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线航班空空落落，我在客舱后部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心中暗自庆幸。
我对独处的追求，愈是年迈愈来得迫切，那是种不可言表的享受。不必山林静穆，亦不劳青灯古佛，即便独酌于欢声雷动的小饭馆，或行走于喧嚣的闹市，只要身边没一个认识的，就成。
独处便于阅读、观察、品味、思考，让思绪飞出牢笼，把前生今世浩如烟海的炎凉沧桑，在漫不经心的闲适中沉淀做数理方程一般的简约，无疑是愉悦的，也不乏惊喜。
飞机滑跑、起飞，越升越高。流痕纵横的柴达木荒漠和寸草不生的布尔汗布达山脉，都远缩做广袤的、不真实的图案。隔着大片山脉间的台地，巴颜喀拉山顶的冰雪与它上空凝止不动的白云已混做一带模糊。
我闭上眼睛，安静地听着发动机重浊的轰鸣转为轻柔的嗡嗡，呼吸着机舱由格尔木带过来的空气。
小城格尔木天青水碧，高杨夹道，行人、车辆极少。每回办完公事，我总要在街边林荫下找个长椅坐会儿，听听风中白杨的萧骚，吸几口波斯菊略带苦涩的香气。夕阳低垂，草木，行人，不远处沙松乌拉光秃秃的山脊，都被一天里最后的日光涂抹得黄艳艳的。
乘务员递给我一只夹着酱牛肉的烧饼，一瓶纳赤台出产的矿泉水，便没了踪影，世界突然变得空荡荡的。我咬了口烧饼，酥脆的饼皮在齿间嘁嘁嚓嚓作响，一边自嘲地想到我的关于独处的理论，其实再假不过。
脚下的荒漠却已幻做各种图像，像戈壁，像密集的干涸了的河床，像新月形的沙丘。黄沙自顶及踵，亲昵地拥抱着布尔汗布达山。绿洲、盐田，精致地切割做整齐的多边形，静静地镶嵌在荒漠深处。
慢慢飘来的想必是茶卡盐湖，看着像只干巴巴的、草履虫形状的坩埚。四千平方公里的青海湖不过是凝止不动的一片淡蓝，湖心山像尾纤细的鱼。
我不知道别人对青海湖什么印象，只知道同一个我，空中见到的与地面所见没什么不同。这一点儿不令我惊讶：遥远的过去，尚未来过青海湖的时候，我对它的想象居然与后来亲眼所见没什么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