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知芬接着说：“哥刚说有一个弟弟，就假设他比我年纪大一点，他是我二哥吧。二哥几年前走了，留下老婆和两个儿子，那弟媳肯定是要先能照顾孩子们过生活，他们在别处单独过日子，或者带着孩子改了嫁，不然的话这两人孩子就应当跟爷爷奶奶在一起，那这样的话哥上次调家人的户口时就应当将他们的一起调了。”

“对，事情要说得圆！”贺国强也点头赞成。

“那我们就说，二哥结婚以后几年生病死了，留下了两个孩子，二嫂带着一起改了嫁，但继父对两人孩子不好，想生自己的伢，就离了婚，弟媳带着两人孩子又回来了。现在，二嫂——”马知芬拖长了口音，没想好怎么编下去。

叶秀枝接过话说：“又生了伢，比较麻烦，又多了一个人。 这事里的人越多就越复杂，调查起来要证明的环节就多。我看不如说，二嫂改嫁后，继父对两个孩子不好，想要生自己的孩子二嫂却一直没怀上。那男人对待二嫂越来越不好，经常打骂，加上孩子们的影响，二嫂更加怄气，一次想不开喝了农药死了。二嫂死了后，继父对两人孩子更加虐待了，饭都不给吃，马家才决定要接回来，让孩子跟伯爷过。”

马知元一拍大腿，“这个编的好！就算万一查起来，二嫂是死了，死无谁证，免得还得找个人扮演她，那谁是这继父呢？”

贺国强说：“我家有一个叔伯兄弟，我三爷的孩子，他可怜打了多年光棍，过去三爷家太穷，他没读过书，但人不傻。我贺家的族人说让我弟贺国元的孩子假过继一人给他，也算是让他有后人的名分可以送终。我弟媳却不同意，说假过继也不行……”

马知芬抢过话：“还当过大队书记呢，半天说不到重点，你的意思是让你堂弟当那个继父？”

贺国强无奈地笑笑，说：“是呀，怕他们不熟悉情况，我先介绍一下么。那这样的话，就叫咱们忠才假过继，认个名分吧。”

马知芬说：“可以啊，那要给他嘱咐好，忠才户口的事不能出茬子，免得他一喝了酒说了出去！要跟他说，哦不只跟他说，还要跟贺家族人都说清楚，只是假过继，他百年过世叫咱忠才当孝子、举灵牌就好，其他的生病看病、养老啥的，莫真摊到我们家忠才身上了哈。”

贺国强为这事能两好合一好而高兴，忙答应：“那是当然。”

马知元接着说：“这事还有一个环节必须要麻烦到你贺家的国元老弟。我们生产大队……喔，现在改叫村委会了，贺国元是书记，办户口的证明材料必须经他的手，要盖章，万一查起来，他得说有这事。这事正因为有这样的关系，才有可行性，一是村里贺家是前后两任书记，出的证明乡镇上认可，镇里和镇派出所不一定上门来查，会直接在证明材料上签字盖章认可。而且当年我在镇里的同学现已升到县物资局当副局长了呢，他是从这个镇里出去的 ，与镇派出所的所长关系熟，在忠才改年龄、出证明上有他帮忙，证明材料能够过关，双保险应该没问题吧？”

贺国强应承道：“是，应该问题不大。”

叶秀枝皱了眉头，对贺国强说：“不一定哟，你弟肯定没话说，但弟媳不是省油的灯，她跟知芬妯娌间一向不合，这事最好莫要她晓得，免得节外生枝。”

“忠才办户口这大的事，肯定瞒不了她，她家里老公帮了忙她是知道的，如果她知道我们一开始骗她，会不会更加不好？万一武汉市去人核实情况呢？何况也影响他们夫妻的感情。这事，我觉得还是跟国元说穿，看他怎样跟他老婆说，瞒不瞒，怎么说，他来定吧。再说妯娌间再不好，这种伤害亲侄子一辈子前途的事，她也不至于吧？”

马知芬也说：“其实我跟她之间也没啥，都是一些家务小事。现在轮到她当村委书记夫人了，经的事多，应该大人会有大量了吧？”

贺国强又笑了，“你少批她两句不行么？我看她是真的比原来强了些，最起码对爹妈的态度上有改善。”

“是啊，她堂堂村委书记的老婆，不能当不孝顺公婆的反面典型嘛。一般别家出了这种事，照理她也出面要讲讲道理做做工作呢，我原来不也是这样？现在她打断指头口里吞，要先跟自己讲道理了哟。”

说到这里，几人都笑了。

叶秀枝就说：“这事我们是跟哥找了个大麻烦，感谢哥姐记得我家灵火，他就改名叫马灵火吧。反正我也是马家干姑娘，张志雄就是干儿子，孩子姓马也可以。”

马知芬跟着说：“我家贺忠才就跟我姓，改马忠才？”她问老公。

“改作马贺忠呢？”贺国强想了想，回答。

马知元说：“可以呀，我听说有两边都是独苗的结婚，生了孩子起名就是父母的姓各取一个字呢，再说，户口上的名字调来后，将来可以再改的。”

贺国强听了，暗说好。

叶秀枝说：“那说好，这事得亏哥要跑关系了，用钱和所有的开销我们两家均摊，不能让哥出了力还吃亏。”

马知芬响应：“是的。哥跑咱们的事，自己家的生意都会受影响，肯定照顾会少一些。钱上，要怎么花哥哥直接说，都是自己人，哪有让哥再贴钱的理？”

马知元就说:“话说到这里了，我就直说。现在社会风气变了，原来我跑一些事，送点小礼，一点土特产，人家就觉得不错，别人也会体谅你不容易，有同情心。现在呢，送礼都是名酒名烟，甚至于胆大的直接收红包了。两只鸡、一瓶油的，别人不会再当个事，觉得你瞧不起他，你托办的事就有可能不会好好办，甚至反而起坏作用，按程序原来可以办的，礼没送对，他还会卡卡你，刁难一下你呢。”

一席话说得众人点头，马知芬就提议弄一个小本子记账，不管多少，只要跟这事相关都记着，这事不管办成与否，两家认账均分。马知芬又说，不能让哥出钱，我们明天一家先给哥5000元，哥好办事，不够再说，多退少补。

贺国强和叶秀枝也都赞成。

马知元喝了一口水，接着说：“我一直在想，这事我们要不要瞒着张队长，是让他不知内情帮着办呢还是怎样？你们知道，他是我的老朋友，像兄弟一样，我总喊他张拐子。要办这事，我肯定还是要找他，得他全心帮忙才好。居委会、街道地方上的，这边我算熟悉，还好办，而派出所、区局、市局这一条线，哪一个环节不顺，卡着了就过不去，谁要是多一个疑问，多问一句话就能出问题。这两年我没办户口，原来认识的人可能有的人职位上升了，有的人调走了，有一个人有了人事变动，我们就得转好多关系才能疏通。关系来自于哪里?公安这条钱，主要还靠他。至少要他出点子。关键我们这事从头到尾是假的，怕查，一定得有老熟人从中牵线搭桥才成。”

马知元提出了一个难题。

马知芬主张瞒着，道理是如果张队长是个讲原则的人，对他讲了不好。再说，这事万一出了问题， 上面要追查的话，有可能对他和他的朋友们也有影响，要他担风险不好吧？

马知元却说，“这次调户口不从水上派出所和水上公安局一层层批，而是从我们居住地的派出所向上走，张拐子表面上没责任，但肯定少了要他帮忙。”

贺国强说，“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可以说开，帮不帮，怎么帮由张队长自己拿捏。既然要让他出面帮忙，就得让他知道，否则知一半瞒一半反而不好。如果他不愿意帮忙，或者有什么困难帮不成再说，我们再想门道。我想，以哥与他的关系，至少他会给我们一些建议。”

马知元一伸拇指：“不愧是当过书记的，这话说的有理，跟我想的一致。”

接下来，马知元说:“这样的话，那明天知芬、国强就和我一起去张拐子家，今年端午前我还没去呢，正好去一趟。当然，张灵火是叶秀枝的孩子这事就莫提了，就说他是你俩的老二，你们想将两个男伢的户口转到武汉来。你们家贺白梅、贺灵秀两个丫头的户口，今后还是有机会的，再想办法。我也想过，要不要五个孩子的户口一起转，但加大了困难。从日常情理来说，投靠来两个侄子，我家在做生意，应该可以接受；但投靠来5个孩子，加上我家本就有的3个，8个孩子吃饭、睡觉都成了巨大的问题，那我们家为什么会接受投靠呢？办事的多想一想，多上门来调查一下，对这事就增加了巨大的风险呀”

贺国强忙表示：“哥想的对，两个丫头下一步再找机会。”

叶秀枝也表态：“这都要谢知元哥和知芬姐、国强哥了。我家小的以后有机会的，我想。我也在武汉，办事过程中，如果需要我跑个腿、送个东西什么的，哥直管说，我和志雄百分之一百二配合。”

张志雄半天没说话，此时也忙嗯嗯两声，说“那是当，当，当然。”

次日两家取了钱，叶秀枝连小本本也买好了送来。晚上早早吃过饭后，照马知元的安排，马知芬将送给哥的特产全拎了，马知元又加买了别的礼物，两对夫妇上了张队长的门，叶秀枝留在摊点帮着做生意。

张队长和牛嫂正在家逗孩子玩，热情接待了他们。牛嫂当年因未生育离的婚，与张队长结婚后，不顾年介四十的高龄，仍然坚持怀了身孕，却是一个拖累她们夫妇终生的弱智孩子，现已有两岁了。

听说了两个小孩子转户口的事，张队点着烟却没怎么吸，川字眉头紧锁，思量了一下，他开口竟然表态说：“我是可以支持的，有可行性。”

他还说：“我过几年要退休了，可能也就在这职位退了。我当哥的也没太大本事，公安线上总算熟有点关系，再为你做点好事也好。以后真退下来，再求人办事就难了，就最后再帮知元兄弟和你们一把吧。”

对于万一查出是作假，会不会对原来已迁移的户口有牵连，甚至会原址迁回，他解释道：“如果万一查出来被追究的话，这事办不成是肯定的。当然，如果后面的环节知道你作了假，会不会追究前面环节的经办人、审批人也难说，要看情节，也要看有没人保，或者是否得罪了上级领导。现在的人都精，油得很，知道那什么——哦，对，叫潜规则，官官相互吧，没点关系背景、没点真本事不会轻易混在公、检、法的，除非是违法乱纪的事被报纸记者捅了出去，否则不会轻易处分谁、追究谁的领导责任、连带责任什么的。如果某个环节有人保了，那自然前面的都不追究。”

张队长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接着说：“至于会不会追究到你家人上次，上上次调过户口，把你家人清退，只能说有这可能，但依我的经验应该可能性不会太大，除非是你这次的事影响非常恶劣，上面要求彻查到底，但即便这样，上两次并没有什么问题，是符合政策的，不至于到清退的地步。”

他磕了磕烟灰，说：“但话回来，你这事万一出了问题，你的事他们就不敢再帮忙了，我也不好再去麻烦别。人家帮你是做好事，但不至于要自己倒霉，影响自己的饭碗。”

马知元应道，“如果那样，就怪我害了别人，我去赔不是，负荆请罪。他们也不至于责怪你，你只打了个招呼，介绍认识，事情是否违背原则，办不办还是应该他们自己决定的，你说是吧？”

马知元这话，让张队长很舒服，说“你说的也是”。

张队长又换了神情，指着哄孩子的牛嫂，面朝刘家翠说：

“这两年你牛嫂从怀孕身体不舒服，到现在养孩子，你在单位帮了她不少。家翠自己家的生意成天忙，上班也不轻松，还要多做些事，是顶梁柱。牛嫂说原来是她炒菜的，后来你也接过去了，厨房里处处照顾她，多吃了一些亏，你嫂子今天还跟我说呢。”

刘家翠忙客气，说道：“还是嫂子能干，伢也养得白胖的，又蛮乖。我们只能做些粗事，粗事都干不好那还行？再说，见眼行事、起眼动眉毛的道理我多少懂一点，牛嫂既要上班又要养孩子，也不容易，伢晚上调皮睡不好，我们多做点算什么？我们两家亲兄弟一般的，张拐子说这话见外了呢。”

贺国强听了，也跟着说，“要谢谢张拐子帮忙，伢们如果能来武汉，有了出息，会一辈子感念伯伯的恩德。”

马知元回家就动笔开始写材料了。

自此，在春节等大节日，马知芬或贺国强从农村来武汉，他俩也时常跟他哥马知元一起去张队长家拜访、问候。

好，今天终于按计划的进度更新了。

谢谢各位！

这两天事情多，不能早早更新，敬请大家谅解。

马知元这次办两个孩子户口的事，也真地比过去两次要复杂和困难得多。

马知元小心谨慎，也熟悉大致流程。他知道，转户口的手续不像新生儿上户口可以随来随办，有多少办多少的。武汉市这样的特大城市，每年的流入人口和“农转非”指标是有限额的，派出所、分局和市局三级部门办理这类手续也是有规律性的。隔一段时间集中收件，有专人审查、核实资料，有问题的退回重报或要求补充资料，往往一退回就不知到猴年马月了。到一定的时间节点，主管部门将这段时间符合条件的申请资料集中过会讨论，没问题了由部门领导签字同意后，递交到上级部门，走下一个类似的流程。

从向辖区派出所递上申请报告和一摞证明文件开始，他每到一个关口，都想方设法跟那收件办事的职员和他们的主管领导搞好关系。

而且，他要把一些重要的关系建立在前面，不能等事到临头了再去求经拜佛，那时别人不一定帮忙，而且时间也未必来得及。

他担心他的手续被不正常的压下，不能上会讨论。也担心需要补充什么资料或有什么问题却没人主动、热心地告知，导致这样那样的原因，过会讨论了却被否了。三级部门中，任何一级把它否定了，这事再补办就麻烦了，如果拖到孩子年龄到了，就泡了汤。

诚如他说，社会风气也大变了，不只是陪笑脸、献殷情，敬几支烟就能活络关系的了。他要想尽办法与各级审批的关键人提前搞好私人关系，建立了私人关系才能请客送礼，事情就好办。

那些穿制服的人们，门难进，脸难看。没找着关系打招呼吧，不理你，不把你的事当事，打着官腔抠细节，让你的报批文件压在文山会海里，几个月没动静。找着关系去打了招呼吧，除非是正管的上司发了话，否则他们往往会暴露出吃拿卡要的丑态。关键是还得琢磨他们喜好什么，要投其所好才叫会办事。

此外，庙里供的都是菩萨，他也不知哪尊菩萨管用，办的事会卡在哪尊菩萨手里，只好对其下级、上级都走动、做疏通，以掌握实际动态，才好对症下药。

因此，办理两个孩子户口的一年多，只要马知元没出差，总隔一段时间就去张队长家商量进展，或者经常请客吃饭送礼，跑各种关系。

他觉得这一次的花销太大了，要让叶秀枝、马知芬多参与一些，了解缘由，知道事情办到哪个环节了，也知道这些钱不得不花，而不是他大手大脚。

马知元私下想，毕竟是帮他们办事，花的是他们的钱，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呢，何况她们是妹妹、干妹妹，而她们的丈夫就不是亲兄弟了。办这事的大致经过得让他们心里有数，免得万一事情没办成，或者办成了钱却花得太多，搞得他们埋怨，影响家庭和睦就不好了。

马知芬住在老家不能常来，在有些请客吃饭的场合，马知元就叫上叶秀枝，对外介绍她是两个孩子的姨妈，也是马知元的表妹。

叶秀枝对马知元偶尔叫她陪客人一起吃饭搞关系起先并不是太乐意，她有些自惭形秽，觉得我一个农村来的卖菜女子，说着一口农村话，跟城市里的男女官员们打交道有些不好意思。因此，每次出门她都尽量装着得体，吃饭时语言也不多。她做过老师，就跟客人说着流利的普通话，那时武汉说普通话的人少见，有时客人问起，她往往说自己外地刚来武汉不久，不会说武汉话。

事实上，她在菜摊上卖菜时，一般都跟客人说武汉腔了，因为有些武汉人有欺生、瞧不起外地农村人毛病，能说武汉话方便不少。但她的武汉话简单聊几句可以，她怕说长了会露馅，反而不好。

请客吃饭，喝酒是免不了的。有时马知元暗示明示，叶秀枝也端杯给客人敬酒。马知元酒量不大，却会劝酒，口舌伶俐，能搞气氛，哄客人多喝。吃请的人既然来了也就不客气，如果对方人多，往往自己几个人就嗨了起来，酒量大的人也不会收着。

客人有时男女都有，下了班他们一般穿便装。叶秀枝就会跟女人坐在一起，主动攀谈，相互聊些家长里短，或者老人孩子。叶秀枝渐渐发现，她跟女客人聊天，有两个话题可以聊得气氛热烈：一是结婚了有孩子的就聊孩子，不论家校教育、运动健康哪方面，都能迅速找到热点；二是夸赞对方的气质优雅、显年轻漂亮、衣着妆容优美之类，再请教她们买衣服、化妆和保养之类的小窍门，对方往往愿意谈些心得。当然，有可能是她们觉得叶秀枝形象朴素，但谈吐气质并不低俗，就愿意多传授经验，人都是好为人师的。

慢慢次数多了，叶秀枝也大方起来，对城市年轻人的生活也知道了许多。

她为自己添置了好几件时尚的衣裙，也买了一些化妆品，粉底霜、眉笔、口红什么的也置办齐全，烫了一个大波浪的新发型，她也学会了描眉划眼，浓妆淡妆都会了。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加之她天生丽质，现在又精致、得体地化了妆，她就多了自信。在他人看来，她可谓颇具风韵，清丽可人了，并且谈吐不凡，根本不会想到她只是一个卖菜的农村女人。

事实上，她的年龄才三十出头，只是结婚和生孩子早，身材还没走样。虽说早些年她吃了一些苦，但毕竟体力活儿并不多，自从做了卖菜的生意后，生活慢慢安逸了，不再天天日晒雨淋、劳心劳力了。

她的皮肤恢复了白净，也有了成熟女人的丰满，再加上细心装扮，是一幅花容月貌的美少妇模样。

往日在马家帮忙，她是不太讲究形象的，便宜的衣服，成天素面朝天，所谓发型常年都是极简单、一把抓的马尾辫，连额头上的留海也是自己在家里剪，有时是照镜子剪，有时是让马书香帮忙剪的。

现在叶秀枝大变了模样，好几次让马知元也是眼前一亮。有两次竟然看走眼，把她当成衣着光鲜、时尚靓丽的客人，认不出她是过去那个熟悉的叶家妹妹了。

转户口的事，一步步按部就班地走着，马知元们盼着正常就好，也急不来。

却说马知元在花桥的小区新房，一年多的功夫终于建好了，分配给他家的房可以装修了。

马知元家虽说经济宽裕了些，但对装修房子却没什么讲究。不是他不讲究，是那个时代大家都不怎么讲究，人们对居住要求低，有得住，能过日子就不错了，相互攀比的首先是谁吃得好，穿得好，其他才是住得好。

那时交付的新房是砖混结构的，每间房都隔好墙而且都是承重墙，拆除不得，除非拆除后另人加固处理，一般至多打眼窗户、挖个鞋柜门洞。建筑商装好了门窗，大多数人都会依原样不作改动，只在窗户外加装一层防盗网……小偷太猖獗了；再加做一层纱窗……蚊蝇太猖狂了，纱窗往往都是木头做的，铝合金应该是九十年代之后才流行的，而塑钢材料则是新世纪的事。

马知元能想到的，就是着砖墙要粉刷下；地上的水泥地坪要再抹一层好的，好收光以便将来好做卫生；厨房要安水盆、灶台、打厨柜贴瓷砖；厕所要有蹲便器、水管，墙上要贴瓷砖，好洗澡做卫生。那个年代，家用电器不多，总功率并不大，他家连电线都选用的还是铝芯线。

当然，他们也参观了其他新搬来的各家各户，他们的装修、布置上也都大同小异。一切从简，能用就行，家居设计、体现文化生活品位和个性追求，不是那个年代的事儿。直到九十年代中期之后，社会财富分化越来越大，那些长年累月能抓到老鼠的好猫，先富起来的一波时代弄潮儿们，终于富得敢于显露财富、彰显地位了，才有了居家生活的品位讲究。

当然，马家人一直在忙生意，马知元期间还跑着两个侄子转户口的事，也没精力考虑怎样装修新房。

他就从农村请来自家的两个堂侄，他们是泥瓦匠，也能做些水电安装的活儿，就托付他们将房子简单收拾到能用。从另一个角度，他们不但是装修工人，也是室内装修的设计师了，但依他们的经验和见解，只是依过去的经验照猫画虎，满足基本功能就行，不指望舒适、随性，也不指望有风格、个性。

拐角阳台上，是打算马仁成、赵红英老夫妇住的，把一边儿的阳台用砖砌了，安了窗户和门，找木匠订制了床架、床板给老人们用。这里的床比单人床要略宽一点，但比双人床窄，只能订制。

又将两个卧室都做了暗楼，好堆放各种换季杂物。家具就用老的，没有新做，新买了一个大立柜。客厅里摆了一台从香港买回的17彩色电视机，是托跑远洋的同事买的，他们有免税指标。这是当年国内罕见的，当时国产的14、17寸黑白电视就算好的，而他家却是彩色的。那时城市家庭里最多的是9寸黑白电视机，还有些家庭没有电视机呢。

马家为电视机专门配了一个电视柜，这是家里最豪华上档次的电器。老家农村来的人看得都啧啧称奇，他们黑白电视都几乎没见过，何况是彩色的，还那么大！

新房子虽说面积比江边的老房子大了些，但房间数并没有多，马书香和弟弟们还是一样挤在一间屋里。他们都睡在通阳台的主卧室里，两个铁架子床仍然搬了来，屋里两边隔开摆着。不同的是，搬来这里后，马书香叫他爸在床的四角加安了架子，装了布帘，算是有了些隐私，但更像个笼子。

总体上毕竟宽敞了，洗晒也都方便，一家人还是高兴。

装修上即便很简单，仍然花去一万多块，让刘家翠心疼，说钱越来越不值钱。那几年物价涨得厉害，人民币加速贬值是两大流行话题，另一个话题是国企改革和下岗。

刘家翠总怀疑两名堂侄子赚了昧心钱。搬来后，楼上楼下一打听，别家的装修费与他家大致差不多，他家还多搭了两个暗楼，才心里舒坦了些，不再提这事。

房子装好了三个月，刘家翠还是不愿意搬。但单位将旧房已分配了给别人，那人就催着想搬进来。在新房主和单位的再三催促下，刘家翠终于定了日子，停了两天生意，搬了家。

马知元通过熟人介绍，找到生意摊点附近的一家小单位，那家单位的门房后边还有一间小屋，长年空着养蜘蛛结网。马知元就请介绍人和那单位的主管领导一起吃了餐饭，私下塞了礼。那领导酒喝得高兴，答应每月象征性付点租金，电费也免了，说当是给门房值班的师傅多几元的补贴吧，就将小房子租了下来。用这房停放两台冰棍推车、三轮车，还能堆放汽水货物，还有那台夜间临时储存冰棍的冰箱。

搬了新家，生意还在原来洞庭街口的地方继续做着。

两位老人每日早晚乘坐公交车去开摊，贺忠才骑了自行车去，自行车白天里两边拿货方便。中午吃饭就在外让贺忠才随便买，凑合混一顿。刘家翠仍旧每日下午一下班，就到摊上做生意，却更加黑瘦了。

一般晚上六点，赵红英会先收一个摊动身回家，家里还得她回家买菜做饭呢。到七点多，贺忠才和马仁成也都回家吃饭，留下一个摊子由刘家翠继续守着，至少要守到中原电影院一般晚上9点半的电影进了场后，再看情况收摊。好在，24路公交车是交通干线，昼夜都有，只是过了十一点改为一个小时一班车，不好等。刘家翠不会骑自行车，有时晚了只能苦等，或者干脆走回家，因此等她回到家，一般夜里十一、二点了。

这时，她还往往没吃晚饭。她还只是下班前大约4点多的时候在幼儿园吃了一口，但那时离午餐时间近，吃不下。回家就得先热了饭菜吃，再简单洗漱。往往上床没几钟就睡着了，鼾声如雷。如果马知元在家，这鼾声会吵得他难以入眠。他与她各睡一个床头，各睡一个被子，仍然时常被吵得烦心。

马知元不出差时，白天多数时候也要上船，有时船停得远，就不是每天回来。但如果在家，他晚上肯定会帮着守摊做生意，晚上收了摊就会骑自行车带老婆一起回家，夫妇两人回家就会早一些。

多写一些，就多更新一点，这故事有些长，感谢关注、阅读。

更感谢点赞、回复，那怕只一串等号，也觉得值呀！

当然，跑户口也是非常重要的事，到了一些流程节点，他跑得更勤，有时一身酒气回家。

刘家翠希望马知元能不出差，能天天在家，就动员马知元调动工作，离船上岸。
马知元却不同意，说：“我在船上有专业、有职称，是船上的干部才有这份待遇，分房呀，办你们的户口呀，船在武汉空余时间也多，也能帮忙做生意。我上岸了，就得天天守点，早出晚归，时间反而更少。“
又补充说："而且除非是进造船厂或修船厂，否则我的轮机专业没有用，上了岸就当回一个普通工人，我四十多岁了再从普通工人做起，还会有前途吗？我们单位是‘长航’里开施工专用船的，但不修船、造船，除非我换单位，但换单位的事也不容易啊。再说，我们单位效益算不错，是交通部下的半事业企业单位，离开了未必是好事。”

听着感觉马知元说的句句在理，有的听得懂，有的听不太懂，但也有道理似的。刘家翠就拿马知元无可奈何，只好苦着自己，天天咬牙熬夜，坚持做生意。

她还是天天上早班，要求6：30要到岗。但搬家后路上交通时间就要一个小时，于是找园长批准，她可以晚去半小时晚半小时下班，厨房则安排其他员工轮流早到半小时早点下班，确保出餐不受影响。但即便这样，她每天仍然5：30就起床，紧张洗漱上卫生间，急匆匆赶公交车，保证7点前要到。

一日，厨房负责人牛嫂……就是帮忙马家转户口的张队长的老婆……她在刘家翠快下班时在厨房当着其他三个人安排明天的工作，说，郝阿姨明天早上家里有事，她要来晚一些，明天早上得你早点来开门，提早发好面、做好馅、烧好水，我买了菜就回来跟你一起做包子和肉丝面条。

牛嫂说的这事，郝阿姨在先前做事时已提前跟刘家翠说过，她老家的妈来了，身体不好，要陪她到医院做检查，看病。

这郝阿姨正是刘家翠和马知元的老乡，他的老公陈远安也在长航，跟马知元早有往来。在马知元将家人的户口转到武汉，尤其是第二次将老年爹妈的户口也转来后，受到启发，也动了转家人户口的念头。他们夫妇俩转户口的理由、写的文字材料，包括过程中找哪些人，都是马知元出谋划策，甚至亲自出马一起跑。当然，其中少不了“张拐子”的帮忙。户口转来后，正值幼儿园扩大招生，厨房里要增加人手，于是郝阿姨也成为他们的同事。陈、郝夫妻的户口，以及郝阿姨的工作，都是马刘两人帮的忙，自然对马家和张拐子家感恩不尽。

厨房总共四个人，有三个是牛嫂老公张队长帮过大忙的，对牛嫂也充满尊敬，即便内心有些不同意见，表面上肯定与牛嫂统一战线，另一个不能左右局面，干脆只想着少说话多做事，免得更加孤立。因此厨房里的工作氛围出奇地好，几人团队一气，做事相互抬庄、给面子，让幼儿园领导非常省心。

却说次日早上，刘家翠比平常提前到了幼儿园，掏钥匙开门时却急了，她早上匆忙间把钥匙不知落在家里哪里了，裤兜摸遍了没有！

幼儿园没人值班，她是来的最早的，进不了幼儿园大门，怎么办？
她瞄了几眼院墙，决定翻院墙进去，幼儿园院墙的里面再没有大门，而他们厨房早在后面，门上的锁却是假锁，已被撬坏了，挂在那儿是摆设，一拧就开。那时天还没大亮，她从街上找到一个空木条箱子，这个箱子可以垫脚，让她爬上院墙。

院墙上为防小偷，埋了钢条打的铁尖刺条，幸好有一处缺口，刘家翠就从那里爬了上去。上了墙如何下去却是问题，太高，她跳下去有可能会摔伤。就躬身手抓铁刺条，铁条前面其实不太尖锐，尖尖的形状远看挺吓人的，她决定从靠墙放有一个大垃圾箱的墙边下去，双脚先下到垃圾箱上，再跳下地就简单了。

不想，垃圾桶的箱盖是破的。她双手各抓一只铁条，一只脚慢慢探下一来踏上垃圾箱，以为站稳了，另一只脚也慢慢放了下去，手上的一根铁条却忽然脱了墙上的水泥，她失去重心掉了下去，垃圾盖却是破的不受力，人坠进半人高的垃圾箱。空中，她人失去平衡，腰部重重砸落到垃圾箱边缘，咔嚓一声，垃圾箱倒了，她也摔倒在地。


她挣扎了一会才爬起来，流着冷汗扶着墙壁走进厨房，慢慢摸着捅开煤炉，接水、烧水。一大桶水接了，却怎么也没劲抬得动，只好改了把空桶放炉子上，一瓢瓢地接水进去。

等牛嫂等人到了，发现刘家翠神情不对，一问才得知她腰摔了。忙完早餐后，牛嫂叫上她女儿书香，一起骑三轮车送到医院，拍片检查却是骨折。这部位开刀治疗有风险，只好保守治疗，敷药、静卧，再按摩、针灸之类。

晚上，郝阿姨和陈远安夫妇俩拎来礼品看望，她买来了排骨、奶粉和水果，临走又向刘家翠的枕头下硬塞了一百元钱。郝阿姨一个劲自责，说都怪我都怪我，今天应该我早班开门的，带妈看病请了假，害得刘嫂摔骨折了。

住了几天院消了炎，医生说接下来就是回家静养，医院床位紧张，商量是否开些药带回去？

办了出院，医嘱是躺卧静养的，不得弯腰，不得出力劳动。

伤筋动骨一百天，何况是承上启下最需用力的腰部。这道理刘家翠也懂。

幼儿园让她好好在家休息，临时抽调一个老师到厨房补充人手。

可是，刘家翠在家躺了十天半个月，却说腰躺疼了，闲不住，还是要走动走动。闲着无聊，不如去摊子上坐着，帮忙收钱。马知元知道她性格，不让她去。又过了几天，刘家翠说自己真地只去收钱就好了，还在家表演弯腰，说不疼了，一点都不痛，又要去试着拎墙角的一袋米，马知元制止了。

马知元没办法，就嘱咐她到摊上只坐着，帮着收收钱，不做别的事，遇到要搬汽水、上货什么的，让贺忠才和伯爷、妈做。

几天后，刘家翠就恢复原状了，她性子急，有事不能等忠才，有时他去拿货、取货，或者偶尔哪里看看热闹什么的，好半天不来，生意不能等啊，就该搬的照样搬，能扛的依旧扛，忘了自己是腰骨折后休养不到一个月的病人。

她这样勤扒苦做却为晚年落下病根，年纪大了常年腰疼不堪，尤其是变天时平躺着睡都难受。

借由腰伤疗养，她又在家好好做了两个多月的生意才上了班。而这，有些偶尔看到的同事反映给了园长，园长也不好说什么，员工的腰摔骨折了，从正规医院开出了病假，总不能不让休息，可她自己放弃休息却做生意也的确不好。

于是安排单位工会干事买了些营养品，让牛嫂和一名副园长、工会干事一起来上门看望。牛嫂担心上了门她却在外做生意，就先来通知了，让她在家等，同时说了单位的意思，让她不如上班算了，免得影响不好。

几日后，刘家翠正常上班了。

这年春节，正是马知元和叶秀枝跑关系请客送礼的高峰。有的是年前请客团聚顺带送礼，这往往针对部门全体，重在吃喝，礼物人手一份，不可能贵重；有的是年后上门拜年，这是针对关键的个人，重在礼品档次。跑了几次，叶秀枝就切身体会到了，跟马知元说：“公检法真是富得流油的权力部门啦，想送礼别人不一定在乎。关系没熟到一定地步，别人不一定会让你登门，再大的礼还送不进门呢。”
“有的关系看起来一时没用，比如手续还在派出的呢，就要布局区公安局或者市局了，能找的一些熟人、老乡或者张拐子介绍的朋友等，这些人或许无用或许有用，我们都要去会一会，送的轻重要看他的能量，但我们却不能空手打巴掌去吧？事前疏通关系，比事到临头再去找人的成本要小多了，而且关系也更亲切、随意一些，说话的态度就不一样呢。”马知元这样对叶秀枝说道。

春节后，叶秀枝和张志雄双双到马知元家来拜年，吃饭时说到，他们不打算再卖菜了，听说卖水果利润高些，没卖菜那么累，打算搬来花桥，改行做水果生意。

这些马知元是知道的，春节前后他俩经常碰面，他听叶秀枝说过这事，她在春节前就有这打算了。而原因，马知元知道是自家堂侄女马书春和新女婿给他们分享的经验。虽然叶秀枝搬来了也是卖水果，严格说来是两家是竞争关系，但这侄女和侄女婿倒不介意，用他俩的话说，“这里人多，生意做不尽的，我们两个摊又不可能成天在一起，赚不赚钱关键还要看人会不会做哩。”

这侄女婿姓孙，从结婚后开始做水果到现在也只半年，但其他生意人都叫他“孙悟空”，可见聪明多变，是个好手。

马书春也是个苦命人。两年前在农村老家嫁给一个酗酒成瘾又脾气暴躁的男人。两人新婚还在蜜月里，马书春就遭了男人的打。那男人经常一言不合或者喝多了酒，就对马书春挥拳动腿，马书春身上常青一块紫一块。在她生了一个女儿后，男人打她更加严重，大概是嫌弃她没生儿子吧。

马书春遭了打往往就躲回娘家，她老公就会隔一两天抱了孩子来接。马书春把孩子留在家没随身抱回娘家，想的就是让男人知道养孩子的不容易，不能对孩子娘轻易动手打骂，也想让孩子磨一下他爹的脾气。而且因这孩子让马书春多挨了好些打，这孩子给自己带来更多的苦难，也就不亲近她。

那男人来接，开始几次他还像许多男人一样小心地陪不是，表示要悔改，书春娘家见他说了软话，也就让他接了回去。后来次数多了，男人再来接就不再说悔改，而是直接威胁了。他对书春说，你不跟老子回去，老子不但打你还打你弟弟，打你父母，还真地扇了在一旁的小舅子两巴掌。小舅子也十五六岁了，火起来，两人要打架，马书春的爹妈劝下了。女婿在老婆的娘家挨了打，说出去不好听，但也拿这个女婿也没办法。

马书春娘家又想着她家里还有一岁多的小孩子要养育，小姑娘不能没有娘呀，俗话说“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还是劝女儿回去。

后来一次，马书春被打断了肋骨，没人照顾，娘家听说了，无可奈何将女儿接回。终于决心不再让女儿回去受罪，又想着她反正与那男人没办结婚证……这种事在农村很多，也就不存在要办离婚。而且如果那男人知道马书春在哪里，肯定会找上门闹事，马书春在哪里，哪里就不会安宁。于是瞒了人，将女儿远远地送到武汉的叔爷马知元这里。希望马知元给侄女找个事情做，不再回去，借此干脆逃了婚。

马书春来武汉后，她娘家对几次找上门的那男人说，女儿跑了，怕你打，也怕你祸害娘家，不知跑哪里去了。那男人哪里知道老婆到武汉了呢?即便是能够想到，但武汉那么大，也没办法找，不会有人告诉他马知元家的地址。去年过年时，他一次在家又喝多了，半夜模糊间踢翻了床边的烤火炉引发了火，女儿被烧死了，烧塌了两间屋，他自己被乡亲们救了出来，却残废了一条腿，两个月后拄着拐不知哪里找到农药，喝光自我了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