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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奇轶事》——流亡老兵的吊诡经历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2010年底,在几个早已定居泰国的朋友怂恿之下,我也算终于出了回国。那几个朋友是做饮食生意的,重心主要放在在曼谷唐人街那一片区,所以那段时间我都住在那里。

说是来旅游,实际上我根本连曼谷都没有出去,风景什么的从来都不会吸引到我,或许是职业原因,我是一名记者,相比其他一些有的没的,新闻才是我最感兴趣的。

虽然不是旅游旺季,不过唐人街每天都挤满了人,白天我那几个朋友得忙活店里的生意,我也跟着帮忙,等到晚上一些我们通常会找个街边的酒吧买醉,每次都喝得醉醺醺的才回去。

那天我们大概喝到十一点多,唐人街本身就是个旅游景点,白天还好,夜深之后基本就没什么人了,初次见到杨中兴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了一跳,一个八十多岁穿着花花绿绿、邋里邋遢的干瘦老头徘徊在空荡荡的街道上,身后还牵着五条凶神恶煞的杂毛狗。

朋友们丝毫不为所动,径直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我跟着他们忍不住转回头看了一眼,那老头的脸黑漆漆的,看不清样貌,我站稳脚准备等他靠近一些,他身后的那几条狗许是感受到我的敌意,龇着牙一阵阵低吼,我甚至看得到它们嘴里猩红的牙床和白森森的尖牙,那五条狗竟然跟狼一样凶狠,十颗眼珠子还在黑暗中发着渗人的荧光。

朋友们注意到异样,赶忙拉着我往前走让我别看了,对此他们似乎讳莫如深。

走了几步,在准备进店的时候我再次回头,那老头早已不见了踪影,幽灵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回到店里,我实在忍不住向朋友们打听那老头的底细,他们说我是职业病犯了,又说那老头已经将近九十岁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一直在唐人街流浪行乞,在泰国也没什么亲人除了那几条狼一样的狗,唐人街很多人都认识他,不过大家都不叫他的真名杨中兴,而是叫他“狗佬”,其他乞丐行乞是一人吃饱天下太平,他难一些,不仅要喂饱自己,还得喂饱它那五条狗。

我那朋友说完这些换上拖鞋就要洗漱去了,我拉住他让他多讲一些关于“狗佬”的故事,朋友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另一个朋友这时插上话,说“狗佬”是个中国人,还是个老兵,听他自己说年轻的时候还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至于是怎么流亡到泰国来的,这就不知道了,他不愿意说。

我有些意犹未尽,预感告诉我那个流亡老兵身上肯定藏着很多正待挖掘的故事,结合他的经历必定劲爆万分。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电影的片段,我问站在我旁边正在擦汗的朋友有没有看过一个中泰合拍的电影,大概是在04年上映的,电影名叫《食人狂魔》。

我那朋友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段奕宏主演的那个?

我点头称是,电影里的男主角同样参战过抗日战争,后来辗转到泰国,因为各种原因:想家,想死去的老母亲,被外国人欺负羞辱,体弱多病,绝望最终导致他变得扭曲,开始接二连三的杀人,杀的还都是小孩,用他们的身体器官煮汤喝,就为了补身子。后来事情败露,被判死刑,彻底死在了异国他乡。

我那朋友停下擦汗的手,惊恐地看了我一眼,问我想说什么?他其实知道我想说什么。

“你不是记者吗?记者应该讲究的是实事求是啊,你怎么能把一个经过层层艺术加工的故事和现实联想到一起呢?”

我摇了摇头告诉他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表明“狗佬”身上肯定有很多故事可讲,这或许是一个很不错的素材。

“能不能帮我联系到‘狗佬’,我想和他聊聊。”

朋友打了个哈哈,说我觉得你还是别做记者了,改行写小说算了,并允诺明天会帮我找到“狗佬”,到时候想问什么就直接问,不过他嘴很严,能挖到多少就看你这位记者有多大的本事了。

后来,我和“狗佬”坐在到唐人街拐角处的一个石凳上,他的五条杂毛狗乖顺地趴在我们脚边,在那个阳光明媚的早晨,“狗佬”终于开口向我讲诉了那一件件尘封在他心里的往事。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经历过两次战争的流亡老兵所讲述的往事劲爆得足以惊掉我的下巴,以致我一度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实性。

至于我是如何撬开“狗佬”嘴巴的?首先申明,我并没有用什么计谋或是套路,我向他真实表明了我的身份,并由衷地表达出我的希望:把他的故事记录下来,让一位曾亲历两次残酷战争,本来就不该被遗忘的老兵在这个世界留下痕迹。

“狗佬”想了半天,最终答应了我的请求。

之后的泰国之旅都是和“狗佬”在那块石凳上度过的,他口述,我用笔进行记录。他的故事着实太长了,不过因其惊奇程度,至始至终丝毫没有令我感到无聊。

只不过有一个问题一直在困扰着我:当我把这些往事通过文字发布出去,读者们会相信吗?还是只会当它只是一部长篇小说?

不久之后,另一个问题出现了,我的签证停留期快到了,如果再待下去我就算非法滞留。我和“狗佬”提前说了这个问题,希望他能够加快速度,不过,我更倾向于他能够答应加长我们聊天的时间,加快速度的话我实在担心会错过一些什么。

“狗佬”对我的困惑显得不屑一顾,他告诉我他的故事仍在继续发生,以后有的是机会,为什么偏要在这么几天里就要讲完?况且他最近也要出趟远门。

我对他所说的“仍在继续发生”感到十分不解,不过没有细问,这个不属于往事的范畴。

停留期的最后一天,我和“狗佬”挥手告别,相互约定不久之后再碰面。

回国之后,我把“狗佬”的往事细细梳理了一遍,重新动笔写作,很遗憾,他的往事大概只讲了三分之一,后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又是怎么流亡到泰国去的?这些往事确确实实是真实发生过的吗?这一连串的问题,连同“狗佬”脏兮兮的模样,还有他那五条杂毛狗始终在我的脑海里出现,始终无法忘怀。

不久之后我再次前往泰国,不过很遗憾,这一次并没有遇到“狗佬”,我那几个朋友也说自从我上次回国,“狗佬”十分反常的再也没有出现。

我没有就此放弃,整个停留期就在唐人街转悠,就为找到他,可事与愿违,“狗佬”再也没有出现,他仿佛凭空消失了。我记得在我们分手之前,“狗佬”曾经告诉我他要出趟远门,可已经这么长时间了,他到底去了哪儿呢?我联想起他所讲述的那些往事,难道和那些事情有关?我无从得知。

此后的前几年,我每年都会抽空去几趟泰国,就为了找到“狗佬”,没想到一次次无功而返,我甚至会想他会不会已经死了?毕竟他已经那么老。

后面几年我时常会给远在泰国的朋友们打电话,让他们帮我留意“狗佬”的踪迹,一有消息我就马上出发。

过了一年没有消息,又过了一年还是没有任何消息,我几乎放弃,那些只写了三分之一的书稿也已经好久没有碰过,“狗佬”或许真的已经死了,他的那些往事终究还是被遗忘在了尘世之中,一如不知所踪的他。

今年春节,我结婚了,在和媳妇讨论蜜月旅行的时候,媳妇首选的第一站就是泰国曼谷,那段时间我的心里就跟猫挠似的难受,冥冥中老感觉这次泰国之旅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二月八号我再次踏上曼谷唐人街,前不久因为一部票房很不错的电影在这里取景,唐人街跟着沾光又火了一次,到处都是游客。

我和媳妇行至傍晚,正准备去我那几个朋友店里蹭点吃喝,在那个昏黄的、摆满燕窝小摊的道路上,我终于再次见到了他。

还是那五条杂毛狗,还是脏兮兮的,九年过去了,“狗佬”比之前老了太多,佝偻的背像一张拉满的弓,黝黑的脸上满是沟壑般的皱纹,里面塞满了泥垢,污秽同样镶在他裸露在外的暗红色皮肤上,在路灯的照射下发着晶莹的光,那些光在他满是油污已经变为黑色硬块的破烂衣服上显得更加闪亮。
我癫狂地跑上去和他打招呼,就像遇到一位多年不见的挚交好友,眼泪都快下来了。我担心年迈的“狗佬”已经忘记我是谁了,没想到不仅他那几条狼一般的狗记得我,连他也还记得我,同样记得我们的约定。

他告诉我他出了趟远门,却没能改变什么,他这次回来能够明显感觉得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再也熬不动了,预感自己不久之后就要死去,催促我赶紧听他把往事讲完,否则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和媳妇简短地说了一下这件事,她气呼呼地第二天就自己一个人跑普吉岛玩儿去了。

这样也好,至少能让我心无旁骛地把耽搁了整整九年的事情继续进行下去。

此后的每一天我都和“狗佬”形影不离,白天的石凳上,晚上的桥洞里,我们在一起吃,一起睡觉,我着了魔一般害怕他再次失踪,一步也不曾让他离开过我的视野范围。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大概十天,“狗佬”流着眼泪终于把他的往事给讲完了,那天晚上我也流泪了,因为他,因为他的惊奇往事,因为他的流亡生涯......种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所幸的是这个往事终于有始有终。

那晚我终于踏踏实实地睡了个觉,一觉醒来,“狗佬”已经走了,我其实知道他去哪儿了,他曾告诉我他会去那里等她,哪怕死也会死在那儿。

我一声长叹,收起厚厚的纸稿,告别了朋友们,这些天都是他们在管我和“狗佬”的伙食,朋友们说我大概已经疯了。我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等我把“狗佬”完整的往事记录写出来,他们看过之后就会明白了。

我去芭提雅找到媳妇,陪她玩了几天就回国了。

回国的第一时间,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到“狗佬”,不,我还是叫他的真名杨中兴吧,我把自己完全沉浸到杨中兴的往事记录写作当中。没曾想越写越怪,那些往事的惊奇程度已经超越了我的认知范畴,最开始的那个问题再次困扰着我——到时候读者们不会真以为这些往事只是一部小说故事吧?

写到后面,我逐渐释然,纪实也好,回忆录也好,甚至小说也罢,亲历两次战争的流亡老兵杨中兴不该被遗忘,这可是当初我答应过他的。

说起杨中兴,他现在或许大概已经死了吧,在这最后的日子里,他到底有没有找到她呢......

说回杨中兴,这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写那些往事,起初我是以第三者的旁观角度来进行写作,始终找不到感觉,那些惊奇的、吊诡的往事始终不能表达其万一,这一度令我感到非常沮丧,那些往事难不成就要毁在我的手里了吗?

自此,我决定改变表述方式,最近我把杨中兴口述的手稿又看了几十遍,把那些往事刻到自己的心里,从这一刻开始,我把自己当作杨中兴,让自己成为杨中兴,我将用第一人称的口吻来讲述那些尘封的往事,那些我曾经亲历过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都只是想让人们知道、记住我这个亲历过两次战争的流亡老兵的惊奇轶事。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1、
在我比现在年轻七十多岁的时候,我是吃喝嫖赌样样俱全,不仅完全对得起“二流子”这个称呼,当时在我们那儿我更是获得了一个稍微响亮的名号——“第二大败家子”。

有了第二大,那就必须要有一个与之对应的——响当当的“第一大败家子”那是我爹。

至于我们爷俩是如何摘得此桂冠,双双并列败家子之首,那还得从我爷爷那时候开始说起。

我爷爷那会儿可是当地的巨富,站在最高的山顶往下看,绿油油的千亩良田全是我家的,光是佃农就有千百个。除了田地,城里最显眼、最气派的百余家铺子的地契上写的都是我爷爷的名字。所以我爷爷那会儿是个很有身份的人,走到乡下几千张嘴见了就喊“老爷”,进了城哪怕是个掏粪的也认识他,恭恭敬敬地叫一声“先生”。

后来伴随着我爹出生,直到长大成人,呵!第一大败家子果然名不虚传,我爷爷一手传下来的千亩田地很快就成了百亩,千百个佃农成了几百个,城里的铺子也从百余家变成了几十家。

我爷爷一看再这么下去非得把家里的老底儿连根拔起来不可,急急忙忙给他找了个门当户对的媳妇,想着我一把老骨头管不了你,那就再找个人来帮我。没想到我娘也管不了他,我爹反正是无可救药了,赌得昏天暗地,我爷爷眼瞅着乡下管自己叫“老爷”的越来越少,城里连个掏粪的也不愿喊自己了,关键是田地、店铺还在一天天变少,每天堵在家门口要债的跟赶集似的,终于一口气没咽下去,活活气死了。

按理来说都走到这步了,我爹也该痛改前非,从此远离赌坊,可他是谁?第一大败家子啊!如果他能光宗耀祖,那还真是对不起这个名号了。

所以自我爷爷走后一切都还在继续着,唯一朝着好的一方面去的是我娘开始“干政”了。

那时候我哥哥已经出生,家里虽然比不上我爷爷那会儿那么富有,可也算是不愁吃穿,和当时的贫苦老百姓比起来已经是十足的有钱人家了。问题在于我爹还在赌,只要赌下去那注定就有家道中落的一天。

我娘年轻那会儿读过几年书,自打我哥出生后她就考虑得很长远,独自一人接过我爹该扛起的担子,把家里的生意经营得井井有条,不仅妥善解决了我爹的赌资问题,还把田地又增加了几百亩,铺子买回了数十家。

只不过令我娘没有想到的是,后来我这个“第二大败家子”就这样毫无预兆的出生了。

我娘经常说我哥随她,我哥虽然沉默寡言但是读书非常用功,品行又好,不像我从小就调皮捣蛋,像根弹簧似的到处乱蹦。她倒是从没在我面前说过我随我爹,一直到后来我把她苦心经营的所有一切全拱手送人了,她才哭哭啼啼地当面对我说了那句话——“有其父必有其子。”当然,这是后话了,让我接着来讲一讲我到底是怎么把我爹辛苦败了大半辈子都没败光的家业给毁于一旦的。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和我哥一样都是沾了我爷爷和我娘的光含着银汤匙出生的,你看,如果不是我爹,我本来该是含着金汤匙的。

这些也暂且不论,反正我自打出生就印上了“杨家二少爷”的标记,从小我的身上就流淌着“二流子”的血液。我娘给我和我哥请了个洋鬼子来家里教学,教的不是四书五经,而是科学。洋鬼子给我和我哥讲宇宙,讲上帝,讲五大洲四大洋,讲工业革命,也讲地质地理生物化学,反正是天南地北,给我哥听得那叫个如痴如醉。我呢对这些根本提不上兴趣,学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如睡觉来的舒服。

我们在上课之前都是要进行祷告的,有一次因为我实在困得不行,祷到一半就睡着了,洋鬼子头顶上的黄毛都气灿烂了,他要我忏悔,我不愿。他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听老师的话,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憋着笑义正言辞地说他那一套都是骗人的。他强压着怒火问我为什么,我又在心里盘算了一会儿,给他和我哥讲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很简短,我灵机一动就想出来了——上帝骗了所有的人,其实地狱才是最美的,而佛知道真相,所以他才会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你看,因为我的灵机一动我下一子得罪了两个教。洋鬼子气得咬牙切齿,他在我娘面前是非常绅士的,我从没见过他这样,他恶狠狠地对我说:“那你就等着下地狱去吧!”
打那以后洋鬼子就不愿意再教我了,我娘那时候忙家里的事也就没有再多管我,从此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纨绔子弟生活就这么到来了。

我会偷偷地尾随着我爹出入于各大赌坊之间,我爹就算是发现我了也不会喊我滚回去,而是让人给我抬个小板凳过来坐好,教我怎么玩,让我给他的骰钟吹口气,替他跑腿买盒烟什么的。

我乐于其中,感觉这可比科学好玩多了,抬起骰钟“咔嗒咔嗒”摇起来,用力吹口气,骰子亮相,出什么点数全凭运气,运气好钱全都是你的,运气不好只消在赊账簿上签个字画个押,刺激非凡!

因此在我七八岁的时候我已经是通晓各类赌法了,我爹只玩摇摊,玩了大半辈子,我是摇摊、牌九、白鸽票、铺票、斗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只要是能喊出名字的赌博种类,我皆有涉猎。

等我再长大一些,我就不愿跟我爹去了,我开始走南闯北出入于各大赌坊,赌坊的老板们都知道我的杨家二少爷身份,我就和我爹一般,赢了钱自行拿走,输了记在账上即可,所以那时候的我对于钱根本没有多少概念,就只是赊账簿上的一串字,签了字画了押反正也掉不下块肉,由他去了。

在此期间我还染上了去妓院的恶习,赌输了解闷妓院走一遭,赌赢了高兴妓院耍一耍,夜夜雪月风花,虽然每天过得浑浑噩噩,但是至少心里边充实,不空虚。

再到后来我赌得越来越大,反正都是一串字,也就看着长度长了一些。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改变我一生命运的那天,那是一个清晨,前晚玩开心了,之前一直在赢钱,白花花的钱就堆在我面前的桌子上,起码一座小山高。后来就不行了,小山逐渐被夷为平地,我开始不停地往赊账簿上签字画押,签字画押,手都抽筋了,签到太阳打东边出来时管账的就不愿再让我签了,他叫上了赌坊老板,赌坊老板长得五大三粗,一口一个“杨家二少爷”,给我备烟备茶让我休息一会儿。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抽着小烟喝着茶看他叫人搬出几十摞账本还叫了几个帮帐的在那儿算,算了老半天,那几个算账的一齐向他点头,他突然脸色一凝,朝正在喷云吐雾的我说出一串字来:“杨中兴,现在各大赌坊的账本都在这儿,你和你爹赊的账已经把杨家所有的田地、房屋都输光了,到底儿了,你想怎么还?”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那会儿太阳光刚好从赌坊大门门梁缝隙处射了进来,明晃晃的刚好照在我的眼睛上,强光之后眼前就只剩下无尽的黑暗,我像条死狗似的一下子缩到桌子底下去了,直到那一刻我才反应过来——杨家的根基被我和我爹连根拔起了,这下子全完了。

我是后来才知道赌坊之间其实早有勾结,一直在算计着我们杨家的那些家业,短短这么几年,我爹“第一大败家子”输掉了几百亩田地,十几间铺子;我这个“第二大败家子”不仅输掉了一千多亩田地,几十间铺子,还把从我祖爷爷那会儿就开始住的老宅都给输掉了。

以至于在杨家彻底土崩瓦解之后,当地的人们是这么评价我和我爹的——“屌毛生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比眉毛长。”

我是屌毛,我爹稍好一些,我爹是眉毛。

我和我爹把杨家成功推翻之后,我以为我娘隐忍了数十年会在这次彻底爆发,没想到就算是各大赌坊老板把堆成垛的账本摆在我娘面前,告诉她这个不幸消息的时候她脸上竟然一点表情都没有,在把所有的房契地契交出去的时候她还是什么都没说,我相信我娘那时候肯定对我和我爹已经失望透顶了,否则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件事。

老宅已经被用作抵偿赌资,收债的限定我们两天之内搬走,那个黄毛洋鬼子大发善心似的也来帮忙收拾东西,那两天我家忙得就跟过年似的,别提有多热闹了。我爹倒像个大闲人,在老宅踱来踱去的看,摸摸这摸摸那儿,脸上没有一丁点悲伤的表情,反而轻松得很,像是完成了一件苦差事。

相比我爹,我娘在这两天当中仿佛换了个人,整天哭哭啼啼,我心里有愧怎么敢去问她。还有我哥,我当然不会担心他突然发起火来揍我一顿,可是连他这个木头脑袋也反常得很,时不时地盯着我瞧,见我搬了重的东西还会跑过来帮忙,这一家子都让我猜不透,除了那个黄毛洋鬼子,他妈的,我家遭此大难他开心得像个傻子,整天盯着我娘和我哥笑,见着我爹和我则像是遇到瘟神。

有一次我是实在忍耐不下去了,他妈的,那个黄毛洋鬼子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搂我娘。我上去照着他的屁股狠狠地就是一脚,那洋鬼子转回头“叽哩咕噜”骂了我几句,我当时正在气头上,对着他的鼻子又是一拳,破口大骂:“我们杨家就算没落了也挨不着你一个洋鬼子来欺负。”

洋鬼子被我打翻在地上捂着鼻子盯着我,他的眼神很奇怪,透过他的眼神我好像成了一个神经病、失败者,我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拎起手边的一个大瓷瓶就要往他头上砸,可我没想到他根本不为所动,只一味盯着我。我娘冲上来抓着我的腰瘫倒在地,两只手好像两把钳子几乎扣到我的肉里去了。

她哭得很大声,央求我把瓷瓶放下,我的心一下子软了,踢了地上的洋鬼子一脚,放下瓷瓶把我娘扶起来说了一番在当时的我看来非常有担当的话,我说,娘,你不要担心,就算咱家什么都没有了,我也不会让外人欺负到我们头上。

我娘泪眼婆娑地抬起头看着我,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有其父必有其子!”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惊恐地看着我娘,当初在赌场里听到我输光了杨家所有财产时候的那种感觉再次席卷而来,我张着嘴失魂落魄地看向地上的黄毛洋鬼子,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从来就没有变过,不论是现在还是最初几年教我的时候。

在他的眼里我终究是个败家子,彻彻底底的失败者,从来都是,从来未曾改变。

有人朝我们这边走了过来,我把头抬起,我爹干瘦的身躯挡在房门外,阳光从他身子两侧透过,脸上黑漆漆一团,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一直在盯着我。不一会儿我哥也走了过来,他穿上了一身黑长衫和我爹并排站着,也在盯着我看,我哥和我爹不同,他的两只眼睛闪闪发亮,经过阳光的照射显得有些刺眼,一直到那些闪亮的玩意儿簌簌落下,我才发现我哥是哭了,他哭得很伤心,我不知道为什么,是因为我吗?

“阿柔,你站起来带着光武走吧,我和中兴也要离开这里了。”我爹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的嗓音怪怪的,没有以前那么洪亮了,嗓子里好像塞了一颗枣核,从这次以后一直到后来我最后一次听他说话为止,这声再也没有变过。

黄毛洋鬼子听我爹说完,站起身从身后提起两个黑色的大箱子径直绕过我扶起我娘,我哥赶紧跑上来替他拎起一个箱子,其间他哭红了的眼睛一直没有从我脸上移开。

我爹把身体往旁边侧了侧给他们让道,他们也全然没有朝我爹看一眼就走出去了。

“中兴,中兴......”我如梦中般惊醒发现我哥正在叫我,“你好好照料爹,还有......还有你自己,我和娘......我会回来看你们的”,他说完就转身跑了。

我瘫坐在地上脑子里空白一片,耳朵深处“嗡嗡”直响,身体打不起一丁点力气,无神的望着我娘、我哥还有那个黄毛洋鬼子走进一大片刺眼的阳光里,无限的光明笼罩着他们。

“阿柔,对不起你这十几年”,我爹把头转了过去轻声喊道。

我哥再次回头望了我爹一会儿又把眼睛移到我这边,我娘的身体轻微怔了怔,我原以为在这最后的时刻她会同我哥一样转回头看我跟我爹一眼,可没有,黄毛洋鬼子掺扶着她继续往前走去,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就这样,在我和我爹把杨家的根基连根拔起之后,黄毛洋鬼子趁虚而入拆散了我们全家,我不怪我娘,在她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真替我娘感到难过,这十几年的时光我和我爹亏欠她太多,根本弥补不了。

此后数十年我再也回忆不起我娘和那个洋鬼子的模样,真是讽刺,我到现在都记不起那个洋鬼子的名字。

倒是我哥,我根本没有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见到他,并且是在那种奇怪的时刻,那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娘和我哥走之后家里就只剩我和我爹了,我爹求昔日里的富贵朋友租了三亩田,又在田边盖了个茅屋,从此翻身做起了佃农,他仍旧是话少,可是改变却非常大,往日里的那个杨家第一大败家子脱掉绸衣,穿上布衣打着赤脚开始学人下地干活,几天时间整个人就瘦了大一圈,我爹本来就瘦,这下子跟竹竿没什么两样了。

我游手好闲惯了从来不去帮他,时不时的还是往城里跑,开始的时候还会钻进赌坊里看人赌钱,可身上没钱心里就跟猫儿挠似的难受,后来索性也就不进去了,跟着一大伙同样游手好闲的穷小子到处乱窜做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搞到钱了再往赌坊里跑。

就这样浑浑噩噩的过了好久,有一次一个老瞎眼的算命先生非得拉着我给我卜一卦,我心说可拉倒吧,骗人的把戏,我都自身难保了还想坑我的算命钱。

那个算命先生似乎看破了我的心思,一再说:“不要钱不要钱,我陆瞎子替人看了一辈子的命数,偏生自己的命不好,这次得逢遇到你,只要你听我的,必可消灾纳福,那我也算是积福了。”

说完捏着我的手开始摸,摸了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悠悠的说道:“朽木逢春正及时,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他顿了顿接着说:“杨二少爷,最近你要转运啦!”

我正奇怪他怎么会知道我的身份?不,从前的身份,刚想问,他突然叹了口气接道:“此数生来格局奇,血光之祸不可缺,骨肉相残可奈何,后世半孤半穷困,穷狗伴身未有依,是是非非浮尘去,行善度流年,寿及期颐。”

算命老头唧唧歪歪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语,我的嘴还没张开,他猛地拍了我的肩膀一掌,又说:“先生不是等闲人,功名自有份,但须自厚培......切记切记,顺天者悲,逆天者死!”说完突然之间垂下头去,再没有了一点动静。

我心想你这说的到底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也不给我解释解释算怎么回事?

“老头......”刚喊完,我突然感受到手心里传来一阵凉意,是那算命老头的手,几秒钟之前还温热现在好像成了一块冰。我吓了一跳,这青天白日的体温怎么会降得这么快,难道......我忍不住抖了一下,算命老头的手顺势掉了下去,我恍惚了一会儿赶忙去摇他,手刚碰到他脏兮兮的衣服,只见他整个人一下子缩到了地上,露出一张丑陋惨白的脸,我定睛一看,吓得不轻,他的脸上满是皱纹,之前戴着的黑色墨镜也被扯掉了,露出两孔黑洞洞的眼眶,仔细看,两只眼睛早已不翼而飞,眼眶深处只探出两条微小的息肉,这老头究竟经历过什么?

一股不安的气息一瞬之间从我的脚底板冲刺到天灵盖,我大着胆子去探他的鼻息,哪里还有出气,算命老头说完那番话后就此倒地死了,死得不明不白。

我惶恐的抬起头,正是正午时分,田地里那些佃农的身影离得我很远,我赶紧站起身逃也似的离开了。

算命老头说的那些话语在我亡命奔走的那一刻突然在我的脑海里清晰的浮现了出来,可我还是搞不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件离奇的事情很快就被我遗忘到脑后去了,只不过令我没有意料到的是,往后发生的事情正好应了算命老头说得那句话,那句我唯一听懂了的话——“杨二少爷,最近你要转运啦!”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家来了个了不起的人物,长得高高大大,虽然满脸风霜,不过看上去威风凛凛,和我爹那又黑又瘦的竹竿比起来大概可以算得上是巨人了。

那天我刚好从城里回去,偷盗计划不是很顺利,被人追着跑了两条街,满身灰。我爹见我灰头土脸的回来了,忙招呼我说:“你大伯回来了。”

我抬眼看去,那人也刚好朝我看了过来,目光如炬,他的脸不怒自威让人丝毫不敢接近,我畏畏缩缩地叫了一声,他突然笑了,道:“你就是中兴吧?咱们杨家出的第二大败家子......不,我是第一大,你爹是第二大,所以你只能算是第三大,哈哈哈哈。”

他说话的声音很大,笑起来更是震得人耳朵里“嗡嗡”直叫,我细看了一下他的脸,好像真的和我爹有些相像,可这么十多年了,我可从没有听过我爹上面还有一个哥哥,这个突然出现的大伯是怎么回事?

后来在他们交谈的只言片语中我逐渐发掘到了这件尘封已久的往事,至于我爹为什么会成为败家子,原来也是因为他的大哥,现如今的杨柏青杨团长。

我爷爷膝下共有两个儿子,两个儿子的脾性大相径庭,大儿子调皮捣蛋,二儿子文静得像个女孩儿,这跟我哥和我完全是反过来的。

我大伯从小就是个混世魔王,把家里搅得个鸡犬不灵,后来逐渐长大,整个人改观了不少,当时适逢国将不国之际,有志之士纷纷倾巢而出投军抵抗外寇入侵。大伯平日里结交的都是一些富家子弟,新思想新思潮率先在他们的心中萌发,由此大伯就有了离开家乡参军的想法。

我爷爷做了几十年的老地主,安逸惯了,哪里肯他自己的儿子去做这等在他看来会被杀头的事情,父子俩就此发生了极其激烈的争吵,两人的脾气谁都拗不过谁,我爷爷正是气头上,一不留神打断了大伯的腿,也坏了他的命根子,我奶奶一口气没接上来就此撒手归西。

大伯心灰意冷,拖着残废的身体还是离开了家乡,从此不知所踪。而这一切全被当时还正年少的我爹看在眼里,他亲眼目睹自己的父亲差点就打死了自己的兄弟,自己的母亲死在了这场纷争当中,由此性情大变,虽然依旧文静,可从此心也跟着大伯去了,染上赌瘾浑浑噩噩过活,他这么做全然是在与我爷爷做对。

如今,大伯回来了,这几十年的岁月当中他得遇贵人相助,跟着贵人南征北战,功绩无数,而后成为了声名显赫的的独立团团长。他这次回来是专门探亲来了,听闻我爹讲起这几十年来家里遭受的变故长叹了口气,事已至此又有什么办法,去我爷爷坟前磕了几个头,提出要让我爹跟着他去,在队伍里打打杂也好。

我爹万分不同意,他说他要弥补这么些年造的孽,指着我让大伯带我走,“中兴还年轻,让他跟着你去吧,他小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管教,我对不起他,大哥你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生儿子,希望他日后能够出人头地,这样我的心里也会好受一些。”

就这样我跟着大伯一起离开了那片曾经生我养我的地方,离开那天我哭了,我爹什么话也没跟我讲,只朝我招手,他也哭了,爷爷去世的时候他没哭,我娘和我哥走的时候他没哭,这次他哭了,哭得很伤心,又黑又瘦的身子,皱纹满布的脸还有上面沾满的莹莹泪水是我对我爹最后的记忆。

从此之后我就跟着大伯,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杨柏青杨团长开始了东征西讨的日子,那长段时间的征战生活不再细说,杨团长待我如亲儿子,我那会儿也算了经历了很多事情,跟在他身边做了手枪队长,杨团长极为看中我,他称我是“西南部最快的神枪手”,那年我刚好十七岁。

后来日本人被打跑了,解放战争来了,杨团长在会战中负了伤,我护送他到苏联治疗,可他的伤实在太重,不久后就死在了苏联。

我回到祖国的时候战争已经即将接近尾声,一个崭新的国家正待崛地而起,可杨团长再也看不到了,他戎马一生仅仅就是为了这一刻。

回顾这十几年的岁月,我简直就像是做了一个天大的梦,我再次回忆起了当年的那个算命老头,他貌似算准了我之后的运势,不过这又能说明什么呢?想到这里我决定回家看看,看看我爹现在怎么样了,可就在准备踏上归途的空档,我接触到了一个机密任务,那个机密任务的代号很奇怪——“劫龙行动”。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2、潜入
我是一九四八年七月底从苏联回到祖国的,当时我所属的晋冀鲁豫野战军于同年五月改称为中原野战军,我孤零零一人回来又没赶上趟儿,这下可好,连编制都没有。

好在当初我的政委后任中野第X纵队副政委,他了解了具体情况后邀我喝了回酒,拍着胸脯向我承诺即刻就跟组织反应,给我在X纵恢复一个新的编制。可我当初的想法不仅是想请他帮忙恢复我的编制,另外还想能够离家乡近一点,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回去了。

政委一听,连连朝我摆手,道:“你神枪手杨中兴就别老有什么花花肠子了,安安心心待在这里,快解放啦,咱们老百姓的好日子也快来啦,到时候你体体面面的回家岂不美哉?”

我和政委认识的时间大概有十年之久,他是个实打实的知识分子,说起道理来从来都是一套又一套让人反驳不能。

他说完这番话,我心想也对便答应了下来,可自从杨团长去世之后我尤其挂念我的父亲,因此提出这几天放我几天假回家看看。

他边点头,眼泪跟着簌簌地就流了下来,那晚我们喝了很多的酒,也哭了整整一个晚上。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于他,杨团长是知遇的恩人,两人同时也是最亲密无间的伙伴、拍档,在枪林弹雨的战争中相互陪伴相互扶持了十多年,好不容易这场艰苦卓绝的战争就要胜利了,杨团长却先一步而去。

于我,杨团长是我的大伯,更是改变我人生轨迹最重要的人,如果没有他我大概还会是那个成天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在这几十年的动荡岁月中只怕早已被抛尸荒野。杨团长教我做人的道理,教我要成为一个拥有远大抱负与理想的人,他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无法报答。

政委喝得满眼血红,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得不成样子。他最后慷慨激昂地和我说了这样一番话,这番话彻底吹散了我从苏联回来之后的所有愁云惨雾——

“值得庆幸,如今我们的解放军队伍锐不可当,局势已定,不久之后一个伟大的新中国时代即将开启,杨团长虽然看不到了,但这片土地上依旧会流着他的血汗,铭刻着他的名字。”

“如杨团长,以及千千万万为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的烈士,国家永远不会将他们遗忘,历史永远不会将他们遗忘。”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在政委这里住了两天,第三天一大早他告诉我新编制已经下来了,不过之前说好的放我回去几天可能要稍微往后延一些时日。

我以为是组织上有什么新的决定,或者是最近有什么动作,明确表示一切服从组织安排。政委点了点头,有些疑惑的问我认不认识一位姓查的司令员?我想半天也没想出来认识的人里有姓查的,况且还是司令员,发生什么事了吗?

政委和我一样一头雾水,他说今天早上西北野战军第X纵队的司令员指名道姓让我即刻前往他们那里去一趟,也没说具体是做什么。

我一听,又懵了,西北野战军离我们这儿十万八千里,况且怎么跑到中野来要人了?

政委说纵队的司令员已经同意,中午时刻会叫人送我过去,反正不管是什么事,既然是任务那就去坚决执行,吩咐我任务完成了就赶紧回来。

我的大西北之行就这样开始了,到达西野第X纵队已经是此后的第四天。

这个纵队所处的位置靠近甘肃,彼时陕西、甘肃、宁夏、青海四省还未完全解放,仍有残存国民党驻军,因此这个纵队的地理位置非常特殊,是解放军进军西北挺进河西走廊的战略重点。

可关键是,让我来这里到底是做什么呢?我隐隐感觉接下来的任务不会那么简单。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接待我的是纵队政治部主任,一个三十多岁姓董的白面书生,很不寻常,年纪轻轻就爬上这么高的位置,看来是个厉害人物。

他首先对我的到来表现出及其热烈的欢迎,又是端茶又是递烟,之后告诉我司令员临时有事,特委派他来对我的下一步行动进行一下说明。

董主任这番举动令我受宠若惊,听他后面说到有行动,我也把自己的疑惑说了出来。

为什么是我?大费周章地把我从中野接到西野,难道有什么任务是只有我能完成的不成?

董主任讪讪地笑了笑,说具体是个什么情况他也不是很清楚,他只能把就他所知道的大概的任务内容完整无误的传达给我。

一个月前,一支一行八人的考察队伍从这里出发,秘密潜入甘肃而后一路西北而行,前往天山进行实地考察。这次考察任务属于最高机密,当时只有司令员、政委还有董主任知道他们将要前去的方位,考察内容包括考察人员各自的身份无人知晓。

此事非同小可,出了事儿谁都担不起责任。为了保证他们的绝对安全,司令员紧张锣鼓地抽派了十几个由排长、连长、营长甚至是团长一干精英干部组成的临时班进行秘密保护,期间联络一直没有断过。

半个月前考察队到达天山,但就在这之后考察队却怎么也联络不上了。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纵队这边在事件发生之后,司令员就抓紧上报了,紧急派人寻找,结果一无所获。三天前,上面派下来一个人,并指名派遣刚从苏联回来的杨中兴一同前往天山寻找消失的考察队。

董主任说完这些紧接着又讪讪地笑了笑,摊开两只手说道:“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把你大老远的从中野调到这里来是上面的意思,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么重要的一个考察队伍在天山消失了半个月确实非同一般,总之先不管这其中究竟是怎么回事,现在抓紧时间赶赴天山才是头等大事。

我问董主任上面派下来的那个人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能出发?

董主任又给我递了只烟,说那个人比我先到,一直在等着我,现在正朝这里来,进天山的装备已经准备好,即刻就能出发。

他吸了口烟,突然想起什么,吐出一连串的浊气接道:“对了,是个女人,听说是从......是从美国回来的。”

美国?

说话间一个留着齐肩短发,大概高我半个头的女人从门口走了进来,看起来年纪和我相仿,二十来岁,脸长长的,十分标准的瓜子脸。

董主任赶忙站起来,“张小姐你来了,我介绍一下这位就是......”

“我知道,中野X纵新任的杨中兴杨连长”,她朝我微微笑了一下,“事不宜迟,我看我们还是快启程,有什么事路上再说”,她笑起来的模样很好看,有点无伤大雅的小龅牙。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对对,事情紧急,路上说路上说”,董主任叫了人帮我们把进天山的装备拿了进来,鼓鼓囊囊总共三大包,“此去天山,司令员担心又有什么闪失,给二位安排了一个当地兵做向导,他就跟着你们,另外一个新组的加强班也会秘密跟随保证你们的绝对安全。”

跟我们同行的向导是一个年纪比我小上一些的瘦小伙,高鼻,深眼,阔额,窄颊,后脑勺扎一根短辫,一看就是少数民族,只不过他实在太瘦了,个子又矮,显得有些弱不禁风。

从进来到现在他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露出一嘴亮晶晶的小白牙,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珠子在我们三个人身上滴溜溜的扫看。

董主任见他这副模样面露愠色,两指夹着烟指着他道:“斧头,还不快把杨连长和张小姐的行李放到车上去,事态已经这么紧急,你怎么还笑得跟个二傻子一样!”

这名字倒是稀奇古怪——斧头。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斧头听罢急急忙忙跑过来把其中一袋行李背在背后,两只纤细的小手抓过另外两袋,我看他那小身板估计够呛,可还没等我来得及阻止,他就已经撒开两腿跑到门外去了,那个被董主任称之为“二傻子”似的笑容至此也没有从他的脸上抹去。

董主任心满意足的笑了笑,吸了口烟伸出手对我和张小姐说:“车已经在外面,两位快请”,说着把我们俩迎了出去。

屋外停着一辆非常精致的小吉普车,想必是缴获来的,斧头正在往车上装行李。

“两位要去的地方比较特殊,不便安排太多人跟随,所以只能有劳两位亲自开车前往,事态紧急,一切就靠两位了”,董主任扔掉烟朝我们行了个军礼,以作告别。

张小姐戴上一副美国大蛤蟆镜稳稳当当的坐在驾驶位,显得十分有派头,和董主任告别之后我们一行三人便奔赴上了前往天山的漫漫旅程。

坐在副驾驶位上,我不止一次的回头看,车后尘土飞扬,迷蒙一片,董主任站在原地重新点了支烟目送着我们,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拉练的士兵们也有一些朝我们看来,我同样看不清他们的脸。

我也算是经历过大大小小许多事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任务让我感到非常的不安,从心头源源不断地喷涌而上,根本无从阻止。我把头转回来,无边无垠的荒漠包围了我们,前方究竟有什么在等待着我们?我们将遭遇到什么?我不知道。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七月的大西北已经逐渐开始有了凉意,张小姐的车开得非常的快,我接连打了好几个哆嗦,忍不住裹了裹衣服。

“首长,要不要我给你找一件厚衣服披上嘛?越往里走会越冷。”

我转过头去,斧头咧着嘴正对着我笑,我摇摇头,告诉他叫我中兴就可以了,我们的年纪其实也差不了多少。

斧头听后连连摆手,说:“不行不行”,他想了一会儿,“要不我就叫你杨大哥嘛”,说完又是一个大大的笑容。

我朝他笑了一下,问他是哪个民族的,“斧头”是他的真名还是外号?

斧头告诉我他是天山土生土长的哈萨克族,两年前跟着同乡加入了解放军的队伍,在这两年间同乡的几个伙伴已经在战争中牺牲,只剩下他一个人了。说完神情一下子低落了不少,不过很快又恢复了过来,笑着说他的本名叫“巴尔塔”,在他们哈萨克的语言中这个名字翻译过来就是“斧头”的意思,而关于这个名字的由来,当中还有一段故事——在斧头出生之前他上面总共有两个哥哥,可是两个哥哥的命不好,生下来不久就夭折了,斧头出生之后他的父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希望他能够如有力的斧头一般斩断厄运,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讲完这些斧头的脸渐渐红润了起来,我被他打开了话匣子,也同他讲起了我名字的由来,我告诉他我的名字是我娘给我取的,我上头还有个哥哥,名叫杨光武,而我叫杨中兴,取的是“光武中兴”之意,我娘希望我以后能够成为一个读书的文化人,可我从小就是个二流子。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斧头听完哈哈大笑,说:“我不信,你现在都当官了嘛,这名字取得真好,你妈妈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嘛。”

斧头的话让我一下子陷入了沉思,我娘和我哥现在在哪儿我都不知道,小时候伤了她的心,这一直都是我的一块心上的一块疤,时不时就会隐隐发痛。她如果知道我现在已经完全改过自新了,她会原谅我吗?她还会认为我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吗?不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上我娘一面,哪怕仅仅只是一面......

斧头见我突然沉默了下来,识趣的不再说话,把脸朝向车外,扒着车门勾着头看,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坐车。

“你们两位都自我介绍完了,我可都听着呢,怎么都没人问我姓甚名谁?难道是我戴墨镜的模样吓到你们了?”正在开车的张小姐侧着头朝我这边转来,脸上似笑非笑,很是得意。

斧头看着我,又转眼看看张小姐,朝我眨了眨眼睛,想说点什么又把话硬生生地憋了回去,狠狠吞了几口唾沫,他似乎有些惧怕这位美国来的友人。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赶紧把思绪拉回来,哈哈一笑道:“张小姐真爱开玩笑,我和斧头其实一直都在等着你做自我介绍呢。”

张小姐摘下墨镜,用那双漂亮的眼睛看了我一眼,狡黠一笑,道:“如果不是我问起来,你们肯定只是把我当作一个护送两位大爷上路的女司机,懒得和我讲话,对不对?”

这下可把我难住了,我素来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嘴笨得可以,听她这么一说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斧头睁大了眼睛盯着我,嘴巴微张,同样语塞,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我的大概也和他差不了多少。

张小姐等了一会儿听我们都没有回答,看了看我,又转头看了看斧头,突然哈哈笑起来:“我又不是女特务,也不是女怪兽,你们就这么怕我?怎么,害怕我把你们生吞活剥了吗?哈哈哈哈。”

她这话我依旧没法接,斧头也是一样,他的脸色已经憋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当然,我的也差不多。

“my god,两位无趣先生,我已经意识到接下来会多么无趣了”,她好像知道这话我和斧头同样接不上,重新戴回墨镜,笑着说她的名字叫张若离,在她还没出生的时候她的父母就去了美国,长久远离故国,使得他们对故国思念万分,因此才给她取了“若离”这个名字,取的是“若即若离”之意。

我心想这名字取得真好,一听就是文化人取的名儿。斧头听罢苦苦熬了这么久终于找到话题,急忙接道:“我叫杨连长杨大哥,那我就叫你张大姐嘛,好不好?”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不好!”张若离当即直截了当拒绝,“你可以叫我张小姐、若离姐、miss张,或者直接叫我张若离,就是不能叫我张大姐!”

斧头嗫嚅半天,轻声道:“我感觉张大姐挺好的......”

“不好!”即使他的声音已经很小,但还是被张若离听到了,“叫我若离姐,要是再让我听到张大姐这三个字我就把你从车上扔下去!”

我看她气鼓鼓的好像真生气了,再看看斧头委屈巴巴的样子,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张若离也跟着放声大笑,齐肩的黑发尽数飞散到耳后,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斧头看了我们一会儿,知道她其实是在开玩笑,也憨憨笑了起来,车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气氛,与周围那一大片望不到边、死气沉沉的荒漠仿佛就此隔开了两个世界。

往后的路程就变得轻松了许多,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天,我内心的不安也终于得到了片刻的缓解。

前行的路上遇到许多解放军驻防的关卡,张若离拿出通行文件很轻易的也就过关了,可随着我们愈发深入,我发现驻防士兵们脸上的神情开始逐渐变得凝重,狐疑地盯着我们,通行文件层层上报确认再确认才准放行。

再往前深入我们就要进入残存国民党驻军的地界,到时候该怎么办?

傍晚的大西北简直冷得刺骨,大风刮得人眼睛都难以睁开,我眯着眼睛望着前方模模糊糊的景象,此时的大荒漠犹如一整块吞天噬地的昏暗阴影,将我们层层笼罩。

那股强烈的不安再次涌上了我的心头。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3、

这次天山之行,除了过关检查的那点空档以及深夜睡觉那会儿能够稍微停一会儿,其余时间我们都在亡命赶路。我和斧头不会开车,所以一直都是张若离在开,说起来挺不好意思的,两个大老爷们儿就在座位上窝着,让一个小姑娘家的载着我们。因此在车上我就一直在暗暗观察着张若离的开车技巧,偷偷手脚并用的练习,好像也不难。

说起来这车不也就是一个铁皮架子加四轱辘,还有一些有的没的零件嘛,握紧方向盘,左脚踩踩右脚踩踩这就开出去了。张若离的开车技术我不知该说好还是不好,又快又颠簸,把我的五脏六腑搅得跟翻江倒海似的难受,我心想要我来开兴许也就没这么颠了。

一路上想了又想,加上私底下也练了好几百次了,好不容易终于鼓起勇气让她换我来试试,头刚转过去话还没说出口,坐在后边的斧头突然点了点我的背。

“杨大哥,快看!”
楼主:天纹诡眼  时间:2019-06-22 12:20:41
我转回头发现斧头的脸铁青得不成样子,他一路上基本都是闭着眼睛养神,车子一颠就赶快睁开眼睛紧张地东张西望,这会儿不知发现了什么,眼睛瞪得老大,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眼一看,我们好像离目的地已经越来越近了。

今天的天气不是很好,阴云密布,压得人气都透不过来。在离我们极远的地方,一排连亘的、金字塔般的山峰仿佛被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薄衫,山峰峰顶完全隐没在黑沉沉的浓云中,看不清全貌,不过可以隐约看到云层下方山腰那一长条弧形的冰川,好像缠绕着的灰白色丝巾。此时正好接近傍晚,金黄稍带红色的道道光束穿透云层斜射而下,在黑云的阴影下,光束显得闪耀无比而又充满浑厚的力量,犹如万道从天际倾泻的金色瀑布。灰白的冰川间三条冰河倾斜而下,离得太远了,蜿蜒的冰河就像一只匍匐着的巨兽伸出的长爪。

那个神秘的探险队就是消失在了这一片大冰川当中,他们究竟在那里遭遇了什么?他们还活着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久之后我们也将踏入其中。

“杨大哥,你看,那儿就是雪山!”斧头紧接着又拍了拍我的肩膀,两只雪亮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言语当中充满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我点了点头,心想这一片连亘的大山恐怕就是他们族人心中的神山了吧,问他有没有进去过大冰川,最远走到过哪里。

楼主:天纹诡眼

字数:26749

帖子分类:莲蓬鬼话

发表时间:2019-06-13 18:17:01

更新时间:2019-06-22 12:20:41

评论数:184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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