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树一个箭垛

中国故事之408：歌仙刘三妹

一苇 述

岭南人刘三妹，传说是黄鹂鸟托生，天生会唱歌。才两三岁，别家孩子还在学说话，她就“伊伊呀呀”唱起来。
她唱什么呢？
看到小公鸡，她要跑去捉，一边捉，一边唱：“鸡公仔，尾婆娑；三岁孩童会唱歌，无需爹娘来教我。”
看到萤火虫，她要跑去追，一边追，一边唱：“萤火虫，吊灯笼；一时飞到桃树下，一时飞到草丛中。”
晴天她唱歌，雨天她也唱歌：“落雨大，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买，阿嫂出街着花鞋……”
七岁那年，三妹跟随二哥进学堂读书开蒙，诗词曲赋过目不忘，诸子百家一通百通，二哥作诗，三妹作歌——无论指定什么题目，她总能立即作成一支歌，冲口唱出来，歌声啘啭，韵律悠扬，远近乡邻都爱听她唱歌，人人唤她“女神童”。

一年又一年，刘三妹长大了，模样儿越长越水灵，歌儿越唱越神奇。
十二岁那年春天，三月三，禾苗正长得青绿喜人，突然间，铺天盖地飞来一大片蝗虫，如云如海，雨点一般密砸砸扑向水稻田。那会儿，刘三妹正在窗边梳头，看到蝗虫袭来，她把半成的辫子甩开，来不及穿上绣花鞋，一手抓起铜锣，赤脚就奔向水稻田，她一边敲锣，一边跳舞，一边唱歌：“蝗虫蝗虫你莫狂，山歌似火烧你肠，敲锣打鼓索你命，锣鼓声中虫死光！”
她仿佛着了魔，歌也有了神力，歌声锣声传到哪里，哪里的蝗虫便落地死亡。一时间，人们纷纷学着她的样子，披散头发，敲锣打鼓，高声歌唱，狂歌乱舞，到田间驱赶蝗虫。蝗虫死的死，飞的飞，不一会儿，就死光灭净了……就这样，庄稼保住了。
后来，为了纪念刘三妹驱逐蝗虫的功绩，人们在田间建起“刘三庙”，每年三月三，人们在庙里庙外挂起灯笼，敲锣打鼓，唱歌跳舞，抬起刘三妹的人偶列队游街——这种活动叫“跳刘三”，也叫“跳禾楼”，据说可以驱逐虫灾，催促禾稻生长，保佑五谷丰登。

十四岁那年夏天，刘三妹坐在大榕树下绩麻。当时骄阳似火，天气酷热，虽然在树荫里，但绩麻碗里的水很快蒸干了，三妹到水井打水，然而打不上水来。
于是三妹一手抱起麻篮子，一手端起绩麻碗，朝白云山走去。走过水稻田，只见田地干涸，稻叶病蔫蔫地低垂下来；走过菜地，只见菜叶枯黄，干得直冒烟。种田人架起水车子，可是河涌的水位太低了，根本抽不上水。
三妹加快脚步往山上走，来到云雾缭绕的地方，她放下麻篮子，双手捧起绩麻碗，高高举上头顶，放声歌唱：“三妹绩麻一碗水，一碗水来润禾菜。山歌招得雨云聚，水满田畴好雨来。”
天上的雨云听到三妹的召唤，不再四海云游，纷纷朝她飞来。不一会儿，乌云密布，“哗啦哗啦”下起大雨——三妹的绩麻碗水满了，庄稼地水满田畴，干旱解除了。
刘三妹唱歌引雨的模样留在山上，她用过的麻篮子、绩麻碗也成为山上的神迹。后来，白云山也被称为“三妹山”，又叫“刘三妹”。每逢久旱不雨，人们总要上三妹山祈请刘三妹唱歌引雨，据说祈求过后，清亮的歌声会在山间响起，接着便会下雨，十分灵验。

白云一晃，黄月一晃，刘三妹十六岁了。媒人踏破了刘家的门槛，然而三妹不肯嫁人：“除非有人唱歌赢了我，否则我不结婚。”
于是乎，远远近近，方圆百里地，青年男子为了追求刘三妹，纷纷学会了唱歌。可是，他们哪里唱得过刘三妹呢？
罗隐秀才听说刘三妹又美貌又多才，不由得生出爱慕之心：“刘三妹不过是农家娃子，又是女流之辈，凭借一点小聪明，能唱几句俚野俗歌，算什么真本事？山野农夫唱不过她，我罗隐秀才饱读诗书，难道也比不上她吗？我要用诗歌压倒她，娶她当老婆。”
罗隐秀才收集天下歌书，足足装了九八七十二箩，全搬到木船上，然后他驾起木船，沿着江流，来找刘三妹对歌。
那会儿，刘三妹正在岸边洗衣裳，罗隐秀才见她清秀，找她搭话儿：“小姑娘，听说这地方有个刘三妹，她在哪儿呀？我满载一船歌书，来找她对歌哩！”
刘三妹放下手里的衣裳，站在长满芦苇的浅水里，瞅着罗隐秀才，唱了一支歌：“水边正是刘三妹，请问阿哥哪里来？自古山歌从口出，哪有船装水载来？”
罗隐秀才脸涨得通红，他翻遍一船歌书，找不到一支歌对答，不由得恼羞成怒，把七十二箩歌书全推进水里，掉转船头，回去了。

刘三妹日也唱歌，夜也唱歌，她的名声越来越大，找她赛歌的人越来越多。刘二哥不高兴了，他板起脸对三妹说：“你是大姑娘了，和陌生男人唱歌是不知羞耻，更是伤风败俗！从今日起，再不许你唱歌了。”
三妹用歌回答他：“心中有座仙歌库，山歌奔涌如江河。宁愿三日不吃饭，不肯一日不唱歌。”
刘二哥恼了：“你再不听，我明儿请官府来禁歌！”
三妹还是用歌回答他：“天上大星管小星，地上元帅管总兵。只有知州管知县，谁能管我唱歌人？”
“我不跟你耍嘴皮子，我们干活定输赢：家里两块水稻田，明儿下地插秧，你要是插得没我快，以后再不能唱歌了。”
“好，就这么定！”
第二天，哥妹俩下了水田。刘二哥闷头闷脑埋头插秧，刘三妹一边干活一边唱歌：“插禾还是三妹乖，一蔸栽下百蔸来。山歌唱完禾插好，天公地母有安排。”
才一支歌的工夫，刘二哥只插了小小的一角，刘三妹的秧苗已经插满整块稻田。
“这回不算数。明儿上山砍柴，你要是砍得没我多，以后不准唱歌。”
第二天，哥妹俩上山砍柴。刘二哥闷头闷脑埋头砍柴，刘三妹一边砍柴一边唱歌：“砍柴还是三妹乖，一枝砍下百枝来。山歌唱完柴砍好，天公地母有安排。”
才一支歌的工夫，刘二哥一枝柴棍子还没砍下来，刘三妹已经砍了一担柴。
回到家，刘二哥十分郁闷，心里想：“三妹手脚比我勤快，干活儿我比不上她，得用不可能的事拦她。”于是他从随手拾起一个大鹅卵石，对三妹说：“前两回不算数。你用手板煎这个石头，能煎软你就唱歌吧，煎不软永远闭上嘴巴！”
刘三妹点起柴火，把鹅卵石放在手板心，一边煎，一边唱：“我哥癫，拾个石头给妹煎。妹把石头煎得软，哥变哑巴我成仙！”
不一会儿，坚硬的鹅卵石竟然软化了，变成一块甜香的糯米糍粑。
刘二哥气得跺脚捶胸，再说不出话，变成了哑巴。刘三妹吃了那块糯米糍粑，成了神仙。

刘三妹十七岁那年，来了一位白鹤少年。少年身边白鹤环绕，他风度潇洒，一支竹箫吹得宛转悠扬，当他张口唱歌，山歌像泉水源源不绝。
刘三妹与白鹤少年在水边对歌，一日一夜不分胜负，三日三夜不分胜负。
于是他们来到肇庆七星岩，两人用歌声赶动山石，小石变成飞鸟，大石变成走兽，自动砌成一座歌台。
刘三妹和白鹤少年登上歌台，站在山水之间。
各色山花攀上栏干，凤凰鸟从远方飞来，栖在梧桐树上。汉族人、壮族人、瑶族人、僮族人……纷纷从各地赶来听歌，听众里里外外围了几百层。
刘三妹和白鹤少年在歌台上对歌，足足唱了七日七夜，歌声缠绵，绵绵不绝。
有人听到白鹤少年唱：“想妹兄从千里来，兄为蝴蝶妹为花。蝴蝶思花不思草，兄思情妹不思家。”
有人听到刘三妹唱：“入山忽见藤缠树，出山又见树缠藤。树死藤生缠到死，树生藤死死亦缠。”
后来，听歌的人站累了，就地坐下，打起瞌睡来。在睡梦中，有人看见水中跃出一条金鲤鱼，刘三妹骑上金鲤鱼，白鹤少年驾乘白鹤，双双飞走了。
如今，七星岩只剩下他俩当年对歌的样子，留在石头上。
刘三妹去了哪里呢？据说，她飞到柳州的鱼峰山，往广西传歌去了。广西有一首著名的山歌传唱这件事，那歌儿是这么唱的：“鱼峰山上姐成仙，山歌传下几千年。如今广西歌成海，都是三姐亲口传。”
因为成了歌仙，到广西后，人们不再称她“三妹”了，个个唤她“刘三姐”。

后记：从2010年冬天接触到这个故事，我就尝试讲述它。可是一次又一次，我总失败：我给人讲故事，没有办法讲完，讲着讲着就不知道该怎么讲了，卡在中间，如一根鱼骨哽在喉咙。
好，那写吧。于是我写它，硬闯，硬写，故事总是写不成。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尝试，一次接一次放弃。到了2017年，我彻底把这个故事从目录中划去——这是一个被利用来为阶ji斗争服务的故事，不是我的故事——我们没缘份，算了吧。
2019年国庆节，我们去了一趟粤西，从鼎湖山到七星岩到悦城龙母庙——回到家，悦城龙母的故事水到渠成做了出来。而我耳畔歌声缭绕，刘三妹与白鹤少年在七星岩的山水之间，一直在唱，一直在唱……
于是我重整旗鼓，慢慢搭好故事的架构，一日一小节，写成这一篇。
是的，这便是我心中的歌仙，她是岭南大地上原生的歌神，拥有天生的“歌之神力”，她至今被祭祀，在鲜活的日常中被传颂。（丝绒兄，如果这还不是神话，什么才是神话？）

本故事参考资料：孙桂芳《歌仙刘三妹传》；钟敬文《歌仙刘三妹故事》、《刘三姐传说论式》；广东阳江民间故事《刘三妹唱歌驱蝗虫》；广东台山民间故事《刘三妹唱歌引雨》；广东梅州松口民间故事《刘三妹与罗隐秀才对歌》；广西宜州民间故事《刘三姐唱歌得坐鲤鱼岩》；梁庭望《刘三姐生命力之谜》；黄芝岗《<粤风>与 刘三妹传说》；郭小米《刘三姐故事的讨论与分析》；以及其它相关故事

刚才百度了这两句，原来记错了。人家这么唱的——

对唱山歌是大鹏民俗的一大特色。歌词的内容含概非常广泛、丰富，曲调特别优美。人们在田间劳作、上山砍柴、行走路上、村头院落都可以对歌，有的是流传继承，有的是即兴而作。

一、甲：爱唱就唱吆，唱出日头对月光，唱出麒麟对狮子，唱出金鸡对凤凰。乙：也野，（什么）什么上岭尾拖尾？也野，（什么）唱出海南歌？也野，（什么）着出花衫领？也野，（什么）石上晒绫罗？甲：孔雀上岭尾拖尾，画眉唱出海南歌，斑鸠着出花衫领，鹧鸪石上晒绫罗。

二、（问）什么上岭尾拖拖？什么唱出海南歌？什么捉出花衫领？什么石上晒绫罗？（答）孔雀上岭尾拖拖，画眉唱出海南歌，斑鸠着出花衫领，鹧鸪石上晒绫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