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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聊苏童近作《黄雀记》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是个长篇,看了一半,还没看完,有些想法,顺手记下,要不一懒惰,也就忘了。

刚才在大师的一个帖子里谈到文章的“气”,苏童他们那一拨的作家是有气的。评家习惯将苏童与福克纳联系在一起,其实那只是看到形式与表象。真正要触及到一个作家的内里,还是要感受他的“气”。所谓“气”,文之气也。与句式有关,有句子中包含的情绪有关。我以为,高明的作品,每个句子都是有情绪的,有情绪才会有节奏。你写作的笔,连着的是你的心,心绪通过笔尖流淌到纸上,便是真性情的流露。一个有个人风格的作家,至少从他的字里行间,是应该能看见其性情的。

“气”同时也是气质表现的要素之一,人有气质,文也有气质。有简约的,有绵长的,有干净利落的,也有七拐八绕的。有气的文章,应该是有鲜明特征的。不用举海明威这样的例子,但说古龙,琼瑶,看过的人多吧?是不是一眼就能辩识出来?

汉字都一样,为何同一个字,可以有各种书体,可以有《张猛龙》那样横刀立马,剑气森森,也可以有董香光那样温婉如骑驴少妇。同样一块豆腐,不同的人做出不同的味道,如果你做得特别臭,别人就知道你叫王致和。

还是说回苏童,说回《黄雀记》。大面积阅读苏童小说,是在95--97年,之后偶尔看过《我的帝王生涯》及两年前看的《河岸》。对于苏童小说的印象,一直维持的是最初的印象:带一点阴暗,带一点潮湿,带一点伤感。小说的视角,似乎总是出自一个躲在窗户后,藏在阴影里向外偷窥的小孩子。因为地域的关系,苏童描写的南方的许多细节,都是我所熟知的,所以接受起来更有亲切感。当然,一个阅读者,总是在下意识地寻找最贴近自己气质的文字去阅读并欣赏。

两年多前《河岸》的阅读经验是一开始第一页,让我感觉惊艳,但之后让我看到的却是苏童在驾驭长篇时的局限性。人物更多时候服务于情节,如同傀儡一样,单薄,符号化,缺乏血肉。虽然苏童的才情在那里,使得整个小说并不难看与走样,但毕竟这样的长篇,是多少能看出些力不从心与潦草的。

《黄雀记》的开始部分,让我产生错觉,以为是在阅读残雪的作品。虽然并没象残雪那样扭曲,变形。但是文字中那种“恶”的趣味,却让我一下子想到残雪。残雪的的“恶”是由内心到形式的夸张表现,很多时候那种“恶”象苍蝇一样,时时刻刻都叮着。作者的内心无法摆脱,文字也就无法摆脱。

苏童的“恶”却并不象残雪一样,没残雪那样刻骨,也没残雪那样弄得到处都是。《黄雀记》中苏童表现出的“恶”,多少还是带一些策略性,带一些表演性的。趣味影响到一部小说的整体色调,《黄雀记》乍一看是一部苏童的“黑色小说”,其实不是。

依然是香椿街,这个多次在苏童作品中出现过的地名。在苏童的笔下,一样有暴力描述的存在,只不过当暴力变成美学时,流血的镜头就象蒙了一层糖纸一样。《黄雀记》中的暴力美学,是《刺青时代》的延续。在这一点上,苏童顽固而执着。就象童年时受过的创伤最深刻一样,苏童不自觉得一遍又一遍得将伤口翻起,用这种方式抵消内心的厌恶与耻辱。

其实内心脆弱者,虽然习惯,并擅长将伤口翻起,但他们总是不自觉地在虚构与装饰,而并不会直面与真正将伤口展示。那种貌似的暴力背后,却是怯懦内心躲闪的体现。书中有一段对少女施暴的描写,那段描写含蓄,充满歧义。那似乎是一个凌乱的镜头,只记录下混乱与嘈杂,却将事实真相掩埋在无关细节之后。

《黄雀记》有着强烈的寓言色彩,苏童应该是第一次用这种结构,尤其是写长篇。在《我的帝王生涯》中,历史这个套子里,苏童装进去的东西有些不伦不类。这次在《黄雀记》中,在寓言这个套子里,苏童既装了陈酒,也借鉴了一些别人的手法,从小说前半部来看,整合得还不错。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关于评论,说一点。

先要读懂,然后亲手做一做,那种感觉的东西,自己是不是也能做出来。就跟做瓷器一样,汝窑的温润,典雅,如果你也能做出来,你就会明白是是怎么回事。

如果照着汝窑的样子,做出一青花,那就是整瞎。所以我觉得最佳的评论者,首先要是内行,自己也能做,并做得也不错。

职业评论家习惯于抓概念,贴标签,其实很多时候有误导嫌疑。但是他们那种挖地三尺式的“细读”,有时候还是有些新鲜玩意带出来的。

直觉很重要,好的直觉来自长期的专业技术训练,当然,也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天才。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巷底臭椿 3楼 2013-09-23 20:55:43
普希金有首诗说一个鞋匠批评一幅画上的鞋子,画家虚心接受,鞋匠接着批评其他,画家说:你还是说鞋子吧。
可见外行有自知之明的话还是可以批评内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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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不是说行外人就不可以批评,不论大众艺术,还是小众艺术,最终都是需要面向观众的。而再高明的观众,也不可能百分百进行还原阐释。

艺术品或许更象是一个容器,是创造者与观赏者互动的一个载体。但是,审美还是有思路,有内涵的一个延续的过程,否则便失去了意义。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远烟空沫 4楼 2013-09-24 08:24:32
刚才看了下,家里竟然有六本苏童文集,可我只看过《妻妾成群》,还是在一个合集里看的,真是的。印象最深的是宋莲烧树叶那节,但觉心寸寸成灰。还有一点交集就是看过他曾推崇过的《伤心咖啡馆之歌》,带来年少时光从未有过的黯然。
丝绒同学在诗歌、小说、电影、音乐、金石字画诸多方面都有不俗的品味,本是个中高手,却是玩娱心态,令人刮目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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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中篇非常棒,有一些作品,比如《妇女生活》,《红粉》之类,可以与陈染的类似题材小说作比较,男性与女性作家眼中的不同与相同,很有意思。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我在想一个问题:关于诗歌与小说各自的政治色彩差异。曾经有段时间的小说是有比较强的政治色彩的,说教的意味浓重,那些作家,后来有些都做了烈士。不过他们的小说,正因为此,仿佛夹了私货的假冒伪劣商品,就跟梨膏糖一样,卖的不是甜而是药。

相比之下,那个时期的诗歌作品,倒是显得不那么过分强调以笔为旗的实用性。既有浪漫主义,也有李金发那种象征主义。即便是闻一多们,虽然呐喊的声音大了点,使得其艺术性有些不堪,但是毕竟没做出赤裸裸的口号一样的东西来。

新时期的作品,诗歌中的白洋淀派,小说中的寻根,伤痕们。与其说政治呐喊,不如说是撒娇哭诉。白洋淀派中的有些人后来成为了投机分子,将政治色彩凌驾于艺术之上,逐渐被人民鄙弃。这是自然的,当你再不是打心底里发出声音,而是隔着太平洋在指手画脚,人家自然不卖你账。

与诗歌不同的是,小说在八十年代中后,却拐向了技术流的探索。那个时期,黑色幽默,超现实主义,及至其后的零度写作,新历史主义等等。小说回归到以讲故事为根本,而差不多稍晚一点时间,诗歌也开始讲回到语言本身。似乎小说与诗歌同时摒弃了政治性。只不过再之后各自发展的道路又不同,诗歌界什么垃圾派,下半身,群魔乱舞,搞得乌烟瘴气,直接让诗人变成了令人不耻的鼻涕虫一样的东西——没一点用还他妈恶心人。而小说这边,随着先锋潮的退去,虽然有鲁羊那样的优秀作家出现,但是社会的浮躁化与时代的变迁,观念在变,读者群在变。探索艺术的读者少了,替代的是看漫画书长大的一群了。

苏童也好,余华也好,乃至孙甘露,格非,在我的阅读经验中,他们小说中的政治色彩都不明显,至少是没有明确的倾向性。《黄雀记》中有关于“民主”、“法制”、“安定”的描述,调侃,揶揄的色彩更重一些。有时候小说中的政治色彩,是因为特定的故事时段与场景,无可避免。但是只要不是刻意去叫卖就好,即便象残雪的《黄泥街》、王安忆的《长恨歌》,或者刘震云的新作《我不是潘金莲》,也不是说要柿油靠嗓门吼。而是或将自身体验放大,或保持学人式的同情,或压抑愤怒地嘲讽。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黄雀记》完全不同于苏童以往的任何小说,很少见到苏童小说中的调侃与恶搞如此张扬。同时,一些细微的闪烁着智慧的词句镶嵌在一些细小的角落,不仔细看可能会错过。一个作家几十年的人生感悟,或者就只凝结成只言片语。

书中的粟宝珍临走向马师母交钥匙那段,勾起我无限感慨。我想,小说让人迷恋,一方面是因为讲故事的人高明,用情节来勾着你。另一方面,却是在一段虚幻的时间进入一个虚构的空间,小说如同镜子一样,那些过去的场景,过去的人物,过去的称呼,都让人无限欷嘘。

没想到在这样一部别样的苏童小说中,伤感的情绪这样出乎意料地出现。只因为两个字——告别。有过这样那样的告别,或者是执手相看的,或者是胸别大红花雄赳赳气昂昂的,又或者是伴着秋风残月三杯两盏残酒。其实只需要简简单单告别两个字,便会让心头一黯。

由此想到,写下一篇文字,谱下一段曲子,是否是因为转过身去时的不够绝决?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清扬婉兮阿湄 9楼 2013-09-24 17:52:11
苏童的整体气质是偏于阴性的,有点颓废,有点柔,小说很耐读。
丝绒这里提到的“恶”,倒是少见,想象不出审恶的苏童小说是什么样的,也许是他想要有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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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苏童小说中一直有恶的存在,而且不是凶恶,而是恶毒。比如《米》,比如《妻妾成群》。
苏童在描写少年的暴力时,会用一种自恋的方法。但在处理成人(尤其是女性)的怨恨时,完全是剥皮式的。

余华在《现实一种》等小说中展示了形而上的残忍,而苏童表现出的残忍更象是从女性角度获得的。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苏童经常描写乡里之间的吵架,这种吵架在以前是很常见的。这里边释放出的,也许是无意义,也许是人性的阴暗,被放大后,就会变成两种极端的描述。一种是将人物之间的这种关系虚化,乃至将人物自身空洞化,很形象的例子是方力钧们笔下的人物,非常流行过,那种张大嘴,一脸茫然的样子,正是某种虚无主义的表达。

至于后一种,在小说方面,残雪是个最典型的例子,在她笔下的那种相互怀疑,幻听等描述,正是描写了人在受迫后的典型状态。
楼主:地下丝绒  时间:2020-03-05 22:19:00
@清扬婉兮阿湄 14楼 2013-09-24 18:25:40
还有一点就是苏童的女性视角,好像你上文也有提到,这一点我当年读小说觉得非常难得,一般男作家写女性心理就流于粗疏了。这也是我说他阴柔的一个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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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苏童对女性心理的描摩非常到位,与陈染笔下的人物放在一起比较,会发现许多气质上接近的部分。

我自信在心理挖掘上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但是他的那种细腻真的做不到。需要心很细,很静,才能捕捉到那些非常细小的心理变化。跟绣花一样,苏童比许多女性作家更象绣花大盗。

传统小说《红楼梦》地位非常高,但是他里边的人物描写,其实来自人物内在的推动力不如现代小说做得好。这跟自我意识的觉醒有关,传统小说还是更多依靠故事情节,人物性格来发展,做不到那么深刻,细腻。

楼主:地下丝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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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闲闲书话

发表时间:2013-09-23 22:00:00

更新时间:2020-03-05 22:1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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