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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宁筠浅浅颔首。偏眼看看孩子，那张小脸皱皱的，轮廓算不得明显，唯独那双漆黑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宛如夜空一般。
真是像极了身边这个人……宁筠微微一喟，抬眼望望兰卿，心里不得不承认。
兰卿喜滋滋地瞅着自己的心肝宝贝，感慨道，“真好，是个男孩，将来我们可以把他教养成武林高手！”
宁筠仍然恹恹的，困倦思睡，听了这话不以为然道，“为什么非男孩不可？女孩也可以成为武林高手。”
“女孩子娇贵，禁不起摔打。”兰卿大摇其头，而后笑眯眯地托着腮畅想，“不过，女儿我也很喜欢。若是以后有机会生个女儿……”
意料之外没有听到宁筠反唇相讥，低头一看，宁筠已经再沉入梦乡，眉心的纠结已经抚平。兰卿禁不住莞尔失笑，在他的额上落下蜻蜓点水般的一吻，然后悄悄地起身离开房间，让宁筠可以一个人安静地休息。
走出房间，他才想起忘了跟宁筠讨论一件很重要的事。
“孩子的名字……”兰卿搔搔后脑，他本来是想让宁筠给孩子取，不过宁筠还没取孩子就已经出生了，所以名字的事也就搁置了。如今兰卿想好了一个，打算征求一下宁筠的意见，结果看到宁筠醒来一高兴，把这事给忘了。
只能等宁筠醒来再说了，兰卿叹了口气。现在他有更棘手的事情要忙，那就是宁筠早产的诱因——他已经听说宁筠从鸢儿和文晃口中得知了他父亲的事，但宁筠想必还不知道其中更多的曲折，在自己查明真相之前，不能再让他受到什么更大的刺激，否则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
此外，兰卿猜想，宁筠回过神来一定会质问自己，在那之前，自己要想好怎么面对他……

宁筠迷迷糊糊又睡了一整天，精神总算好了些，可是身体还是很虚弱。他这次早产，血气和元气都大大亏耗，再加上男子本就比不得女儿身，生产的艰难痛苦更是数倍于女子，若是普通人承受此等苦楚，身子恐怕就此彻底垮掉了，幸而宁筠习武多年，身体底子好，卧床五六天，身体就开始慢慢恢复。
这些日子兰卿忙前忙后，让人炖了各种各样的汤药给宁筠进补，什么人参虫草龙眼，只要落雁谷找得到的，兰卿绝不吝惜。至于宁筠的饮食起居，兰卿更是不愿假于人手，恨不得事事躬亲。
然而，宁筠却无法心平气和地享受给自己的优待。刚刚恢复了几分说话的力气，宁筠就开始询问兰卿关于凤鸣堂群英会遭袭的详情，其中他最关心的，当然是父亲宁致远的伤情和近况。可是，兰卿的回应却屡屡让他失望。
“事出突然，目前并不知道具体情形。而且，据说那些刺客行动很隐秘，洛阳分舵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他们的底细。”兰卿如是回答，而后宽慰宁筠道，“不过据洛阳来报，你父亲虽然伤重，但并无性命之虞，现在正在静养，你不需要太过担心。”
宁筠沉默不语。虽然兰卿说这番话时表情十分自然，看不出什么不妥，但宁筠总觉得他隐瞒了什么，心底不禁埋下了怀疑的种子。他的心中被这些让人厌恶的情绪塞得满满，就连兰卿跟他讨论孩子的名字，宁筠都无心响应。
怀疑归怀疑，眼下宁筠太虚弱，连下地走动都十分勉强，能做的只有躺在床上修养，一切等养好身体再说。

这一日兰卿不在，大概又去忙他的神秘计划了。前几天兰卿就故弄玄虚地告诉宁筠，他为宁筠准备了一个惊喜，不过他不肯透露详情，宁筠心力交瘁，也没精神逼问打听。
宁筠照例卧床休息。奶娘喂完孩子，把他抱回房间交给宁筠。
宁筠坐在床上逗孩子玩，心中的宁静和快乐才略略回归。鸢儿倚在桌边，笑吟吟地看了片刻，然后道，“宁公子，我下楼去给你煲汤，你一个人不要紧吧？”
少女好像对待儿童的口吻把宁筠逗笑了，“我一个大男人要什么紧？鸢儿，你不会把我当成老弱病残了吧？”
鸢儿听出宁筠的不以为然，歉意地扮个鬼脸，“鸢儿失言了，宁公子莫怪。那我出去了。”
宁筠抱着儿子，倾听着他口中发出的含含混混的声音，心头的欢愉难以形容。原来，有了一个自己的孩子，并不仅仅意味着可以传宗接代、香火得以延续那么简单。孩子身上交会着自己和那人的血，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是无可取代的珍宝。

宁筠沉浸在喜悦和温情当中。听到门响，他的目光并没离开孩子，漫不经心地随口问了一句，“鸢儿，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对方没有立刻回话，沉寂了一瞬，一个男人的声音轻笑道：
“恭贺你喜得贵子啊，宁筠公子。”
宁筠一怔，迅速抬起视线，发现进入房间的不是鸢儿，而是一个陌生的青年男子。他心里不由一惊，暗暗责备自己的懈怠。注意力全放在孩子身上，居然没能分辨出来者的脚步声与鸢儿不同。
宁筠抱紧怀中的孩子，警戒地直视着突然出现的生人。“你是哪位？有何贵干？”
陌生人浅浅一笑，“宁公子，你不必那么紧张，我和你其实算得上故人了。在扬州的时候我就见过你，但你那些日子一直神志不清，大概因此才对我没有印象。我叫洪昴，乃落雁教护法之一。”

落雁教护法？宁筠脑中浮光掠影地划过在扬州时留下的一些水一般浅薄的记忆。他确实……曾在落雁教的扬州分舵逗留过，后来在绝壁之下，兰卿也告诉过他那段日子发生过的事，所以宁筠多少有些印象。
“阁下……莫非是曾经从扬州护送过我和兰卿的那位？”
“正是。”洪昴笑答，“我曾奉教主之命驻守扬州分舵。宁公子还记得吗？那时教主强行带宁公子到分舵，宁公子宁死不从，被折磨得死去活来。没想到，时至今日，宁公子与教主琴瑟和谐，而且……”
他似笑非笑地望望宁筠怀里的小婴儿，“而且，还得天赐神迹，为教主生育了骨肉，真是世事难料啊。”

炎炎夏日，兰教主携全家友情提示：注意防暑降温，多喝绿豆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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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三
宁筠闻言面色微变，这个人明显是在说反话敲打自己，说自己改节易志，屈从了兰卿。他直觉来者不善，护住怀里的孩子，质问洪昴：
“你到底想做什么？把话说明白点！”
见宁筠动气，洪昴依然不紧不慢，淡然微笑道，“宁公子不必警戒，我并非要伤害你和令郎。你也不要介意，我没有羞辱宁公子的意思，我知道你是被逼的。上官兰卿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无所不用其极，你也是多有无奈。不过，现在我的确不确定，你究竟是否连心也被他收服，忘了自己的出身和肩负的责任，所以出言尖刻了些，宁公子勿怪。”
宁筠听了，不觉又诧又疑，“你到底是什么人？真的是落雁教的人么？”
洪昴面上的笑影不知何时收束成一片肃穆。“……没有错，我是落雁教的人，但落雁教也是我的仇敌！我父母是六大派中寒山派的弟子，当年上官皓玉带人夜袭寒山派，杀死了我父母，年幼的我成了孤儿，被上官皓玉发现，便将我带回落雁谷，成为他的徒弟。这么多年，我没有一天忘记我的双亲惨死时的样子！我在落雁教蛰伏这么久，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报仇雪恨，告慰我父母在天之灵。”
阴狠的话语不由令宁筠心里打了个寒噤，怀中的婴孩受到震动，嘤嘤啼哭起来。
宁筠下意识地以手安抚孩子，抬起头沉着地直视对方，“敢问，阁下究竟想说什么？”
洪昴微微牵唇，“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让宁公子认清落雁教这帮人的真面目，不要被一时温存的假象蒙蔽。那上官兰卿是上官皓玉最得意的弟子，狠毒狡黠的手段也尽得上官皓玉真传，这些年他做的恶，我都看在眼里。”他浅浅地吁了口气，“我身在落雁教内部，相对便利，一直想找机会除掉上官兰卿，可是总是功亏一篑。”

宁筠抱紧孩子的手指变得冰凉。他耳边仿佛笼着一层纱，自己的话音听上去有些朦胧。“……他已经答应，落雁教众从此不再与武林正道为敌……”
“你真的相信他能做到么？”洪昴淡淡嗤笑，“即使他做得到，落雁教众又岂能服他？若真那么轻易就能改弦更张，得到众人信服，洛阳凤鸣堂又缘何会遭袭？”
“你说什么？”宁筠脸色突变，心脏咚咚鼓噪，如擂鼓一般，“你的意思是……凤鸣堂那件事是落雁教所为？”
“原来宁公子还不知道，我还在想，宁公子如何还能从容面对伤害自己父亲的人。这也难怪，上官兰卿怎么可能把实情告诉你。”洪昴了然地轻笑，“刺客是落雁教洛阳分舵的人，这件事全谷中恐怕只有宁公子还一无所知了。”
宁筠脸上已经没了血色，但他依旧维持着镇静，视线直直定在洪昴面上。洪昴面沉似水，看不出是在说谎。他坦然地迎上宁筠审视的目光。
“你如果不信，尽可以去找上官兰卿对质，当然，”他哼笑一声，“他会不会用另一套瞎话诓骗你，就另当别论了。”
宁筠的身体神经质地细细颤抖。他垂下头，面容隐在阴影中，看不分明。他听到洪昴淡淡喟叹：
“宁公子，我今日这番话，只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相通之情。我要奉劝你，正邪不同路，立场对立的人，若是卡在所谓的情关，只会让自己更痛苦。在无法自拔之前赶紧抽身才是明智的抉择，你要想清楚。”

宁筠回过神，抬起头来看时，洪昴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个诡秘的人，究竟是敌是友？他说的话是否可信？如果他在说谎，那么目的是什么？如果他的话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
兰卿在骗我，他在骗我——脑中隐隐响起这样的声音，宁筠感到心脏狠狠地一收缩，他用力咬咬嘴唇，让疼痛将这些念头赶跑。
他并没料到，想到兰卿可能欺骗自己，会让自己受到如此之大的打击。数月之前，宁筠还百般憎恶那人，抱定了他说什么做什么也不信的想法，尽管同他来到了落雁谷也决定生下孩子，却也随时防备着兰卿，并不曾全心信任过他。可现在……
虽然自尊心有些受挫，可是那场一年之内让自己爱上他的赌约，兰卿的确赢得毫无悬念。那人已经在宁筠的心上牵上一根线，打上了死结。那根线名为“情丝”，它浸润在血肉之中，若是强行拽断、拔除，心脏势必会如同撕裂一般疼痛流血，留下无法修补的伤口。

宁筠知道自己现在很狼狈，完全失去了一个江湖人应有的从容气度，但他就是止不住心中的恐慌。他无法想象，假如兰卿真的违背誓言、伤害了父亲和其他人——假如兰卿真的背叛了他，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自己还能像原先一样恨他、与他反目成仇吗？自己还能如曾经设想的，和他来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吗？
他想象不出，一点儿也想象不出。
宁筠呆呆地盯着孩子。孩子在怀里不哭不闹，乖乖巧巧的，只睁着一双纯净黝黑的大眼睛回望着父亲。
真的……很像那个人的眼睛。他的双眼也如夜空一般漆黑晶莹，不过，曾经那眼里冷冷淡淡，看不出情感。到如今，那双眸中终于渐渐浮现温度，与面前这双无邪的眼睛越来越相像。
难道，那双眼眸中的一切，都是假象？宁筠摇了摇头，那个洪昴说得对，他必须向兰卿问清楚。
兰卿，你不可以骗我，只有你，绝不可以再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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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害臊滴说，人家又开坑了（泥奏凯

依然是生子，8过是现代的故事，偶会尽可能虐的。欢迎大家去暖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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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beast
酱紫行吗？

抱抱所有被楼主地壳演变般的更新速度虐到滴菇凉～
偶誓要加快更新速度，说到做到

五十四
兰卿同教中骨干及谷中几个寨主议事完，兴冲冲地往竹楼走。
自从与宁筠两情相悦，兰卿就没再回自己的听风轩住，日日和宁筠腻在一起，赶都赶不走；现在添了孩子，更是其乐融融。不过最近宁筠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兴许是因为宁致远受伤在担心。而让兰卿郁闷的是，宁筠这人实在别扭，有什么烦恼惆怅全憋在心里，面上淡淡的让人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也就无从开导他。眼下宁筠身体本就不好，这样下去肯定会生病的。
不过，心念一转，想到自己准备的那个“惊喜”，兰卿又笑开了。还有几天就竣工了，到时候就可以跟宁筠……兰卿不住地嘿嘿直笑，宁筠看到那个，会是什么反应呢？反正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郁郁寡欢了吧……

回到竹楼，月亮已经升起。兰卿以为宁筠已经躺下睡了，没想到一进房间却发现宁筠一动不动地坐在桌旁，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不知在看什么。
“筠，你怎么下地了？”兰卿一时微微着恼，“大夫说了，你身子很虚弱，至少要卧床休息十日左右。明天才是第十天，在那之前不许你随便下床！”
他不由分说，一把横抱起宁筠，让他躺回榻上，嘴里不满地嘀咕，“鸢儿那丫头去哪里了？让她好好照顾你，居然给我不见人影！”
宁筠一直没有说话，听到他这样说，方才开口。
“……是我让她今晚不要过来的。兰卿，”他抬起头，视线缓缓对上兰卿的双眸，语调听不出起伏，“我有话想问你。”

兰卿怔了怔。直觉宁筠今夜很不对劲，他的话音平静下来，“怎么了，筠？你想问什么？”
宁筠顿了一刻，同样用平静的声调问道，“兰卿，你老实回答我……洛阳凤鸣堂那件事，到底是谁干的？”
兰卿眼中精光一闪，脸上仍旧波澜不惊地回答，“那件事我不是已经说了么？刺客尚未查明，我也没法明确告诉你是谁干的。”
宁筠听了回答，半晌，嘴角抽出一丝冷淡的笑，“没法告诉我……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说？”
兰卿面色微变，声音也略略一沉，“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宁筠忽然直视着兰卿，语气冷然中透着嘲讽，“那我就问明白一点——凤鸣堂的惨剧，是不是你们落雁教所为？”

兰卿静静回望着宁筠。对方的双目中仿佛结成了冰，兰卿感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宁筠如此冰冷的目光了，以至于他脑子里一阵恍惚。
不过兰卿不是别人。听了宁筠直白的质问，他一刹那就抓出了头绪，“有人对你说了什么吗？”
宁筠没有把洪昴来找他的事说出来。假如洪昴告诉自己的都是实情，那么现在把洪昴抖出来，兰卿便可反责那人说谎，自己更不容易从他口中问出实话了。而且他清楚，若是让兰卿知道了洪昴说过的那些话，洪昴也许即刻就会被兰卿整死，在事情没有弄明白之前，宁筠不想害人；倘若洪昴是在诬陷兰卿，也要等水落石出了再交由兰卿处置。
诬陷……那些听上去言之凿凿的话会是瞎编的吗？宁筠内心迫切希望兰卿给出一个决定性的证据来推翻自己的质诘，但越是如此，他问话的口气便越是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