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文有两段是关于时代精神、文化背景的介绍，不是过来人，对那个年代 的人和他们的行为缺乏理解。本文前面一直是按故事和人物情节在发展，这两段算是补上这个环节吧。

当时的电影院都是单一的大厅，有的还是两层，一个大电影院能数百甚至一千多人看同一部电影，同时进，同时散场，很是壮观。这样的电影院或剧院现在大多退出历史舞台了，有的虽然建筑还在、功能依旧，但空置多时。

那年头，《少林寺》、《庐山恋》等电影上映时，好的时间点，电影院门口站满了人。电影院先出后进，到时间点就熄灯放映，不等人的，来看电影的得提前来候着。他们一般有同伴，同伴间总得说话吧？人多噪音大就得提高嗓门，加之人们在等待中容易心焦，再扯着嗓子说话就口干舌燥。最初电影院自己并未开展多种经营，电影院自己卖爆米花和冷饮是好几些年后的事。因此，那时电影院门外冰棍冷饮摊的生意就特别好。

刘家翠清楚地记得附近每一家电影院的开散场时间，这个时间一般一部电影上映期间是固定的。

入夜后街上行人少，她就推着冰棍车一家家赶场，再晚一点，就轮番蹲守在几家歌舞厅前，或守最后一场电影散场，或者干脆把车推到几站外的江汉路，那里夜间还有年轻人逛街。之所以守这么晚，一是为了多卖一些，二是保温桶冷藏条件有限，有些冰棍在里面放长了会融化变形，夜里卖给客人还能勉强接受，而放回冰箱冷冻后变形凝固，第二天再卖客人一般不要，卖不出钱。

等她深夜推着车回家，往往十点多，甚至更晚。草草洗漱睡觉，凌晨不到六点又要早起。为了做生意，她天天上早班，幼儿园厨房六点半钟就要开始工作，一早要将孩子们的早点做出来，而且每天包子、面条、稀饭啥的得有两三个品种，天天不能重样。

可怕的是，那些年她天天如此，连轴转不停。除非是下大雨，出不了摊她才休息，补睡个好觉。她周六、周日是休息的，一般都全天做生意。如果遇上下雨，出不了摊，她就会难受，时不时出去看看天色，遇到由阴转晴时，她会高兴，说“在现太阳花儿的，可以出摊了”，张罗着清货品，推车子。有时倒霉，出摊不久雨又下大了，她也不恼，只说“再守一下，会天晴的”。

孩子们都说她做生意有瘾，孩子们不了解的是，她曾经太穷！

刘家翠记得有一次，大儿子马书乐跟刘家翠一起出工，在田边玩。他看到别的孩子有糖坨吃，非要她妈给钱去买糖坨。刘家翠哪有钱给他，气头上就打了孩子两巴掌。这孩子却犟，边哭边沿着田梗向外跑，说要找爸爸，怎么喊也喊不回来。

刘家翠和小姑子马知芳看孩子跑远了，怕出事，就在后面追，孩子却越撵越跑得远，大概是怕被大人抓着了挨打。两位大人，再上后来帮忙的几个大人跑得气喘吁吁，分道围追堵截，小孩子却越跑越上劲，慢慢远离了视线。

刘家翠怕孩子跑伤了身体，只好喊住大家一起作罢，让孩子没有压力好自己回家。直到晚上吃饭，书乐才回了家。刘家翠心里难受，不想打孩子，爷爷马仁成却拿起木板子作势要打，说不教育不行，被刘家翠等人扯住了，刘家翠说：“别的孩子有糖吃，他也要，我们买不起就算了，不能再打孩子啊！”

过去在农村，她嫁到马家后并未执家，全家收支一直伯爷马仁成、赵红英说了算，而马知元在外工作虽然偶尔也给家里拿回些钱，但都交给到妈妈赵红英手上，家里的收支要统一，这也不怪马知元。因此她虽然是四个孩子的妈妈，是成年人，但手头常常是没有钱的，这种困窘不可想象。

却说张志刚，这几年其实他也在武汉混着。

上次他媳妇被拐卖时，他有一次从武汉水上公司分局的派出所出来时，多绕一脚进了汉正街，他去找的名叫赵亮。赵亮的爸是张志刚的老家人，他因打架斗殴被工作单位开除了，闲着没事有时回老家住几天，呆在老家是无聊的，期间就结识了性情相投的张志刚等人。

张志刚沿途打听，终于找到汉正街中一处深巷里的三楼。这是一种砖木混合结构的房子，二、三楼以木质为主。房子的楼梯、梁柱甚至隔墙、楼板全是木制的，走起来咚咚响。这种房子当年武汉江边的老城区很多，住在楼上的人在室内走路、说话甚至夫妇恩爱行房都得静悄悄的，特别是在家洗澡或用水更得小心翼翼，否则会漏到楼下去。如果那一家失火，往往成街连片地烧，尤其是春节放鞭炮多的时节，火灾消息常见诸报端。

赵亮不在家，他妈说他在旁边一个较大一点的巷子口摆了一个西瓜摊。

张志刚找了过去。

当时的汉正街还是早期，并未形成后来影响一方，闻名华夏，辐射全国的大气候。

说汉正街，要先说汉口。
许多当代非文艺青年搞不明白现代高铁站名中的“汉口站"是哪儿，是个什么意思。说起来，武汉这一名称的历史不过百余年，它就是将两江三岸的汉口镇和汉阳、武昌两县这三个城镇的融合而成。

汉口只是一个历史上的地名，是武汉人的日常语言词汇，但现在武汉的地图和行政管理体系却并没有这一名称和行政辖区。它是指汉江与长江汇合相夹角的靠东北方的钝角地区，是数百年繁华至今的古代全国四大名镇之一。汉口历史上比武昌、汉阳更繁华，因此有时也是武汉的代名词，比如老一辈人所说的“上汉口、下上海”，汉口与上海并列，就是指代整个武汉了。

汉正街是汉口镇的核心地带，位于长江、汉水交汇处的岸边。这一带沿江边的水陆码头极多，自古就是货物集散之地，商贾云集，热闹非凡。改革开放后，最开始在汉正街做生意的人往往是住在这一带街巷里的人，他们大多待业或失业在家，在当时的人们看来，他们过去是无所事事的甚至是不正经的人，其中不乏流氓、地痞甚至劳改犯等。其实，他们这一批人也正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第一批敢于走南闯北做生意发财致富的人，他们舍无可舍，因此敢于买卖东西，钻营拼搏。

汉正街的发展浓缩了改革开放后中国商贸发展的历史，它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开始，40多年来，经历了零杂的小商品市场→小商品批发市场→各专业市场集群→腾笼换鸟，规模的批发业务外迁到汉口北郊，小型市场保留原址的四个过程。现在的汉正街也与时俱进，网购等新业态也让各类商人找到了更多的商机。

张志刚走在街上，看到街边支的各色摊子很多。货摊多是木板小车，小车上的木板货架向两边张开，张开的木板用一根木棍顶着，这样就有三倍货摊的面积来展览货物了。木板上摆的货物，大多是针头线脑、纽扣、铆钉之类，间或也有布头面料、鞋帽配件，还有各种叫不出名的玩意儿。

这些商品大多是从各色小厂里拿到的便宜处理的零碎尾货，以零售兼批发的灵活经营模式向有需要的人售买。汉正街一带解放后办有各种作坊式的小厂和专业市场的经营部，比如纽扣厂、铆钉厂、食品器械调料经营部、布料行等。这些小厂和经营部总会有计划指令外的产品或商品，包括还有使用价值的残次品等积压下来，正好需要有人帮他们盘活处理。

张志刚在一处街边远远看到了赵亮的瓜棚。瓜棚的两边，依旧有些其他的货摊。

几十个大西瓜堆在前面街边的路沿上，瓜堆里立着一个马粪纸壳牌，写着毛笔字“三分/斤 新到天兴洲 包甜”的字样。西瓜堆上有一个棚子，它靠墙扎着，顶部由塑料布、毛毡和帆布等材料横七竖八搭成，棚子只有顶，其他三面没有围合，由几根竹篙撑着顶部。棚下靠墙边摆了一张竹床。赵亮坐正坐在竹床上百无聊奈地抽着烟。

赵亮见到张志刚，热情地递烟，说起话来。

原来，汉正街打货的人越来越多，赵亮妈总在家唠叨他老大不小，还在家吃闲饭，他就想着乘天热摆一个瓜摊弄点收入试试。

这事不需要太大成本，一把西瓜刀、一杆称就可以开张了。摊子摆了十来天，生意还不错，但却要人不分白天黑夜地守摊儿，赵亮正为这个头疼。好在他妈退休在家，一日三餐送给他吃，白天偶尔也有其他家人帮他守下，让他上厕所什么的，但晚上就只能是他守摊了。

毕竟在赵亮的哥哥妹妹们看来，瓜摊挣的钱是进了他的荷包，他虽然大方地请客，免费招待大家吃瓜，但守夜的苦差事就得老板亲自上，而不是吃瓜群众做的事了。

“晚上怎么弄呢？不怕西瓜被偷？”张志刚好奇地问。

“收摊时，把西瓜都拢到竹床边，就用这个把在四个柱子围起来一系，下边用砖压一下，就上床睡觉喽。”

赵亮就将竹床下的一大包旧床单布料扯出露出一角，又塞还了原。张志刚再细看棚子，发现顶棚也是竹篙做方的方框，框子的边缘以及四根竹篙的柱子上都间隔系有布条，晚上就将这些布条与旧床单罩子上的布条相互系住，就可将人围在里面了。

东扯西拉了一会，张志刚主动提议，“这段时间正好农闲，我在家呆着也烦，老婆不待见我，也是见不得我游手好闲，要不过几天我来帮你一起守摊，我专门值夜班也行，至于钱嘛，你看着办。”

赵亮正巴不得有人帮他，就爽快答应了 。

十几天后，张志刚果然背着一床薄铺盖卷，真地又来了。

西瓜生意也没那么好做，要赚钱，一是挣价差，二要靠玩称，他们用的称就是特意定制的八两称。赵亮说，刚开始他用的是九两称，后来发现别的瓜摊都比他黑，都是八两的，就换了。瓜是一车车从农村直接拉来的，并不都是天兴洲的，但武汉人都认为天兴洲的西瓜新鲜好，反正瓜的品种差不多，就这样写喽。每个瓜都有一二十斤重，刚来的瓜可以乘新鲜多卖一两分钱，几天后就要降价，加大销量，尽快吐货回本，但如果碰上连续阴雨天，天气凉爽，生意就差一大截，守得长了，瓜的口味也差了，买不出价和量来，甚至有烂的，那就亏本了。

第三则要一些小技巧，比如帮客人挑瓜就有讲究。如果不是邻居街坊，而是买来送人的，就要将差一些、快熟透的挑给客人，生一些的可以所以不怕。如果有怕瓜质量不好，客人要求杀一个三角看看瓜瓤，武汉话叫杀钎子，就要挑选瓜的部分杀钎子，如果瓜有些熟过了的，就选皮发白、靠近瓜屁股的位置，这个部位要晚熟一些。此外，赵亮还分享经验说，“对不熟的客人，一般莫把帮他挑选的第一个瓜给他，他会觉得你没有用心挑。我们自己知道，就算是第二个、第三个没有第一个好，你给到客人他还是觉得这个更好一些。”

张志刚没想到，帮忙做生意也出碰到打打杀杀的事。

一次是一个中年男子带一个小伙子来扯皮，说小伢买的瓜差称太多了，闹着要退钱。一般这种情况，赵亮会退钱了事。不想那男子却不拿钱，骂骂咧咧地说：

“个婊子养的，那像做生意的！不是退钱的事，伙计，是要赔钱！我这么远拎了两趟，这瓜我不要了，我退给我五元钱！”

赵亮记得清楚，这瓜两三小时前给的钱是五元，他找了零的八角钱，这不是讹他么！

“妈的*，敢讹老子！”

赵亮一把抓住面前那小伙子的衣领，不想旁边的中年汉子先出了手，一手卡住赵亮的脖子。赵亮小个子却脾气爆，后退一步拿起西瓜刀就要砍那中年人。中年人脸色大变，连连后退。

张志刚坐在竹床上，脚边有一把小椅子。那个小伙子就来夺这把椅子，大约是想以椅子为武器。张志刚抢先一步拿到椅子，迎面踢出一脚，正踹到那小伙子的肚子上，小伙子一个趔趄，蹲下来捂住肚子，一脸痛苦表情。赵亮回转身揪住小伙子的头发，西瓜刀的刀刃抵住小伙子的脖子。虽然西瓜刀并不快，但明晃晃的让人怕。

中年人这下真怕了，过来竟双手作揖，连说小孩不懂事饶命饶命！

赵亮乜斜着看那中年人，开口道：“一个西瓜的事，非要打一架么？”

那中年人连忙说道，“是是，钱我们不要了，我们走。”

赵亮从鞋盒里拿出五元塞进中年人的衬衫口袋，说：“不是钱的问题，你可以打听打听，这条街我赵亮还是小有名气的，老子二进宫怕了谁？老子叫赵亮！”

那人连点哈腰说再见再见，不知真去打听过没有，反正再也没见了。

但打的另外两场架却是血淋淋的市场竞争。

细节不多说，赵亮、张志刚事后分析，应该是同一条街上另外两个瓜摊老板派人来故意找的茬，因为来人三五成群，一看就是道上混过的，想以气势压制他俩。他们的言辞中有“放老实点”、“钱不是一个人赚的”等内容。幸亏他俩同仇敌忾，也都见多世面，加之赵亮一个工厂的哥们用工具钢锯条新做了一把大刀，两人同时操起刀杀将过去，对方哪敢真刀真枪的拼命，往往夺路而逃。而后，一夏安宁。

几月的同甘共苦、休戚与共，让张志刚与赵亮缔结了兄弟般的感情。

尝到了做生意的甜头，卖了两个月的西瓜后，赵亮开始正经摆摊。

赵亮做的是鞋子生意，这源于他一个亲戚在汉阳一家街道皮鞋厂当厂长，他能拿到出厂价的皮鞋，还能赊货，先卖后结算，减少了他的奖金压力。此外，他又进了一些南方别家鞋厂的流行款式。

赵亮的摊点上摆满了各款皮鞋，一水儿的将本求利价格，加点价就向外买，靠走量赚钱。赵亮的家人都来帮忙，张志刚辛苦地打下手，踩自行车、蹬三轮车去取货、送货，既是搬运工，也是发货员。他没什么文化，又是农村人，做不来面客销售的事，也管不了仓库记不了账，只能做跑腿的粗活。他哪里知道他可以借跑货的便利，建立起自己的渠道优势呢？跟他一样跑腿送货拿货的年轻人，有的过些年自己开了店，更多的成长为捐客式的市场业务员，而他干了几年始终还只是跑腿拿货的。

赵亮家不住街面上，最开始摆的摊点位置租了一户临街房子的窗户外面。一年多后，因占道经营严重，影响交通，尤其是一场火灾沿街摊点严重影响救火车通行之后，汉正街痛定思痛，强制要求全部商户入室经营。

房主将房子改成两间门面，自己搬外面去住了。赵亮租了其中一间，原来的窗户开成了门，门上挂起了“亮亮鞋店”的招牌。慢慢地，亮亮鞋店的货源不只是亲戚的本地鞋，还有广东、福建的时髦款式，而且主打女款了。

张志刚夏天是睡在西瓜摊上，鞋店开张后，他搬了出去，在不远偏僻些的巷子里找了一个小房间，是一个木结构三层楼的阁楼，房东的儿子曾用来养过鸽子的。张志刚只当它是一个搁床睡觉的地方。这栋房各家各户共用一楼的厨房，卫生间是公共厕所。好在张志刚不用开火做饭，除早餐外，剩下两餐他与赵亮家人一起吃。

亮亮鞋店批发零售兼营，早上天亮时五六点店就开门了，晚上收摊往往九、十点，员工就分了两班。张志刚住得近，腿脚勤，主要上早班，但他一闲着没事，往往下班了还混在店里，等吃了晚饭才下班。

作为亮亮鞋店早期的重要创始人之一，张志刚虽然忠心，在偶尔有的流氓闹事、客户找茬，尤其是一度猖獗的新疆流窜人员光明正大地偷盗顾客与店里引发冲突时，敢于冲锋陷阵，作出突出贡献外，日常只是一名送货、拿货的跑腿的人。对于赵亮来他，张志刚胆大有义气，有点用，却堪大用和重用。

并且，赵亮还讨厌张志刚身上别的毛病，抽烟喝酒都不算是事儿，主要是他办事不太过脑子，头脑简单，另外就是好赌而贪，为赌误过事，因贪就不敢重用。在那个人人都穷困的年代，没有信用卡也没有网络贷款，他赌输了就只好找人借钱过生活，饭总得吃。但经常求别人借钱又不能及时归还的人，是人人都敬而远之的鬼神，他的名声也就有些臭。

张志刚每天晚上回到住处后，一人实在无聊，往往与其他店的帮工们一起玩一下牌。最开始是扑克牌争上游、五十K扣百分，后来有做生意的老板们从南方进货时学会了麻将，带回到武汉。没想到好赌的人多，麻将这一古老传统的新玩法很快就人见人爱，许多人看着看着就学会了，重新在武汉流行起来。

帮工们趋之若鹜，大显中国人的聪明才智，跟着一起玩起复杂有趣的麻将来。他们说，这比打扑克牌好玩得多，不想玩几次就上了瘾。

当时大家只会最基本的玩法，后来武汉人创新的麻将牌开口翻、口口翻、赖子等玩法，都是好多年后的事儿。

原生的汉正街第一代老板们，因素质和见识有限，赚钱往往把持不住自己，陷入黄、赌、毒的污泥，不但事业没能做大做强，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被轻易撒了出去，重新被卷入时代浪潮的底层。汉正街出名后，在这里做生意的人几乎都是辛苦打拼的外地人，本地人图清闲，大多当房东、收租金，甚至日常不在汉正街生活了。

多年后，赵亮创立了武汉知名的鞋业品牌，早已走出汉正街 、清芬路，进入品牌零售市场，在武汉和省内多个城市的繁华街头都 开有门店。淘宝网商兴起后，他联合几位汉正街老板在淘宝上开鞋品皮货商城，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后来，赵亮多次在武汉大学、华中科技大学各种类型的总裁班、EMBA班学习，混了不少人脉。进入新世纪后，赵亮将鞋业公司股权变卖，融资进军商业地产，成为汉正街走出的商界小亨，是汉正街原生代的创业者中硕果少存的佼佼者，颇为难得。

张志刚赌性重，小屁胡不爱，一心整大牌，总想着赢就赢多点。加之他讲面子，这些人就拿几句好话哄他，甚至还有一个“亮亮鞋店”的男同事还喊他二掌柜呢，就让张志刚有时飘飘然输了钱不觉得。他农村的老婆孩子平常不太找他要钱，偶尔老婆也要，他就哄她说老板扣门没给多少钱，混个生活难得攒钱，逼急了他就说攒也攒了点，给孩子将来读书用，总之从不给老婆。让老婆对他死了心，所以他虽然有两个孩子却自己挣钱自己花，并没有太多家的概念。

偶尔赢了，他首先想到的不是还钱、存钱，而是大方地请朋友们一起吃吃喝喝。他打工有了收入，原来在农村小偷小摸的毛病倒是没再犯。他虽然比许多农村人要更早地混在武汉打工，却不但没攒下钱还差了一屁股赌债，常常要向赵亮预支工资。

忽然一天下午，邮递员来他弟店里找他，递给他一张电报，是张志雄到镇上发来的，说“儿肺炎病重，在乡卫生院，速回”。那个年代人们远程的通讯方式主要靠写信，遇有紧急事才发电报，而家里安装电话还是极奢侈的事，只有大干部才行。赵亮为了做生意在店里安装了电话，装了一个铁盒子，接听没事，向外拔打需要跟赵老板拿钥匙开按键那边的盒盖才行。张志刚还没告诉家里店里的电话号码。

老板赵亮知道他手上没什么积蓄，这回是大事，就塞给他三百元，说慢慢从工资中扣。晚上，他也无心打牌，早早躺下也睡不着，想到弟媳叶秀枝极少回去，怕她有什么事，就去看望她。他俩虽都在武汉，但平时各忙各的，也极少碰面。

今天的更新到这里了。

连天写作、更新，是一件挺寂寞的事，极需要毅力。

如果有读者诸君点赞、跟帖，还觉得自己有写的动力，如果两天、三天看不到新消息，没有反馈，就觉得好像我写的没意义，大家可能不喜欢，也就没劲了。

今天，就不太有劲。

也可能 是前几节的内容不精彩吧。反思中。

叶秀枝倒没别的事，说你顺路就帮我带封信回去吧，就进屋写了信。

说是信，其实就是一张信纸写了几行字，字写多了，复杂了，怕张志雄看不明白，他没啥文化。其实，信不重要，钱重要，她在信里塞了三百元钱。但真正说来，钱也不重要，家里并不缺钱花，也没有跟她要钱，况且她是媳妇，照理不该由她赚钱养家。只是几个月没见面了，既然他哥跑来了，说回去一趟顺道带个口信什么的，她总得有得表示，哪怕就写一句“想你了”，也才像夫妻一场的样子，叶秀枝觉得。

因此，她在信里就给张志雄写了几行字，说：

志雄，又是好几个月没见面了。这里每天仍是忙，节假日更忙，没办法回去看你和爹娘，我挺好，勿念。哥哥回去，让他给你带三百元钱，我知道家里可能不差我这钱，但我平常不在家，算是尽孝吧，你给爹妈买点东西，有空也去看望我爸妈和灵火一下，或者扯点好布料，让知芬姐有空做几件衣服给他们。————（落款）：秀枝

信中的“他们”到底是指谁呢？叶秀枝没写明白，她是故意的。

他如果做了衣服，是跟谁做的，她过一段时间就会知道。张志雄是为自己的爹妈做了衣服，还是为灵火及他的家家（作者注：此处含ga，平声，方言音，外婆、外公之意）做了，分别做了几件、几套，或者都没做，又或者都做了，不长的时间就会见分晓，也会看得出张志雄内心的盘算，知道他对谁好，也知道他的心思和为人的做派。

叶秀枝用这类方法试过张志雄几次，倒发现他并不是一个小心眼、耍小聪明的人，对叶秀枝的态度总体是爱慕和听话的，他自知文化底子薄、没什么手艺和能力，干脆也就让叶秀枝作一家之主，这样反倒相安无事，他也懒得操心。当然，这也中了叶秀枝的意，虽然她在武汉，与张志雄两地分居，各在一方，但叶秀枝也不希望张志雄脱了缰绳，更不希望家中不安宁。

叶秀枝知道他哥张志刚的情况，怕的他见财起意，把钱贪了，就特意到厨房找几粒饭将信封口子粘好。

她平常极少给钱家里，张志雄和公婆们也从未跟她要过钱。她没太多花销，做事这几年存了一两千元。两千元在当时的农村，是可以讨回一个媳妇的巨款。她偶尔汇点钱给自己的爹妈，让他们给张灵火买衣服什么的。张灵火5岁了，已上了小学，虽然他的年龄跟同学们比要小了一两岁，是班上最小的，但他聪明，学习进度跟得上。

然而，这信张志刚根本没给他弟弟，钱到底还是被张志刚挪用了。

张志刚回到老家，其实并没有回家，而是先进了镇上的乡卫生院。这还是他儿子六七岁了第一次住院，孩子是在家里出生的，是隔壁的赵红英帮着接的生，从小到大偶有三病两痛，大多是抱到赤脚医生家里拿点药、打两针就好了。

这一次咳了几天不好，还发烧，赤脚医生说这样不行，要孩子娘把他送到镇上卫生院。到了乡卫生院，医生一通检查，发现孩子不但有肺炎，还有严重的疝气。孩子的腹股沟有肿块，阴囊下垂厉害。医生说原因大概是孩子感冒发烧不但引发肺炎，咳嗽严重还造成腹压增加，内脏承受不了咳嗽时的压力，致使有些内脏下垂移位，比例小肠等等，具体要到县医院去做详细检查。

转院到县医院，说是要做手术，但医生说有经验的外科大夫省城开会进修了，建议立即转到地区医院或武汉市大医院。张志刚夫妇商量，不如直接到武汉市医院有保证，孩子经不起折腾。为了节约，他们没要医院的救护车送，自己搭车送孩子到武汉市儿童医院。八九天后，孩子出了院。

张志刚这次虽说是回老家，但并没落家，信也就没能给到张志雄。孩子住院、手术需要钱，他摸着信里不只是一张纸，像是有钱，就把信拆了，将里面的钱挪用了，而且还不够，又跑回店里跟老板借了一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