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这一年，一个叫程志杰的男生闯进了我的生活，他的身上拥有着一切让大学女生着迷的东西，家境不错，爱打篮球会弹吉他，衣品好总能把自己收拾的有版有型，最加分的是他在不经意间嘴角露出的那一抹坏笑，特别像那时正处于巅峰时期的陈冠希。
程志杰满足了我作为一个女孩所有的虚荣，和他走在校园里，我们总能成为大家关注的焦点。我一直很好奇，像他这样的男生，身边肯定会有各种各样的女孩围绕，为什么会追求我这样一个看起来特别无趣的人。多年以后程志杰才告诉我，那是源于一次和朋友间的打赌。
那天他和几个朋友在食堂吃饭，注意到了邻桌正狼吞虎咽的我。他的朋友打趣道：“快看那个冷美人，平时遇到了总是端着架子，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吃起饭来怎么跟个饿死鬼投胎一样。”
“可能是饿坏了吧。”程志杰随口说道。
他的朋友突然来了兴趣：“唉，志杰，你说你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啊，要不这样，你试试这个高冷御姐，说不定她就是你的真命天女。”
“开什么玩笑。”程志杰觉得荒唐，不以为意。
他的朋友故意激惹他：“志杰，不是我打击你。据我对这个女生的观察，她肯定是个极度自负，防御心理重，不易满足，控制欲强的人。这样的女生油盐不进，别说你了，就是真陈冠希来了也未必搞得定。”
“那我要是搞定了怎么办。”
“你要是真把她追到手，我给你洗一个月内裤。”
事实上程志杰根本没费什么功夫，我就答应跟他在一起了，当然他的朋友也没有真的洗一个月内裤，后来见到他，我还打趣他：“还要谢谢你呢，做我们的红娘。”他也半真半假地回应：“真没想到你外表看起来高傲冷漠，其实却这么容易相处，早知道我就去追你啦。”

和程志杰确定关系没几天，林海突然找到我。
整整三年了，当林海再次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我甚至有一些恍惚，仿佛这三年多的时间只是短暂的别离，那个坐在他自行车后座，走过一条又一条小巷的时光仿佛就在昨日，这种感觉让我很懊恼，让我自以为对谁都有了交代的诀别，变成了可笑的鲁莽和任性。当往日的记忆再次浮现在脑际，我突然无来由地冒出一种怨愤的情绪，仿佛之前生活的种种不幸都是眼前的他造成的。
“我们，不是说好了不联系了吗？”我刻意用一种很冷淡的语气。
林海局促地搓搓手，似乎有一些紧张，吞吞吐吐地说道：“唔，好久不见了，我来找你，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林海欲言又止的样子激起了我的兴趣，我也很期待他能说出什么，让我对自己的青春能有个交代。
林海鼓起勇气正要继续说，耳畔突然传来程志杰的声音：“明珠，你们聊什么呢，这么严肃！”
我扭过头，程志杰已经走到了身边，他看了看林海，又看了看我，询问道：“明珠，这个人是谁，你们在聊什么，我能听听吗？”
“他是我以前的一个朋友，说有话想跟我说。”我如实回答。
程志杰鼻子里“嗯”了一声，笑着跟林海打招呼：“原来是明珠的朋友啊，你好，我叫程志杰，我是明珠的男朋友，”程志杰把“男朋友”三个音咬得很重，说完他一把把我揽在怀里，我下意识地想躲，却被他紧紧箍住了，程志杰继续若无其事地说道，“谢谢你来看望明珠，等会儿我们请你吃个饭，大家坐下来边吃边聊吧。”
“不了不了，”林海赶紧摇头，脸上的表情僵硬又狼狈，“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知道的，我和明珠好多年没见了，就是想看看她过得怎么样了。”
“您放心，我一定把明珠照顾好，不会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程志杰信誓旦旦地说道，愚钝如我，也能听出他语气中的那一股胜利者的傲慢。
“唔，这我就放心了，那个，我学校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林海就像一只斗败的公鸡，放下了所有华丽的伪装，低着头离开。
看着林海落寞的背影，我突然有一种五味杂陈的感觉，我一直把他当成是我和蔡菲菲交恶的元凶，认为是他造成了蔡菲菲对我的误会，并用断绝联系来对他进行处罚。但我也为自己心底里偶尔泛出的对他的思念而感到羞愧和内疚，这在我看来更像是一种犯罪，蔡菲菲待我有恩有义，我却对她挚爱的男人心生爱慕，这种情况是我绝对不能容忍它发生的。所以我用三年的时间来放逐自己，作为对我的惩罚，我以为时间可以冲淡生活的一切痕迹，包括自己的负罪感，但是当我看到林海那一眼的时候，我才知道这一切的努力竟然是如此徒劳。当林海欲言又止，而我又满心期待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或许我已经听到了自己的心底的声音，这样的心声，让我对自己实施的放逐变得毫无意义。
我挣脱开程志杰，向林海追过去。
“你不是有话想对我说吗？”我拉住林海。
林海看着我，又回头看了看站在远处的程志杰，脸上挤出一抹笑意，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过来看看你。”
我盯住林海的眼睛，认真地说：“你在北京上学，到我这里将近三千公里，相当于跨越了大半个中国，你真的就没有什么话想说吗？”
林海的眼睛里隐隐泛出一点泪光，但是微笑仍然堆砌在他的脸上：“就是想来看看你，知道你过得好就行了。”
我不再追问，而是盯着他的眼睛反问道：“你呢，你现在怎么样？”
“我准备考研了…”
“挺好的，菲菲呢，你跟她在一起吗？”
“嗯，她读了我们学校的民办本科，去年休学了…”
一听说菲菲休学了，我的心竟忍不住颤了一下，连忙问：“为什么，发生了什么事了？”
“没有没有，”林海连忙解释，“没发生什么事，她身体很好，家里也很好，就是读不下去，她不想读了。”
听说她没有事，我舒了一口气，接着问：“不读书她做什么呢？”
“你知道的，她就是不爱学习，听说她父母送她出国了，好歹也会弄个文凭回来吧。”
想起了菲菲上学时的种种过往，我们都不禁莞尔，林海见我笑了，他僵硬的表情也慢慢舒展开，寒暄了一会儿，他突然问道：“你男朋友对你好吗？”
我愣了一下，随口回答：“很好啊。”

第八章
林海的脸上划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神情，他勉强笑了笑，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我们不再说话，默默地走到学校门口，林海轻声说：“我走了，你回去吧。”
我点点头，目送他出了校门，我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以为他会再回过头来看我，又或是挥挥手再次道别，或许这样就能演绎出我心底里希望出现的彼此间的依依惜别，然而并没有，我并没有等到他回头，他就这样径直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程志杰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他没有说话，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我没有抗拒，倚靠在他的肩膀上，心底渐渐泛起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我从来没有在程志杰面前提起过以前的事，他对我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这次林海的突然造访，我以为他会追问我很多问题，结果他没有，他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程志杰说：“明珠，我会加倍对你好，无以复加地对你好，好过世上所有人，包括你的父母。”
我笑了笑，并不说话。
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疑惑，林海是怎么找到我的，直到有一天我看到了这样一段文字：如果一个人真的想见你，他会动用各种方式，翻遍全世界找到你。
林海，他真的那么想见我吗？
这个问题仿佛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让我再次陷入到无尽的内疚和自责之中。
程志杰没有食言，真的加倍地对我好起来，他准备了一本日记本，说要把和我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记进去，日记中他认真描写着我的一颦一笑，絮絮叨叨地记录着今天说了什么话，哪些地方做的不够好，哪些地方惹我不开心了。他经常不切实际地畅想着未来，要和我到哪里生活，生几个孩子，甚至每个孩子的名字他都在认真地思考。
他说我是他打赌赢过来的，这是他最得意的一场赌局，他希望能赌上自己的一辈子。他的情话说得很动听，他做的很多事也足以让任何一个女孩感动，他可以冒着大雨赶到图书馆接我回宿舍，在我生理期痛经的时候，他可以冒着舍友的嘲笑，在宿舍煮好了红糖水送给我。我真的很感动，如果不是林海的出现，我会把这种感动视为人世间最美好的爱情，我也会一直沉溺在这种幸福中。林海的造访打破了这一切，尽管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却让我清晰地看清了自己的内心。虽然我还没有理清楚自己对林海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感情，是崇拜，是倾慕，是依赖，或者只是镌刻在心头的一段对青春的怀念，但是对程志杰，那肯定不是爱，至少我还不够爱他。

一旦看清了真相，我就再没有理由继续欺骗自己，我也再没有办法继续心安理得地享受程志杰对我的好。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他，躲避他。程志杰发觉了，径自问我：“为什么？”
“我想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你对我太好，让我觉得不够真实。”我如实回答。
“你这是什么理由，难道你不值得我对你好吗？”他觉得我在敷衍，有些激动。
“是啊，我不值得…”
“不，你值得，”程志杰突然抱住我，夸张地泪流满面，一边抽噎一边激动地说，“你美丽、你善良、你聪明，你是我见过的世界上最好的女孩…”
不得不说，程志杰的这张嘴对女孩子的杀伤力太大，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时候的我，真的无法抵挡一个帅气男孩的甜言蜜语，于是我一次次妥协，一次次屈服。我们就这样无数次地重复着分手，复合，再分手，再复合的游戏。
直到有一天，一个女孩拿着她和程志杰的聊天短信找到我，让我成全他们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陷入到了一个怎样可笑的游戏中。
我找到程志杰，把他给我写的“爱情日记”撕碎在他面前，冷冷地丢下几个字：“我们结束了。”
程志杰开启了各种忏悔模式，他道歉，自责，痛骂那个女孩是臭婊子，狐狸精，甚至扬言要殴打她来给我出气。
我轻蔑地看着他，冷笑着说：“如果你好好待那个女孩，我还当你有情有义，也算不白跟你谈过一场。可你他妈还算男人吗！这样辱骂一个爱你的人，只会让我看到你的无耻和卑劣，让我更看不起你，我他妈当年真是眼瞎了跟了你这样的渣男。”
就这样，我结束了这段可气又可笑的大学恋情。
尽管我内心除了愤怒之外，并没有太多的伤心，身体却还是不合时宜地病倒了。连日低烧，自己口服了退烧药，效果并不理想，就到见习医院拿了青霉素和输液器，准备自己给自己治疗。回到宿舍配好了药，央求同舍女生帮忙打针输液，打好之后我就半卧在宿舍下铺床上。过了几分钟，我突然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也软绵绵地瘫了下来。我马上意识到，“完了，过敏了。”我无心多想，用尽力气把手上的针拔掉，意识也渐渐地模糊了，只记得有个男生用力把我抱起来，一边呼喊一边狂奔。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了附属医院的病床上，同宿舍的几个女生守在我身边。
“是你们救了我？”我轻声问。
几个女孩叽叽喳喳地回答，我终于听明白了过程，是程志杰救了我。
程志杰不知从谁那听说我生病了，就到女生宿舍宿管阿姨那软磨硬泡，终于被获准上来。他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出现了过敏性休克，几个女孩围着我正不知所措。作为医学生，每个人都知道过敏性休克意味着什么，如果得不到及时救治，很有可能死路一条。有个女孩试图给我做心肺复苏，被程志杰一脚踢开。他怒吼道：“还有气呢，你按什么按！”
说着他抱起我跑到宿舍楼道里大喊：“快救人啊，有人过敏性休克，你们谁有药？”
到底是医学生，每个宿舍都有人闻声跑出来，有的人拿出抗过敏药，有的人拿出抢救药品，有的人拿出注射器、输液器，更过分的，居然还有人把气管插管的一套器械拿了出来，准备给我做气管插管术。程志杰吩咐他们给我肌肉注射了地塞米松和肾上腺素，然后飞快地抱着我跑向了医院。
应当说，程志杰的机智和冷静挽救了我的生命，如果没有那两剂药，我早就死于过敏性休克导致的微循环衰竭了。
一个女生趁机劝道：“程志杰人不错，对你真的很好，这次如果不是他，你就彻底死翘翘了。他是有一点花心，不过话说回来，这个世界上哪个男人不花心呢。”
我笑了笑，没有理会她。不一会儿，程志杰进来了，几个女孩识趣了离开了。
“谢谢你。”我说。
“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生病了。”程志杰还是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样。
我哑然失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说道：“哎，老兄，我跟你说真的，我真的不是因为你。”
“明珠，你就不要瞒着我了，也不要再拼命地压抑自己了，你想哭就哭出来吧，我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定会努力弥补你的。”
我不再解释，笑着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我才说道：“志杰，其实我们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是对等的，我对你的过去了如指掌，你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一切，可是你对我却一无所知。你天天围着我，黏着我，我却从来没有主动找过你，你把你的所有想法都告诉了我，我却从来没有向你吐露过心声。”
程志杰听着我的话，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
我继续说道：“唯一对等的是，我们两个人都没有深爱过对方，我没有爱过你，我只是把你对我如父兄般的关怀当成了爱，我能回馈给你的也只是感激和感动。你也没有爱过我，你爱的是那个深情的自己，你冒着大雨送伞给我，却没有想过，我可能想在雨中漫步，你顶着舍友的嘲笑送红糖水给我，我可能会觉得这种行为没有任何意义。你醉心于扮演这个痴情的角色，却根本不在乎我想要的是什么，或许你根本就不在乎钟情的那个对象是谁，我敢保证，你对我说过的话，对我做过的事，肯定也对别的女孩说过做过。我相信你不是一个滥情的人，只是你还没有找到那个对的人，等你遇到那个人的时候，你就会发现，爱，并不需要证明给谁看，只需要听从你内心的想法，去选择，去面对。我希望我们在不久的将来，都可以遇到那个对的人，遇到那个可以让你放下一切伪装，去听从内心随遇而安的那个人。”
程志杰认真地听完，半晌才抬起头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胡明珠，你到底是个什么女人？”
我笑了笑：“跟你肯定不是一国的。”
“那你的Mr Right在哪，是那天见到的那个人吗？”他又问。
我愣了一下，知道他指的是林海，吁了一口气轻声回道：“我还没有找到内心的自己，或许她还在心灵的荒原里流浪吧，等我找到她，我就知道是不是那个人了。”
“你都没找到自己，怎么就知道我不是那个对的人。”他不甘心地问。
我笑着说：“真不是你，就算你没有那档子事，我也不会爱上你。你知道吗，其实我不喜欢陈冠希。”
既然住了院，就做了全面检查，医生诊断我患上了结核性胸膜炎，于是又住了半个多月，异烟肼、利福平等抗痨药物多管齐下，抗生素保肝药吃的脸色橙黄橙黄的，胸腔积液过多还做了胸水穿刺，历经苦难终于得以康复出院。程志杰还算是一个合格的前男友，住院期间每天都来看望我，给我带各种吃的用的，我也很感激他，事实上他的确称得上是一个极其温暖细心的朋友。我甚至后悔自己跟他谈了那一段幼稚的恋爱，若不然我们必然会成为非常要好的朋友。

第九章
后爸出轨，我妈妈断然和他离婚，一个人带着弟弟回到了江州。那一年寒假，妈妈打电话给我，让我去看看她。尽管我无数次地想与她决裂，可是听到她的召唤后，我却总会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遐想，希冀着能拥有那一份对我而言无比珍贵的亲情。我回了江州，我们母女终于得以再次相聚。
我坐在妈妈家宽大的客厅里，拘谨地像个客人，哦，不，事实上我就是个客人。弟弟9岁了，因为生病，他的脸色有些暗沉，体型偏胖，身高也较同龄的孩子矮。他扑闪着大眼睛盯着我看，充满了好奇，我告诉他：“在你小的时候，我还带过的呢。”
“是吗，那为什么我从来没有见过你？”小家伙一脸的不相信。
“因为我们快8年没见面了呀，你当然不记得我了。”
“那你为什么不来看我呢？”
“因为太远了，姐姐还要上学，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忙，所以就没时间去看你了。”
“可是妈妈从来没有提过你。”
我一时语塞，胡乱应付道：“她是怕你闹着找我玩吧…”
见到了弟弟的那一刻，我深切地理解了什么叫一母同胞、血浓于水的亲情，我从心底里喜欢这个小家伙，他的眉眼和我很像，说话动作也像极了儿时的我，我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姐姐宁肯自己过得不好，也要想方设法让弟弟过上好日子的心情，因为看到弟弟，就看到了自己的另一个人生。

妈妈在厨房做好了饭，喊我们过去吃。
我说：“不用了，我还要赶车回大渡口。”
弟弟拉着我劝我：“姐姐，再留下来陪我玩一会吧。”
我于心不忍，本来倔强的念头很快动摇了。妈妈说：“一起吃吧，来都来了。”
几年的自力更生，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变得坚强了，可以坦然面对自己所谓的父母。但是真的面对时，我突然变得脆弱而敏感。
时隔近8年，我终于再次拘谨地和妈妈坐在了同一张餐桌前，尽管依然觉得疏远，却没有了儿时的敬畏和恐惧。
“你恨我吧？”妈妈突然问，脸上没有表情。
我没有吭声，埋着头吃饭，味同嚼蜡。
“你也不要恨我，”妈妈继续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我以前是对你严厉了一些，不过那些都是为了你好，如果不是那个时候严格教育，你现在也考不上这么好的大学。
我脾气冲，跟你爸家那边那些亲戚也没处好，所以这几年没怎么管你。不过你到底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也一直惦记着你。现在你考上大学了，将来还可以做医生，我也就放宽心了。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弟弟，他的病你知道，只能做肾移植，肾源不好找你也是知道的，这两年我也找了很多地方，也托了很多做生意的朋友帮忙，终于让我打听到沿海一家武警医院，他们的肾源供应比较充足，我想带你弟弟去那里做手术。”
“挺好的啊，那就去吧。”我淡淡地说道，细心揣摩着她话中的深意。
“是这样，”妈妈把身子挨近了我，双手比划着说道，“我找到了他们的一个主任，他说你弟弟的手术可以做，但是他们医院有规定，必须12岁以上的病人才能做。你弟弟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真担心他撑不到那个时候，就算撑到12岁了，他那个时候的身体条件还适不适合做移植手术，能不能找到合适的肾源，都存在未知的风险。”说到这里，她挤出几滴眼泪，说话也带了哭腔。
“那怎么办呢？”我仍是淡淡地语气，急切地想知道她到底要说出什么话来。
“那个主任挺同情我们，又给了我们一个建议，说如果是他们医院员工的亲属，就可以破例接受手术，也可以优先获取肾源。我是这样想的，你反正也没有对象，不如就找个他们医院的医生，这样你也有个好归宿，你弟弟的病也能得到治疗。”
听着她荒唐的建议，我当然觉得可笑，反问她：“你觉得我应该找个什么样的？”
妈妈不疑有他，继续建议道：“那个主任就挺好的，四十几岁，人长得富态，面相一点都不显老。有身份有地位，虽然离过婚，不过像他这样的钻石王老五，多少小姑娘争着抢着想要嫁给他。我给他看了你的照片，他也很满意，他还说他会包下你所有的生活费和学费，等你毕业了就把你安排到他们医院，你想去哪个科室就去哪个科室…”
我打断她，质问道：“这样你就把我卖了？”
妈妈变了脸色：“什么叫卖了，你说话不要这么难听。我是你妈妈，安排你找对象怎么了，我当时跟你爸爸结婚，不就是你奶奶安排的吗！你以为你翅膀硬了，考上大学了，就能飞上天啦，你一个本科生，毕业了能有什么好工作，能找到什么好男人？”
我“嚯”地站起来，指着她高声说道：“以前你没有管过我，今后你也不要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来干涉我的生活，有你这样薄情的母亲，我真希望自己是个孤儿。”
“你说谁薄情呢，你自己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狼崽子，我生了你养了你，骂你几句你还记仇，给你安排对象变成要把你卖了，我是你妈，你居然还咒我死，你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啦！”
“你也知道你是我妈，可你尽过做妈的责任吗，你给过我关心吗，这几年你给过我一分钱生活费吗，你知道这些年握是怎么过的吗？”说着说着我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在大滴的泪珠滚出我的眼眶前，我提起包跑了出去。
离开他们家后，我一遍遍地反问自己，为什么我会对这样自私的父母依然抱有希望。父母真的是这个世界上门槛最低的职业，任何人，只要他想生育了，他就能成为父母，没有人会在乎他们是不是称职。当他们对你造成了伤害，又会有一大群人冒出来告诉你他们是为了你好。天下无不是的父母，这句话真是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父母没有经过孩子们的同意，把他们带到这个世界上，承受着人世间的各种苦难，如果他们不负担守护孩子成长的义务，那就应该施予他们世界上最严酷的刑罚。

那一年农历正月，春寒料峭，表姐邀请我回去参加她的婚礼。新郎是当地的一位基层干部，婚礼高调奢华，婚车是6辆崭新的黑色帕萨特，这在当时的江州绝对属于豪华规格。表姐则无疑是当时最美的新娘，她本来就漂亮，再搭配上精致的妆容，华美的婚礼服，成为全场最光彩夺目的焦点。
我对表姐说：“你终于嫁了你想嫁的人。”
表姐笑了笑，摇摇头：“谁知道呢，但愿吧。”
我很讶异，表姐继续说：“我跟他就见过几次面而已，第一次是相亲，两个人只是互看了一眼，之后就是两家人商量着怎么订婚结婚，彩礼陪嫁的事情了。”
“这么草率吗？”
“一直都是这样的啊，”表姐苦笑着说，“这是我们这里的传统，你如果不是念成了书，也要走这条路。”
表姐说的没错，这就是江州本地婚配的过程。因为适龄青年大量外流到沿海城市打工求学经商，使得当地的婚龄男女找寻配偶的途径非常单一，那就是相亲。媒人会根据双方的家世背景，结合女方的相貌，和男方未来的发展前景，做出匹配，并从中牵线说和。
这样的相亲一般会集中到农历新年前后，这时间正是外出务工的青年返乡过年的时节。第一次相亲一般会选在媒人的家里，男方及男方的亲友先到，女方相对矜持一点，先由亲友团前来审查，事实上女方在相亲时往往很难仔细端详男方的相貌，亲友们的建议将会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尽管女孩在这样的婚恋市场中占据一定的主动权，可是这种主动权同样充满了未知，她只能根据男孩的相貌和亲友的建议做出选择，两个人不会有，也没有时间有太多的接触的机会。她不知道他的性格，不知道他的喜好，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有身体或心理的残疾。然后双方父母之间便匆匆协商订婚结婚事宜，开始在彩礼和陪嫁上进行讨价还价，这时候也不会再有人顾忌女孩或男孩的想法，而完完全全变成了两个家族财物的交流。
表姐漂亮，心气高，几年间不断重复着这样的相亲，表姐说她已经看得麻木了，这一家是父母最满意的，说男方是个公务员，学历高脾气好，将来一定会对她好。表姐说她知道，主要原因还是这家给的彩礼最多，让她的父母最满意。
我问她：“你呢，你喜欢他吗？”
表姐犹豫了一下，笑着说：“傻丫头，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结婚过日子嘛，就是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感情这东西，以后可以慢慢培养嘛，首要之义当然是找个有钱的人家了，以后就能过上好日子啦。”
“对对，你那么漂亮，他一定会当宝贝一样疼你的。”我由衷地祝福道。
表姐笑着接受了，她端详了一下四周没有人，悄悄地说道：“明珠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真的不知道该问谁了，你是医生，一定要帮帮我。”
“你说，我只要能做到一定帮忙。”我打着包票。
“我以前做过人流，对夫妻生活会不会有影响，他会不会感觉出来？”
“不会的，只要你不说，他不会发现的。”
“这我就放心了，”表姐舒了一口气，又轻声问道，“还有一件事，我不想让他知道我以前有过男人，我想装成自己是第一次，你是学医的，一定会有什么特殊的办法吧？”
“你是说装处女吗？”我有些意外，没想到在深圳待了这么多年的表姐，做过别人的情人，又流过产，到头来居然还有“处女情结”，这本身就是一种充满反差的讽刺。
表姐红着脸说：“是的，这样他以后就会更珍惜我了。”
我哑然失笑：“这都什么时代了，你居然还把以后的幸福寄托在一层膜上。”

第十章
“不管什么年代，在这个方面，男人都是自私的。”表姐认真地说。
我无法理解：“在没有遇到他之前，凭什么你要为他守贞。”
“明珠，你接触的男人少，等你以后就明白了…”
“那就是一层结缔组织的膜而已，是女性生长过程中的一个零时器官而已，就跟乳牙一样，到了时间就会完成它的使命，失去生理作用。”
“男人在乎的不是这一层膜，是女人的第一次，第一次被男人接触和占有。他们总希望自己能是那个调教和探索的人，以满足他们征服和支配的欲望…”
“那就更不应该欺骗他了，如果他喜欢你，就应该喜欢你的全部。如果他真的有很深的‘处女情结’，接受不了你的过去，那就更应该跟他坦白，免得年长日久让两个人受到更深的伤害。”
“行了，妹妹，你读书都读傻了吧，怎么就不明白呢。我也说服不了你，反正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这对我以后的幸福至关重要。”
我并不想帮她这个忙，因为我觉得毫无意义，不过表姐再三恳求我，我只好说道：“其实医学上也有很多女性天生处女膜缺失的，不是每个人都会初夜见红。还有一种可能，有些女孩子剧烈运动，意外受伤等也会导致处女膜破裂…”
“他又不傻，这种解释他不会相信的，”表姐靠近我耳边，压低声音说，“能不能弄点血假装落红，房事之后我把它撒到床单上，肯定就能瞒过去了。可是我试过鸡血，猪血，它们一取出来很快就凝成血块了，破洞太多很容易被识破。”
“那怎么办，总不至于新婚夜现杀一只鸡，再想办法送进洞房吧。”我也是漫无头绪。
表姐连忙摇头：“那不行，一眼就被人看出端倪了，立马就露馅了。”
又思考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其实只要把血液保持在不凝固的状态，到时候备用就行了，也就是说只要对血标本做好抗凝就行了。抗凝，那就需要抗凝剂，想到这里，我已经有了主意，说道：“我有办法了，你安心出嫁，我去给你找不凝固的血。”
表姐半信半疑，见我笃定的样子也稍稍放下了心。

我来到当地的医院，寻找可以使用的抗凝剂。抗凝药是处方药，只有通过医生的处方才能在医院买到。我挂了个血液科的号，进了诊室。
见了接诊医生，我径直说道：“老师，我是一名医学生，正在给我家的猪治病，我怀疑它患上了肺栓塞，能不能从您这开点抗凝剂。”
医生饶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它患上了肺栓塞？”
我搜寻着记忆中肺栓塞的诊断标准，故作镇定地说道：“当然是通过体征了，它有呼吸困难，咯血，胸痛，听诊呼吸音消失，判断是栓塞部位的肺不张…”
“你怎么知道它胸痛呢？”医生指出来。
“…”我一时语顿。
医生不以为意，继续问道：“你再说说，准备怎么治疗？”
这个我倒是记得清楚，毕竟这也是考试的重点，马上凭着记忆流畅地说了出来：“治疗方法分外科治疗和内科治疗，外科治疗是找到栓塞部位，手术取栓；内科治疗主要是抗休克，溶栓。”
“说出你的溶栓方案。”
“常用的抗凝药有链激酶、尿激酶等，我想选用的是低分子肝素。”
“为什么？”
“因为肝素本身就是从猪的身上提取，有更好的生物利用度，较好的可预测的剂量反应和较长的药物半衰期。还有一个原因，肝素比较便宜…”
医生爽朗地笑起来，一边开处方一边说道：“好的，那我就把肝素开给你，祝你的猪早日康复。”
我拿着处方开心地正准备走，医生又笑着说了一句：“回到学校好好学习，希望你以后，能像对你的猪一样对待你的病人。”
“好嘞。”我笑着答应道。
我联系上表姐，到了婚礼现场，乘着没有人，把一小包混合了肝素的鸡血塞在了她手里。表姐问：“真的行吗？”
我认真地回答：“扮初夜的落红肯定是够了，不过婚姻的幸福还需要你自己把握。”表姐“嗯”了一声，满腹心事地接了下来。
婚礼结束我就回了学校，第二天表姐发信息给我：“成功了，谢谢你。”我莞尔一笑，不再理会。

大五这一年，很多老师问我，要不要争取保研，或是自己考更好的学校，我婉拒了，只是说自己学累了，想先参加工作休息几年再说。事实上我已经没有钱供自己继续读下去了，我必须要工作，必须努力改变自己的现状。
毕业之后我回了趟大渡口，在奶奶的坟前，我坐了整整一个下午。我以为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和过去那个总是生活在委屈中的自己彻底决裂，我就可以凭借自己的双手打拼出想要的未来。谁又知道，与不幸的童年相比，社会又是另一个吞噬人激情和梦想的炼狱。
毕业那年，我拿着医学本科毕业证书，穿行在无数个求职市场，屡屡碰壁，且不说本科生在求职市场上含金量本来就低，很多用人单位又明确表示不接受女性。有的单位会含蓄地告诉你，女同志不适合我院高强度的工作，有的则索性直白地讲明，除非你保证五年内不生孩子，我们才会考虑接收的可能。
心灰意懒之后，我决定回江州，在表姐的帮助下，我进了一家妇产科医院。这是一家民营医院，与公立医院动辄花上数十万元才能托关系入职不同，民营医院对年轻医生求职者几乎来者不拒。他们甚至会花心思把你包装成一个学成归来，拥有一定学术地位的名医。
这个世界上，每个行业都有它的生存之道。我无力改变这个世界，当然要尝试着去适应它。于是我学会了察言观色，学会根据患者的经济条件和诊疗意愿，决定何种治疗手段，我会有意夸大一些疾病的危害，诱导患者小病大治，我也会虚构一些药品和治疗的疗效，鼓励他们购买和使用，为医院和自己创造效益。我还会多开一些检查，因为检查项目往往会有不菲的回扣。
如果说社会是一个大染缸，每个人主动或被动污化的过程中都会有一段阵痛期，那么我的阵痛期真的非常短，短到很多老医生都怀疑我是否之前就在民营医院工作过。
就在我似乎迅速地适应了这份工作，并在背离学医初衷的路上越走越远的时候，一件事情警醒了我，这件事情同样差点毁了我。
那是一个七个月孕龄的女孩来咨询流产的问题，女孩十几岁的光景，高中生的样子，画着精致的浓妆，言语间却充满了社会女孩的风尘气。我如实告诉她，这么大月份的孩子已经发育成熟，生下来也是可以存活的，如果强制流产风险很大，甚至可能导致一尸两命。如果坚持不要，可以提前引产，但是如果引产出活胎的话，就比较难办了。
“你们引产吧，如果还活着就替我把他掐死。”女孩面无表情，冷冷地说。
听了这样的话，我心里不禁一寒，尽管我有着一双薄情的父母，可是见到这样冷血的母亲，仍不由得感到心寒，虎毒尚不食子，人狠起来真的比禽兽还不如。我不知怎么回答，只是继续劝说道：“要不要和家里人再商量商量。”
“不用商量，我自己的事自己说了算。”女孩很坚持。
我并不是滥情的圣母，既然患者如此坚持，我也只能按她的意愿去治疗，但是这么大的事情总归要有个监护人在场，于是我继续说道：“如果引产的话，需要家属或是监护人签字的。”
“为什么要监护人，我已经年满18周岁了。”女孩反问道。
“唔，那我能看一下你的身份证吗？”
“你有完没完，”女孩终于不耐烦了，骂骂咧咧地说道，“我就是想打个胎，你怎么那么多废话，你是不是特别想让我生，那我生下来你替我养行不行。”
我一时语噻，女孩继续怒气冲冲地说：“我也真是醉了，来医院打个胎还要查身份证，你们医院到底行不行，不能做说句话，老娘省的在你这耽误时间了。”
女孩的争吵声引来了隔壁的老医生，她姓冯，一个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妇女，具体经历不祥，被医院包装成具有三十多年临床经验的妇产科权威专家。她一进来就不迭声地安抚生气的女孩：“对不起啊，小胡是新来的医生，太年轻没有临床经验，有些情况她不大了解。我是这里的主任，你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说，我一定帮你解决。”
女孩见冯医生这样说，情绪缓和的很多，简单交代了一下病情，说道：“我就是想打胎，不管是流产还是引产，我就是不想让他活着生出来。”
“可以可以，没问题，我们这里有最先进的引产技术，还有最好的康复护理，保证你呀，手术完了还跟大姑娘一样，啥都看不出来。”冯医生的嘴巴像裹了蜜一样，越说越来劲。
女孩心满意足，跟着冯医生去办手续交钱，出诊室时还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第十一章
女孩住院后，马上输注缩宫素进行引产前准备。随着缩宫素剂量的加大，女孩的产程慢慢启动了。在一阵阵宫缩的镇痛中，女孩慢慢开始分娩，与别的孕妇对新生命出生的期待不同，女孩却对他充满了怨恨和厌恶。我轻声问冯医生：“如果生下来是活胎怎么办？”
“把他掐死啊，或是扔水里淹死，这么一个小家伙，我们有一千种方法把他弄死。”冯医生似笑非笑地回答。
我脸色煞白，不敢相信听到的话。
“很残忍是不是，可是比起他的母亲，我们顶多算是微不足道的帮凶。换个角度讲，即使不是我们，他母亲也会通过其他人，其他方式杀死他。所以说杀死他的是他的母亲，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冯医生认真地说道，既说给我听，也是在说给自己听。
正如担心的一样，女孩娩下来一个活婴。不知是懊恼还是惊叹，冯医生暗骂了一句：“妈的，这都能活，这娃命可真硬。”
助产士抱着的小孩，送到女孩身边：“是个女儿，你要不要看一眼。”
女孩别过脸去，眼皮都没抬一下。
冯医生向助产士使了个眼色，故意大声说道：“给胎儿打一针杜冷丁，让她走的开心一点吧。”说完尾随着助产士溜出了产房。
产房里只剩下我和女孩，我处理完胎盘，洗好手守在女孩旁边，下意识地担心她会伤害自己。但是女孩却一直在若无其事地玩着手机，我看着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女孩听到了，诧异地看向我，转而不以为然地说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狠心，刚出生就把孩子抛弃了，觉得我不够资格当一个母亲。事实上我的确不够资格，所以我才不让她出生。”
女孩定睛看向我，眼神深邃的可怕：“因为我给不了她母爱，给不了她幸福生长的环境，所以我不让她出生。这比把她生下来，却对她不管不顾，任她自生自灭要仁慈的多了吧。”
女孩的话让我想起当年自己和妈妈争吵时说过的话，你那么不待见我，怎么不在出生的时候把我掐死呢。真的遇到了一个敢于掐死自己孩子的母亲，我已经分不清楚，生而不养与将婴儿扼杀在襁褓到底哪一种更残忍，哪一种算仁慈。
不一会儿，冯医生走了进来，脸上洋溢着喜悦，却刻意掩饰住笑意说道：“孩子我们已经处理了，你就放心吧，我们一定把你照顾好，让你看起来还跟小姑娘一样。”
“要不要让她再看孩子最后一眼。”我提议道。
“看什么看，尽出馊主意。”冯医生瞪了我一眼，义正言辞地说道，“患者刚分娩完，这时候很容易感染，死胎全身都是细菌，万一传染了患者怎么办？”
女孩一听说有细菌会感染，马上放弃了再见最后一面的想法。只有我，对冯医生破绽百出的说法和她一系列蹊跷的行为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出了产房，我径直质问冯医生：“女婴呢，你们弄哪里去了？”
冯医生瞪着我，一副色厉内荏的样子，冷着脸喝道：“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瞎搀和，不要多管闲事。”
“我接诊的病人，我有知情权。”
“死了。”
“死了？尸体呢？”我追问。
“你是不是故意的，”冯医生换了个面孔，重新审视着我，“你说吧，想要多少钱，不过我得提醒你，拿这个钱可有点烫手！”
“我不要钱，我就想知道你们把女婴送到哪里了？”
冯医生被我追问的没有办法，无奈地说道：“行，我带你去看。”
冯医生领着我，走到楼上的新生儿病房，在一只没有登记姓名的保温箱里，赫然发现了那个小家伙，她正眯着一双小眼睛，蜷缩在被褥里，啃着自己的手指头。
我有些疑惑：“不是说处理了吗？”
“处理！”冯医生夸张地笑道，“你知道有多少家庭因为没有孩子陷入到离婚的边缘吗，你知道有多少失独的父母沉溺在孤独的煎熬中吗，你知道有多少独生子女的家庭想给孩子领养一个弟弟妹妹吗，这样一个刚出生的健康的孩子，该有多少人想挤破了头来争抢。她是什么？她是钱，是幸福，是希望。我能就这样随随便便把希望扼杀吗！”

我听出了端倪，试探着问道：“你准备把她卖了？”
“不是卖，是用一种更好的方式来安置她。”
“不需要通知她妈妈一声吗？”
“通知她干嘛，让她再把孩子掐死吗？虎毒不食子，她这种人根本就不能算人了，我犯不着再跟她说。”
很显然我无力反驳她，但仍指出我最担心的问题：“这样合法吗？”
“法？”冯医生嗤之以鼻道，“这里不合法的事情多了去了。如果要合法，那咱们现在就去把孩子弄死，你愿意吗？”
我无言以对，冯医生见我不说话，又低声劝说道：“这件事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这样吧，孩子出手以后，我封个五千块钱的红包给你。”
“钱我不要了，你们帮孩子找个好人家就行了。”我冷冷地回应。
“这个你放心，医者父母心，当然要为她找个好人家了。”冯医生满脸堆笑地答应着。
我不再理会，转身出门离开，身后传来冯医生装腔作势的话语：“都在这个粪坑里，你给我装什么仁慈！”
我知道她在说我，但是不愿意再去争执，只好装做没听到赶紧走开。
正如冯医生说的，有太多的家庭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渴望领养一个孩子，尤其是这种刚出生的父母因为特殊原因遗弃的孩子，在领养市场更是受到人们的追抢。
风声刚被放出去，不到一个小时就有两对夫妻闻讯赶来，一对是失去独生子女的老夫妇，还有一对是罹患不孕症的中年夫妻。
老夫妇是中学老师，骑着自行车赶过来。见了孩子后二话不说，把存折从口袋里掏了出来。老先生扶了扶眼镜框，激动地说道：“女娃我们要了，这张存折里有六万多块钱，是我们的全部积蓄，烦请转交给孩子的母亲。”
我忍不住问：“你们把积蓄都拿出来了，以后怎么生活呢？”
老先生赶紧解释道：“我们俩都有工资，退休了也还有养老金，养个女娃绰绰有余不费力的。”
老先生看我们犹豫，马上带着哭音说道：“我们以前也有一个女儿，都已经二十多岁了，长得特别漂亮，也特别孝顺，去年车祸走了。你们都年轻，不知道没了孩子的滋味。自从没了孩子，我和老伴连活下去的动力都没有了。”
冯医生不置可否的答应着，又看向那对中年夫妻。中年夫妻穿着都很考究，经济条件显然比老夫妇要高出不少。妻子看了孩子后，又向冯医生询问了孩子母亲的一些情况，身高、相貌、学历、家庭背景等等，冯医生将知道的信息一一做了交代。
妻子又和丈夫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才对冯医生说道：“十万，我们要了。”

冯医生喜笑颜开，一个劲地点头道：“没问题没问题。”
年老夫妇见情况不妙，赶紧上来哀求：“医生，我们两口子虽然没那么多钱，可是我们一辈子教书育人，对社会对国家还是有些贡献的，希望你看在这一点上，多考虑考虑我们…”，话没说完，就被冯医生打断了，她说道：“两位老人家，你们都这么大岁数了，说句不好听的话，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你们想想，万一哪天您两位都走了，留下小女孩一个人可怎么办。”
老先生还想说话，又被冯医生堵住了：“老人家，真不是因为他们给得钱多就送个他们的，我们完全是出于为孩子的未来考虑，请你们谅解。”
老年夫妇没有办法，叹着气走了。
中年夫妻如愿抱得宝贝归，又留下一万元说要帮女孩妈妈把医药费结了，毫无意外，这些钱也全落入了冯医生的口袋。几天后女孩出院，八千多的医药费一分钱没少交。
这件事情之后，我对冯医生的医德和人品渐渐有了看法，平时的工作中，也渐渐没有了往日的尊敬。冯医生看在眼里并不说破，仍旧每天端着一副专家的架子对我颐指气使。
直到那位杨姓病人的出现，我才意识到，为什么古人会说出“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这样的至理名言。
杨姓病人也是个早孕的准妈妈，本来是冯医生接诊的病人，她来就诊的时候冯医生刚好不在，就到了我的诊室。
病人说：“检查都做完了，冯医生说今天就可以做手术。”
我检查着化验单，随口问了一句：“为什么要做人流？”
病人说：“怀孕前被家里的猫抓了一下，就去医院打了狂犬疫苗。因为对胎儿有影响，所以决定流掉。”
“这就流掉了，”我有些惊讶，解释道，“你知道人类受孕过程有多艰难，它是多少种巧合不早不晚地契合在一起才完成的。你就因为一针疫苗就这样轻易地决定把孩子流掉，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我说的当然不是危言耸听，人类受孕的过程的确是充满神奇的，一颗幸运的精子如约与来自卵巢的卵子相遇在输卵管，两者结合成受精卵。受精卵没有立刻扎根安家，而是经过七天左右的长途迁徙，到了子宫腔后，才着床在子宫内膜上，然后才开始不断地生长发育。这个过程中但凡出现一点意外，就会导致流产或宫外孕。
病人似乎很惊讶，疑惑地说道：“难道打疫苗对胎儿就没有影响吗？”
“可能有，也可能没有，我们不能因为这点可能，就终止妊娠的过程，生命的诞生每天都处在各种各样未知的风险中，我们无法规避所有的风险，事实上人流手术也存在相当的风险，甚至于可能比疫苗致畸的风险还要大。”我诚恳地说道。
“是吗，可是冯医生告诉我们，这种影响非常大，她建议我做流产，还跟我说流产手术很安全，用了国际上最先进的冷冻治疗技术，恢复快疗效好无任何副作用。”病人疑惑地说道。

第十二章
一听到是冯医生这样说，我心里像咽了一只苍蝇一样，竟不知怎么回答她。只好冷冷地说道：“每个医生会根据自己的知识经验给出不同的诊疗建议，最后决定权当然还在你们自己，事实上这个真的不是什么大问题，你自己再考虑考虑。”
病人犹豫了，艰难地思考着。
不一会儿冯医生回来了，病人立刻迎上去说道：“冯医生，刚才那个小医生说疫苗影响不大，建议我留下来…”
冯医生瞥了我一眼，轻蔑地说道：“她啊，新来的没啥经验，你听我的不会错，我已经有三十年临床经验了。”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要不我留下来得了，毕竟我们好不容易才怀上这个。”
“那你可想好了，万一生下来缺胳膊少腿的，那就是你一辈子的负担了。”冯医生警告道。
“那还是算了，那就算了吧。”
“就是嘛，我跟你说，人家就张口闭口两句话，动动嘴皮子把你打发了，她倒是省事了，你们呢，万一生下个畸形的孩子，她又不用帮你们养，还不是你们自己受罪。”
“是是是，幸亏您来了，要不然我差点就信了她的话。”病人连连称幸道。
听着她们的对话，我也只能苦笑着摇摇头。一个护士看到了这一幕，走过来伏在我耳边说：“胡医生，多学着点吧，这回你知道为什么她的业务量每次都是最高了吧。”
我讶异道：“为什么，难道就是因为骗病人手术？”
“她看的病人十个人里有九个要被她忽悠得做手术，不管你怀没怀孕，你怀孕了就说胎儿发育不好，你没怀孕就说你宫颈不好，反正都得做个刮宫手术。称奇的是病人还都相信她，她说啥就是啥，她让干嘛就干嘛，你说她给她们灌了啥迷魂汤了。不过也不得不承认，人家就是有这个本事。”
“她这不是本事，是犯罪。”我冷笑着说。
“谁说不是呢，不过她上面有人帮她兜住了，你可能还不知道吧，她连医师资格证都还没有呢。”
“什么！”我吃了一惊，“那她就是在非法行医啊，医院呢，怎么能允许她独立坐诊，独立做手术，万一出事了医院兜得住吗？”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幼稚可笑，医院当然是默许的了，要不然也不会刻意地包装她，把她塑造成一位经验丰富的名医。而她显然也没有辜负医院的投入，为医院赚取了丰厚的利润。
就在我和护士说话的时候，冯医生已经领着病人进了人流室做手术去了。
护士也进去帮忙了，我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翻看起了报纸。过了十多分钟，护士走出来叫我：“胡医生，冯医生请你帮忙，你快进来吧。”
我走了进去，病人安静地躺在手术床上，显然还处于麻醉之中。冯医生正焦头烂额地做着手术，见我进来立刻和颜悦色地说道：“小胡，来帮我把把关，我感觉刮得差不多了。”
“有您这样的专家在，我怎么好班门弄斧。”我故意说。
“你可别笑话我了，我是野路子出生，不像你是正规学校出来的。”冯医生有意无意地奉承了几句，又指着术野说道，“这个宫腔里老有东西出来，我都刮了好一阵子了，你来帮我刮刮，看看是不是干净了。”
我不疑有他，接过刮勺伸进宫腔里轻轻地刮了一下，取出来一看，赫然发现是一段大网膜。很明显，子宫早就被她刮破了。
“已经破了，赶紧跟病人交代清楚，做手术修补吧。”我冷冷地说道。
“这怎么会，这怎么可能，我做得很小心啊…”冯医生尴尬地解释道。
我没有理会，径自离开。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简单的一次同事之间的互相帮助，却没想到竟变成了冯医生推卸责任攻讦我的手段。冯医生这样跟院领导反应：“手术我已经做好了，考虑到小胡是新员工，本着指导新人培育新人的原则，我就让小胡感受一下清宫手术宫腔刮干净的感觉，谁知道小胡下手没个轻重，一下子就把病人的子宫捅破了，给病人造成了严重伤害，引发了医疗事故，也给医院造成了这么大的麻烦。”
听到这个说法，我怒不可遏，立刻找她对质。
她正在门诊接诊病人，几个病人围在她旁边，一脸认真地听着她宣讲。我径自走过去，捡起桌子上的报纸甩在了她脸上，嘴里怒骂道：“老骗子，又在骗人啦。”
她被甩的措手不及，捂着脸惊道：“你疯了…”
“呦，真是不好意思，耽误你忽悠病人了，耽误你为医院创收了，要不等您一会儿，等她们被你忽悠上手术台了再找你。”
她哪里能想到我会说出这么挖苦的话，噎在那里，一个劲地嚷嚷道：“你发什么疯，你发什么疯…”
那几个病人哪见过这种架势，站在旁边完全看傻了。我冲着他们笑了笑，大声说道：“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吗，这位冯名医，这位号称拥有三十多年临床经验的老专家，其实就是个改了行的老护士，到现在还没考到医师资格证呢。不要说给你们做手术，就连给你们开张处方的资格都没有。你们还傻呵呵地在这里听着她瞎忽悠，别等会被骗了还帮着数钱呢。”
冯姓妇女更确定我发疯了，一个劲地嘟囔：“你真的疯了，真的疯了…”
医院的医生护士们听到我们的争吵，全都围观过来。看着人群越聚越多，我才开始高声申诉起来：“这个老骗子给病人做宫腔钳刮手术，下手没个准头把人家子宫弄破了，叫我去帮忙的时候让我发现，完了她就把屎盆子往我头上扣，把责任全推给我说是我捅破的。你们说说，这样卑劣无耻，阴险歹毒的人还算是人吗？”
控诉完了我又指着冯妇骂道：“你说说你也活了大半辈子了，就算不为你自己着想，为你儿孙后代也应该积点阴德啊。不该清宫的病人你诱骗她们清宫，不该流掉的孩子你鼓动她们做人流，这种沾血的钱你赚着不觉得亏心啊，深更半夜午夜梦回的时候，你就不担心那些婴儿的冤魂回来找你复仇吗？”
一番话讲完，有个围观的医生忍不住鼓起了掌，被旁边的人拉住了。我才注意到，医院领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现场。院长铁青着脸冲我叫道：“胡明珠，你发什么疯，赶紧回去听候处分。”
骂完了心里的怨气也出了，我耸耸肩，从容地离开了。

清宫手术出现子宫破损，医疗损害程度并不大，民营医院在处理医疗纠纷方面极富经验，速度也非常快，基本会在第一时间赔钱了事。无论是哪个医生的责任，医院也最多只是处罚一些奖金。可是冯春梅却不愿意善罢甘休，扬言与我不共戴天，要置我于死地。
我不以为意，琢磨着大不了辞职走人，所以也没有放在心上。事实表明我还是低估了冯春梅的能量，几天后医院突然出具一份报告，指出我违反执业医师法相关内容超范围执业，违规使用药品，未获得患者监护人同意给患者做手术等多项罪证，并留下了大量的文字资料，决定上报卫生局吊销我的医师资格证。事实上这几项罪行在小医院里太普遍，也是这家医院医生的常规操作，因为医院小，部门分科不全，很容易出现一个妇科医生把外科的手术做了，把内科的药开了，而所谓的未获监护人同意可能只是病人谎报年龄，就没有寻找监护人签字罢了。这些事情说大不大，若说小，一旦上纲上线的话，真的能把一个医生毁掉。
因为这些问题被吊销医师执照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吊销了医师资格证就失去了行医资格，不仅前面的工作经验都白白浪费，吊销后两年内也不能参加医师资格考试。影响当然还远不止于此，没有医师资格证，就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即使找到工作，收入上也将大打折扣。这对于已经完全失去经济来源的我而言，不啻于五雷轰顶。
我向院领导申诉，院领导避而不见。有人建议我向冯春梅服软道歉，我愤然拒绝，并放言：“她就是逼得我上大街要饭，我也不会向这个老骗子低头。”
医院向我下发了停职通知，我怒而去找院长理论，却被保安挡在了门外。我又气冲冲地去找冯春梅，她看到我过来，脸色都变了，立刻找房间躲了出去。那一天，我就像一头发怒的豹子，虎视眈眈地盯着那几个人，看到谁就恨不得冲上去把他咬个稀烂。事实上我早已是一只被他们捆缚在砧板上的羔羊，任我怎么挣扎，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手起刀落地宰杀。
什么叫色厉内荏，什么叫外强中干，那就是那个时候的我，我把自己包装的凶悍泼辣，只是为了掩饰住内心的那种无力感。
离职已成定局，我只好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放在一个纸盒子里准备搬回宿舍，到了宿舍才发现我的生活用品已经被人扔在了屋外。这是我第二次被人从寄居的地方赶出来，就在这一刻，我强撑的坚强终于崩塌了。
我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十三章
那一刻我的脑子里没有任何想法，只是觉得自己压抑的太久，撑了太久，就是想哭出来，而且我也知道，哭完了就完了，我还要努力面对一地鸡毛的生活。不知道哭了多久，我擦干眼泪，拍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
首先要解决住的问题，我在长途车站附近找了一家廉价的小旅馆住下。安顿好后，我开始着手找工作。本来想腆着脸去请表姐帮忙，可是表姐怀孕了在家里养胎，我也不好意思去打扰她，就自己挨家挨户找起来。江州的医院就那么十几家，公立医院肯定不敢指望了，不要说交不起那高额的门槛费，就算凑齐了，如果没有认识的人都不知道打点给谁。那就是在剩下的私立医院中找了，江州的民营医院里，效益最好的就是我之前工作的华美妇科医院，其他的等而下之，总共有差不多八九家，我就把它们排了个顺序，挨个去找工作。
结果我去了第二家就失去了继续找下去的信心，他们一听说我是从华美妇科过来的，都把头摇得像泼浪鼓一样。我不解，拉住一个人问原因，那个人问我：“你是不是叫胡明珠。”
我很诧异，问：“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不仅我知道，江州市区所有民营医院都知道了你的名字，这里没有人敢聘用你。”
“为什么？”我追问。
“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是得罪过一个人，不过她只是个没有医师证的老骗子罢了…”我如实回答。
“她是不是姓冯？”
“是啊…”
“就是她，冯春梅，你知道冯春梅的老公是做什么的吗？”
“做什么，江州市长吗？”我故意反问道。
那个人会意的笑了笑：“倒不是什么大官，医保办一个普通的老科员罢了，可是这种小官级别虽然不高，却攥着我们民营医院的钱袋子。每年我们医院的医保金额核算、报销都要从他手里过，这一点权利可就吓死人了，你说我们能不怕他吗？所以他老婆，一个连医师证都没有的老护士，才会在华美妇科医院里面呼风唤雨啊。”
“这么说我在江州就只剩下死路一条了。”我凄然道。
“我很同情你，但是我们真的没有办法。”对方诚恳地说道。
我放弃了求职，拖着沉重的步子回了旅馆。旅馆的老板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看出我满腹心事，就搭讪道：“小姑娘，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如果在平时，这样的搭讪我顶多一笑而过，可是人到难处，就这么一句普通的问话，就已经让我扑簌簌滚下泪来。
“小姑娘，别哭啊，”老头见我哭的厉害，有点慌了神，“到底遇到啥事了，被人欺负了吗？我跟你说，这世上就没有迈不过去的坎，你不要着急，说出来，让大爷帮你分析分析。”
我畅快淋漓地哭了一通，才说道：“我被人陷害，丢了工作，现在也没有其他单位敢要我。”
老头笑了笑：“这叫啥事啊，不就是找不到工作吗，只要人没事，其他的事都不叫事。这世上有三百六十行，哪一行都饿不死人，大不了改行呗。”
“改行，”这句话点醒了我，这倒不失为一个权宜之计，“可是我能做什么呢？”
“小姑娘，你要是不嫌辛苦，不怕丢面子，就帮我到长途车站拉客人，拉到一个给你十块钱。”
“拉他们来住你的小旅馆？”
“是啊，你拉到一个，我就给你十块钱，拉到五个就是五十。”
我思考了一下，咬咬牙说道：“一个十五，我保证每天给你拉满五个人。”
“你这丫头倒挺会讨价还价。”老头笑着嗔怪道，不过仍然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我又开始涉足了一个全新的行业，为了熟悉规则尽快入行，每个晚上我都会到长途客运站蹲守。
一旦有长途客车到站，我就第一时间冲到出站口，举着旅馆的牌子大声推销。同时跟我一起拉客的还有几个四五十岁左右的大妈，因为我长得比较年轻，总会被一些不怀好意的旅客骚扰。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也为了提高拉客的效率。我尽量把自己打扮得和那几位大妈一样，比如故意把自己的头发弄得乱蓬蓬的，穿着较土气的中老年女性服饰，甚至刻意学着她们说带地方口音的普通话。
时间长了，我也学会了一些揽客的小伎俩，比如故意夸大旅馆的位置和条件，等旅客快到了才开始一点点透露现状，这时候旅客已经付出了时间成本，往往会无奈地选择就范。比如油嘴滑舌地跟旅客开着无伤大雅的荤笑话，有意无意地透露旅馆附近有很多失足妇女出没，吸引单独出行的男旅客。
我的业绩很出色，最多的一次甚至招徕了十二位旅客，导致老大爷的旅馆爆满，最后不得不劝走一个。
老大爷说：“小胡姑娘，我确实没有看错，你就是那种不管做哪一行都能做得很出色的人，因为你做事认真，肯用心思，敢打敢拼。”
我笑了笑没有说话，如果可以选择安逸，没有人希望劳碌，若是能现世安稳，谁愿意颠沛流离；若是能岁月静好，谁愿意负重前行；若不是无所依靠，谁又愿意选择坚强。
因为私立医院的求职造拒，我只能再把眼光转向公立医院，好在卫生局每年会有一个公开的招聘考试，如果能考进前三名，或许就不需要私下再打招呼送钱了。于是我白天积极准备卫生局考试，晚上就到长途客运站拉旅客住店。
就这样过了快一个月，时间接近新年，年底返乡的人越来越多，很多偏远乡镇的人赶不上回乡的车，不得不选择在江州留宿，我们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做了。此时的我已是熟门熟路，不仅仅帮老大爷一家旅馆拉旅客，还兼顾另外好几家旅馆。
这一天我拉了二十八个客人，想再拉两个凑足三十个就回去休息。
很快我便寻觅到了两个年轻人，他们各扛着一个帆布包，正东张西望地寻找着什么。通过他们的衣着我判断出是两个务工返乡的打工仔，肯定误掉了返乡的公交车，想打车回去又舍不得，两个人正拿不定主意。我瞅准机会搭讪道：“两位老板，住宾馆不，有电视有空调还有二十四小时热水，价格公道，两个人才六十块。”
他们并不搭理我，其中一个高个子的人冲我摆摆手：“我们在等人，不住旅馆。”
我并不放弃，依旧劝说道：“六十块钱又不贵，你们现在打车回去也得大几十吧，还不一定能找着车…”
“谁说找不到车了，”高个子不服，指着路边的一排黑车，“那不都是车吗？”
“那些车你们敢坐啊，”我故意夸张地说道，“那些都是黑车，谁知道他们会把你送到什么地方去。前几天就有个打工仔回来，揣着一年辛苦赚的几万块钱，打了一辆黑车回去，结果半路上让人给丢在了野湖里，钱被抢了，命也丢了。”
“你说得真的假的？”两个人显然被吓到了。
“那还有假，我姨亲眼看到了尸首，说在水里泡了一天一夜才被人发现，肚子涨得跟个球一样，死的那个惨呦！”我一边说一边打量他们的神情。
两个人窃窃私语，另一个说：“要不我们住下吧，六十块钱也不算多。”高个子还在犹豫，又看着我反问一句：“谁知道你那个宾馆是不是黑店？”
“老板啊话可不能乱说，我们这个宾馆是在公安部门登记备案的，我们绝对保证入住旅客的生命财产安全。我实话跟你们说，你们是我拉的最后两个客人了，你们要是再犹豫，估计就没位置了。现在是年底，生意太紧俏了。”
两人终于不再犹豫，高个子拍板道：“行，你带我们去吧，可别绕太远。”
“放心，宾馆很近，步行十分钟就到。”
我开心地领着他们正准备走，一个胖女人突然挡住了去路。这个人我认识，她也是帮宾馆拉客人中的一员，大家都叫她胖三。拉客住店这一行从来都是各凭本事，你能把人忽悠去你那就是你的能耐，照理说旁人不应该眼红。可能是我拉客的效率太高引起了他们的反感，又或者是我确实挡住了她们的财路。所以那天，胖三对我发难了。
胖三并不跟我说话，而是满脸堆着笑对那两位旅客说：“两位老板，去我那住呗，我那有小妹，又便宜又漂亮，五十块钱陪你们一夜。”
胖三的话很有诱惑力，两个人明显动了心，矮个子还追问了一句：“真的漂亮吗，别长得跟你似的让人倒胃口。”
“哪能像我呀，要真像我这样就让你们白搞，不收你们一份钱。放心，她们一个个长得都跟张柏芝、林心如似的。”
矮个男子猥琐地笑道：“像你这样，白搞我都不愿去…”
眼见两个人已经铁了心跟胖三走，我从失望转为愤怒，气冲冲地对他们说：“你们别忘了马上过年了，警察们可也等着钱过年呢。这个时候去嫖娼，百分之百蹲号子加罚款，只怕你们过年也要在看守所里过了…”
“胡明珠你胡说什么呢！”胖三首先发难。
我不甘示弱：“胖三，是你先坏了规矩，抢我的客人。”
“谁说是你的客人了，他们跟你走了吗？”
“他们当然跟我走了，你眼睛瞎了吗！”
在我们争吵间，两个年轻人一溜烟都跑了。几个和胖三相熟的中年妇女围了过来，她们也是做拉客住店这一行的，近一个月被我抢了不少生意，早已对我心怀不满。如果只是面对一个胖三，我心里一点都不发憷，她虽然胖，但是个子小，而且年纪比我大，跟她打起来我不会吃亏。可是现在面对她们一群人，双拳难敌四手，看来今天多少要吃点亏了。

@静香梧桐 2019-08-19 11:30:39
奇怪，今天早上看的还更怎么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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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记得更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