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课间午休，小戎裕总是默默跟在他身后，只要小太子不说话，对方也会一言不发，像条无声的小尾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小太子都觉得自己的小伴读是个呆子。

直至有一次，太傅办了一场围棋比试，戎裕在不声不响中，几乎连坐姿都没变过，就把众皇子杀得片甲不留。太子吃惊地望着戎裕，戎裕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太子，四目相视，太子顿时觉得像被什么深深吸引了进去，不由又伸手在对方的脸蛋上捏了一下，直捏得那双又大又亮的眸子蓄满了泪水……

自始，太子走到那里，都能感受到来自众兄弟们羡慕的目光。

有一次，太子正和戎裕在花园对奕，刚好被先王遇见，当时先王就赞了太子的棋艺大有进步，又夸了戎裕没令他失望，太子突然就觉得，这条小尾巴其实还挺顺眼，仔细一看，居然还蛮可爱，而且好像还很乖巧温顺……

（那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吧！）

太子这样想着的时候，已经下意识将戎裕视为了“所有物”。

所以，在看到自己的“所有物”被人欺负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

这天，自午膳后，戎裕已经校场门口寒冷的风雪中足足站了两个时辰，他白色骑装的肩上已经落了厚厚一层白雪，上完骑射课出来的皇子伴读们在经过他身边的时候都无不好奇侧目，更有不服他棋艺比赛大出风头的人，正感到幸灾乐祸。

例如，性情羡妒的二皇子和他的伴读。

父皇为他们指定的伴读，很大程度反映了他们在父皇心目中的地位，所以，二皇子一直以有一个身材高大，又是皇室成员的鲜卑质子伴读为傲，谁知，现在却让太子身边这个不声不响的小伴读抢尽了风头！

他能忍吗？

不能！

所以，必须要教训他！

二皇子很快有了主意，他向伴读耳语几句，俩人走到戎裕身前，笑着对他说：“喂，跟我们走吧！”

戎裕缓缓抬起头，躬了躬身，肩上厚厚一层雪“嗖嗖”掉在地上，“二殿下……是在对戎裕说话吗？”

“当然啊？”二皇子不怀好意的勾起嘴角，“你还不知道吗？皇兄说你又笨又无趣，已经把你送给了本皇子！”

戎裕的眼睛瞪得极大，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快点跟我走吧……”二皇子抓住戎裕的肩膀，强行把他拉走。

“我……我不去！”戎裕挣扎起来，不料这一挣扎，却激怒了高高在上的二皇子，“真不听话。”二皇子眉毛一挑，恼火的下达最后通牒：“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我不能去！”戎裕坚持道：“除非是太子殿下的命令……否则我哪里也不会去，我要等太子殿下……”

“放肆！”二皇子大怒，他自问凡事都不输太子，人缘更是比高傲的太子好十倍，可唯独他身边这个忠心的小伴读让他莫名妒忌！

二皇子学着太子，使劲在戎裕的脸蛋捏了一下，恶狠狠地说：“你以为太子就了不起吗？你是不是看不起本皇子？啊？”

“戎裕不敢……”戎裕眼睛湿润，咬着红唇的，痛得声音微微颤抖。

“二殿下，何必跟他客气，还是让我来吧！”鲜卑伴读说着，气势汹汹地走向戎裕。

戎裕害怕得转身想逃，伴读一跃，从后把他压倒在雪地上，刚想挣脱，却被对方扯着头发拉了起来，又将他往雪地上狠狠一按。

如此反复几次，戎裕的脸上已经全是雪水和泪水，狼狈不堪，二皇子和伴读见状，对视一眼，解恨地哈哈大笑起来。

在一旁围观的众人都看呆了，却没有一人敢上前阻止，直至听到一声暴喝：“住手！”

话音刚落，鲜卑伴读的腹部就被重重踢了一脚，同时，一副上好的玛瑙玉棋雪花般散落在雪地上，鲜卑伴读刚想骂人，定睛一看，顿时没了声音。

“皇兄……”二皇子看见来人也有些心虚。

“笑啊！怎么不笑了？”阴沉着脸的太子挡在戎裕身前，“你们若敢再笑，孤就敢要你们哭！”语毕，太子咬牙切齿地也给了二皇子一脚。

“咳咳……”戎裕从雪地上撑起身来，透过通红湿润的眼睛，看到的，是太子和另外俩人扭打在一起的背影……

事后，太子和二皇子都被皇帝禁足一月，抄写四书悔过，而戎裕大病了五天。

第六天，病愈后的戎裕正在东宫书房里书努力模仿着太子的字，太子突然从书桌中抬起头来，“当时为什么不跟他们走？”

戎裕手上的笔停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才小声说：“等殿下……”

太子皱眉，“你怎么这么笨，你是丞相公子，跟他们走，他们反而不敢为难你，你何必激怒她们？”

戎裕抬起精致的脸蛋看向太子，太子被他脸上还没退去的青紫吸引了去，立即想到自己之前也做过同样的事，随即有点别扭的说：“你是不是觉得孤很坏……”

“戎裕不敢！”戎裕飞快地回答，太子眯起眼睛，明显不信，戎裕犹豫了一下，蜗牛一样慢吞吞地说：“如果……殿下不再捏我……就更不坏了……”

小太子一怔，随即笑道：“不捏了。”他忍不住伸手轻柔地抚上对方的脸颊，“只要你乖，我还会保护你。”

“……”

“你相信我吗？”

“相信！”小戎裕抬起一双闪闪发亮的眼睛，微微一笑，“戎裕相信殿下。”

从此，太子只要看到戎裕的笑容，都会感到格外温暖。

在之后的十二年里，他们亲身经历了江山不稳，匈奴入侵，他们共同扳倒了二皇子，他们见证了彼此的蜕变和成长、磨难和辛酸。

所以，在那个同样大雪纷飞的漆黑晚上，当太子面无表情地跪在先帝灵前时，戎裕仅凭对方的一个背影，便已经能感受到对方的哀伤。

夜深人静，或真或假的哭泣声渐渐平息，戎裕趁人不注意，轻轻跪前两步，用只有他和太子能听到的声音说：“殿下……请不要伤心……”

听到他的声音，太子一言不发，眼睛却渐渐红了。

“殿下……”戎裕第一次越距地主动握着太子冰冷的手，他坚定地说：“只要能让殿下不再伤心，戎裕愿意为殿做任何事。”

太子一滞，缓缓转头看向戎裕，泪水自眼角储起，再慢慢流下，滴在他心头上，却让感盛到一阵暖意。

那一瞬间，太子突然明白了眼前这个人对自己的意义。

第九章 我们可以的

正午时分，戎裕在龙床上悠悠醒来，他忍着酸疼撑起身子，昨夜被折腾得太狠，现在全身都像要散架一样。

想起昨天皇上在众人前的言论，动静那么大，太后那里恐怕是瞒不住了。

戎裕深觉这事大大不妥，他得劝劝皇帝……

日落西山的时候，皇帝推开了房门，他原本黑沉着的脸色，在看到戎裕之后立即舒展开来，焦急的戎裕也马上迎了上去，“陛下……”

“戎裕。”皇帝一把将他拉进怀里，紧紧搂住。“有没有想我？”

戎裕心里一惊，因为他太清楚皇帝的脾性，每次当他自称“我”的时候，都是他想“耍性子”的时候……

“陛下，昨天的事……”

“嘘！”皇帝将一只手指按在戎裕的上唇上，“昨天的事，我并不后悔，戎裕……”皇帝伸色一凛，斩钉截铁地说：“从今开始，我要光明正大与你在一起！”

“陛下……”戎裕被他话吓了一跳，心里止不住地颤抖，他隐约感觉到皇帝想做什么，他不安地摇着头，“陛下，不可以……”

皇帝直起腰，双手捧着他的脸，轻声说：“戎裕，有我在，不要怕！”皇帝拉着他的手放自已的后腰上，让两个剧烈起伏着的胸膛紧紧贴在一起。“戎裕，你想和我在一起吗？”

“我……”

“我想和你在一起！”皇帝用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额头，沉声道：“很久以前，我就那么想了……我想每天晚上拥你入眠，我想每天清晨张开眼就能看到你，你，我想你陪在我的身边，我想与你斯守终身，不离不弃……戎裕，我爱你。”

戎裕瞳孔一缩，眼眶渐渐湿润，如此深情的告白，让他想了一整天规劝全都锁在了咽喉里。

“戎裕……”皇帝的目光很温柔，“你相信我吗？”

“我……”戎裕看着皇帝的眼睛，那么专注，那么明亮，恍惚间，时光倒流，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护在他身前，与别人扭打在一起的小小背影……

“我们……不可以……”戎裕咬着下唇，坚持道。

“我们可以。”皇帝居然也不恼，揉着他的头发，耐心地亲吻着他的额头，他的鼻尖，撬开他紧咬的双唇，探了进去，“我们可以的……”

“陛下……”戎裕承受着他的吻，双手无力的推拒着对方的胸膛，“不可以……”

“可以的……”皇帝握住了他的手，声音却坚定如铁，“戎裕，我要永远和你在一起。”

“陛下……”

“叫我的名字。”皇帝在他耳边低语。

戎裕在他杯里缓缓仰起脸，在皇帝催促的目光下，颤声说出两个字。

皇帝笑了，又深情地吻着他，戎裕抓紧了对方背部的衣服，内心挣扎着，该推开他的，是的……

可是，又舍不得……

该怎么办？

戎裕的自责被皇帝的柔情蜜意慢慢淹没，他情不自禁地一点点回应着…

“我们可以的，戎裕，相信我……”

这句话在戎裕的耳边反反复复响着，它像一个大摆锤，将他心中筑起多年的城墙一点点敲碎。

泪珠从戎裕长长的睫毛后滚落下来，皇帝一下一下温柔地抚着他的背，让他安心靠在自己怀里，戎裕哭着哭着，缓缓合上了眼睛，紧紧依偎在皇帝的胸膛上，渐渐睡去……

那天，马廷韦赶回家将事情告诉父亲马兆良，马父大吃一惊，说：“我们灾祸将至了。”马廷韦吓得不轻，追问父亲如何是好。

虽然责怪儿子眼拙脑笨，酿成大祸，马父却知道现在不是迫究的时候，他思忖再三，须臾才咬牙道：“皇上可能还不清楚经过，但戎裕多半是猜到的，难保有一日，他不会向皇帝进言说起此事……事已至此，唯有一不做二不休了。”

是夜，单于被秘密请进了御吏府，同时一封密信也悄无声息地送到了太后手上。

第二天早朝，皇帝宣布派一名大将，十万骑兵与单于前往幽州，迎击匈奴与西夏人，三日后起行。

早有准备的单于冷冷一笑，爽快答应，但提出了和亲的请求，而要和亲的对象，正是戎裕。

此话一出，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杨丞相面色铁青，皇帝更是勃然大怒，当下喝令两侧侍卫要将单于就地正法，众大臣力劝才罢。

单于振振有词：“当初有言在先，我国与大辕朝结为兄弟之邦，合力平定漠北后，彼此互通贸易，结为秦晋之好……难道皇上忘记了？”

皇帝眯起眼睛，盯着单于的眼神仿佛要将他碎尸万段，他沉声道：“其他人你随便挑，唯独戎裕，你休想！”

“呵呵，可我偏偏就只喜欢戎裕。”单于讥讽道：“两国既已结为兄弟之邦，您娶了紫牡丹，也该把白牡丹分享给兄弟才是。”

“闭嘴！他是朕的！！皇帝杀气腾腾，“你只有一个选择！顺昌逆亡！”

第十章 夫妻之间

“皇上万万不可因私愤而误国家，凶奴和西夏均是游牧民族，来去如风，抗击不难，要灭就要作长期征战的准备，最好的方式是和单于联手抗击西夏和凶奴左部，再扶右单于上台，让他管理西夏和凶奴，让大辕有凶奴这个天然屏障，实行蛮夷治理蛮夷的方针……”

“岂有此理！”

皇帝将折子狠狠拍在桌上，说了半天，无非是叫朕以社稷为重，牺牲戎裕！他们当朕是什么人！！

“陛下？怎么了？”少年担忧的声音从屏风阻隔的净室传出来，皇帝视线所及，能看到少年的香肩美背若隐若现……

“没事。”皇帝声音如常地回答道。

正说着，戎裕红着脸从净室走了出来，对于在家以外的地方沐浴，还是有些不习惯，他拘束地抬手拔了一下如云的乌发，垂绕耳鬓的一缕发丝还未干透，水珠顺着他的锁骨滑进了雪白的肌肤里……

皇帝一下子就看得有些出神，虽然俩人已经有过无数次的肌肤之亲，可是像这样的相处却从未有过，看着少年羞涩桃粉的脸蛋，皇帝顿觉面红耳热，心跳加速，因为他觉得，他们现在真像一对新婚夫妻。

心中一股柔情涌动，皇帝向戎裕伸出手，“过来。”

戎裕抬眸，走过去乖巧地将小手放进对方的手心里，皇帝将他拉到铜镜前坐下，自己拿起一块棉布细细地帮他擦起了头发。

“陛下……”戎裕吓了一跳，就要站起来，却被皇帝按住了肩膀，“坐好，不是说只有我们二人的时候，要叫我的名字吗？再忘记我就要惩罚你了！”

戎裕面一红，小声说：“我，我记住了……”

“这才乖！”皇帝笑笑，从怀中掏出一支样式简单，却温润通透的玉簪，“我听说在民间，丈夫还会为妻子挽髻呢，现在，我为你挽一个可好？”

戎裕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伸手按住皇帝的手，“别闹了。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也对。”皇帝无限柔情：“我们的日子长着呢。”他从身后环住少年，认真地说：“戎裕……从今开始，我会对你好的。”

“嗯。”戎裕温柔一笑，与皇帝在铜镜中的目光深情对视。

夜风缓缓吹开窗帘，带动烛光摇曳，戎裕透过明黄的灯光，不经意间看到皇帝手中那通透的玉簪上，隐隐出现了两个字。

戎裕定眼看清后，不觉一阵酸楚只胸中涌上，黑亮的眸子慢慢变得通红……

皇帝没发现戎裕的异样，伸出手将戎裕的头发放在唇上轻轻一吻，微笑道：“头发干了。”

“陛下……”戎裕突然转身，紧紧地抱着皇帝，将脸埋在他胸口闷声说：“戎裕也会对陛下好的……戎裕……戎裕愿意为陛下做任何事……”

皇帝心里感动，却又忍不住想逗他，“还说任何事呢……我让你叫我的名字都那么难……”皇帝促狭一笑，“你说……我该如何惩罚你呢……”

戎裕一怔，泪眼汪汪地从皇帝怀里抬起头来，他红着脸犹豫片刻，慢慢伏到皇帝耳边，轻轻吐出两个字来。

皇帝浑身一颤，他震惊地低头看向戎裕，可对方已经避开了他的眼睛。

“现在的确不是挽发的时候……”皇帝把簪子向桌上一放，笑着打横抱起戎裕，心情愉快地往龙床走去，“现在该是就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