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3.1
安妮斯朵拉天生对各种各样的故事充满兴趣，她曾在书海里徜徉于古老的神话，也对千百年的历史风景饱含热情，而无论是恐怖志怪还是现行大热、流传坊间的侦探小说，公主殿下都有着极大兴致。
而艾琳讲述的更是她从未阅读过的海外风情，虽然里面夹杂着虚构的成分以掩盖艾琳自己的训练生涯，但不妨碍公主殿下听得如痴如醉。
不过，相比于文史而言，安妮斯朵拉在语言上更具天赋，绘画艺术的功底也更为精湛，前段时间里她已经掌握了赫罗伊克语，现在的语言教学已经改换为图画一样的象形文字。
安妮斯朵拉给了艾琳旁听的权力，但后者显然更喜欢趁着此刻回自己的房间享受难得的休闲时光，于是艾琳委婉地拒绝了安妮斯朵拉，同那敲门而入的典雅东方美人简单致意，从公主寝房的书架取了两本书籍便拎着胸衣离开。
换作贝姬·乔伊斯，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和公主殿下亲近接触、感情升温的机会，但对艾琳而言，安妮斯朵拉就像一个沉甸甸的担子，既要保护她，还要……
艾琳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向导师汇报公主的情况。
导师要求自己汇报公主异常的动向和人际关系，但就她的观察而言，安妮斯朵拉的生活对于一个王室公主来说堪称典范，她严格地遵守着日程安排，认识的人物也必然是经过层层筛选的上流阶层——她的交际时刻处于关注之下，任何有心的大人物，都能轻而易举地知晓安妮斯朵拉参加了哪些活动，认识了哪些人，又和哪个幸运儿共舞一曲。
而且安妮斯朵拉还在王室的包装下打造人设，参与慈善事业，在民众之中的口碑良好，是个备受关注的小透明。
只要不是吹毛求疵、连安妮斯朵拉洗澡如厕都要详尽调查的变态，对于真正的上流阶层而言，打听公主殿下的日程是很简单的事情，这对亚萨罗德公爵更不是什么难度。
同样，对导师也不可能有什么难度。
但问题在于，这样一个清清白白的公主殿下，导师为什么会认为安妮斯朵拉会存在异常？
也许唯一不透明的大概便是，这个乖巧善良的公主殿下实则是个顽劣的、不为人知的天生超凡者。
不为人知或许得打引号，因为与艾琳的第一天遭遇便使安妮斯朵拉吃了苦头，公主殿下十七年的人生里也不一定真正地掩藏好了自己的特异性。
但即便如此，一个超凡者也不至于让导师如此关注。
难道关注安妮斯朵拉的不止导师一人，还有其他大人物，所以导师通过某些渠道得知重要情报？
魔眼？
不……魔眼关注的点位和导师完全不同。
艾琳吸了一口气，将杂念驱除。
她暂时只能思考到这种程度，导师的命令便是一切，她或许会好奇，但不会质疑。
于是艾琳下定决心，过段时间便将安妮斯朵拉的超凡能力汇报上去。
艾琳不确定安妮斯朵拉是否仅能通过心理暗示影响他人，如果她一直在使用自己的天赋的话，无意中锻炼到能操纵人类意志的程度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她推开自己的房门，侧边的小床上趴着一只兔子布偶，它的身下摆了一本打开的侦探小说。
兔子先生一动不动的，像是某个童心未泯的人特意摆放的风景。
她有自己个人的房间，和特雷赛堡的屋子一般大，紧邻公主的寝房，这对于艾琳来说已经够用，有足够的私人空间，不用跟杂役女仆们挤在一起。
待确认进门的艾琳身边无人后，兔子的红玻璃球眼珠才多了几分光彩，浑身的绒毛也变得栩栩如生。
它表情丰富地眯眼微笑，向艾琳打招呼：“嗨，早晨的工作怎么样？”
“一般般，挑食、搞怪，让人恨不得用给她套上缰索。”艾琳倒在床上，将怀里的一本书高高捧起——《安德森童话》，出自北地某个王国的文学巨匠。
“看来你今天的状态也很好，至少没被那个公主给控制。”兔子先生咯咯地笑着说。
“但我怎么觉得你被她给蛊惑了，嗯？”艾琳忽然翻起身子，瞪着兔子布偶质问。
“艾琳你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啊？”兔子布偶天真懵懂地眨了眨眼。
“安妮斯朵拉屡次进我房间翻我衣柜这件事你怎么不告诉我？！”艾琳高高举起厚重的童话书，如果兔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把它拍成毛线。
“哎，人家公主不都给你还回来了吗，而且她溜进来的时候我哪敢窥视外界啊，我觉得她已经发现我的异常了，好几次把我揉来揉去。”兔子先生无辜地辩解道。
艾琳将床上的胸衣砸在兔子脸上，拔高声调：“这叫还回来，嗯？”
“我这不怕你生气嘛，”兔子先生理直气壮地正了正领结，“人一天能承载的怒意是有上限的，我得等你气消一消……”
“然后继续气我？！”
“嗨，这种大家都知道的事就不要说出来嘛，我怕你真的让公主殿下哭很久——”
“你！”
见艾琳的怒气值又要溢出了，兔子先生踩在软塌塌的床上蹒跚着靠近艾琳，牵起她的手安抚说：“小艾琳呀，虽然我不喜欢你的导师，也一再反对你去做那些危险的事情，但济生殿的一些教条总是没错的，你需要自己的戒律和准绳，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它捧起艾琳的手，用脸颊的毛发摩挲女人的手背，“你太理想，爱憎过于单纯，既然我的生命来自你的赋予，我自然得肩负起你的成长，艾琳，我们才是搭档。”
兔子先生的话触动了艾琳内心的柔软处，她的眼神软化下来，将兔子布偶抱进怀中，轻声说：“我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用意，是我的错……但我永远不可能像卓越的工匠们那样智识远大、普济世人，我能力有限，只能奉献微薄的努力与性命。”
“我更希望你信赖自己而非别人，我更希望你寄身清秀的村落而非刺客组织，哪怕你在方舟做一个花瓶也能一辈子无忧无虑，这很符合那些童话故事里的美好归宿。”兔子先生垂着耳朵，梳理上面一些打结的毛团。
“那样的生活太奢侈了，我也不喜欢像安妮斯朵拉这样被安排的生活。”艾琳小声说。
“难道你现在的生活就自由了？”兔子先生反问。
“可这是我的选择。”
“哼。”兔子先生本想再说些什么，但艾琳明显油盐不进。
艾琳见兔子先生不说话，闭眼蹙额仿佛很难受的样子，戳了戳它的脸蛋，柔声说：“我不会生气了，兔子先生也不要生气嘛。”
“我没有生气，”布偶哼哼唧唧地说，“只是有些硌兔子。”
艾琳原本还戳着兔子脸蛋的活动戛然而止，太阳穴附近的血管微微有些凸起，她吸了一口气，吐出后再深吸了一口气。
兔子先生从艾琳的怀中挤出来，捋了捋褶皱的袖口，翻着那本童话集问：“艾琳，你为什么喜欢看这样的小孩子故事呢？”
“因为书中真的有很多善良可爱的角色啊。”艾琳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可不像是在刀子上舔血的人能说出的话，幸好你小时候没有接触那些色情版本，让你还保留着孩提时代的纯真，”兔子先生翻着页，看书中的插图，意有所指道，“安德森的童话非常杰出，但里面很多美好的憧憬，最终只会迎来悲剧。”
“这正是我们所希望扭转的，”艾琳坚定地说，而后又好奇地询问，“难道兔子先生就没有想做的事情吗？”
布偶平淡地回答：“我诞生自你的愿望，会永远跟随你的脚步，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去接受。机械师赋予他们的造物功用与意义，你也将为我指引前路，艾琳，你才是主角，永远、永远不要去做空相隐者的陪衬。”
这时，敲门声忽然响起，机敏的兔子先生已经提早化为了静止状态，与普通的兔子布偶一般无二。
艾琳起身开门，门外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棕发少年，脸上缀着雀斑，看上去神采奕奕。
艾琳记得他叫托姆，在兰德奇明兹王宫做帮佣。
“芬奇小姐，这是您的包裹。”托姆恭敬地说。
艾琳知道托姆有时做一些跑腿的外快，替人宫里宫外捎带一些物件。
“谢谢，”艾琳礼貌致意，然后问，“一先令？”
“感谢您的慷慨。”托姆含蓄地笑了笑，直到艾琳从荷包取出一枚一先令的硬币时才伸手去接。
送完物件后，托姆便很快离去，佣人们的时间紧凑而宝贵，有很多工作要做。
艾琳锁上门，将扁平的包裹剪开，摊在桌上，里面是一封信件和银白的吊坠。
坠饰是线条繁杂而华美的月牙型金属制品，食指长短，并不如它扁平的外形那般轻薄，反倒有些沉重。
信件中是维多利亚的问候和祝语，附带的信纸里则注明了有关项坠的使用方式。
“避魔银坠”。
这是维多利亚加班加点赶制的护符，并非纯银制造，而是由稀罕的魔法材料与纯银融炼的合金，并且铭刻了咒文，可以抵御外来法术的攻击，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削减其他超凡者的天赋。
银坠在使用过渡后会变得色泽黯淡，但是会在夜晚月光的照耀下依靠咒文恢复光彩，重新进入可用状态。
神秘领域永远是探索不止的幽暗星空，人们只能从寥寥星辰上闪耀的光芒中汲取智慧，少部分天资绝伦的人杰能透过刺眼的光晕看到光源的轮廓，然而也唯有止步于此，无法窥悉全貌，更不用说认清整个宇宙。
许多神秘侧的咒文巫术就像远古人面对远空照下的光亮，天雷劈下的火种，只能知道它们的存在并浅薄运用，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一但这些知识传承遗失，或许便永久地被遗忘在人类的历史之中。
不过聪慧过人的先辈还是从神秘中总结出了一套相对适用的经验法则，就像解读文字一样，艾琳能够粗略地辨认那些咒文象征着什么，蕴藏着哪些含义。
确认一番后，她打开最后一张信纸，上面记载着银坠的契约仪式。
通过仪式使人类的灵性与银坠魔法材料铸成的神秘性产生联系，从而使拥有者能如臂使指地运用这些魔法工具。
不过现在不是仪式的合适时间，至少得等夜深人静的晚上，并且月光充足。
艾琳知道一些需要借助月光的仪式魔法，对维多利亚信中的仪式也有着自己的理解。世界的一草一木都充满着神秘性，等待发掘，而当一些本不相关的事物结合在一起时，又可能诞生新的神秘，无穷无尽。
“有了这个以后你就能限制安妮斯朵拉的天赋了，”兔子先生趴在艾琳的肩膀上看信，它有着迥异于毛绒布偶的机动力，能够轻松地跃向高处，“老实说，她第一次让我感受到了什么叫‘剧烈疼痛’。”
布偶心有余悸地揉了揉脑袋，仿佛当日的感觉延续到了幻痛之中。
“哪怕没有避魔银坠，她的天赋也无法侵入我们的大脑。”艾琳说。
“是灵魂，小艾琳，我的脑子里只有一堆棉花。”兔子先生纠正说。
虽然它向艾琳探讨过灵魂问题，两人都未亲眼见过那种东西的存在，但兔子先生或许就是活生生的作证。
它的灵魂无法从玩具中蹦出来让人们看见，但那种东西就在棉花内，这使它能够活动、会大笑也会恼怒，拥有情感，还能吹口风琴。
“是的，灵魂，那才是我们赖以存在的内核，高贵的理想填充着它，让我们非比寻常。”艾琳感慨地说。
“那是空相隐者的演说，艾琳，况且他口中的灵魂是一个指代性描述，来比喻一个人的精神品格及意志，不是科学或者神秘学研究上的物质发现。”
“这都一样，只要那种东西一直存在，我们或许不会青史留名，历史也会记住我们的贡献。”艾琳逞强反驳。
“嘿，那你到时候也许得写一两篇传记什么的来记述你们的丰功伟绩，你有那么多丰富的经历，顺便也把我写进去。”兔子先生揶揄道。
而艾琳似乎没有听出那讥讽的语气，若有所思，然后格外认真地回应：“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