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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了的爱》现实常催迫,人生多无奈,但愿希望不灭,真爱不死。

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这一年冬天回家过年,两个人向家长公开了关系。家长是早就知道了,可这种公开还是有象征意义的。过了年,他们才只有二十一岁,王远刮完胡子,下巴上还找不出胡茬的痕迹。但是家长在接下了孩子孝敬的钱之后,就觉得孩子已经是大人了。这同样具有象征意义。
正月初一,王远去张欣家拜年,她母亲殷勤地端上花生、瓜子、糖果,她父亲客气递上烟。两个男人对坐,抽着烟,聊着随时想到的话题,王远说得多,张万青像是知道的少,频频点头,她妈坐在一边听,时不时插句话,张欣扶着母亲的肩膀站着,笑得春风得意,两个人保持着默契的眼神交流。临近中午,王远告辞,张欣父母一起动手塞给了王远一个200块钱的红包。王远收下了红包,带走了张欣。

儿子对象给拜年,耿玉英心情复杂,也高兴,也不是滋味。丈夫有点拘束,屋子也不大,说了几句客气话,就穿上衣服上郝齐家了。张欣送了她一套化妆品,坐在炕边上教她怎么护理皮肤,越说越亲热,最后还给她画了个妆。在知道张家给了儿子200块红包之后,她就给了张欣一个300块的红包。这种红包有个讲究,双方数目不能一样,数目一样表示两不相欠,暗示家长不同意,数目不同,意思是你来我往,来日方长。耿玉英过去只知道有张欣这个人,对她没有印象,唯一有的就是她耽误了儿子前途,可到了今天那些已经不是事了,在这一天,张欣在她心里有了印象——非常好!
郝齐带了几个小子来王远家打麻将。张欣陪在王远身边。下午耿玉英去厨房做饭,张欣也跟着出来了,耿玉英不让她沾手。
“婶儿我会做,”张欣腼腆的笑,显得那么乖巧,“在沈阳自己租房子住,他中午带饭,都是我早晨做好的。”
耿玉英没再拦着,俩人有说有笑地做好了这顿饭。张欣没直接说已经跟她儿子住在一起了,但让她知道了她儿子被照顾得很好。耿玉英更喜欢这姑娘了。四个人,温馨愉快地吃了顿饭,饭后张欣跟她一块刷碗。张欣没说要回家,王远父母也没提,她很自然地住在了他们家。
初三,王远家请张欣全家吃饭。初四,张欣家回请。两家的走动,自此多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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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的中秋节前夕,张欣王远正张罗回家过节要带的东西,张欣上班意外地收到了一个束玫瑰花。她第一反应是王远送的,可老板娘告诉她,是街对面的洗浴中心老板刘海波送的,老板娘除了给她花,还带了话,刘海波晚上要请她吃饭。
刘海波不到四十岁,和张欣工作的这家店的老板是朋友,他的洗浴中心很大,有一大群姑娘在里工作,从没有检查,社会上的关系也很广,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张欣的老板有事也求过他。他来过店里,穿得很正式,有时候还系领带,说话声音不大,有点驼背。他俩没说过话,他怎么会突然给她送花,请她吃饭?
看到姐妹们的笑,张欣也笑了,笑里有尴尬,还有骄傲。这种事情店里经常发生,经常有“长辈”开车来接某一个店员下班,还不兴叫“干爹”,都叫“叔”。只要当事人不在乎,也没人说什么,但也没有公开的羡慕。张欣不想有个“叔”,可是没收到过“叔”的殷勤,多少是个遗憾。
“快收着吧,多好看!”有姐妹起哄。
“好看给你。”张欣玩笑一样地把花丢到了那个姐妹怀里,没再坚持让老板娘帮忙送回去,只是没答应吃饭。王远是她感情的全部,她就是差一个殷勤,现在有了。但她忽略了,对于狂热的追求者,只要不是百分之百的拒绝,就能被看成百分之百的希望。
张欣整天的心情都特别好,好得让王远都问她:“遇着什么好事儿了,这么高兴?”
张欣凑近王远,脸贴脸在他耳边说:“店里的姐妹儿都说你长得帅。”
“她们不说就不帅了?”
“帅就是帅,谁都能看见。”张欣呢喃着,一口一口地轻啮他的耳朵。
“还有看不见的——”王远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腿,把她举起来,连同自己一同扔到床上,从她的耳朵,脖子,肩膀,一直咬到胸口。张欣轻笑低吟,双手拂过他的背,腰,臀,腿,不知道会是哪,又要被她抓出伤痕。

待续
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晚安!
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中秋节过后,张欣回了沈阳,刚到店里,老板娘又把一款今年新出的诺基亚手机递到了她手里,也是刘海波送的。姐妹们的反应比上次强烈数倍,可这回张欣笑不出来了,她让老板娘把手机还回去,老板娘只给了她刘海波的电话,让她自己说。
电打过去,刘海波几句话就封死了她不收手机的可能,她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一起吃顿饭就行了。张欣掉进了“为难”里,心里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如果想继续在这个城市生活,刘海波是不能得罪的,可如果答应他吃饭,那肯定不会只是吃饭。她就像个要过河的人,但桥断了,过河就要蹚水,免不了就要湿了身子,可过去之后,路可能就好走了。
晚上回家,张欣已经有意不看王远的眼睛了,好像他能一眼看出她心里想什么,她希望他知道出了什么事,但不想让他知道她想的什么。
突然响起的电话吓坏了惊弓之鸟一样的张欣,她用最快的速度关掉了电话。
“谁呀?”正在看电视的王远扭头问她。
“谁也不是,打错了吧。”张欣死死地按着手机的关机键,像是杀人灭口时死死捂住别人的嘴。
“谁?”王远的声音已经在面前。张欣抬头,王远的眼睛就像是从树后绕出来捍卫领地的狼。她有低下头,一五一十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你手机也该换了,留着吧,给他钱,就当咱们买的。我明天下班要是有工夫,你就把他叫出来,咱俩把钱给他。”听她说完,王远大概问清楚刘海波是什么人,然后很平静地说。
张欣全都答应了。整晚都看着王远的脸色,可他很快就恢复如常了,没生她的气,也没生闷气。
第二天,下午,张欣接到王远的电话,让她下班把刘海波约出来。接到她的电话,刘海波很热情,但坚决不要手机的钱。张欣也没多说,交代了“见面再说”之后就把电话挂了。

刘海波今天没什么事,不想等到晚饭时间,下午就来美容院找老板喝茶了。老板娘识趣,一遍遍催张欣下班。张欣扭捏着不走,他也不着急。“懂事”的姑娘他见多了,没意思。
“王远来了。”一个围着他热热闹闹说笑的店员捅了下老板娘的腿,躲是非似的走开了。老板娘热情地迎上去打招呼,笑时聚起的鱼尾纹里也带着不自在。
刘海波回头瞅了一眼,一个高大的身影进了店里,张欣在老板娘之前就迎上去了,这个人是谁就不用问了。他回身坐好,装没看见。他事先就知道张欣有对象儿,这种事不是一回两回了,有没有在他这没区别。
“刘老板。”他听着张欣对象哼哈应付着老板娘,之后突然喊了他一声,已经在他背后了。他转身,看见王远心里哆嗦了一下。混了这么多年,他是吃过见过的,认得出随时都能玩命的人是什么样,他要是事先就知道张欣对象是这样人,她就没那么大吸引力了。他四下踅摸,只有椅子,茶壶茶杯,陈列柜上一些摆设的工艺品,墙角有一把铁杆的扫帚。专注找东西,忘了说话。
“张欣跟我说刘老板非得卖她个手机,我来给你送钱。”刘海波看着王远走进,说话间把手插进兜里,他下意识推椅子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急速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气氛陡然紧张了。
“你谁呀?”最后看见王远从兜里掏出来的是钱,刘海波踏实了一些,站住了问。
王远转头问站在纱帘边的张欣:“我是谁?”
“他是我对象。”张欣看着他俩中间的桌子,像是在看玻璃茶壶里的半壶花茶。
“听着没?”王远问他,“钱拿着,以后离我媳妇儿远点儿。”王远两根手指夹着钱,递了过去。
“小骚达子挺狂啊,你知道我是谁?这么跟我说话。”刘海波看了一眼钱,扫了眼众人,笑着问王远。
“我知道。你不嘴大吗,黑白两道都能吃,我啥也没有,就一条命,你这么牛逼,也就一条命吧?”他末了也笑了。
“操,跟我这么说话的多了,最后想跪着求我都找不着人,你觉着你行呗?”刘海波又看了眼街对面自己家店,回去喊一嗓子,就能废了他。
“我明跟你说,她人比我命值钱,我命比你命值钱,敢招她,你命不够顶。你家住佳苑小区三号楼502,你媳妇儿在建行上班,你儿子在应昌小学上学。要不你现在就把我弄死,要不,我心情好了,就上你家串门,送你媳妇儿上班,接你儿子放学,你觉着我行不?”王远说着又往前走了一步。
“行,我知道你了。”刘海波往后退了一步,面带微笑,语气轻巧,态度诚恳,躲着他的眼睛,他腰里好像有东西,离的这么近,他这么壮,动起手自己没跑。
“我叫王远。”他点点头,一笑,夹着钱的两根手指屈伸,钱被抛出去,洒了一地,回身牵起张欣的手,离开了美容院。

待续
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王远急着离开,他害怕,不是怕刘海波,是怕忍不住把他弄死,毁了自己的一辈子。
张欣有多好他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很感谢命运,让张欣喜欢他,他尽其所能地爱张欣,他的一切都是她的,但她,必须是他的。他之前一直觉得,只要两个人好就什么都有了,可当张欣慌张地挂掉刘海波电话的时候,他才明白过来,张欣,不是一定只属于他。
张欣的解释他没怎么听,只问了刘海波的情况。他没问张欣怎么会招来刘海波,遇到这种事,做男人的,该捍卫尊严,不是难为女人。他用一夜想清楚了该怎么做。
王远第二天上午给给刘海波打了一个电话,自称是“区里的”,跟刘海波说这次的区人大代表候选人名单里有他,要核实一下他的身份情况。刘海波非常积极,详细地说了自己的家庭地址,家庭成员,历史背景,妻子的工作及家庭成员和历史背景,孩子就读的学校。
对刘海波这种人,不把他弄死,就得把他吓住,要吓住他,光说狠话没有用。王远这个主意是受了他老板的启发。他的老板正在张罗人大代表的事,到处找“说话好使”的人。王远不太明白人大代表具体干什么,也不知道这些人能代表谁。
两个人牵着手走了半个多小时,走进了一个公园。王远始终没说话,张欣不住地偷偷看他,也没说话。
“累不?”王远问。握了一路,她的手还是凉的。
“不累。”张欣摇头,把头发掠到耳后,浅笑,眼睛闪动。她想从他的眼里找现在的他。
王远把她带进一道长廊里休息,长廊更像是藤蔓架,一种茂盛的爬藤植物给这道长廊打了个绿色的顶,中秋节前后降了霜,满满的绿色现在已萎败泛灰,坐在下面,能嗅到植物干枯的气味。夕阳透过衰颓的藤蔓叶子,点点斑斑地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咱俩在一起六年了,你后悔过没?”王远伸出手,接住一块阳光,在手背手心之间交换。
“没有,”张欣说得不假思索,快得就像要抓住拴着氢气球的线,然后才恢复了习惯的语气,“你对我这么好,我干吗后悔?”她探出脚,踩住一块光斑,光跳上了她的脚背。
“我对你好,也就能这么好了,没有再多了。你别听我跟刘海波说的,我干不出那些事,你放心,你要想走,我不拦着。”说这话的时候,王远的脑子里想的还是刘海波停在美容院门口的那辆白色宝马,这一路那辆车都在他脑子里不断发酵,在这之前,张欣在整件事中只有被强迫一种可能,现在多了另一种可能,他心里升起一团恨意,不是恨张欣,他不知道该恨谁,他一直都觉得可以冤有头债有主,不能快意恩仇让他觉得屈辱,就像这个秋天的午后,他意识里的秋天午后都是通透的炙热,而这个下午,却是憋闷的燥热。
“我就想跟你好一辈子,再什么都没想。你要是想不要我了,我就赖着你,我什么都能干出来......”张欣哭了,啜泣声划破了严丝合缝的压抑。
王远歪头看着西边只剩了一半的太阳,凉风吹过他挂着笑意的脸颊,在太阳消失前,他又看到了它的本来面目。张欣的手一点点抓住他的胳膊,头靠在他肩上,几绺头发垂下来,拂过他胸前,他熟悉的香气飘荡开来,驱散了一路走来印在他脑子里的景物,驱散了刘海波这个名字,这就是个普通的秋日下午,他坐在长廊下,张欣靠在他身上。

待续
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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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已经发生的事,不是忘了就能等于没发生。刘海波到处找王远,扬言要“废了他”。王远张欣辞掉工作,回家了。回家是张欣提出的,王远决定的。沈阳那么大,换个地方工作也能躲过刘海波,可如果要躲的话,在他那天晚上问明白是谁打的电话之后就躲不是更容易?他不喜欢这个城市了,也许在生人熟人都能经常遇到的小地方,活得能自在一点。张欣的工作在哪都差不多,王远会差一些,他从一个4S店的技师,成了一个修车铺里的修车师傅,但是有张欣,这些得失都不重要。他们也没空手回去,带回了一辆外形惹眼的摩托车。那是一辆仿哈雷的摩托车,黑色,前后高,中间低,像匹赛马,油箱上有金色花纹,高昂的车把、发动机和并在一侧的双排气筒闪射银光。这辆车几乎花掉了他们的所有积蓄,是张欣执意买的,这家店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每次路过,王远都要看看。他在学校就考了驾照,能熟练的驾驭这些机器,可汽车距离他们还远,他早就想买辆摩托车,在看过这辆之后,就不想买别的了,可太贵,所以拖着一直没买。
在想了几种把摩托车送回家的方法之后,觉得骑回去最好。于是在一个秋天的早晨,带着早点味儿的阳光从东方斜斜的送来稚嫩的暖意,透过像磨砂玻璃一样的雾气隐隐能看见蓝天的时候,两个漂亮的人收拾好简单的行李,坐上那辆漂亮的摩托车,踏上了回家的路。
回家的路有200公里,两个人用了十个小时。他们就像一对刚羽化的蝴蝶,看什么都新奇。去不顺路的森林公园野餐。一路打听,找到那座早就听说过的寺庙拜佛,求了签,花钱请和尚解成上上签,心满意足离开。围着一个周长十几公里的水库转了两圈,他们都被湛蓝色的水面迷住了,粼粼波光追赶着从水中滑过的流云,好像水面上的涟漪是正在潜水的天空激起的。水库南面的那条路少有人车往来,右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水,碧蓝如玉,左边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稻田,灿然如金,收割的农人在地里忙碌,宛如搬家的蚂蚁。路两旁都是碗口粗的杨树,整齐排列,秋阳把它们投影到路面上,都是一个样子,风刮过来,经了霜的叶子沙沙响,飘落一地,摩托车碾过落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王远加大了油门,风在他耳轮更大声地笑着叫着,他也笑着叫着,满嘴都是杨树淡淡的苦味。他忽然喊:“张欣?”
“啊?”
“张欣?”
“什么?”张欣的脸伏进他颈窝。
“我爱你!”
“你说什么?”张欣笑问。
“我爱你!”王远觉得自己像个扩音喇叭,对着天大喊。
“我也爱你!”张欣在他耳边大喊,人牢牢贴在他背上。
王远觉得他在这世上最幸福,最自由,因为这世上最宝贵的,就在他的背上。这一刻太美好,所以他又做了一遍,如果重复能留住时间,他愿意永远围着这座水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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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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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双方家长都很赞成孩子回家,一家就这一个孩子,谁不希望把孩子留在身边?王春林也觉得儿子的想法很对,在外头挣得再多,也不能给人打一辈子工,县里地方小,熟人多,过个一年半载,自己支个买卖,怎么都比给人打工好。王春林眼里的日子特别有奔头,不光儿子越来越出息,他自己也往上迈了一步。他的一个同学在县里做粮食生意,他最初在同学那打工,扛粮食,同学觉得他可靠,就让他下乡收粮食。王春林凭着人品,借到了本钱。收粮食比打工累,可挣得多,累也高兴。
一切都好,美中不足只是他家房子太小,张欣住在这,进进出出很不方便,于是转年春天,王春林买下了挨着家里自留地的一幢破平房,院子和自留地合起来,有一亩多地,盖起了三间大瓦房,依山圈起了一个大院落。

一个气派的大平房,是王春林理想的家,但不是张欣理想的家,她理想的家是楼房。
张欣已经结婚或者准备结婚的朋友,男方全都有楼房。住楼房不单是改变居住环境,更重要的是象征意义。不知是什么时候,“德高望重”这个词已经在社会中作废了,再也没人因为这个尊重谁,取而代之的是简单直接的“有钱”。不只能代表地位,“有钱”就像麻将里的“会儿”,能代表一切。而没钱,不只无法获得尊重,还要被嘲笑。住楼房不能说明有钱,但起码能说明不穷,不至于低人一等。
张欣敏感地察觉到了社会的变化。男人为了有钱不择手段,于是有了“唯利是图”,之后女人们为了钱也不择手段了。而且男人即便唯利是图也常常一无所获,只好指望身边的女人,于是有了“笑贫不笑娼”。几年前,就有少妇悄悄地去了日本,半年的签证,那边红灯区的岗位,早已预留,半年后归国,带回来的钱能吓人一跳。钱多的吓人一跳,就肯定是了不起的人,于是没两年,县城里的女人去日本就成了风气,不再只是少妇,更多了少女。这些人不用寄希望于男人给她们什么,想要什么,可以轻易靠自己实现,她们不仅能让自己住好的,吃好的,用好的,还能惠及父母家人,不用顾及丈夫是不是满意。少女们也不怕坏了名声,有钱是最好的名声,足以保证她们幸福。张欣的表姐是紧跟着少妇去日本的少女,当年就给父母买了楼房,在两国往返了几次之后,竟然嫁了个日本丈夫,干脆国籍都改了。
张欣羡慕她表姐这类人赚来的钱,但不能接受她们赚钱的方式。她表姐看出了她的心思,主动要帮她联系出国,她的日本丈夫是一家工厂的工头,可以让张欣进厂打工,赚的当然和娱乐场所的工作不能比,可一年至少也有十万人民币。张欣动心了。她工作的美容院,办会员卡,定期来做护理的,几乎都是在日本“工作”过的,张欣一边伺候她们,一边还要听她们说国内的东西多么多么的不好,环境多么多么地差。也许日本为妓女提供的工作场所也很好,可还是不值得这么骄傲吧?张欣觉得没意思。
王远家做买卖加上盖新房,借了不少钱,王远自己开店,他们结婚,一两年内都难实现,她就更不能再提别的要求了,所以她想出国打两三年的工,自己有钱,就不用满怀期待地巴望着别人看懂自己的心意了。
但王远不同意她出国,他们没正式说过,不过现在的他们,好多事都不用正式说了。
她在王远家的新房住了一年多了,他们那个房间里随处可见她的印记,衣橱的花纹,窗帘的颜色,家具的摆设,都遵从了她的意志,但她从没把这当成自己的家。春天,王远兴致勃勃地在院子和树林的交界处种上果树的时候她没期待来年的花团锦簇;夏天,王远兴高采烈地在院里的葡萄架底下跟朋友们吃烧烤喝啤酒的时候,她却陪着小姐妹俯瞰县城,谈论着哪的楼质量好,哪里地段好。张欣常常不快乐,她只是面对王远的时候才快乐,他的感染力太强,在她心里的地位也太重,所以一触到他的快乐,她就笑起来了,她不想让他有一点的不如意,她在等,等一个偶然,让他也能看到她眼里的世界,她为他做了那么多,他不会不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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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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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秋天,杨继红家的儿子考上了大学,摆了场升学宴,热闹了好几天。张欣那几天不止一次听见耿玉英既不服又惋惜地说:“要是王远坚持练体育,也能上大学,现在都快毕业了。”
“你儿子差啥?没考上大学给你掉价了啦?”王远带笑不笑地问。
“没有,谁也没有我儿子出息,行不?”耿玉英一笑就眯起来的眼睛白了儿子一眼。
张欣默默避开,一个人站在院子里,看着夕阳即将褪尽的镇子,突然想到:镇上的楼要建多高,才能跟她站的地方一样高?
“寻思什么呢?”王远问。手从她右肩伸过来,绕过她脖子,搭在左肩上。
“没想什么。”张欣习惯性地靠到他身上,回家后他的体重增了十斤,胸膛比过去厚实了,“你当时要是不为我退出校队,现在也是大学生了,后悔不?”
“假如我心里有个天平,你在一头,那头放上全世界,也是你沉。”
“你在哪学的?太假了。”张欣格格地笑,转过身问王远。
“真话是只要你不把我甩了,我就不后悔。”王远看着她,她觉得王远的眼里装了全世界的爱意。
“你长得这么帅,嘴又这么甜,我哪舍得甩了你!”张欣的手在王远脸上摩挲爱抚。几只候鸟排列整齐地从北边山后飞来,经过他们头顶,最后消失在南边的山后。
冬天的时候,王春林在饭桌上忽然说明年给他们结婚。两个人相视而笑,他们住在一起,与夫妻无异,可是听到结婚,张欣还是笑得像朵初开的花。他爸带着酒劲儿,心情大好,承诺明年就能攒够彩礼。
“彩礼用不着,”王远不屑地皱了皱眉,“家里做买卖用钱地方多,用不着给我们,我俩年轻,自己挣。”
张欣看着王远自信昂扬的侧脸,刚才的热情瞬间冷了。她早就想跟他说,孩子跟父母,小时候是一家人,长大就是两家人了,亲近可以,但很多事,还是得分清。彩礼是他们该得的,为什么不要?她越来越觉得王远是个没长大的孩子,还是那么不切实际,靠他们挣的那点钱,两个人花都不宽裕,他还这样说大话。亏得她一直小心,没怀孕,不然就真得稀里糊涂嫁给他了,辛辛苦苦地带孩子,算计着柴米油盐,估计不等孩子上学,她就熬成黄脸婆了。
“那哪行,别人有啥也得让你们有啥。”耿玉英看着儿子,满眼的疼爱和自豪。张欣看得出,她心里特别满意儿子,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纳闷儿,连长辈都能看出她的心思,王远怎么就看不出来?
过年,王远张欣一起贴春联,王远贴完“新春大吉”的横批之后跳下凳子,把她冻冷的手揣进他怀里暖,笑说:“秋天再贴,就是‘百年好合’了。”
张欣微笑,心里想结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一定要让他知道,她设想的他们的以后。
但在他们相爱的时光里,她没能等来这个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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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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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冬天王远父亲得了次感冒,好了之后一直咳嗽,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也没好,晚上还会有点低烧。过年期间请吃饭的多,抽烟喝酒都凶,咳嗽加重,连着两天晚上不能睡觉。初八医院一上班,就去医院做了个CT,下午去取片子的张欣给王远打了电话。
“大夫说咱爸肺上有个阴影,怀疑是瘤。”张欣几乎是刚开口就哭了。
“大夫怎么说的?”王远心一沉,几步走到大门口。
“现在县医院不给确诊癌症,大夫不明说是癌,但是他说就是,让咱们上沈阳检查。”张欣哭得话都说不清了。
王远感觉有把锤子,捶着他的心,一下比一下狠,脑子里有台接近报废的发动机,像是随时都可能爆炸一样的轰鸣着,街上车来车往,他都听不到,相反却能听见自己的呼吸。世界,翻了个个儿。
两天后,王远带他爸去了沈阳的医院重新检查,结果一样。住院,给了大夫红包,之后马上就开始了治疗,放化疗同步进行。王远辞掉了工作,在医院陪护。他妈知道他爸得了肺癌,几乎崩溃,不是坐着发呆就是没头苍蝇似的干活,突然就会哭一场。这么多年,王远看着父母过日子,看不出恩爱,只是不吵架,父亲从来没说过好听的话,但明显能看出来对母亲的呵护。父亲就像山一样,是他们母子的依靠。
父亲在医院住了三个月,这三个月,王远学会了洗衣服做饭,和理解。放化疗的过程要经历常人难以承受的痛苦,父亲暴躁得就像头被兽夹困住的熊,单因为吃饭,就骂了他好几次。去医院的第一个月,在住院部后门抽烟抹眼泪的王远经常被护士撞见,他接受不了父亲的乖张,可等他看到被折磨得痛苦不堪的父亲,马上又对埋怨父亲感到内疚。
后来他想通了,直接要面对死亡的是父亲,在死亡前面挣扎的也是父亲,作为旁观者,他已经看到了死亡的可怕,不能再要求病人做什么了。
王远戒了烟。最大的快乐,就是没病。
父亲身体越来越虚弱,情绪却越来越稳定,几乎什么都顺着王远,说的最多的是“没事儿”,吐过之后说,疼的睡不着的时候说。这是父子间的情感表达,也是男人之间的托付。几乎整个楼层的人都在夸他是孝子,这样的肯定毫无意义,因为他做的一切对父亲都毫无意义,甚至是负担,他有时觉得在付出的还是父亲,他接下儿子给的这些负担,就为了让他在以后的人生里因为尽到了责任而活得心安理得。

张欣去了三次沈阳,两次都是去送钱。钱花得真快,就像从刚学会数数的孩子嘴里说出来的那么轻易,三个月不到,王远家留着做买卖的钱就见底了,这些钱里有一半都是借的。王春林的主治医生说他是中晚期,治愈不可能,但暗示过,如果治疗效果好,出院后能控制不复发,长期存活也是可能的,这让王远全家有了希望,也阻绝了一切不同意见。可能性太小,就是不可能了,可张欣什么都没说,现在陌生人都不能对王远说这样的话,何况是她。
张欣等王远续交了治疗费,带着剩下的钱和她,回了出租屋。医院床位太紧张,每个床位都有几个病人。病人只能住外面。王远租的地方就是医院附近的民房,九十多平米,分成四份,王远爷俩就住在其中一份里。空间逼仄,只能容下一张双人床,一条过道,两个人就错不开身了。室内破旧,杂乱,所有东西好像都不在应该在的地方,空气混浊,油烟味,咸菜味,中药味,和病人身上的腥味。王远瘦了,眼眶挂着睡眠不足留下的暗影,一脸胡茬。他不笑还好,当拉着她在床边坐下,亮出温暖疼爱的笑,她眼前瞬间模糊,不管多生他的气,这一刻,她对他只有心疼。张欣捧着他的脸,拇指摩挲着他下颌的胡须,主动吻他。两人滚到床上,没有前戏,直奔主题。刚开始,就有人开门。
“回来人了。”张欣低声说。扭动着不舒服的身子。
“没事儿。”王远不管不顾。
张欣没办法投入,她屏息听着两个人从属于他们的那扇简易的门前经过,脚步声,说话声,就在耳边。她枕在一个灰污的枕头上,被她压出了难闻的气味,他们都穿着衣服,她想着王远光滑的脊背,但只能摸到粗糙的衣服面料,也感受不到他身体的温度,她甚至避开他的呼吸,以便仔细听门外的动静。张欣闭着眼,第一次,在他们交欢的时候希望快点结束。
张欣拨开王远抱着她的手臂,起来整衣服,性在他们之间具有魔法般的吸引力,能把两个人久久地黏在一起不愿分开,但这次魔法失灵了,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头发染上了枕头的味道,她把头发扎了起来。
王远送她到车站,一路上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关心话。

待续
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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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二勃  时间:2021-04-09 00:06:41
三个月后,王春林出院。治疗效果一般,癌细胞降到了正常值,肺部肿瘤的萎缩不理想,可他的身体已经不能再接受治疗了,回家吃药,静养,每月回医院复查。
王远又上班了,耿玉英把菜地托付给了孙亚萍,在家照顾丈夫。王春林像是真觉得自己能痊愈,快点把花的钱挣回来,可是回家之后,连走出院子的力气都没有。亲戚朋友陆续来看望。张欣冷眼看着这一切,尽着儿媳妇的义务。第一次回医院复查,基本正常。夏天,就开始有人来要债了。
王远张欣回家之后,王春林一阵接一阵地咳嗽,稍好一点就嚷着“死了得了”,耿玉英眼睛肿的老高,不知道哭过多少回了。问原因,是冬天赊粮食给王春林的朋友来要钱了,那些粮食卖完,算回来的钱直接治病了,怕他着急,就骗他说钱还了。
“不说不是怕你上火吗?有人就有钱,花了再挣呗。不用寻思这些,你把身体顾好就行了,我都这么大了,以后家里我张罗,不用你操心。”
张欣在客厅里安慰耿玉英,听见王远说的话,让她忘了说话。
王远没对她说过他要做什么,也没要求过她该怎么做。他直接做了。他现在特别仔细,过年之后没添过衣服,没和朋友聚会,鱼肉不断,但都是给他爸准备的,他会往她碗里夹,自己几乎不吃。这种爱张欣没法感动,王远好像变成了巨人,迎着太阳,她被罩进了他的阴影里,跟他做一样的事,买件衣服都要左思右想,征求他同意,如果未来的日子都要这么过,那就太累了。
第二次回医院复查,迟迟没接到王远报平安的电话,张欣给他打,他情绪低落,告诉她他爸的癌细胞高出了正常值数倍,已经淋巴转移。他爸的身体不能再放化疗,大夫也明确表示,治疗意义不大了,家里照顾的好,病人反而比在医院里维持的时间长,或者尝试其他的治疗。大夫推测,他爸只剩三个月了。
王春林自知身体不济,回家之后常说了些感伤的话,说死也就死了,他想开了,遗憾就是没能看见儿子结婚,没能看见孙子。
有亲友给耿玉英出主意,让他俩领证,冲冲喜,王春林看见结婚证没准儿还能多挺一阵。耿玉英没主意,听人提了几回,就正式地把这事跟他俩提了。
她说完之后有两秒钟特别安静,静得能听见时钟往前走。张欣低着头,手撂在腿上,眼看着腿上的手,她能感觉到王远看她了,她装没看见。之后听见他说:“不信那些。正经事儿还干不过来,扯那些没用的。”她偷偷看了他一眼,他不耐烦地皱着眉。他最近话越来越少,动不动就这么严厉,她都要加着小心。
“也行,反正我俩也是早晚的事。”张欣的表态慢半拍。王远已经说过了,她说不说都一样。她从没想过不嫁给王远,除了他还能嫁给谁?就像她说的,他们结婚的是早晚的事,但不是现在,她不想就这么嫁给王远,只为了给快死的老人冲喜,简直是笑话。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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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远四处淘换,终于找到了一种治肺癌的药,一个月一疗程,一疗程一万块,连续用六个疗程之后免费给药。这种药据说还在临床阶段,不在正规渠道流通,所以不能报销。
万春林吃了这种药之后身体状态好了很多,咳嗽减轻,食欲很好,人也胖了,只是喘不上气,不能多活动。但这已经足够让他们全家重燃希望了,情绪高昂地聊着“好了之后”。张欣从他们身上看到,梦做时间长了,就能把现实忘了。
吃了三个疗程的药,家里钱又用完了。王远开始以自己的名义向亲戚朋友借钱,但这次的回应,远不如上一次积极。第一次借钱,亲戚朋友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死大事触动了情感,而且觉得王家过得不错;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王春林没希望了,而且王家已经背着债,没人愿意陪着王远反犯傻。王远没借着钱,还失去了很多朋友。
晚上,耿玉英来到儿子房间,关好门,用近乎耳语低声跟儿子商量:“要不拉倒吧,药别买了。真能治好行,咱砸锅卖铁也给他治,你爸这病好不了,花多少钱也是白扔,到最后人也没了,钱也没了,人财两空,”耿玉英看了她一眼,她猝不及防,她太专注了,坐的笔直,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把你们也拖垮了。治病治不了命,能治成这样,也对得起他了,我好好伺候他,留到哪天算哪天,你别张罗了。”
耿玉英说完又看了眼她,但她的眼里只有王远坐在床边的背,他僵硬的脖颈,他低着的头。屏息静气,甚至心脏也暂停了,在等他的回答。他就像头强壮的野牛,谁也没法阻止他倔强地奔跑,她期待耿玉英的话能起作用,期待看到他点头,期待卸下背上那座大得已经让他们不堪重负的山。如果那样,今晚她会用她的爱安慰他,用爱让他知道,放弃必须放弃的,是为了开始应该开始的。
“妈你别管了,你操心家里就行,外头事儿,听我的吧。”王远最近说话的语气变得低沉,就像一个身负重伤的人,每说出一个字,都有鲜血迸出胸口,所以家人都不敢跟他多说话,更不敢反驳他。
张欣失眠了,睁着眼,透过窗帘的缝隙看那一线夜空,王远就在她身边,却像隔了很远,他应该也醒着,只是不想让她知道。她盼着黎明快来,可眼下,夜正浓。

王远最后从老板徐立波那里借到了三万块,备齐了六个疗程的药钱。
第五个月的药没吃完,王春林的状况突然急转直下,每天能在屋地上走两个来回已是极限。可王远还是买了第六个疗程的药。这个冬天早早就冷了,王远的羽绒服旧了,不暖和,早晚骑车上下班遭罪,最后干脆穿上了王春林的军大衣。
张欣实在不想面对这样的王远,隔三差五地就回自己家住。从这年的春天开始,她就想和王远好好谈谈,后来突生变故,需要谈的内容变了,可想要深谈的心不变,就像两艘结伴驶向同一港口的船,时常要矫正航道。可他们的生活一浪高过一浪,波涛汹涌,疲于招架,只求船不翻,至于要漂到哪去,几乎听天由命了。
张欣想跟王远说的话一变再变,在这一年的冬天,她撕掉了修改无数次的腹稿,觉得和现在的王远,没什么可说的了。他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约定俗成了一个“不准笑”的规矩,每个人都沉着一张脸,像是镜子里的人,没有笑容,也没有温度。沉闷日积月累成压抑,压抑日积月累,让人窒息,张欣一进这个家就觉得喘不上气,而且神经都是紧绷的。王春林每天夜里都要剧烈地咳嗽几回,每一回都要可能背过气去,各自关着房间的门也能听得清楚,王远时常要起来帮忙。
王春林的每一声咳嗽都让张欣紧张,甚至恐惧,尤其当王远不在的时候,黑暗中有时觉得他就站在他们房间的门口,像是听见了她的心思,在喘息着问她:你就这么着急让我死?这么希望我一口气喘不过来?
可回家住一样不消停,母亲像是春天檐下的燕子,唠叨个没完,反反复复就那几句话:“问问王远到底怎么想的?欠了这么多饥荒怎么还?你跟他还哪?那你可傻透腔儿了!人家结婚都是十万二十万的往娘家划拉,你可倒好,婚还没结呢,先把自己家钱搭出去了......我告你张欣,记住了,他们那些饥荒,他爸死了全是他妈的,一个老太太,别人把她怎么的?你们要是管就没头了,十几万,得还到驴年马月......你听见没?”
张欣听得实在烦了,就和母亲吵几句,母亲不敢跟跟她吵,她喊两嗓子就没声了。可心里始终都有气,住的也不舒心。所以就王远家住烦了回家住,家里住烦了再回王远家,到了两边全都烦。
张欣的情况通过她妈渐渐在她家的亲戚中间传开。她越来越频繁地接到表姐的电话。表姐嫁人之后就不工作了,现在孩子也有了,那个日本姐夫年纪是大了点,不过表姐很幸福。
表姐给她打电话说是在家带孩子生活无聊,可每次,都会聊到她去日本打工的话题。
“你姐夫的厂子正缺人,活不累——就是累也累不着自己家人。一年十万打底,算上加班奖金什么的,一年十四五万不是难事儿,你在家十四五万得挣所少年?赶紧过来得了,趁年轻,等结婚有孩子了,想来都晚了。爹有妈有不如自己有,谁也别想,先想自己,你一心一意跟王远好了这么多年,他家有事他考虑你了吗?有钱是真的,你有钱,谁看你都好,你能拿出来钱,什么不高兴都没有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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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话表姐说过好多次了,张欣过去听了“呵呵”几声就过去了,因为王远不让她走,她再动心,也只能在他怀里打转。但这些话现在听,特别吸引她,不知不觉就问了种种细节。王远不再是这事的障碍,他关心的是他的家,他的父母,他的孝子尊严,她早就被扔在一旁。既然王远不在乎她,她也没必要事事迁就他。
想到王远都是气,可两天看不见,张欣又想他。在家吃过晚饭,出来溜达,走着走着,就走过了村口的那座桥,路灯和霓虹在她身后止步,前面很长的一条村路上,只有星光和地上积雪的些微莹白。她没在晚上一个人走过这条村路,不是坐在王远的摩托车上,就是挽着他的胳膊。她给王远打电话,占线。
张欣回家住了两天,就因为电话。王远的电话坏了,那部手机还是刘海波送的,她去年没留神把手机掉水池里了,之后手机就有点接触不良,王远给她买了部新的,这部留着自己用了。前两天这部手机黑屏了,张欣让他再买一部,他却拿回了一部徐立波淘汰不用的“大砖头”,张欣看见那部巴掌大的电话,气不打一处来,没意义的钱,给他爸花了多少?山寨手机遍地都是,买一部花不了几个钱,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寒酸?生了一晚上闷气,转天早上跟王远说她想回家住几天,让他别去接她下班了。王远“嗯”了一声,当天也听话地没去接她下班。
张欣在桥头踌躇了一会,想要再给王远打,刚巧同村两个在饭店打工的女人下班,说笑着从后面走上来,张欣借着她们壮胆,走在前面,第一次在晚上独自走到了王远家。
家里静悄悄的,就是张欣越来越受不了的死气沉沉。她去长辈的屋里问候了几句,王春林刚吃了止痛药,吸了氧气,表情舒缓,还跟她说了两句话。王春林的肺功能接近丧失,淋巴上的肿瘤挤压喉咙,他最近轻易已经不说话了。
张欣回到自己屋,王远把那部“大砖头”举在耳朵上,还在打电话,看见她,目光停在她身上有两秒,挪开了。脸上没有见到她的笑容,没有见她突然出现的惊讶,没有想知道她怎么来的疑问,没有不是他把她接来的愧疚,继续打着电话。现在这瓶氧气快用完了,要买,王春林疼得越来越厉害,医院开的杜冷丁不够,他在多方联系已去世的癌症病人家属,买他们没用完的杜冷丁。两通电话之间,找号码的时候也没和她说句话。张欣真想马上离开这个家,再也不回来。
“冷不冷?”王远终于跟她说话,这么无关痛痒的一句,他根本不想跟她说话,是不得不说。
“王远你这样为了什么?”张欣扭身面对王远,眼泪一下漫过了脸颊,“咱们日子都过成什么样儿了你看不见吗?你不为咱们以后想想吗?你眼里还有我吗?”
王远一动不动,在过去,即便她脸上有头发上滑落的水滴,他也会轻轻擦去,笑着用手指刮刮她的鼻子,而现在,她看见他一脸的无动于衷,冷冷地开口:“我让我爸躺炕上等死才算心里有你?”
“王远你......”张欣被眼泪卡住了喉咙,他垂下眼睛,摆弄手里的电话。张欣一把扯起床上的包,摔门走了。
漆黑蜿蜒的村路上只有张欣一个人,铺满雪的稻田泛着有点瘆人的光,被一道道黑色的田埂割开,而这些田埂后,仿佛都隐藏着人,等待行人走进突然跳出来。风很冷,吹乱了她的头发,吹得眼泪像刀子一样,划着她的脸,风是从西边的山坳里出来的,向那边看去,黑魆魆一面,像个吞噬现实的魔窟,呼啸而出的不只寒风,还有吃人的鬼魂。张欣不停地打着寒战,但心里更寒,因为王远始终没追来,她起初闷头哭着往前走,是本能地觉得王远会追过来,可当她终于忍不住回望,发现身后只有吓人的黑,远远看着桥那头的光亮,她甚至想就死在这条路上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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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欣回家之后哭了半宿,起先是单纯的伤心,继而生气,先气王远,后气自己,觉得自己没出息,觉得自己傻。后半夜给表姐发短信,托表姐帮她办出国。
睡得晚也起得迟,张欣第二天早上是被表姐打来的电话叫醒的。表姐非常热情,简直是兴奋:“我跟你姐夫说了,马上给你联系。”然后追问她为什么转变了?是不跟王远闹别扭了?张欣上班快晚了,也不愿意跟人说自己过得不好,而且一觉起来,昨晚的事也没那么大了。她只对表姐说不用那么着急,出国的手续费家里没有,借也得工夫。
“那些你都不用操心,你就等着听信儿吧。”表姐说得好像她们是亲姐妹,她每天都盼着张欣过去和她团聚。
当晚,吃过饭,张欣和父亲在屋里看电视,突然听见在外屋收拾厨房的妈妈说了声:“王远来啦。”
张欣的眼睛刷的盯住屋门,坐直了身子,心快跳了两下,她还在生他的气,可还是因为他来了感到兴奋。
母亲把拎着水果的王远让进屋,父亲起身迎,热情地寒暄,询问王春林近况。张欣暗自满意。这段日子,她听了父母太多对王远的数落,指责,可当他的面,却还是这么客客气气的,说不出半个不字。王远身上带着一股劲头,很容易赢得人的尊重。她想看到王远在所有人面前都是了不起的。
王远脱掉军大衣,在跟她父母说话时瞥了她一眼,脸上还是应对长辈的成熟稳重,眼神都是他们私下里肆意的狎昵。几个画面霎时闪现在脑海,她脸上发烫,赶紧看看父母,谁也没察觉他的大胆。她不引人注意地回了自己的小房间。
过了会,王远进来。她的房间很小,西面北面都有火墙,一张单人床,一条走道,窗下一个小书桌,两个人过去一起在这张桌子上写过作业,现在桌上支着一面小镜子,本来还摆满了张欣的化妆品,现在只有几个瓶子,大部分在他家,他们的房间里。
“干啥呢?”王远回手带上门,站在门口,探着身子,伸着脖子,像个贼一样地看倚床头坐着的她。
“我死活你都不在乎,还关心我干什么?”张欣想笑,别过脸去,不让他看见。
“这叫什么话?你是我儿子他妈,”王远片身坐到床上,“我把自己忘了也不忘了你呀。”从后面抱住了她的腰。
“净说好听的,大晚上让我一个走夜路,这叫关心?”提起这个,她还是委屈得眼酸。
“吓着没?冻着没?快让我看看。”王远跪到床上,搂着她的肩膀,摸她的额头,说看,可是近得眼睫毛都碰到了她的鼻子。
“烦人!你别碰我......”她笑,转了半个身,背靠在他怀里。
“这一年辛苦我媳妇了,”王远抱着她,下巴架在她颈窝里,“事儿赶到这一步了,我也没办法。我也知道治不好,可是我爸嘴上不说,眼巴巴看着我那劲儿,那是想活着,我能不给他买药吗?养儿子不就为了养老送终,这点我都做不到,儿子不是白养了吗?咱们小时候靠爹妈,爹妈老了靠咱们,四个老人就指望咱俩了。你放心,我怎么对自己父母,就怎么对你父母。就是让我媳妇遭罪了,我就用下半辈子补偿你吧,天天晚上补偿你。”王远用下巴蹭开张欣睡衣的衣领,吻她的脖子。
“你胡子扎人......”张欣笑着躲开,起身下床,拿来她爸的刮胡刀给王远刮胡子。王远总是记不住刮胡子,这是她对他督促最多的事。给王远刮胡子也是两个人的情趣之一,她经常给他剃掉一半就跑开,两个人闹着闹着就缠到了床上。早上急着上班,王远就带着刮了一半的胡子出门了,这样的笑话出过好多次。
“自己连胡子也不知道刮。”床上铺了张报纸,她坐在床边清理电动剃须刀。
“不是有你吗。”王远从后面抱着她,双手伸进她睡衣里,暖暖的手掌烘着她的肚子。
“那要是没有我你还不刮胡子啦?”
“怎么能没有你呢?”
张欣让表姐帮忙办出国的事已经到了嘴边,没说出来。他们很长时间没这么好了,以后再说吧,办出国又不是三两天的事,何必坏了现在的气氛。
“跟我回家?”王远在她耳边暧昧地低语,手指在她肚子上画圈,一直画到胸口。
“不,你撵我我就走,叫一声我就回去,我怎么那么贱?”她身上的痒已经透进了心里,故意拒绝。
“走吧。”王远在她耳边撒娇,胳膊像两条蟒蛇紧紧缠住她,一只手搂住她胸口,另一只手沿着她小肚子滑下去。
“啊......我换衣服......”她笑着缩紧身子。
张欣跟王远回了家,路上说笑,夜里缠绵。可王春林的个咳嗽还是干扰了他们,不是张欣习惯的那样:激情几度爆燃,直到她身软不支,久久依在他怀里,用指尖数他身上的汗珠,从醒着数到梦里。他们草草结束,王远穿衣服过去照看父亲,再回来的时候,带回了一身有刺鼻药味的冷气。

待续

楼主:二勃

字数:92631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7-08-07 19:32:36

更新时间:2021-04-09 00:06:41

评论数:11967条评论

帖子来源:天涯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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