,准备实施炙刑。

卫兵押着那宫奴走到一棵树下,拿出绳子,正欲将他绑缚在树上,不提防那宫奴突然反手抄出卫兵腰胯间的短刀,往脖子上一抹,瞬间就倒地没了气息。

骊嫱只得命人将尸首交给掖庭令,让他先查清此人的身份,再查出幕后元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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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疑窦暗生

骊姞正在寝宫哄着小卓子入睡,听说了此事,急忙出来查看,骊姞向骊嫱道:“听说贼人伪装成送酒的宫奴进入宫中,身上还带着匕首,这是要意欲何为?”

骊嫱冷声道:“我看此人八成是冲着奚齐和卓子来的。”

骊姞哭道:“可怜两个娃儿出生才数月,已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今后的日子还怎么过?”

骊嫱道:“听东关五说前几日主公和几位大夫商议,因咱们生下小公子,于晋国有功,想将我俩擢升为夫人,此事怕是已被她们知晓,所以气急败坏之余,行此卑鄙下作之事,你我往后需万分小心才是,小公子身边更是要加派人手看护。”

“那贼人既是混在送酒的宫奴里进来的,主管内务司的内宰耿尨是耿姬的族亲,此事莫非是耿姬指使的?”

“今天的事颇为蹊跷,凭得这么巧,我难得出宫一趟,贼人就在这时来了?”

“你的意思贼人预谋已早,特意觑着你离宫之时,派人前来行不轨之事?”

骊嫱点头,“我今日去玉蟾宫,那是合宫的人都看见的,只怕她们就是趁着这个时候派人前来的,论起来,她们几个夫人,包括芮姬,都是不愿意看到咱们被立为夫人的。”

正说着,细柳从外头进来复命,骊嫱问:“事情办妥了吗?”

细柳点头,“东西已经交给了桑园令的两个儿子,话也带到了,他们感激涕零,跪谢娘娘的大恩。”

细柳见这里无事,正欲退下,骊嫱道:“你头上的珠花是哪来的?”

细柳笑道:“刚才婢子去桑园时,经过宫苑,碰到世子和隗姒也来园中赏景,隗姒送了我一支珠花,说是长公主送她的,一共送了她两支,她就拿一枝给了婢子,婢子随手就戴上了。”

“哦,世子和姒妹妹也到宫里来了?”

“他们是来拜见长公主的,行完了礼就在园中走走,娘娘没有遇到他们吗?”

骊嫱心中疑窦顿起,点点头,让细柳先下去了。

骊姞道:“想来姒妹妹身体已经大愈,和申生一起入宫来答谢公主。唉,姒妹妹如今和咱们是生分了,入宫来也不到章含宫来走走,想当初咱们三人结拜为姐妹时,可是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看来再深的情谊也敌不过时光的打磨,不过数年,一切竟都物是人非了。”

“她如今有申生陪着,哪里还会想得到你我?”

骊姞不觉又勾起伤心事来,拿出帕子,拭了拭泪。

骊嫱冷然道:“我劝妹妹还是死了对申生的心吧,如今咱们诞下小公子,宫中众人对咱们多有嫉恨,咱们应付她们尚且无暇,哪里还能管申生和隗姒的闲事?”

“女椒一案早就尘埃落定,该死的人也死了,该罚的也罚了,难道她们还是不肯放过咱们吗,甚至不惜连小公子也要加害?”

“我原本想着卫姬和有陶氏已死,咱们和惠安宫的恩怨就此了断也罢,看来是风欲静而树不止,如此也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骊嫱便让赵衰在宫内严加巡守,又吩咐宫人们看紧了两位小公子,无故不得将两位小公子抱出宫去,若出了差错,拉到永巷杖毙。宫人们俱不敢懈怠,小心翼翼地看护着两位小公子。

自骊姬姐妹俩生下奚齐和卓子后,东关五和梁五便常在晋候面前说姐妹俩的好处,晋候也有意擢升她们,便私下召了几个大夫询问意见,谁知一连问了几个,无一人同意将姐妹俩立为夫人的。晋候只得将此事暂且按下。

这日晋候正在批阅奏章,东关五觑其疲倦之际,端上一碗汤羹,道:“主公,这是骊娘娘特意让人送来的羊髓羹,娘娘说主公有腰膝酸痛的毛病,喝了这个大有裨益,特意叮嘱五子看着主公喝下去,还让五子多劝着主公,即使奏章再多,也别看太晚了,保重玉体要紧。”

晋候放下奏章,“昨日听梁五说小奚齐昨日一直吐奶,今日不知好些没有,你打发人去问问。”

“娘娘先前交待过,说主公政务繁忙,不要拿这种小事去劳烦主公,两个小公子由她和姞娘娘看着,主公不用挂虑。”

“你们再派人去催催掖庭令,让他早日查清潜入章含宫的贼人身份,寡人定要将背后主使之人严惩不怠。”

梁五答应着去办了。东关五轻轻给晋候捶着肩,道:“主公,象骊娘娘这般精干、贤德的,怕是夫人里头也找不出一个,当个嫔女,真是委屈她了。”

“寡人也有这个心思,但立夫人事宜不是由寡人一人说了算,还需大夫们同意才行。可是至今无人看好此事,无非是嫌她俩出身蛮夷,不合祖制罢了。”

“五子听说国君大凡有疑难之事,或朝中大臣意见无法统一时,可祭祀天地,占卜问卦,请神明代为决择,如此一来,众人就再无争论了。”

“这也不是不可行,只是既请了神明,降下吉凶预兆来,万一不如人意,此事就再也没有转圜余地了。”

“主公若真觉得骊姬姐妹堪当夫人,向上天告之心意,又何愁神灵不与主公同心同德呢?”

晋候考虑一回,也同意了,传令让太卜择下吉日,就立骊姬为夫人一事进行吉凶占卜。东关五又将此事回禀了骊嫱,骊嫱着实嘉奖了东关五一番,道:“此事办得不错,不负我先前谆谆交待你的一番话。”一面又将巫剡叫来,细细交待了,巫剡领命而去。

再说掖庭令那边查了大半个月,才将潜入章含宫的贼子身份查明,原来那个小宫奴并不是宫里的,是个每日往内务司送菜的贩夫,平日就住在西城郭外,不知怎地那日就混入内务司去。此人家中无亲无眷的,只孤身一人在外谋生,也不知道是何人指使的。

掖庭令将结果上报给晋候和骊嫱,晋候自然不悦,骊嫱更是把掖庭令叫过去一顿臭骂,让他回去加派人手盘查,不将幕后指使之人查出来绝不罢休。掖庭令心中暗自叫苦,只得回去另想办法。

骊嫱打发完掖庭令,犹是余怒未消,走到后面寝宫来,见奶娘正给奚齐喂奶,奶娘喂得急了些,不慎呛了小奚齐一口,小奚齐咳得满脸通红,骊嫱大怒,命奶娘脱了衣服,在前庭的石阶上跪着。适逢简修容和鸾回几人前来请安,见此都上来好言劝着,骊嫱才惭惭消了怒气。

几个妇人坐在跟前,问了姐妹俩和两位小公子的安,又禀报一些常例之事。

骊嫱问简修容,“过几天本宫要为奚齐和卓子在章含宫办个百日宴会,本宫让你去问芮夫人拿的份例可要来了?”

“芮夫人说,周天子不日要迎娶陈国公主,主公刚从她那里要了一批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以作为敬献给周王的贺礼,她手里实在没有多余的,让娘娘先垫付些银钱对付着。”

“这是什么话,上次仅樊雍宫抄出来的钱物一项,就抵得上宫里近两三年的支出,再加上这两年宫里宫外的进奉有多少,别人不知道,打量我也不知道么?如今本宫不过问她拿些作生日宴用,她竟拿话敷衍我。”

简修容道:“长公主下月就要出嫁,这么一大笔嫁妆要置办,芮夫人手里紧些也是有的。”

“九儿和我说,芮夫人手下有两个年长的滕女,下嫁给朝中大夫为妻,芮夫人可是出手阔绰,每人送了一百镒黄金的嫁妆,另有宫妆绸缎无数,一点都不含糊,怎么到了我这里,就左右为难呢?”

众女都不敢应声,骊嫱让众人下去,单独留下鸾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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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赵衰拒女

自鸾回被封为女御后,很得晋候喜爱,到把九儿冷落了下来,如今鸾回又被骊嫱收为养女,住在章含宫侧殿,晋候每次来章含宫,不是先去看骊姬姐妹俩,而是先往鸾回处来。日子一长,鸾回渐渐地有些骄纵起来,借着要侍寝的托辞,常常不往正殿来拜见骊嫱。因这几日晋候忙于政务,没有来章含宫,鸾回便跟着简修容一起来向骊嫱请安。

骊嫱见她穿着一双雉鸟纹的金线纳就的丝履,手上一对翠玉手镯,一身明黄色的蝴蝶探花纹织金绸深衣,知道必是晋候新近赏赐的。

骊嫱让她坐到跟前,鸾回脸上抹着水桃红的胭脂,白嫩的肌肤弹纸可破,头上金玉饰物虽不甚多,满头的秀发如黑丝绒般彻月堆云,绕洒于脖颈间,更显得肌肤胜雪,娇艳动人。

骊嫱叹口气,道:“我一晃进宫已五年多了,想当初我在你这个年纪时,也是一头乌发,美自天成,如今虽金玉满头,副笈加冠,却已用上了假发,时光真如白驹过隙,不待少年啊。”

“娘娘为了主公和宫中之事劳心竭力,为主公所倚重,为众人所仰慕,妾身不过有些蒲柳之姿罢了,哪里敢和娘娘相提并论。”

“这些年我是怎么熬过来的,除了宫中的滴漏,怕是无人知晓了,罢了,以前的事不提了,本宫问你,前日主公让你侍奉了?”

鸾回轻轻点头。

“我听说你在跟前主公说,想让他立你为嫔人?”

鸾回瞬间红了脸,道:“妾身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你是我的义女,我自然多提携着你。当初主公提议要从外面挑几个女子填入后宫,我就说眼前就有现成的,何必费力费时到外头去找,于是就推你出来做了个女御。”

鸾回跪下向骊嫱行礼拜谢,骊嫱也不扶她,看她坐定以后,又道:“只是你比不得别人,出身低微,我提你做了女御,被别人背后不知嚼了多少舌根去,我若再提你做了嫔人,别说我要被人指责,连着主公都要背上荒淫无道的名声。”

鸾回只是默默地低着头。

“你现在虽有主公宠着,但花无百日红,凡事不可太过张扬,更不能越过礼去,后宫中有多少女子,艳则艳矣,却如同那昙花一样,纵有花般容貌,不过朝夕,已凋谢于深宫之中。”

骊嫱看鸾回不语,又道:“你原是舞人出身,如今做了主子娘娘,也不便再做戏舞等自降身份之事,但主公正是喜欢你的能歌善舞,才把你收进后宫,过几日章含宫要为两位小公子举行百日宴会,到时你为众人唱上一首歌,应是无妨,你看如何?”

“能为娘娘和主公献歌,妾身求之不得。”

“主公素来爱听一首曲子,以常还夸过这首曲子的词写得极妙,不知妹妹可曾听人唱过?”

鸾回摇摇头。

骊嫱向鸾回低声念了几句,鸾回记在心里,又再三道了谢,才退下去。

骊嫱惦记着胥臣一事,反复思量了几日,遂拿了个主意。这日骊嫱凑着赵衰在宫中当值,将念枝和秀葽唤来,向她们低声交待一番。两人听完羞红了脸,捂着嘴笑得前俯后仰。

骊嫱正色道:“事成之后本宫自然不会亏待你们。九儿、鸾回都是本宫一手扶上去的,本宫可以将她们扶上,也可以再将她们拉下来,都在本宫一念之间而已。”

念枝和秀葽都不作声了,唯唯应诺,依着吩咐下去安排。

骊嫱又将赵衰唤进宫来,赵衰依旧是一身飒爽的皮弁,头戴铜盔,手执红缨长戈,见了骊嫱单膝跪地行军礼。

骊嫱笑道:“本宫这里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赵将军何必穿得如此肃整?”

骊嫱让赵衰除了戎装,卸下武器,在客席上入坐。

赵衰放下长戈,解下腰间的胯刀,却无论如何不肯去除革甲。赵衰挑了个末席,跪坐在地,垂着头,听骊嫱道:“上次幸得赵将军将潜入宫的贼子抓获,本宫一直未曾谢过,今日特意备个薄酒,当面谢过将军。”

“卑将不过是尽自己的职分,娘娘何必言谢。”

“赵将军武功卓越,出手不凡。自赵将军巡守我章含宫,奸人贼子无所遁形,将军何必如此自谦。将军看我宫内可有看得上的,只要你开口,本宫尽可赏赐于将军。”

“卑将无功不受禄,只求无过,哪里敢要什么赏赐?”

骊嫱叹口气,道:“也罢,本宫知道赵将军是个正人君子,你既然不要赏赐,就喝过这杯酒去吧。”

骊嫱命念枝递过酒来,赵衰接过酒杯,一仰脖喝了,只觉得酒入喉中,味道似乎有些怪异。

骊嫱又道,“不知赵将军可已娶妻?”

“卑将上头还有个兄长未曾娶亲,卑将不敢先越过兄长去。”

“这就是了,赵家也是晋国的世代望族了,赵将军于钱物上想来并无匮乏,只是赵将军年少气盛,怎可没有几个妾室在旁服侍。本宫身边有两个丫头,人也算乖巧,还会做些歌舞,闲来可为将军解个闷,想送给将军使唤,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赵衰一惊,心道这骊姬未免胆子也太大了,竟然不用通报晋候就将宫女私相赠与,试问这宫中哪个女子不是晋候的人?

赵衰赶忙连声推辞,骊嫱道:“将军难道担心我这两个丫头容貌不佳?”

赵衰正不知如何应答,正逢一个奶娘出来,向骊嫱禀报说小奚齐不肯吃奶,又哭闹不止,不知是何缘故,骊嫱向赵衰道:“赵将军稍等片刻,本宫去去就来。”

骊嫱随奶娘往寝宫去了,赵衰只得独自在殿上等着。过了片刻,赵衰觉得酒劲儿上来,浑身燥热不止,下身一阵阵似有勃发之意。赵衰将头盔和皮甲御了,放在一旁。

此时念枝和秀葽从绣帘儿后面出来,手中托了个碗碟,走到赵衰面前,娇声道:“没想到赵将军这么英武的人物,却如此不胜酒力,只一杯下去就醉了,奴婢给将军端碗醒酒汤来,将军先喝一碗。”

念枝和秀葽一左一右,挨着赵衰分坐两边,赵衰正欲推辞,念枝递上汤碗,将手一抖,一碗汤羹全洒在赵衰身上。

两人手忙脚乱地拿出帕子,替赵衰上下擦拭。丝帕的脂粉香混着两人身上的少女体香,令赵衰心猿意马,几乎把持不住。

赵衰提起一口真气,心中默念降魔心法,才勉强控制住了。念枝和秀葽见赵衰闭着双眼,直直地坐着,偏也就不信,两人用手在赵衰身上摩娑着,念枝一手更是直接探到赵衰身下。

赵衰大叫一声,惊得向后仆跌一跤,摔了个仰面朝天。

念枝趁势附上身去,咬着赵衰耳朵道:“将军知道我俩是骊娘娘身边的,名为婢女,实为义女,娘娘早就看好将军,只要你肯为娘娘办妥一件事情,不仅我俩可以随将军任意处置,将军日后还能受到娘娘和主公的器重,前途不可限量。”

“娘娘要我干什么?”

“公子重耳门下有个叫胥臣的,此人多次以下犯上,图谋不轨,将军若能将他除去,主公和娘娘便可少了个心腹之患。”

赵衰还想再问几句,念枝秀葽两人手不停歇,不断宽衣释带,脱得只剩下了一件红肚兜,露出雪一般的肌肤来。吓得赵衰闭起双眼,运起丹田之气,喝了一声,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连长戈和腰剑也来不及拿,抄起衣甲就跑到宫外去了。

接下来的几日,赵衰一连告病,不曾到章含宫来述职,骊嫱也不急于一时,只在宫中静候消息。

楼主:宣娇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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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8-12-14 18:55:29

更新时间:2021-04-05 22:1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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