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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雪禅《桃花令》

楼主:zhuangxuechan  时间:2020-04-18 22:21:18



时属人间三月,河南伏牛山棻阳岭下,桃花烂漫吐蕊,婷婷妩媚,宛若红颜少女,在春风里喁喁细语,咯咯娇颤。某日清晨,山谷还笼罩在一片氤氲的雾气中,羊肠小径上却传来得得之声。一牧童横居牛背,陶然抚笛,向谷中水草茂盛处行去。他来到棻阳岭下的桃花坞,便任由那老牛沿着溪水啃吃嫩草,自家则来到一片坟岗上坐定。牧童微觉困意,便倚着墓碑打盹儿,朦胧间忽听得山谷中传来数声怪叫,当时睁眼一望,只见对面山坡的桃树上,蓦地现出个青影,迎风而立,旋即如飞般上了棻阳岭,飘然遁逝。此时,晨曦初起,雾气尚未散尽,谷中景色混沌而迷茫。待他揉眼细瞧时,那树上魅影再也找寻不见,心道,魅由心生,定是俺胆怯眼花之故,于是,自嘲一番,便软下身子,抱头睡去。

繁花易谢,春梦常凋。那牧童正睡得香甜,忽然一阵诡风过处,几片飞花,蹁跹而落,亲在他脸上。牧童感觉有异,爬起来一望,只见残碑荒冢前,立着个高大身影。那人背插拂尘,腰悬短剑,身穿一袭碧荷色道袍,肤色白腻,面颊丰腴,竟是个中年道姑。那道姑身形异常高大,足有六尺,气势恢宏,如山岳,如耸木,令人仰止。最奇的是,她之小腹高高隆起,显然将要临盆;然其浑身透着一股雅韵圣洁的气质,故虽身怀六甲,却仍颇具风致。可谓,宫腹隆挺,不彰其陋;风裹袍袖,愈显其姿。小牧童从未见过如此高大貌美的女子,只道是仙女下凡,不由得自惭形秽。
那道姑四下里瞅瞅,来到一处新坟边,略略沉疑,便除下腰间短剑,向坟头铲刮,只见坟土索索披落,顷刻便露出黑色棺盖。
牧童心下惊恐,暗道原来此人是盗墓的,但细忖时,又觉缪然。因这新坟,乃是前村秦二爷的墓冢。此人家徒四壁,衣食不周,何来陪葬之物。既非盗者,则她掘人坟穴作甚,莫非跟秦家有仇?
那道姑见他呆呆瞧着自己,莞尔一笑,道,“将你吵醒啦?过来罢!”说着,向牧童招手,示意他过去。

牧童向前走了七八步,却终究不肯靠近。
道姑行至他身前,自袖中掏出一方绢帕,将他脸额上的尘土鼻涕,均擦净了,问道,“你在这里放牛?”
牧童点头嗯了一声,不料有滴鼻涕,落在她乳白的手背上。牧童只觉无地自容,满面惭羞。
那道姑却浑不在意,自行擦拭了,问道,“你叫甚名儿?”
“我姓卫,因是冬至日生的,便叫卫冬儿。”
“贫道俗名叫衣明举,道号媸鱼,你叫我鱼道长就可以了。咱们今日相识,也算有缘,便交个朋友如何?”
卫冬儿鼓起勇气,问道,“鱼道长,你是坏人,还是好人?”
衣明举仰天哈哈一笑,注视他道,“你看贫道像坏人么?”
牧童摇首道,“一点不像。”顿了顿,又问,“可你为甚好端端掘人坟墓呢?是跟秦家有仇么?”
衣明举摇头道,“没有仇。贫道不过是见此墓冢较为宽大,欲借他的棺木栖身罢了。”说着,大步过去,撬开盖板,掀在一旁。那尸臭味霎时冲散出来,熏得人几乎要晕倒。
衣明举捏着鼻子,俯视棺内尸首,道,“这位施主,恕贫道得罪了。”言讫,拂尘一卷一带,已将棺内尸首移出。随即,拂尘又向着墓后空地,连扫七八下,只见劲风如刀,嗤嗤作响,须臾便挖出一个长条形的浅坑,将那秦二爷的尸首草草埋了。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过眨眼功夫。
牧童见她如此神技,顿生钦仰之情。
这时,半空忽传来桀桀怪叫,仰首看时,只见碧天上,盘旋着两只灰翼猛禽,不时滑翔而过。衣明举冷哼一声,拣了块石子,弹指射出,只见其中一头,嗖地栽落,另一头亦受重伤,悲号着向谷外飞去。
牧童羡道,“女师傅,您这手功夫可帅得紧啦!”
衣明举笑道,“小娃儿,想不想学这手‘一石二鸟’?”
牧童殷切地点了点头。
“那好,你只须帮我个忙,贫道便会教你。”
“俺能帮你作甚?”
“等会子,贫道须躺在棺中休息。那时,你替我将坟土,掩好夯实,勿让外人看出端倪。此事,也不许告诉任何人。能做到么?”
牧童犹豫片刻道,“当然能。可你为甚么要呆在棺中呢?”
衣明举呵呵一笑,“我跟朋友捉迷藏,要是被他们找到,那可太没面子啦。”
“噢,原来是这样。那要是你朋友找不到你呢?你要在棺中呆多久,啥时教我功夫呢?”
“少则三日,多则七日。贫道出棺后,便立马传你三样绝技,决不食言。”
“好,咱们拉钩。”
衣明举微微一笑,“拉钩就拉钩。”说着,伸出小指,跟他拉钩。
“不过,话说回来,咱们可是朋友,既然是朋友,就得讲义气,你说是不是?”
“那是自然。”
“那么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卖我,能做到么?”
“能!”
衣明举抚摩着他头,喃喃地道,“好孩子。”
“这些天,道长吃什么?咱家地窖里有红薯,要是欢喜,早上带来你吃。”
“贫道闭关时,食量甚微,不用你操心的。”说着,向坟后的草窠掠去,不过片刻,便寻出十余个野鸡蛋来,道,“你看,这些就够了。”说着,将野鸡蛋,放入棺中。又用手指在棺首处戳了个洞,向牧童要过竹笛,插入孔穴,微微露出坟土。做完这一切,那道姑方跳入棺中,覆上盖子,在棺内嘱道,“小娃儿,快动手罢。”
牧童便用手,将土块堆上。那墓穴只有上半截需要覆盖,虽则如此,他人小力微,好半晌才完成任务。
此时,日头斜照桃谷,雾气散尽,谷中粉蝶蹁跹,一片清朗气象。只听那道姑在墓中道,“你现下可以走了,贫道出棺之前,不可来此牧牛。切记切记!”
那牧童答应了,跳跃着奔下坟岗,上了牛背,径自回家不提。
翌日,那牧童又来谷中牧牛,因为好奇,便悄悄地复上坟岗,还特意将耳朵贴着坟土静听,可是冢内毫无声息。牧童便有些忐忑,对着坟土轻轻呼唤,却终究不闻应答。眼看时辰不早,牧童便向那墓中人告辞回舍。
他刚转身走了几步,忽听一个声音道,“快躲起来,我那些朋友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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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童大惊,回头道,“女师傅,你终于肯跟我说话啦。你的那些朋友在哪,我没瞧见,你在墓中,如何得见?”
话音未落,忽听谷外传来数声悠长的马嘶。牧童立即爬上一株老松,凝目远眺,只见一群受惊的雀鸟,自村尾的竹林上空掠出。接着,两头红毛恶犬,窜入视野,那牲畜之后,跟着七八条壮汉。未几,又有十余匹快马,如怒风般卷来。眨眼之间,谷口便聚集了六七十豪客,而小径上,仍然人影不绝,烟尘飞绕。显然,正有大批好手,蜂蚁般向桃谷集聚。牧童心中泛出莫名的慌乱,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腾腾的杀意,也终于明白那道姑,为何要躲入棺中了。
那红毛恶犬带领众人,一径闯入桃坞。随后,这里嗅嗅,那里嗅嗅,须臾便追踪至对面的桃树根下,来回转悠,偶尔抬起头来,看看主人,眼中露出迷惘的神色。显然,线索在这株桃树下中断了。
那七名玄衣大汉,围在树根下,议论纷纷。内中一个麻脸汉子,名唤郑玄,忽从草窠里,寻出一具鹰尸,递给为首的竹竿老者,道,“连大哥,你看!咱们的‘捕影’给那贱人杀了。”
竹竿老者道,“哼,她逃过‘追风’,杀了‘捕影’,就能逃脱咱们撒下的弥天大网么?”
郑玄道,“可眼下,线索失去,如何追踪?”
竹竿老者捻须道,“等魁首过来,再商量对策罢。”
这时,谷外不断有人涌来,便如赶集一般。不过半个时辰,人手已从数百达到两千有余。坟岗下,溪水边,人头涌动,兵刃耀眼。群豪南腔北调,服饰各异,或满脸横肉、斜眉吊眼,或一身正气、慷慨激昂,可谓三教九流,无所不有。有的身累体乏,便席地而坐,有的则向溪中,掬水止渴,有的则粗声骂娘,有的则就地小解。桃谷幽境,立时成了庙会赌场,喧哗纷扰,乱成一片。
牧童见此阵势,也不禁为那墓中道姑担忧。毕竟,数千武林豪杰,围攻一个女子,且是个大腹便便的孕妇,就算她再有不是,也有违江湖道义罢。
忽然,群豪纷纷闪开道来,只见几个气宇不凡的豪客,联袂而来。
为首的是个灰袍客,约莫五十开外,身形高瘦,脸色铁青,胁下别着一柄竹刀,左袖空瘪飘荡。此人便是威震海内、名满天下的“独臂神刀”铁登观了。他三十年前,便有武林第一刀客之誉,因此,被推选为此次剿魔行动的魁首。铁登观身后跟着各派首脑人物,其中有快活门门主余无愁的两大弟子“熊十一”,逐鹿帮帮主“中原第一飘”“鹿腿鹤翅”柴惊鸿,青城派掌教虚灭子,崆峒派掌门“无影剑”杜渊,南海蟹云洞洞主“浪里乾坤”范遨之,打马山庄的少庄主游爽等,此外,还有太湖三杰,洞庭八义等高手。
其它各帮派的掌门,见了铁登观等人的大驾,纷纷过来参见。
铁登观与各路豪杰略叙情谊,便问那竹竿老者道,“连步遥,你可查知那母大虫逃去的方向了么?”
连步遥向前两步,向柴惊鸿、铁登观躬身道,“祈禀掌门与魁首,小人那两头捕影,一死一伤,线索已然中断。”
“嗯。没有关系,她怀有身孕,最近几日便要临盆。因此,走不了多远,眼下定是躲在某个山洞内生娃娃。咱们只须将附近的山谷搜寻一遍,找着那洞穴后,死死堵住,她也就插翅难逃了。”
“这桃谷之后,山峦无数,如何搜得?”
柴惊鸿道,“咱们有这许多人手,便是一只蚂蚁,也能揪出来的。”
这时,一个青衣使者,趋步上前,躬身道,“祈禀魁首,五湖四岛,九门八十一派的高手,都汇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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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登观道,“柴大侠说得对,咱们人手充裕,谅她一个孕妇,岂能逃出咱们的掌心。依我之意,咱们立马搜山。诸位,可有意见么?”
“某等遵命。”
“柴大侠,还是你去分派罢。”
柴惊鸿微微颔首,随后身形一晃,已立身一块高石之上,对着满谷英豪,道,“诸位,大家且静一静。咱们从云贵追至两湖,又经鄱阳湖,二渡长江,三涉淮水,千里迢迢,奔袭至此。历经大小三十余战,都被这母大虫侥幸逃脱。现下,这贱人妊娠将至,不堪一战,咱们正好趁热打铁,将桃花门一举歼灭。大伙儿,有这个信心么?”
群豪轰然应答,“诛灭桃花门!”
“诛灭桃花门!”
“那好,眼下那母大虫,就躲避在这山林中,望大伙儿不辞辛苦,立马展开搜索。”
群豪活跃起来,纷纷打起精神,准备搜山。
柴惊鸿又道,“且慢,大伙儿务须谨慎,这母大虫自从得了桃花令,神功盖世,无敌天下,即使怀有身孕,亦极难对付。尔等当宜结成搜山小队,数十人一组,切莫落单,一俟发现这母大虫,便向空中射发信号。其余人手,则立马赶去擒凶。诸位都听明白了么?”
群豪都道,“明白啦。柴大侠只管放心罢。”
柴惊鸿将手一挥,道,“大伙儿这便开始搜山罢。”说着,身形一飘,回到铁登观身侧。
于是,群豪按照门派关系,自发地组成搜山小队,功夫差些的,数十人一组,手脚硬朗的,则七八人一组。那些轻功卓然的,则跃上树冠,翻越数座矮岭,径往深山中搜去。
两千余好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不过片刻,便只剩下百来人。这时,那牧童早被人发现,提到魁首跟前。
铁登观问道,“小娃儿,你在这里放牛?”
牧童只是傻傻地看着他。
铁登观又问道,“你可曾见过一个碧衣女子,来这谷中?”
牧童见他脸色铁青,眼射寒光,吓得浑身筛糠,哪里敢答话。
铁登观见他形态楞傻,便没了兴致,命左右道,“着人看起来,细加盘问。”
柴惊鸿便派郑玄将那孩子提走。
将近午时,各路搜山小队,都赶回来复命。连步遥听完青衣使者的汇报,向柴惊鸿等人道,“祈禀各位首领,这附近的三十六座峰峦野谷,都搜遍了,未见到任何蛛丝马迹。”
“这就怪了。难道这娘们还能钻入地心不成?”
杜渊捏紧拳头道,“唉,又他妈功亏一篑!”
游爽道,“不知各位,下步有何打算,是撤还是不撤?”
“柴大侠,你看呢?”
未待柴惊鸿说话,虚灭子插言道,“无量天尊,咱们这数千人手,所到之处,飞禽走兽,鱼虾蛇鳖,鸡鸭猪羊,无不灾殃。倘若多耽搁一日,肯怕对附近农家,颇有危害,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铁登观道,“此时若撤,极易前功尽弃。以老夫之意,咱们不妨在此,驻扎些时日,并多派人手,到附近山林村庄,详加搜索。倘若五日之后,还没能揪出这个贱人,咱们再分头退往附近县城不迟。”
这时,溪边桃树下,忽传来一个孩子的哭声。
群豪寻声望去,只见郑玄将那牧童,绑在树上,正严加逼问。
卫冬儿可怜兮兮地道,“呜呜,我真的没见过大肚子道姑。”
“嘿嘿,臭小子,你怎知道那道姑怀着大肚子,说,是躲在潭水里,还是石洞中,快说!”
卫冬儿兀自不肯说。
“不肯说是罢。老子便让你,尝尝爷的厉害!”一面从腰间拔出刀子,在他面前晃悠,恐吓道,“再不说,老子可要动真格了,”说着,便伸手扯他裤子。
“你要作嘛?”
“嘿嘿,割了你的小鸡鸡下酒。哈哈。”
卫冬儿吓得呜呜大哭。围观群豪中,有两个长者见那孩子可怜,便欲上来劝阻,却被连步遥拦住。
郑玄手起刀落,卫冬儿吓得尿湿两腿,发出一声尖叫,登时晕了过去。
郑玄只是用刀尖擦着他皮肤,划了一圈而已,没想到竟将他吓晕。
“有本事的,就冲我来,拿一个孩子出气,算哪门子英雄好汉?”说话之人,中气充沛,嗓音清越,虽然谷中嘈杂,但人人入耳,俱是一震。
群豪均想,“母大虫终于出现了。”于是,齐向发声处瞧去,但见彼处荒坟错落,残碑云影,空荡荡的未见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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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渊向铁登观道,“我去看看。”说着,带领门下弟子,来到坟坡上,目光扫过断碑野冢,定格在两丈外的一座新坟道,“就是它!给我掘开!”
众弟子领命,吆喝着冲上了坟坡。未及动手,便听墓中人道,“不用辛苦了。”随即,蓬的一声,泥飞棺碎,从那坟穴中蹦出一个身危体硕的道姑来。只见她肤色剔透,双目炯炯,仪容端庄慈和,举止大度洒脱,绝非寻常女子可比。崆峒派弟子,早听说桃花门新任掌教鱼道长,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大虫,只道她齿长色衰,模样凶悍,哪知今日甫见,与心中所想判若云泥,不禁怔怔地发呆。
衣明举掸去身上尘土,傲然而立,睥睨群雄道,“大伙儿,陪着贫道碾转六省,千里奔波,一路上餐霜饮露,备尝辛苦,着实叫人感动不浅啦。”
杜渊朗声笑道,“鱼道长,何必客气。斩妖除魔,乃是我等侠义辈份所应当。”
衣明举冷笑道,“尔等也敢自居侠义辈么?别人不说,但说你杜渊,本名木向荣,原为绿林出身,杀兄盗嫂,为寨内兄弟不容,这才隐姓埋名,投入崆峒派效力,不意十年后,竟成为威镇一方的掌教,嘿嘿,此事你须瞒不了我。”
杜渊不料身世被人揭破,当时恼羞成怒,冷笑道,“你这淫妇,自家恬不知耻,却诬蔑旁人。兄弟们,结‘埋骨阵法’,休让她又逃了!”
崆峒派弟子一哄而上,将衣明举围在垓心。三名弟子用长剑近身攻击,四名弟子用飞索于外围攻击,那飞索的末端,或为铜瓜,或为铁手,或为龙刺。另有十余名弟子分立各处,乘隙而入,倏进倏退。所谓“埋骨阵法”,意为遭此阵所困者,必然九死一生,埋骨当地。杜渊一上来,便使出本派秘阵,意在一举擒获这母大虫,独占首功。
坡下群豪见识了此等阵法,无不暗暗佩服,心道,彼崆峒派成名数百年,威震陇西,于武学上果然造诣不凡,便是这阵法也显得格外诡异。
却见衣明举大袖飘飘,在剑光鞭影中,往来穿梭,虽然大腹便便,但身法俊逸,似缓而疾,在外人看来,往往命悬一线,在她自己,却是阎罗阵里闲庭信步。那是武学修为达到生死如一、万法皆空的一种境界。
杜渊见师兄们久战不下,不免焦躁,于是亮剑扑上,顶替了崆峒四剑中功力最弱的毕长风。他虽然入派较晚,但一来功底深厚,二来悟性极佳,后来又得了师祖的真传,因此,功力远在诸位师兄之上。
衣明举朗声笑道,“埋骨阵法,也不过如此。诸位留心,贫道可要出手了。”那了字,刚刚出口,忽然,场中暴发一叠声的惨呼,只见围攻的崆峒派弟子,都被踢下坟坡,骨碌碌滚入溪水。人影剑光,骤然而止,坟坡上只剩下衣明举那高大拔萃的身影。没人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即使铁登观、柴惊鸿等人也没有。群豪早知她手段了得,眼下才算亲见,无不惊骇。原来,这两个月中,衣明举也曾数次出手,但俱是晚间,且面对的只是跟踪小队,人手有限,有的还在门外,便被制服;因此大多人既没看见她的模样,也不知她功夫到底若何。
杜渊从溪水里爬起,转目四顾,只见师兄弟们,有的头角碰脱了皮,有的牙齿崩落,有的腿臂乌青,但都不曾大伤,可见对方并没有下死手。仇西风则恼羞成怒,喝道,“贱人,你方才使的什么妖法。老子跟你拼了!”说着,就要冲上去火拼,却被杜渊按住,道,“师哥,且慢。咱们远非敌手,不可造次。”
柴惊鸿见崆峒派折了筋斗,也过来劝道,“诸位且不必动怒。这妖妇非一人可敌,咱们今日只能仗着人多势众,采取车轮战,将她活活累死。”
崆峒派弟子莫不恨得牙痒痒的,却也无可奈何。
衣明举战退了崆峒派,体力大支,又兼腹内胎气牵动,有目眩之感,于是手撑墓碑,暗暗引导内息,归入丹田。只是那胎儿躁动不安,丹田处颇受阻隔,内息不畅。衣明举心道,“此种情形,数月前便曾出现过,只须稍加引导,即可疏通脉络。然最近阻滞感频繁发生,愈演愈烈,且眼下大敌当前,这可如何是好。”
群豪见她脸色苍白,状似不支,知其动了胎气,当下纷纷鼓噪起来。铁登观亦觉大喜,乃环顾左右道,“这母大虫,快撑不住了,有谁敢上去捋她虎须?”
话音未落,早有两条人影,如飞般上了坟坡。那两人形貌相似,年约二十八九,手中均提着四尺长的狼牙棍。
衣明举观其兵刃,已料知来头,笑问道,“两位可是‘快活门’门主余无愁的弟子,江湖人称‘快活双雄’熊十一的熊氏昆仲么?”
熊开怀、熊太喜抱臂而立,道,“正是晚辈熊十一。”
熊十一并非一人,而是两人合起来的称号,因他二人曾在郁孤台下,联手对付江湖排名第十一的钟山狐,恶战至天明,终令对方弃剑而逃。此后跻身江湖排行榜,道上朋友也都恭之为熊十一。其师余无愁,本为长沙浪子,此人生性达观,倜傥风流,飘荡江湖,只以享乐为第一要义。以其自创的“破愁导息法”,“快哉神功”等享誉江湖,不惑之后,自立一门,是为快活门。
“据我所知,敝派与快活门,并无血债。敢问两位此来是为何故。”
“鱼道长,咱们是奉义父之命,请你去白柳山庄,盘亘数日,还望鱼道长赏脸。”
衣明举笑道,“贫道跟令师,并不相识,他要见我作甚?两位要是没事,便离得远点,要是有所不服,只管动手罢。”
熊十一身影一晃,已经错开,分立衣明举两侧。
熊开怀道,“既然鱼道长不肯赏脸,那晚辈便得罪了。”说罢,将掌中狼牙棍一抖,向她肩头刺来。这时,熊太喜的“扫尾式”也从后封住她的退路。衣明举强忍痛楚,一进一退,避开这两招后,又立在原处。眨眼间,熊十一便使完“驱蛇九棍”,不料对方总是轻描淡写地避过,仍是立在原地,道,“久闻快意棍法,十分了得。两位何不施来,让贫道开开眼界。”
熊十一大怒,棍法一变,大开大合,气势雄劲,带动树上花瓣,簌簌而落,正是快活门三大绝艺之一的“快意棍法”。快活双雄一边舞棍,一边哈哈大笑,笑得人莫名其妙,也笑得人毛骨悚然。那笑声或如婴孩,或如娇妇,或如老翁,或如兽类,似笑非笑,千奇百态。谷中群豪闻之,浑身均不自在,功力差些的,则有头晕目眩之感。
楼主:zhuangxuechan  时间:2020-04-18 22:21:18
衣明举并不急于出手,只是在棍影中穿梭闪避,用心察看快意棍法的奥秘。数十招过后,两人的狼牙棒甚至不曾沾到她的衣角儿,于是大感焦躁。快活双雄自入江湖以来,身经百战,而未尝一败,即使不可一世的钟山狐,也曾折在他们手下。因此能跟他们力斗三十招以上的,原本不多,更别说是一个女子。初时,他们兄弟二人,尚不愿动用看家本领,岂料这母大虫果然有盖世之能,因此便发了狠,下手再不容情。其时,只见坟坡上,棍影密不透风,无处不在,而数丈之内,花落如雨,缤纷满地。
衣明举待他们笑声甫歇,正欲换气时,双指猛然点出。熊开怀叫声“不好”,身形飘转,用棒疾封,只觉虎口一震,狼牙棒扑地断为两截。那道指劲,锋锐受挫,其势不减,依然击在肩头。熊开怀倒退七八步,这才立定身躯。那边熊太喜亦早已中招,萎顿在地。
快活双雄自出道以来,从未落败,今日乍逢挫折,如何不羞,但那只是瞬间的事。两人心念一转,又哈哈大笑起来,同时冲开自己身上穴道,向衣明举深施一礼,道,“今日落败,让咱们功力又深了一层。这都要拜鱼道长所赐。”说罢,满面春风、得意洋洋地下了坟坡。
群豪见熊十一情状如此,莫不诧异。原来,那快活神功,最要求心性超达,倘遇挫折打击,而能欢悦无介,功力则自然长进。因此,快活门的弟子,都以苦为乐,决无愁眉苦脸的。
熊十一提着断棒,大笑着离开桃谷不提。
衣明举见两人离去,喃喃自语道,“此二子,日后不可限量。”忽感小腹急痛,竟是那肚中孩儿,发威乱踢,于是目光落在肚皮上,骂道,“小兔崽儿,连你也来折腾老娘么?”
其时,以手托腰,默运内息,而丹田处愈觉不畅。衣明举心焦气躁,额头渗出细汗,心道,“我势单力薄,如何能够应付这等车轮战。况且退无可退,这便如何是好?”当时,心急如焚,暗暗思量对策。
群豪见她轻易击败熊十一,自忖非其敌手,因此一时不敢冒然上前搦战,以免栽了跟头。
铁登观看向左右,见柴惊鸿等人,都是默然龟缩,有些不悦,于是向身后道,“当此关头,大伙儿别忌讳什么武林规矩。咱们十人一组,用车轮战,直到将这母大虫累死为止。”
群豪轰然称是。数十人已经挥着兵器,向坟坡缓缓行来。
忽然,铁登观身旁一个少年,走将出来,道,“且慢,让本公子会会这女魔头。”话音未落,只见那少年一个纵身,在空中连翻几个筋斗,稳稳落在坟坡上。群豪见他轻功了得,无不喝一声彩,细瞅那公子爷,不过十七八岁,面如冠玉,体格修长,身披银灰绸袍,腰悬金色软鞭,正是打马山庄的少庄主游爽。
柴惊鸿冷笑道,“年轻人狂妄自大,怕要白白送死了。”
游爽向衣明举深施一礼,道,“在下‘打马山庄’的少庄主游爽是也。之前,因听道上传闻,道长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便赶来寻仇除妖。今日一见,才知道长未必如传闻那样不堪。”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但自来正邪不两立,且父兄之仇不共戴天,我已发下毒誓,此仇不报,终生不娶。因此,今日本公子便做一回小人,乘人之危,还望道长海涵。”原来,游爽公子最近才得知,群豪所追的竟然是个孕妇,于是怀愧在心,一上来便有是言。
衣明举知道这位少庄主,桀骜不驯,曾因父亲管教太严,而离家出走,闯荡江湖数年,因此,颇具传奇色彩。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跟铁登观等人倒不是一路,于是,叹道,“令尊大人死在战英剑下,你的两位堂兄,数月前也被贫道废了功夫,后遭旁人毒手。贫道为此衷心难过。只是敝派前掌教已客死武当山,被群贼分食。少侠若要报仇,冲我来就是。”
游爽从身上解下软鞭,道,“鱼道长,这便亮剑罢。”
衣明举摆手一笑,道,“可惜我这肚中孩儿,尚未出世,便遭万人唾骂;将来出世了,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找他报仇呢?罢了,游公子,咱俩也不用动手了。你不就是想报仇么?我让你击上三掌,你看如何?”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让你击上三掌,抵三条人命。无论我能否掌下存生,敝派与打马山庄的恩怨,都一笔勾销,你看如何?”
游爽侧首想了想,才道,“我的父兄,虽然死得很惨,但你不是正凶,你的孩儿也没有过错。挨上三掌,也算够了。倘若没能将你击毙,则我跟你动手,那更是不自量力了;倘或将你击毙了,咱们的恩怨,自然到此终止。这个买卖,我只赚不赔。”随后,又清清嗓子道,“不过,敝人的排山掌法,有杀牛毙虎之力,开山裂石之威,能在本公子掌下逃生的,至今没有人选。道长可要想清楚了。”
衣明举朗朗一笑,“排山掌法,贫道闻名已久,正想请教。游公子,单请出招便是。”
这时,铁登观冷笑道,“哼,衣明举,你欺骗小儿,羞也不羞?”
衣明举不愿跟游爽交手,主要还是想化解仇怨,以免将来遗祸孩儿,没想到居然有人说她欺骗小儿。
铁登观接着道,“以你的功夫,谁要是在你身上击上一掌,内力加倍反弹,哪里还有命在?而道长以真气护体,毫发无伤。这等奸谋,谁人不知?”
游爽道,“铁大侠,你无须担忧。即便她真气护体,怕也自身难保,还惧其内力反弹么?”
衣明举正色道,“贫道既然要代战郎受罚,岂能以真气护身?又怎会让其内力反弹,再伤无辜?贫道诚心可鉴,此举意在化解活人对死人的仇恨。”说着,摆开马步,向游爽道,“你只管动手罢。”
游爽一咬牙道,“鱼道长,你自己找死,可别怪我了。”说着,转到她身后,运力至臂,大喝一声,“着”,这一掌隔着数步的距离,向她腰背上拍去。却见衣明举双脚生根,身躯俨如山岳不可摇撼,唯其脚下的尘灰,呈波浪状散开。
游爽见她毫发无伤,一愕之下,再次出招,两掌在身侧划了个圈,一招“双龙出海”,生生按在她那丰实的背脊上。只听蓬的一声,游爽向后跌出七八步。
衣明举晃了两晃,终于稳定身子,缓缓站起,极口赞道,“游少侠,好硬朗的功夫。”
游爽颇为气沮,苦笑道,“鱼道长神功盖世,晚辈自叹弗如。三招已过,打马山庄跟桃花门的恩怨,今日一笔勾销。咱们这便别过,还望鱼道长,化险为夷,多多保重。”说罢,头也不回地去了。他本负深仇巨恨,见江湖上闹哄哄地,都去追杀女魔头,也自然赶来凑个热闹,及至见了斯人,跟传闻中的女魔头相差甚远,于是,报仇之念,减淡了不少。再说,他之父兄所以被惨杀,也是颇有缘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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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得不提到战英和桃花门。桃花门本是湘西江湖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帮,门下弟子大多碌碌,也无甚独门功夫传世,然历代门主都是出类拔萃、艺绝天下的人物。战英乃是桃花门第六代掌教寒竹道人的私生子,自幼长于后山。他母亲寒竹道人,存了私心,病终前,将教位传让于他。据说,这位战门主,生性惰懒,武艺平庸,可自从接任掌教后,一夜之间,功夫突飞猛进,每战愈强,终成一代奇人,弱冠年华,便打入武林排行榜前列。这下可惹了大祸。那些武林中的宿老前辈,谁能忍受一个乳臭小儿,排名在己之前。于是,纷纷前来挑战,结果无一不是灰头土脸,从此杳如黄鹤,或者退隐江湖,或者入山苦学,大多不再江湖上露面。号称天下第一快刀的铁登观,便是当年十大挑战者之一,他与战英交手之际,被对方夺去宝刀,并以己之刃断己之臂。恨辱之下,便从此遁入老林,抛弃利刃,改用竹刀,苦苦研习,终于创出“竹刀诀”八十一式。此时出山,功夫自非昔日可比。
战英深觉武林中人,为了一点点虚名,或是稍有不合,便刀剑相向,若有深仇巨恨,更是机关算尽,遗祸百年,于是决意改变这一纷乱打杀的局面。在他看来,为恶之源,均是世人习武嗜杀造成的,倘若大家都不会功夫,亦无帮派之别,则自然不致如此,于是修书知会各帮派首脑,令其解散帮会,归入桃花盟下。这些首脑人物,贯来称霸一方,如何肯俯首他人?战英于是凭借武力,歼门灭派、焚毁典籍,百日之内,便荡灭数十匪帮,一统湘西武林。此时的战英,早被目为武林公敌,天下第一等的邪教魔尊。各路豪杰,不分正邪,纷纷捐弃前嫌,联合起来,对付这个新出现的魔教首领。
战英倒也并无畏惧,一剑飘忽大江南北,不躲不避,于纵情山水之际,杀人无数,血溅千里。只是,天下不怕死的豪杰,多如牛毛,何况武林中有“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的说法,因此,无数的少年、寡妇、老翁,来为他们的亲人报仇雪恨。雪恨之势,愈演愈烈,终于酿成一场旷日持久的武林浩劫。至今,武当山下,千人窟前,仍有战英亲刻的“目空三千客、血洒一路香”的名句。可以说,凡他游历之处,无一不成为尸横累累的修罗场。
这般,整整杀了十年,大小之战,不下八百余次。最后,连战英自己,也觉太费事,于是在统一了江南武林后,便决意先灭少林,后图武当,已瓦解抵抗势力。因为大派既灭,小帮自然信心顿失,不敢相抗。于是,修书一封,遣人送往少林,命玄了方丈一个月内,自行焚毁藏经阁中所有武学典籍,并出榜告示天下,奉桃花盟为主。
少林寺乃是中原武林的至尊,也是剿魔大军的中坚力量,若其不保,必使人心涣散,乾坤逆转了。因此,无数豪杰,聚会少林,准备伏击战英。少林主持玄了大师,与武当派红髯道长,商议良久,决定将各路豪杰并寺内所有僧众都遣散,只留下一百零八名顶尖高手,其中十三名少林高僧,三位武当名宿,两位青城派长老,两位峨嵋派师太。这些人无一不是,高手中的高手!倘若这一百零八名顶尖人物,还不能制服战英,那么少林古刹,将从此不复存在矣。但尽管如此,群豪仍然没有多少把握,于是,又请了神艺门连夜制作了三百只暗弩,埋伏阴暗之处。此外,六大旁门之一的五毒教,亦将奇毒下于山径之侧的各处泉水,甚至连墙壁门窗都抹了药粉,且八月十五晚上,在三大殿内,燃了百余柱软骨香。
群豪在寺内设下重重埋伏,等待战英自投罗网。
八月十五这晚,战英果然如约而来。他刚入寺门,便闻到一股奇香,似乎跟普通檀香也无甚区别。但战英是何等人物,体内一有不适,立马运息排汗,因此软骨香并不能奈何于他。
他虽然感受到寺内腾腾的杀意,但遍寻藏经阁、达摩堂、罗汉堂,都不曾遇到一人,整个寺院空荡荡的,出奇的宁静,只有后院传来笃笃之声,虽然轻微之极,却变化万千,气象无穷。于是,寻声而至,来到后院的方丈禅室前,只见室内透出灯光。他正欲举步而入,忽听身后六丈之外有金铁之声,回首看时,只见左后方戒律堂的屋脊上,坐着一名肥头大耳的老僧。他身前摆着一壶酒,一碟油炸花生,一盘烧鸡,正对月小酌。战英见其招手相邀,便纵上屋顶,对面而坐。再看那老僧满面烧疤,其丑无比,而眉额之间,有个黑墨叉字,其头颅更为奇特,鹅顶方额,从所未见。更有一根拇指粗的铁链,绕背穿肩,缠住两腕,血迹斑斑地拖在胸前,令人恻然生悯。
那老僧自称法号方圆,有三寸不烂之舌,能将方的说成圆的,亦能将圆的说成方的。
战英对少林诸僧,无一不了如指掌,根本没听说还有方圆这号人物。问他身世来历,缘何铁链附身,那怪僧只是不说。因觉方圆老而不昏,机智伶俐,颇合脾胃,于是跟他把酒论辩。两人唇枪舌战,各呈机锋,直至东方破晓。最终,战英理屈词穷,幡然醒悟,知道自己这些年的心血,非但没能拯救武林,反倒戕害了众生;所谓“武林一家,诸生平等,无仇无怨,相爱相亲,”不过是痴人说梦,根本无法实现的“世外桃源”而已。战英大汗淋漓,直直呆了半晌,才自废神功,弃剑受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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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大师并没有动一刀一枪,便让他放下了屠刀,挽救少林免于刀火。因见他已然自废神功,于是在他身上,搜索一番,从其怀中摸出两个药包药瓶,这才面露微笑,将他踢下屋檐,飘身而去。
群豪均是一流高手,虽然伏于暗中,但都将屋顶上的形势变化,听得清细如睹,因见战英滚跌院中,这才纷纷破窗毁墙而出。
原来,这方丈禅院的两边墙壁,与诵经阁、兵械殿的外墙,有尺许之距,檐瓦相遮,颇为隐蔽。群豪便半数埋伏其中,另有人手隐身在阁楼之上,檐瓦之下,或是禅室之内。玄了本待战英进入方丈禅室,才按动机关,敲击信号。不料这贼厮,竟然上了屋顶,与人对酒论辩。这时,欲下手已无胜算,群豪只得忍耐不动,连汗毛也不敢舒展。
直到战英自废神功,被那怪僧踢下,群豪才现身而出,将战英绳捆索绑。因谈起这个法号方圆的和尚,群豪无不钦佩,只是无人识其来历。即便方丈玄了,也对此人摸不着头脑。
玄了方丈原打算将战英留在少林,以便化其戾性,度其苦厄。无奈群豪对战英恨入骨髓,焉肯善罢甘休。铁登观等人便不顾玄了方丈的劝阻,硬是将他押往武当山乱石谷,途中挑断了他的手脚筋脉。后来,将他囚禁于乱石谷兽牢中,并严刑逼供,索取桃花门的镇帮至宝桃花令。那桃花令据说是天下第一奇宝,得令之人,一夜之间,便可神功盖世,震慑天下,风光无比。
战英矢口否认桃花令的存在,虽受酷刑,亦决不肯献令。衣明举闻讯后,只身前来救驾,因其功浅力薄,自然也被捉住。铁登观为了激起战英的求生之念,遂将她也投入石牢,令其劝彼交出桃花令。原来,衣明举虽是出家之人,但与战英却有一段无法言说的苦衷。她本是朝廷命官之后,其父清廉耿直,不容于阉党,而被罢官。归乡途中,行经岳阳城外的骆驼岭,忽遇十余名蒙面巨匪,举父及家人尽皆被杀。那为首的因见衣夫人不过三十出头,冰玉为容,弱柳为腰,便将她绑缚塞口,以便带回山寨受用。幸好,寒松道人赶到,救下衣明举。那匪首见来了高手,便挟着衣夫人当先撤退。寒松道人略追一程,自忖不敌,便带着衣明举回到白鹤观。此案报官后,只抓了几个泼皮小盗镇法,便不了了之。此后,衣明举无以为靠,只得寄居在白鹤观内。两年后,寒竹道人来白鹤观,因见她聪灵可教,便收为弟子,带回总舵白衣观,并将她安排在后山学艺,也好携带年幼的战英。其时,衣明举年方十岁,而战英不过四岁。两人在后山一起学艺,朝夕共处了十年。后来,衣明举又被派往白鹤观,接任分观观主。
又逾五年,寒竹道人病殁,战英执掌桃花门,两人在贺新宴上重逢。战英自然不舍,便将她留下,委以帮内事务。两人日久生情,只是迫于礼法,未曾剖白心迹。及闻战英被擒,她匆匆赶来劫救,失手后也被投入石牢。铁登观鄙其一介女流,不上枷锁,只是逼迫她服下软骨丹,使其内力不能凝聚。又命人在饮食内投下春风一度丸、鸳鸯好合散之类猛药,令其春心缭绕,难以自持。两人原打算终生作梅鹤之恋,偕老而不犯淫,不意为情药所迷,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及至翌日醒来,相顾如此,莫不面赤。衣明举一笑俱了,依然待他如昔,神情语态略无变化;倒是战英自此悔愧,歉仄不安。
战英恐时日无多,便在石牢里,将教位传让给她。衣明举无法推托,只得勉强受命,接任掌教之位。
衣明举得到桃花令后,神功初具,本欲将战英救出,但战英自忖罪恶滔天,又兼是个废人,不愿牵累,只命她速速离开。衣明举无奈,只得震破牢门,连废“龙蛇双尊”,逃出乱石谷。她回到白衣观求援,岂料帮中长老,无不责怪她狐媚献崇,勾引教主,致有今日之祸。如此耽延,直至噩耗传来。战英已被仇家,用铁索绑缚在祭台上,身上穿了八根尺许长的铁钉,在烈日下,暴晒七日七夜而死。死后,群豪犹不解恨,将他尸首煮熟,切割成小块,大摆英雄宴,以庆获这位魔尊的归西。又在他的骨冢之上,树起一尊两丈高的石碑,彰表八大仁侠、七十二豪杰的丰功伟绩,并记述战英所犯的滔天罪行。
此后,衣明举只得亡命天涯,苟且偷生。虽为举世所弃,但她无悔亦无恨,只是平静地面对一切诟辱,一肩承担。
那游爽之父,便是死在战英剑下,而其两位堂兄,则在追袭衣明举的途中被废去功夫,后又被仇家所杀。
回头再说游爽,他离开桃坞后,便从此隐匿山庄,苦习功夫,不问世事,直到四十岁上才重出江湖,已是一代高人了。
衣明举见游爽离去,又向群豪道,“这里还有谁家的亲人,为战英所杀,还请站出来说话。”
人群呼啦啦走出了一大片,大伙儿揎袖奋拳,嚷嚷着道,“杀了这个淫妇,为亲人报仇啊。”
“杀了这魔头!”
“杀了这淫妇!”
衣明举冷笑一声,眼暴精光,向众人扫去。那几个叫嚷最凶的,跟她眼光甫一对接,立时气焰萎顿。原来,衣明举身高体茁,巍然而有宗师气概。众人慑于她的凛然之气,一时不敢相犯。
衣明举缓缓地道,“贫道协管敝派内务十又三年,从未乱杀无辜,但身为桃花门掌教,理应为前教主承担罪责。凡在场的各位,家中如有父母兄弟,被战郎杀害者,按一人一掌算。贫道任凭拳掌加身,绝不还手就是。但有一条,施招过后,咱们的恩怨,就此了结。日后,各位均不得怀抱旧仇宿怨,杀害本门弟子;贫道若为尔等击毙,敝派自也不会复仇。不知诸位,意下何如?”
群豪中忽有一人,冷笑道,“倘若道长放开手脚,大开杀戒,或许还能趟开一条血路,如此任凭拳脚加身,那不是自取灭亡么?”
衣明举淡淡一笑,“只要能叫尔等忘却仇恨,放过我桃花门弟子,贫道死何足惜?”
又一人道,“战英罪恶滔天,十死不赦,岂是可以一笔勾销的?”
“他人已死,且成了你们的下酒之物,尔等还要怎样?贫道四处躲避,并非出于畏惧,只是唯恐自己悲愤不过,大开杀戒,一来有违战郎生前不可为他报仇的遗命,二来,亦不愿使仇怨越结越深,遗祸桃花门和我这肚中孩儿。倘若大伙儿,惑于奸人煽动,别有所图,嘿嘿,那就休怪贫道大开杀戒了。”说着,向前进了两步。
群豪为她气势所慑,不由自主地倒退两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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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忽蹦出一个五短身材的汉子,冲衣明举嚷道,“你既然执意寻死,老子便击你一掌。此后,不再为舅父之仇,杀害桃花门弟子。”只见他裸着上身,露出雪白的肚皮,两条臂膀上,各纹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青龙。
群豪认出他是上官家族的后人。因其父上官雄杀父淫母,又刺伤了朝廷命官,后来逃亡江湖,不知所终。这个孩子,便跟着舅父董石长大。董石五年前,被战英杀死在洞庭擒龙寨。
衣明举问明仇情,便摆开马步。
上官青龙走到她身后,怪叫一番,忽地使个肘槌,结结实实击在仇家背上。他向来力大如牛,这一记肘槌,少说也有八九百斤力气,打得自家肘部,痛不可当。一槌既下,却见衣明举泰然不动,颇感意外,骂道,“囚攮的,果然有些真本事。”说罢,垂头丧气地退回阵营。
接着,一个衣着潦草的中年汉子,阴着脸步出人群。群豪认出是辽东拳王典奇。典奇在她背上猛击三拳,果见毫无内力反弹,大感佩服,说道,“从此,典家与桃花门的仇怨,算是了结了。”忽注意到她脚下的石头微微裂出碎纹,心下一凛,暗道,原来她用了“斗转星移”之类的功夫,将外力传入脚下,饶是如此,毕竟是血肉之躯,内伤必然极重。
果然,衣明举身形微晃,猛然喷出一口鲜血。
随后,一个银髯老者,大步上前,只见他手指骨节突出,手背呈褐黄色,麻麻癞癞,有不少疙瘩,恰似蟾蜍之皮,掌心则有殷红之色,一看便是练过玄阴掌、失魂掌一类的功夫。衣明举认出他是铁掌帮帮主荣紫陵,其女儿女婿都曾死在战英剑下。此人,身为铁掌帮帮主,三十岁时,掌法便独霸江南,毙敌无数。后来,将帮中事务交给小婿照管,自己则结庐长白山,日夜研习,以图创出更加威力无比的掌法。因此,近十年来,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因乍闻女儿女婿,死在战英剑下,这才提前出山。
荣紫陵干笑两声,道,“老夫要替爱徒与女儿报仇,鱼道长可不要怪老朽下手无情了。”说着,纵身一跃,从她头顶翻过,人在半空,双掌齐下,向衣明举肩背斩去。一般人的掌法,总是虎虎生风,但荣紫陵这一双肉掌,虽然阔大无比,使起来却是无声无息,若非亲见,谁人敢信。
衣明举甚至连袍袖,都不曾掀动,但觉掌力透处,带着丝丝寒意,心道,“此人果然阴毒,这等杀人不留痕迹的毒掌,若叫旁人受了,焉能活命?”当下,立即运息,将寒毒导引至右臂,只是腹中胎儿躁动,使得多处大穴,梗塞不畅,颇费周折。
群豪见她果然任人拳脚加身,于是纷纷上前亮招,你一拳,我一掌,不在话下。一轮下来,只见衣明举的后背,早已血肉模糊,衣衫碎裂,陷入肉内。整个后背都被打得稀烂,有白骨隐隐可见。
虚灭子最后上前,冷冷道,“你可用真气护体,否则,敝派的缥缈神功,可叫你立马死无葬身之地。”
衣明举笑道:“正要领教贵派的缥缈神功,死而无憾。”
虚灭子冷笑一声,只见他面色由淡绿转墨绿,随即猛然切出一掌。
衣明举身躯摇颤,背部起伏,又吐出两口鲜血。此时,她双脚已然深陷地下。
明眼人一看,便知母大虫已到了支持不住的时刻,若此时出招,便可将她一掌击毙,从此名震江湖。
衣明举迷离着眼神,向众人道,“还有哪位与战公子有仇?”
群豪均默不作声。半晌,忽有个驼背瞎子,挤出人群,也不说话,举起铁拐,兜头劈下。
衣明举抬手一格,震飞了他的铁拐,将那人提在手里,喝道,“战英杀了你家什么人?”
“他,他杀了俺兄弟。”
“哼,胡仁庆,你们阴山四丑恶贯满盈,人人该杀,这须怨不了战英了。今日,贫道便废了你的功夫。”说着,在他前胸拍了一掌,丢下坟坡。
胡仁庆从众人脚下滚过,跌落溪水。
群豪中有人不信,道,“什么?这小子果然是胡仁庆么?阴山四丑不都早死了么?”
上官青龙快步去溪水里,将那驼背瞎子捞起来。此时他脸上的胶粉,入水后褪落数块。上官青龙用手在他脸上一抹,胶粉尽落,露出原型,果然是阴山四丑之一的胡仁庆。
群豪有不少妻女,受过这四大淫贼玷辱的,因此愤怒之下,早将他乱刀剁死。
衣明举见无人再敢上前,便缓缓站直身躯,将体内无极真气,凝聚起来,恢复神采奕奕的面貌。
群豪见她重伤之下,还能将胡仁庆,信手拈来,废其功夫,无不深怀敬畏之情。须知,阴山四丑个个手段了得,江湖中人虽然咬牙切齿,但都束手无策。
衣明举向铁登观道,“今日之事,便到此为止,咱们两下里罢斗。你带领剿魔大军,立即离开桃花谷。自此而后,敝派跟其它各派,抛开旧怨,互不相犯,你看如何?”
铁登观森然道,“想让咱们罢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战英之罪,桃花门之恶,咱们不再追究。但尚有一事,未曾了结。还望鱼道长,能识时务。”
衣明举感觉身下传来阵阵痉挛之苦,只怕就要生了,却只得强忍痛楚,问道,“铁大侠的话,贫道不明白。”
铁登观正色道,“只要道长肯交出桃花令,退出武林。咱们便既往不咎,永不再寻你母子的晦气。你看如何?”
群豪一听“桃花令”三个字,无不神情振奋,窃窃私语起来,仿佛那桃花令是什么极神秘之物。
“呵呵呵,到头来,还是为了桃花令!”说着,仰头叹息,“战郎,我曾答应你,约束帮众,永不为你报仇。可惜,我一忍再忍,今日肯怕真的要大开杀戒了。”
说着,目中又暴射精光,似乎要动手的样子。群豪都道听途说,这母大虫能以目光杀人,因此,都不敢正视。
铁登观见众人畏怯,挥着独臂道,“这贱人已受重伤,不堪一击。咱们人多势众,有何惧哉。”
群豪轰然称是,又鼓噪着向前。
“铁大侠,真的要逼我动用绝招么?”
铁登观冷笑道,“你既有绝招,只管施展便是。铁某倒想见识见识。”
“我再给尔等一次机会。要么就此罢手,要么本座就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要咱们罢手,那也不难。只要你肯交出桃花令,老夫立马带人撤退,并发誓保证你母子周全。还望道长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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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明举冷笑两声,“既然铁大侠一意孤行,贫道只能得罪了,”说罢,脚尖一点,向后滑出数步,随即伸出手掌,平着地面划了个圆圈,霎时间周遭的数千枚碎沙,集聚她掌下,随后,呼地一声,射向群豪,犹如下了场沙雨。众人一片惊呼,虽欲躲避,却无处可避,况那飞沙邪门之极,似乎长了眼睛,直指人身各处大穴。这下倒好,从铁登观以下,到九派掌门,太湖三杰、洞庭八义,以及各帮弟子,无一人逃脱,竟在瞬间统统被点住了穴道。
群豪眼睁睁看着衣明举一招之间,就将剿魔大军,无一遗漏地制服,既感惶恐,亦觉不可思议。
铁登观见肚腹上一粒小砂,便将自己制得动弹不得,当时心灰意冷,泪流满面道,“早知如此,当初便该老死山林,何苦重入江湖,受此折辱。淫妇,你快动手罢!”
衣明举寒着脸,道,“我要是杀你们,还会等到今日?这会儿,还请诸位静心思过,万不可胡乱冲撞穴道,须知我这飞砂,挟带桃门玄劲,弄不好会受内伤的。等我生下娃娃,再给尔等解穴不迟。”
群豪听她话语,知道并没有破戒屠杀的意思,因此均感心安。
柴惊鸿仰天长叹,“敝人再苦练十年,也敌不过你这一招。况这飞沙粒粒制人,无一落空。这等绝技,怕是蜀中唐门,也自叹弗如。”
衣明举摊开手掌,看着掌心的两粒砂,摇头叹息,“尔等共是两千八百七十四人,我方才却用了两千八百七十六粒砂,多用了两粒,这最后两粒砂落空后,又飞了回来。难道我计算有误?唉,贫道一直以为,功力之纯已臻化境,岂料今日竟然算计失误,可惜啊可惜。”
衣明举正自叹息,忽听树后有人怪笑两声,接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疯子,欢天喜地上了坟坡。那疯子赤脚敝衣,嘴阔如海,而眼神灼灼发亮,落步如飞,看来绝非寻常之辈。接着,又一人高唱佛号,从人堆里转出,只见他芒鞋衲衣,身躯肥硕,分明是个和尚,奇的是那僧蓝巾裹住头脸,仅露双目,胸前却拖着一根铁链。
两人来到坟坡上立定,互相对望一眼,不免哈哈大笑。衣明举瞅瞅这个,则脸上涂着湿泥,瞅瞅那个,则头巾蒙面,显然都不愿人瞧出身份,但她略一思忖,便知来人为谁,因笑道,“原来两位高人早已驾到,幸会,幸会。难怪晚辈发出的点穴沙,有两粒落空。”
那疯子捏着嗓子道,“不好,只怕她已瞧出咱们身份了。”
那肥僧怒道,“我就说了,咱俩应该装哑巴,可你偏要笑,你这一笑,引得洒家也发笑。当然给人瞧出破绽了。”
那疯子道,“衣明举,你真的知晓咱们的来头么?”
衣明举笑道,“天下能避过贫道点穴沙者,不过数人而已。除了‘快活门’门主余无愁,‘九灭神刹’的方圆大师,难道还有旁人么?”余无愁嘴巴阔大,兼左手无名指仅余一半,而方圆大师身穿锁链,头颅奇特,当日她在石牢中曾听战英说起过,故立时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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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豪这才知道原来那疯子,便是“快活门”的门主余无愁,而那肥头短项、全身赘肉的和尚,居然是“九灭神刹”中人。须知,九灭神刹乃是天下最神秘的帮会之一,从来就没有人知晓其总舵在何处。教内弟子皆是十恶不赦之徒,比如“铁枪将”上官雄曾弑父淫母,“子夜蝙蝠”楚笑兰专喜食婴儿之脑,而易江寒则为苗疆白骨教的教王。这些凶神,个个恶贯满盈,神通广大,白道中人奈何不得,后来却都神秘失踪,消失数年后,又重现江湖,从此身披枷锁链具,永世为奴。那群奴之主,便是九灭神刹的教王“泥菩萨”。此人,姓甚名谁,长相若何,外人皆无从知晓;但不管怎样,既能驾驭这群狼豺虎豹之徒,手段可想而知。
群豪见这两大高手驾临,当时人人振奋,个个欢喜,心道,这下有好戏看了。
余无愁抹去脸上湿土,道,“老子这一生,从未乘人之危,更别说欺负一个弱女子。这下倒好,余某一世英名,便将付诸流水矣。”
方圆晃着脑门道,“洒家年轻时,坏尽人伦,无恶不作,只有恶名,却无英名,今日越发顾不得了。”说着,也将头上的蓝巾扯去,投弃于地。只见他满脸烫疤,丑陋无比,头壳则略呈四方,顶部突出一个肿块,如此奇形怪状的脑瓜,群豪中大多闻所未闻,更别说见过了。
余无愁见方圆目不斜视地盯着衣明举,鄙夷道,“你这丑僧,一双贼眼,只顾盯着人家面孔作甚?”
方圆口称阿弥陀佛,道,“罪过罪过,洒家只是觉得她的眼神,像极了一个人。”
余无愁讥道,“莫非她像你老娘?”
方圆点点头,又摇摇头,道,“她不像我的老娘,但神似我的小娘,也就是我那混账爹爹的第十三个小妾。”
衣明举见他俩胡扯,早感不耐烦,道,“你们两位哪来那么多废话?”
方圆谦然一笑,上前两步,屈膝跪倒,一连磕了八个响头。
衣明举大惊,道,“老和尚,你这是为何?”
方圆合什道,“阿弥陀佛,洒家身在苦海,要请道长援手相救。”
“大师有甚苦衷,但请起来再说。”
方圆却不肯起来,道,“道长若不答应我的请求,洒家便一直跪着。”
衣明举又气又笑,但她却不能过去搀扶,一来男女有别,二来也防中了暗算。于是,问道,“大师,有何事相求,只管道来。”
“唉,此事说来话长。洒家年轻时,在京师里犯了事,不幸被几个鹰爪子打成重伤,险些被捕。幸好遇到一位铁匠朋友,便躲在他的店内,用烙铁自毁面孔,缩骨成侏儒,这才避过盘查,逃脱性命。只可惜,我那一幅天生俊颜,算是从此毁了,连我那视为性命的相好,也弃我而去,叫我终生惨苦,耿耿于怀。因闻贵派有一独门秘方,可去疤生肌、复人旧颜,若得赏赐,便是重生父母,再长爷娘。”
衣明举面色一凝,道,“敝派从来就没有什么独门秘方,大师不要误听人言。”
方圆仍然执著地道,“据洒家道听途说,贵派的独门神药,唤作桃花令,乃是以桃花为主,兼用一百多种海外奇花异草制成。洒家不敢要你的方子,只求赐给足量的药丸药膏即可。”
衣明举苦笑摇头,看向余无愁,道,“余大侠,神仙风范,素来令人仰敬。此来应不会也如这等俗辈,虚妄多奢罢?”
余无愁面露尴尬,道,“实不相瞒。敝人曾三败于战英剑下,至今余恨无穷。因闻贵派的桃花令,乃是镇帮神器,得之者,可令天下英雄折腰,美女归心。因此,很想见识见识桃花令上,记着怎样的功夫。倘能借而观之,参研半月,过后自然还你。作为补偿,我会以敝派‘快哉神功’的口诀相赠。不知道长允否?”
衣明举冷笑道,“桃花令只是传闻中的神物,本座执掌桃花门以来,也从未见过,至于它到底是药方,还是武学秘笈,贫道跟你们一样糊涂。还望两位多多包涵,不要强人所难。”
余无愁神色不悦,“难道真得不给面子?”
衣明举道,“我再说一遍,敝派根本没有所谓的桃花令,那只是谣言!”
“哼,你少在这里装蒜。没有桃花令,贵派焉能统驭江南,威慑武林?没有桃花令,你又如何能一夜之间,成为榜上高手?”
这时,方圆大师已然立起,愠道,“看来,洒家这八个头算是白磕了。”
衣明举见两人神色不善,道,“无论如何,贫道要让两位失望了,不知两位有何打算?”
“嘿嘿,打算请你去白柳山庄,盘亘数日,直到你自愿交出桃花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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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明举冷笑道,“那要看两位,有没有这个手段了。”说罢,亮开阵势,便欲动手,不料小腹忽然急痛,衣明举眼前一黑,慌忙疾退十余步,扶住一块墓碑,微微气喘。那阵痛减弱片刻,又发作起来,且越来越盛,忽觉有那腌臜之物沿着腿根流下,心道,“不好,羊水已经破了,只怕即刻便要生产,这般如何是好?”
余无愁见她脸冒热汗,形似不支,急道,“这、这,这叫什么事儿嘛!”
方圆和尚只是双手合十,念念有词。
余无愁急得来回搓手,因见方圆浑若无事,骂道,“老秃贼,你快想想办法呀。”
“洒家这不是在念《血盆咒》保佑她么?”
“念经管个屁用,你去点了她穴道,在她身上搜搜,若没有搜到,再给她接生。老子最了解女人,一旦心生感激,你要什么她给什么。”
“呸,这种倒霉的事,洒家如何做得?洒家这一生,尽为女人倒霉了。今回,断断不可!”
两人吵来吵去,斗又不是,离又不是,正没理会处,忽听谷口传来呦呦鹿鸣,功夫不大,只见一头白鹿,轻步闯入谷中。白鹿上端坐着一个年逾古稀的老道姑,面容枯黄,满嘴黑牙,她左手擎一把紫红色的茶壶,右手持一管烟杆。那老道姑身后跟着六个黄袍高手,均有出尘之姿,乃是桃门六老。另有七个弱年道姑,脸蕴豆蔻之色,憨娇可爱,均是桃花门弟子。
老道姑行到溪边,便一个纵身,射离鹿背,斜斜地飘入场中,立在余无愁等人面前。
衣明举见师叔韩抱石到了,大喜过望,忍痛作揖道,“师叔一向仙游四海,难聆教诲,不知身骨可还清朗么?”
韩抱石哼了一声,也不正眼瞧她,只将烟管夹于左腋,探手在后背上搔痒,竟然捉出一只虱子塞进嘴里,啪哒一声咬死,咽下肚去,随后慢条斯理地道,“这些人,都要为难你么?”
衣明举叹道,“他们都是听信谣言,为了那个谁也没见过的劳什子,兴师动众,将我撵得好苦。我虽百般避忍,也没有用。”
韩抱石点了点头,因见衣明举神色痛楚,下衣含潮,又沉下脸道,“你真给我桃花门长脸,还不退下去!”
衣明举诚惶诚恐,羞愧得无地自容。
韩抱石向身后道,“梅长老、桂长老,你们服侍掌教,去坟后休息。”
梅长老便脱下身上长袍,铺在坟后空地上;桂长老则扶着衣明举去坟后休息。七名小道姑,早已并立坟茔之间,阻断诸人视线。
韩抱石道,“对面那疯汉,请报上名来受死。”
“在下‘长沙小混混’余无愁是也。”
韩抱石一惊,“余无愁?你便是快活门门主,‘欢喜佛’余无愁么?”她万没想到,连余无愁这样极有身份、逍遥世外的豪杰,也因桃花令而动了凡心。
余无愁道,“不错,你又是哪里来的菜鸟?”
“贫道韩抱石,江湖人称‘铜壶铁杆’的便是。”
余无愁沉思片刻,口中喃喃道,“韩抱石、韩抱石,嗯,没听说过。看来你不是老子对手,来了也没用。”
韩抱石虽知此人了得,却又无颜退缩,当时冷笑着猛吸两口旱烟,蓦地张口,吐出一股细细的烟柱,笔直地指向余无愁。
余无愁也不躲避,只将那股烟柱,缓缓吸入鼻中,道,“果然受用。”
韩抱石见毒烟奈何他不得,便猱身而进,手中铁杆,点他前胸大穴。交手不过数个回合,韩抱石便觉吃力,暗道这老匹夫,果然是劲敌。花柳两位长老,见她不敌,也自加入战团,虽然三英战吕布,依然处于下风。
这时,坟后传来一声啼哭,其声响亮,原来衣明举已产下一个男婴。功夫不大,衣明举便抱着孩儿从坟后转出,只见花、柳两位长老,已经躺于地上,两人伤势均在腿臂,无碍于性命,看来余无愁并没有下杀手。而韩抱石、木长老、叶长老,正竭力围斗余无愁。这三人虽是好手,但在余无愁面前,犹如燕雀之比大鹏,余无愁只要稍微动动翅膀,就能将三人立毙当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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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明举虽然身怯体乏,但眼见师叔等艰难御敌,免不了咬咬牙,将婴儿交给梅长老道,“姓余的,我来会会你。”说罢,上前几步,便欲参战,忽然一只奇大无比的手掌从侧面攻了过来。衣明举身形横移两丈,才避开那巨掌的惊魂一击。扭头向东看时,只见方圆和尚盘膝坐在一株桃树下,身体微微前倾,伸出左臂,手掌凝在半空不动。她心下凛然,情知这是源自少林的绝艺“大佛手印”,于是展开拳脚,跟那只若有若无的佛手斗了起来。
旁观众人见方圆大师,正念危坐,左手向侧前方探出,凝而不动,周身却现出煜煜的金光,方佛罗汉真身下凡,无不称奇。
衣明举却在他身前一丈远处,自顾自地,闪跳腾挪,似乎正跟人激斗之中。那情形十分怪异。旁人虽然看不到那只手掌,但衣明举武功已臻化境,仅仅凭着杀气和直觉,也能判断出那只手掌的方位和招式。如此这般,斗了六十余回合,衣明举渐感体力不支,于是长啸一声,丹田内立时热息奔腾,盛若沧海,与此同时,一股豪气自百会穴而出,直冲霄汉,而周遭的桃花纷纷坠落,向那无形佛手卷去。
此时,铁登观、柴惊鸿等人,早已冲开穴道,并给左右门人解开穴道。这些弟子再给周围的人解穴,如此一波波传了开去。很快,谷中群豪均已解开穴道。铁登观见多识广,他一见方圆大师探出左掌,身现金光,便知这是源自少林七十二项绝技之一,达摩祖师亲创的“大佛手印”了。据说,两百年前,东瀛数百一等一的高手,来到中土,意欲焚毁少林,抢夺佛经拳谱,差点给他们得逞。不料,在最后的紧要关头,苦雨大师忽然悟得大佛手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要义,于是仅凭一人之掌,力挽狂澜,将东瀛魔众统统罩在掌影之下,一顿饭功夫,就杀了个干干净净。只是,他不敢相信的是,如此神技,少林寺两百年来,也仅苦雨大师一人悟得而已。他“九灭神刹”乃是旁门左道,门下怎会有如此英才,想到此处,不免又妒又羡。
当下,不暇多想,只是闭上双目,暗运玄功,体察方圆大师仅凭念力造出来的大佛手印。虚灭子等人,这时也都闭上了眼目。他们的功力远逊衣明举,因此过了片时,眼前才逐渐浮现那只巨形佛手。倘若方圆大师对他们施用此等神功,只怕还没察觉,便已中招毙命了。其他豪客见铁登观等都闭目观战,纷纷效尤,但大多数人,功力微弱,即使闭上眼睛,也看不到那只佛手。
那边厢,余无愁正斗得酣畅,忽感身上乏乏的,想是方才吸了毒烟之故,当时打了个喷嚏,就向后仰倒。韩抱石大喜,点了他穴道,又在他屁股上踢了两脚,遂命几名弟子,将其拖入坟后。
这时,场中桃花飞舞,气势翻腾,只剩下衣明举跟方圆大师,尚处恶斗之中。
方圆大师二十年来,均在暗室中度过,偶尔奉命办事,也曾不轻易与人动手,更别说遇到衣明举这样的旷世豪杰,女中丈夫。因此,这一战斗得天昏地暗,快意无比,因想,此人年纪轻轻,内力却源源不绝,愈战愈盛,看来桃花令果然是稀世至宝。若能降伏此子,得手桃花令,便可与教王一战,从此脱却苦海,重拾自由之身,终强于永世为奴,生不如死。这么想着,桃花令愈发成了他志在必夺之物。凡执著太盛,必于修为有害。此时,方圆大师已经苦修二十载,做了八十件功德,几乎算得上得道高僧了,不想一时争杀之心雄起,勾得往日魔性汹涌而出,慈悲之念遂土崩瓦解。当时热血沸腾,意气年少,恨不能一举降伏这道姑,逼其交出桃花令,好斩杀教王,尽洗平生之恨!
衣明举听见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知道不妙,果然忽有无数佛手,从四面八方笼来,将她围在垓心。又有一只巨掌,从天而降,将方圆数丈之地都笼罩了。气势所及,群豪莫不连连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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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明举奋力苦战,无奈周遭佛手越来越多,压力亦愈来愈大,情知已经陷入大佛手印的铜墙铁壁之中。此时,她头顶悬着一只两丈长宽的佛手,四周更有无数只桌面大的佛手,将她围得水泄不通。饶是她功夫了得,也被那凌厉无伦的掌风刮得生疼,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全身汗湿。汗水流入肩背的伤口内,在这生死一线的激战中,也丝毫不觉疼痛。她哪里知晓,这大佛手印最大的秘诀是,能将所控之人的内力,反弹回去。因此,无论她怎样出掌变招,对方的掌力,也都源源而来,我强敌强。当年,苦雨大师凭借大佛手印,将东瀛魔众杀得干干尽尽,便是因为这些魔众各展绝艺,无数道内力反弹,又无法躲避,因此才纷纷毙命。
当时,人人均张着嘴巴,看着这个奇怪无比的场面,连大气也不敢喘。
衣明举情知这般下去,必死无疑,眼见四周绝无退路,于是身随步转,一气打出十八招霹雳拳,企图震开这铜墙铁壁。果然,她前后左右的佛手随着霹雳拳的发出,骤然后退八尺,旋即又围拢过来。十八道真气,从佛手印上反弹而至。此时,已然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便拔地而起,竟从那巨大佛手的指缝间穿了出去。随后,向身下拍出两掌,远远地飘开,落地时,喷出一口鲜血,当下盘膝而坐,暗运真气疗伤。她这下死里逃生,虽然保住性命,但是伤口崩裂,血水有如泉涌。
方圆大师缩回手臂,面露狰狞道,“鱼道长,你刚刚生产,身子怯弱,决非佛爷的对手。倘肯交出桃花令,洒家必然保你母子周全。否则,这两个人,便是你的下场。”言犹未了,左手挥出,带动铁链叮叮作响。两个近处观战的汉子,如被牵引,跌落在他面前,嘴角流血,已然毙命。
衣明举擦干唇边血迹,因见方圆左脸凝霜,右脸冒汗,乃道,“大和尚,你杀心已起,体内佛魔两道功力,不能相容。倘若就此罢手,找个清静所在,潜修数日,破执去妄,或能捡回一条性命,否则,走火入魔,便在旦夕!”
方圆大师全身颤抖,道,“放屁,老子练的是佛门正宗功夫,焉能走火入魔?”他虽然嘴上不承认,心下却知数十年前练的“腐骨掌”并未散去,此时,与大佛手印的内劲,起了冲突。因想,待夺到那桃花令,化去体内邪功,自然易如反掌。
衣明举见他并无罢手之意,又道,“大师方才不过布出大佛手阵,圈我在内,仗着内力反弹,才将我击败。贫道焉能心服?”说罢,闭上眼睛,丹田慢慢鼓胀,那肚腹竟比生产前更为硕大,同时周身冒出缕缕白气,汇聚到身前。
方圆大师轻噫一声,也闭上双目,嘴里念了几句经文。再看这老僧,灰袍无风自满,飘拂扬抑,显然功力已运到了极致。
梅长老因觉坟坡上杀气腾腾,怕伤着了孩子,于是带着门下女弟,又退开了七八步,远远观瞧。
韩抱石、铁登观、柴惊鸿等,则又闭上眼睛,只见衣明举与方圆大师之间的空地上,多出了两个淡淡的影子,显然是两人用念力凝聚成的自身幻像。这种幻像肉眼瞧它不见,只能通过对杀气的感知,把握它的存在。
那两个幻影旋即斗在一处,身法当真快到极处。方圆大师毕竟年迈,使大佛手印已大损真元,况体内真力激荡,难以约束,因此不过一盏茶功夫,便眼冒金花,各处大穴亦有刺疼之感,那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这时,衣明举念力一转,幻影一分为二,变为两个。另一个幻影,闪电般冲向方圆大师的真身,随即抓住他衣襟,将这个肥头大耳的老僧,提了起来。
那些功力平庸的弟子,看着方圆大师,好端端地脚离地面,浮在半空,无不骇然。
方圆和尚人在半空,忽然痛苦若狂地道,“玉蝶,我为了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杀父杀妻、行刺京城,即使刀山火海,亦再所不悔!可你为甚要辜负我?!”
衣明举一震,只觉“玉蝶”这个名字,略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意念一分,方圆和尚跌落下来,却像狗一样,爬到衣明举跟前,蓦地抱住她脚,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玉蝶,即使你亲口告诉我,对我的好,都是欺骗,只是为了替先夫报仇,可我还是不怪你啊!我为了你,哪怕天打雷劈,堕入十八层地狱,都心甘情愿,可你为甚么到头来,还是不相信我?还是要离开我呵?!”
群豪均想,也不知他从前受了什么刺激,竟说出这等疯话来,
衣明举见他脸上烫疤峥嵘,肌肉牵曳,颇觉可憎,但其情出肺腑,字字见血,却也令人感叹。当时,抬掌向他凸脑壳劈去。这一掌,只求脱困,没用多少真力,不料方圆竟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萎缩成一团了。衣明举知道他已走火入魔,性命难保了,于是,将他踢下坟坡,不再理会。
随后,转首对铁登观道,“还有哪位不怕死的,便请上前!”
群豪心虚胆寒,又退后几步。铁登观、柴惊鸿等人内心均颇挣扎,如退去则不甘,若要再斗,又殊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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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明举奋力苦战,无奈周遭佛手越来越多,压力亦愈来愈大,情知已经陷入大佛手印的铜墙铁壁之中。此时,她头顶悬着一只两丈长宽的佛手,四周更有无数只桌面大的佛手,将她围得水泄不通。饶是她功夫了得,也被那凌厉无伦的掌风刮得生疼,不过一盏茶功夫,已经全身汗湿。汗水流入肩背的伤口内,在这生死一线的激战中,也丝毫不觉疼痛。她哪里知晓,这大佛手印最大的秘诀是,能将所控之人的内力,反弹回去。因此,无论她怎样出掌变招,对方的掌力,也都源源而来,我强敌强。当年,苦雨大师凭借大佛手印,将东瀛魔众杀得干干尽尽,便是因为这些魔众各展绝艺,无数道内力反弹,又无法躲避,因此才纷纷毙命。
当时,人人均张着嘴巴,看着这个奇怪无比的场面,连大气也不敢喘。
衣明举情知这般下去,必死无疑,眼见四周绝无退路,于是身随步转,一气打出十八招霹雳拳,企图震开这铜墙铁壁。果然,她前后左右的佛手随着霹雳拳的发出,骤然后退八尺,旋即又围拢过来。十八道真气,从佛手印上反弹而至。此时,已然无处可躲,情急之下,便拔地而起,竟从那巨大佛手的指缝间穿了出去。随后,向身下拍出两掌,远远地飘开,落地时,喷出一口鲜血,当下盘膝而坐,暗运真气疗伤。她这下死里逃生,虽然保住性命,但是伤口崩裂,血水有如泉涌。
方圆大师缩回手臂,面露狰狞道,“鱼道长,你刚刚生产,身子怯弱,决非佛爷的对手。倘肯交出桃花令,洒家必然保你母子周全。否则,这两个人,便是你的下场。”言犹未了,左手挥出,带动铁链叮叮作响。两个近处观战的汉子,如被牵引,跌落在他面前,嘴角流血,已然毙命。
衣明举擦干唇边血迹,因见方圆左脸凝霜,右脸冒汗,乃道,“大和尚,你杀心已起,体内佛魔两道功力,不能相容。倘若就此罢手,找个清静所在,潜修数日,破执去妄,或能捡回一条性命,否则,走火入魔,便在旦夕!”
方圆大师全身颤抖,道,“放屁,老子练的是佛门正宗功夫,焉能走火入魔?”他虽然嘴上不承认,心下却知数十年前练的“腐骨掌”并未散去,此时,与大佛手印的内劲,起了冲突。因想,待夺到那桃花令,化去体内邪功,自然易如反掌。
衣明举见他并无罢手之意,又道,“大师方才不过布出大佛手阵,圈我在内,仗着内力反弹,才将我击败。贫道焉能心服?”说罢,闭上眼睛,丹田慢慢鼓胀,那肚腹竟比生产前更为硕大,同时周身冒出缕缕白气,汇聚到身前。
方圆大师轻噫一声,也闭上双目,嘴里念了几句经文。再看这老僧,灰袍无风自满,飘拂扬抑,显然功力已运到了极致。
梅长老因觉坟坡上杀气腾腾,怕伤着了孩子,于是带着门下女弟,又退开了七八步,远远观瞧。
韩抱石、铁登观、柴惊鸿等,则又闭上眼睛,只见衣明举与方圆大师之间的空地上,多出了两个淡淡的影子,显然是两人用念力凝聚成的自身幻像。这种幻像肉眼瞧它不见,只能通过对杀气的感知,把握它的存在。
那两个幻影旋即斗在一处,身法当真快到极处。方圆大师毕竟年迈,使大佛手印已大损真元,况体内真力激荡,难以约束,因此不过一盏茶功夫,便眼冒金花,各处大穴亦有刺疼之感,那分明是走火入魔的前兆。
这时,衣明举念力一转,幻影一分为二,变为两个。另一个幻影,闪电般冲向方圆大师的真身,随即抓住他衣襟,将这个肥头大耳的老僧,提了起来。
那些功力平庸的弟子,看着方圆大师,好端端地脚离地面,浮在半空,无不骇然。
方圆和尚人在半空,忽然痛苦若狂地道,“玉蝶,我为了你,甘冒天下之大不韪,杀父杀妻、行刺京城,即使刀山火海,亦再所不悔!可你为甚要辜负我?!”
衣明举一震,只觉“玉蝶”这个名字,略有些耳熟,却又想不起来。意念一分,方圆和尚跌落下来,却像狗一样,爬到衣明举跟前,蓦地抱住她脚,道,“不要离开我,不要离开我!玉蝶,即使你亲口告诉我,对我的好,都是欺骗,只是为了替先夫报仇,可我还是不怪你啊!我为了你,哪怕天打雷劈,堕入十八层地狱,都心甘情愿,可你为甚么到头来,还是不相信我?还是要离开我呵?!”
群豪均想,也不知他从前受了什么刺激,竟说出这等疯话来,
衣明举见他脸上烫疤峥嵘,肌肉牵曳,颇觉可憎,但其情出肺腑,字字见血,却也令人感叹。当时,抬掌向他凸脑壳劈去。这一掌,只求脱困,没用多少真力,不料方圆竟然口吐白沫,全身抽搐,萎缩成一团了。衣明举知道他已走火入魔,性命难保了,于是,将他踢下坟坡,不再理会。
随后,转首对铁登观道,“还有哪位不怕死的,便请上前!”
群豪心虚胆寒,又退后几步。铁登观、柴惊鸿等人内心均颇挣扎,如退去则不甘,若要再斗,又殊无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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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叔,这些腌臜泼才都是为了敝派桃花令来的。杀之不忍,不杀又好生难缠。你们不妨先行出谷,我在这里殿后,倘若他们仍然觊觎敝派神器,欺人太甚,我便将那为首的几个枭首示众。”
韩抱石点了点头,却站立不动,道,“那桃花令到底在不在你身上?”
衣明举笑道,“难道师叔也听信谣言了么?”
韩抱石沉默不语。
叶长老插言道,“教主何不将桃花令拿出来,也让咱们开开眼界。”
梅长老也道,“不错。敝人身为六大护教之首,服侍过三代教主,嘿嘿,却不曾见过桃花令。”
衣明举笑道,“梅长老不曾见过,难道本座就见过了么?成天听你们说桃花令,弄得我也疑惑。”
韩抱石终于开口道,“自战英殁后,敝派在江南的势力,土崩瓦解,目下已临生死存亡之秋。若可将桃花令上的功夫,传给本派弟子,必能臣服天下各帮会,届时谁也不敢欺负咱们了。举儿,你说呢?”
“师叔,难道你也不信我么?”
“举儿,师叔自然知晓你现下担心什么。旁人倘若学会了桃花神功,岂不威胁到你的掌教之位?其实,你只须让这些弟子学上两三成即可;这样既可壮大敝派,亦于己无损,岂不甚美?”
“师叔之言,句句在理,可这桃花令只是传闻之物,你们没见过,我又何曾见过来?”
韩抱石面色一沉,冷笑道,“你这谎话,瞒得过旁人,如何瞒得了我?须知,当年寒竹道人,将掌教之位传给战英时,我与丁薛两位师姐,便在窗下偷听。三日后,寒竹道人去世,我跟令师兄意见不合,动起手来,结果被这个毛娃娃击败,这才负气而走。听说那孽障,后来自毁神功,为人所囚,当时他身边只有你,敝派的桃花令若非落在你的手上,难道还会飞到旁人手上不成?”
“师叔请想,去年我因为劫牢不成,跟战师兄锁在一处。那时,他已被困一个多月,身上若携有桃花令,不早就给人搜去了么?哪里会传授给我?”
木长老冷笑道,“敝派桃花令,乃是天下玄而又玄之物,师哥怎会带在身上?又或许,那桃花令只是一串口诀而已。无论怎样,师姐一年前还功力平平,为何破牢而出后,连毙龙蛇双尊,一夜间功力突飞猛进,成为不世高手?难道不是战师兄偏心,私底下将桃花令传授给了你么?你既已学会敝派的无上神功,也让咱们略知一二,又有何妨?须知,我等也是本门弟子,你学得,我等为何便学不得?”
“这么说来,几位长老还有师叔,是铁了心要索取桃花令的喽。”
韩抱石道,“不错,倘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叔,便献出桃花令,然后去留自便;否则,你便施展神功,将我这把老骨头打死了也罢。”
衣明举慌忙称罪,连道不敢,当时只觉满心灰怠,进退不能,处此之境,若不拿出桃花令,肯怕立起内争,可若说出桃花令的秘密,又违背战师兄的嘱托,必然遗祸后世,武林将从此不得安生矣。是以,反复思量,踌躇不决。
铁登观等人正愁无计可施,忽见对方起了内讧,自然大喜,与柴惊鸿对望一眼,微微点头。两人心领神会,决定暂不出手,待她们斗得两败俱伤,再坐收渔翁之利。
韩抱石见衣明举仍然犹豫不决,早感不耐烦,向梅长老递了个眼色。
梅长老退在一旁,威胁道,“师姐,我等耐心是有限的。倘你还不肯交出桃花令,这个孽种,就只好掷下去了。”说着,将那娃娃,高高举过头顶,作势要投掷下去。其余五大长老也都手握剑柄,剑身稍出些许,护在梅长老身前两侧。局势一触即发。
衣明举正自沉吟,不意她们行此勾当,若硬要夺回孩儿,又怕一招不慎,伤了和气不说,且亦毫无把握,因此,只上前一步,又立退了回来,面色大惧,忙道,“别——,把孩子还我,我将桃花令献上就是。快把孩子还我!”
韩抱石阴着脸道,“你想通了就好。”
衣明举仰天长叹,“既然师叔执意索取桃花令,晚辈只好从命。你们说得不错,去年秋天,师弟在石牢里确将桃花令,传授给我。我本无意做劳什子掌教,可也无法违拗,这才应承下来。岂料这半年来,内不能服众,外不能御敌,流徙各地,遮颜偷生,想来大抵是这桃花令惹得祸。今日,我便当着武林群豪的面,将桃花令传授他人,此后大伙儿再也别寻借口跟我纠缠便是。”
“你哪来这么多废话,速将桃花令献出是正经。”
“师叔,你甭急,我还有话要说。据敝派规矩,不论谁受赠桃花令,就等如接任敝派掌教。不知师叔,可愿为桃源十八观之主么?”
“你肯禅位,那最好不过。”
“师叔可不要后悔?”
“哼,这有什么好悔的。”
衣明举不再说话,双手合十,向天祈祷,随后心中默吟“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直直吟了九遍,忽然周围的桃树,无风而动,索索作响。同时,衣明举的面庞开始起皱,肌肤突起,颇为怪异。群豪无不悚然变色。
衣明举蓦地伸出两根手指,至耳根处,用力一掀,竟然揭下一张薄薄的面皮来,道,“拿去!”
韩抱石一愕,道,“这是什么阿物?”
“这就是人人梦想、苦苦追寻的桃花令!”
“你胡说,这不过是一张面皮而已!”
“不错。桃花令本来就是一张面皮,一张完美绝伦、毫无瑕疵的面皮!谁接了桃花令,谁就成了桃花门之主。”见众人兀自发蒙,乃缓缓道,“桃花令原本是掌教的遗令,一般是交待由谁来接掌本派。为了能让新掌门服众,通常都会将本派神物至宝——花魂面具,同时授赠。门中弟子往往不知就里,以讹传讹,便将这张真皮面具,称做桃花令。”
韩抱石仍然将信将疑,群豪也是面面相觑。
叶长老道,“那上面怎的没有图络记载?”
衣明举冷笑道,“桃花令原本就不是什么经诀,也不可能传给多人。唯掌教才有资格佩戴它。”说着,用手轻轻抚摩那真皮面具,道,“你看它光滑柔润,可大可小,任何人戴上它,都会舒适无比,而且还能获得无穷功力,盖压当世,令无数人景仰膜拜。此外,内力与境界的提高,又会促使容貌气质改变,让你神采奕奕,充满自信和活力。因此,谁拥有了它,谁就会容光照人,称雄武林;行走江湖,将不再屈辱痛苦,反能掌控他人生死,无限风光。”
韩抱石喃喃自语,“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忽地又抬头道,“嗯,你且告诉师叔,这张面皮怎么个用法?”
“你将它戴在脸上,口中默吟‘云想衣裳花想容,人面桃花相映红’,吟到三百多遍,它自会吞噬你的肌肤,两个时辰内,便会严密无隙地贴合在脸上,成为你身体的一部分。不过,这两个时辰,你全身肌肉僵冻,无法动弹,且要忍受非人的痛苦。记得当日,我接受此令时,如坠地狱,求死而不能。”
楼主:zhuangxuechan  时间:2020-04-18 22:21:18
“真有那么恐怖么?”
“师叔一试便知。”
韩抱石将面皮接过来,梅长老也将那早产的孩儿递给衣明举。正托在手里细观,忽觉手指酥痒,翻转看时,只见那花魂面具内侧,有着极细的绒毫,蠕蠕而动。又见衣明举白皙的面庞,不住地渗出血点,瓣瓣相连,宛若桃花,心道,“她之所言,诚不我欺,但为了敝派的基业,说不得要忍受这非人之苦了。”
这时,洞庭八义早已忍耐不及,跃出人群,同时向韩抱石抓来。
韩抱石嘴里正含了黑茶,张口一喷,无数水滴,喷射出去。八人各叫不好,有的感觉眼目刺痛,有的感觉皮肤瘙痒,纷纷退避。余人一时不敢乱动,只将坟坡下的退路,全部封死。
这时,坟后蓦地传出两声怪笑。众人一看,正是余无愁。只见他摇摇晃晃地奔出墓地,向韩抱石扑来,与此同时,七把长剑向他要害递去。余无愁也不避让,竟然生生从剑影里穿过。七名小道姑只觉虎口一震,耳中传来锵地一声响,再看手中长剑,早已断缺数寸长的剑首。余无愁在众人面前只一晃,又回到坟头上坐定。
韩抱石道,“你不是中了毒么?”
余无愁仰天大笑,“哼,就凭你那点药烟,也想算计老子?你也不问问,老子纵横天下,除了战英,又有谁打败过我?”说着,摊开手掌,只见他手上一张皱巴巴的物事,旋瞬展开来,赫然是那花魂面具。
韩抱石大惊,望自家手上一看,只见手里捏着一片树叶,情知为余无愁所劫,不禁大怒,喝道,“纳命来。”当时,一阵风似地就扑了过去。六大长老也各挺兵刃,同时攻到。
余无愁也不转身,只将左手一扬,七把半截剑首,同时飞出,钉在韩抱石及六大长老的肩头上。
韩抱石等人急痛之下,立时后跃,拔除碎剑头,包扎伤口。
衣明举此时已经抱着孩儿,远远地退开。她脱去花魂面具后,功力正逐渐丧失,加之重伤,故已无力退敌。
余无愁托着那张面皮,端详良久,只见它柔软单薄,略带绯红,睫毛深长,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不禁充满疑惑,走至衣明举身前,问道,“这样一件丑陋的物事,便是传闻中的桃花令么?”
衣明举点头应道,“这确是桃花令。”
余无愁犹自怀疑,扬起手掌,喝道,“你胆敢撒谎,老子一掌劈死你!”
衣明举抱着孩儿,冷笑道,“你就是劈死我,贫道也只能实话实说,桃花令就是一张面皮!”
余无愁气急败坏地道,“这不可能,决不可能!”随后,面容扭曲,痛苦地道,“怎么会这样?难道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桃花令么?难道它就是一张面皮么?!”忽然,手舞足蹈,发起颠来,“哈哈,哈哈,老子这些年来,别离妻子,僻居深山,吃尽无数苦头,到头来为的就是这张面皮么?!”他头额上青筋暴起,其声震耳欲聋,在山林间回荡,“到头来,为的就是这张面皮么?!”
谷中豪杰莫不心神俱动,有的刀剑拿捏不住,当当落了一地。又有十余个功力肤浅的,早被他的兽吼所慑,当即成了傻子。
“老天啊,我苦撑到今日,到头来,为的就是这张面皮么?!”
衣明举看他状似疯癫,冷笑道,“哼,你回过头来看看,普天之下,芸芸众生,谁又不是为了面皮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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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无愁身躯一震,蓦地停止发作,当时手捧桃花令,神思恍惚,呆若木鸡,过了片刻,脸上始现一抹笑意,一跃落上坟堆,双手抱头,作冥思之状,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以手指天、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心窝,颠狂大笑起来。
其间,群豪不敢逼近,只在远处射发暗器,不料余无愁虽然物我两忘,但抬臂挥手之际,莫不将飞刀、银针、铁八卦等挡回。射发暗器之人,不是重伤,便是毙命。这边,梅长老、叶长老已被银针、飞石击毙。那边洱海小龙王安作寿,崂山三怪等,亦都被自家暗器撂倒。这么一来,群豪竟然裹足不前。
这时,方圆和尚忽从溪水里爬起,湿漉漉地,闯上坟坡。原来,他昏死过程中,气息渐渐归顺,捡回了一条性命。只因功力尚未恢复,故在溪水里多呆了片刻,眼睁睁看着余无愁夺去桃花令。此刻,他功力已经恢复大半,身上白气腾腾,须臾袍袖皆干。
方圆走至余无愁跟前,笑道,“余大侠,可否将桃花令借洒家一观,以辨真假?”
余无愁止住大笑,泛着白眼,道,“倘你在老子手下,能走上一百零八招,别说借给你,便是送你做个人情,又有何妨?”
方圆和尚大怒,道,“臭小鱼,敢如此小觑洒家,今日便叫你尝尝僧爷的拳头!”说着,一记老拳向他面门撞去。
余无愁嘿嘿冷笑,忽然将手一递,指向方圆和尚的眉心。
方圆和尚立感不妙,侧身避过,因见对方四指并拢,与拇指交合,颇感纳罕。须知锁喉手一类的功夫,仅食中二指并拢成勾,与拇指遥为呼应。若五指分开,则为龙爪手、擒龙手一类;若无名指小指蜷缩,其余三指分开,则为鹰王爪之类。他这般不伦不类,倒不知使的甚么功夫。即便铁登观、柴惊鸿等人也摸不着头脑。好在群豪都知余无愁是一代异人,自创之古怪功夫,不胜枚举,因此只当他又创出了什么新鲜功夫。
须知,余无愁自幼聪慧绝顶,名闻乡里,是一位百年不遇的天才。他从未拜师,全靠观摩长沙城内卖艺的,学会了拳脚的基本套路,十三岁上,便创出了“无所畏”掌法,十八岁更创出了快活门三大绝艺之一的“快活棍法”,其后又创出“小周天功”,“破愁导息法”等内家打坐法门。余无愁这一生,自创的独门功夫,繁多花杂,有名可考的,便不下数十件。这些功夫往往针对某派的某一神功,或某一高手,待破此功、挫此人,他便自行忘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他既不绘制拳谱剑经,亦懒于督促教导弟子。能够耐心跟随的,至今不过十余个徒众而已。其中属“快活双雄”悟性最高,追随最久。两人每每观摩师傅的临战或自演,共同努力,才将一套“快活棍法”,大致学会,但也只得其三成而已,至于其他九名弟子,连其皮毛也没有学到。正因如此,余无愁所创神功,真正流传下来的,并不很多。言归正传,单说群豪均以为余无愁又创出了古怪功夫,莫不凝神观斗,以求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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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无愁身躯一震,蓦地停止发作,当时手捧桃花令,神思恍惚,呆若木鸡,过了片刻,脸上始现一抹笑意,一跃落上坟堆,双手抱头,作冥思之状,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以手指天、指地,又指指自己的心窝,颠狂大笑起来。
其间,群豪不敢逼近,只在远处射发暗器,不料余无愁虽然物我两忘,但抬臂挥手之际,莫不将飞刀、银针、铁八卦等挡回。射发暗器之人,不是重伤,便是毙命。这边,梅长老、叶长老已被银针、飞石击毙。那边洱海小龙王安作寿,崂山三怪等,亦都被自家暗器撂倒。这么一来,群豪竟然裹足不前。
这时,方圆和尚忽从溪水里爬起,湿漉漉地,闯上坟坡。原来,他昏死过程中,气息渐渐归顺,捡回了一条性命。只因功力尚未恢复,故在溪水里多呆了片刻,眼睁睁看着余无愁夺去桃花令。此刻,他功力已经恢复大半,身上白气腾腾,须臾袍袖皆干。
方圆走至余无愁跟前,笑道,“余大侠,可否将桃花令借洒家一观,以辨真假?”
余无愁止住大笑,泛着白眼,道,“倘你在老子手下,能走上一百零八招,别说借给你,便是送你做个人情,又有何妨?”
方圆和尚大怒,道,“臭小鱼,敢如此小觑洒家,今日便叫你尝尝僧爷的拳头!”说着,一记老拳向他面门撞去。
余无愁嘿嘿冷笑,忽然将手一递,指向方圆和尚的眉心。
方圆和尚立感不妙,侧身避过,因见对方四指并拢,与拇指交合,颇感纳罕。须知锁喉手一类的功夫,仅食中二指并拢成勾,与拇指遥为呼应。若五指分开,则为龙爪手、擒龙手一类;若无名指小指蜷缩,其余三指分开,则为鹰王爪之类。他这般不伦不类,倒不知使的甚么功夫。即便铁登观、柴惊鸿等人也摸不着头脑。好在群豪都知余无愁是一代异人,自创之古怪功夫,不胜枚举,因此只当他又创出了什么新鲜功夫。
须知,余无愁自幼聪慧绝顶,名闻乡里,是一位百年不遇的天才。他从未拜师,全靠观摩长沙城内卖艺的,学会了拳脚的基本套路,十三岁上,便创出了“无所畏”掌法,十八岁更创出了快活门三大绝艺之一的“快活棍法”,其后又创出“小周天功”,“破愁导息法”等内家打坐法门。余无愁这一生,自创的独门功夫,繁多花杂,有名可考的,便不下数十件。这些功夫往往针对某派的某一神功,或某一高手,待破此功、挫此人,他便自行忘得一干二净,不留痕迹。他既不绘制拳谱剑经,亦懒于督促教导弟子。能够耐心跟随的,至今不过十余个徒众而已。其中属“快活双雄”悟性最高,追随最久。两人每每观摩师傅的临战或自演,共同努力,才将一套“快活棍法”,大致学会,但也只得其三成而已,至于其他九名弟子,连其皮毛也没有学到。正因如此,余无愁所创神功,真正流传下来的,并不很多。言归正传,单说群豪均以为余无愁又创出了古怪功夫,莫不凝神观斗,以求进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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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时,方圆和尚也只是稍一疑惑,便稳过心神,又使一招“母鸡夺食”,向余无愁左腕点来。余无愁兀自坐着不动,只将右手一递,一股阴寒之气,又扑面而至。方圆只得撤身而走,转至他身后,双拳迭出,送向余无愁的后脑。余无愁身子一仰,又递出那古怪的一招。方圆和尚大怒,脚下使开“流水不倦”神功,围着那坟墓,一口气攻出十八招,拳风将坟土打出一个个浅坑。余无愁也跟着疾速打转,他只有屁股贴着坟土,整个身子却横空,像一根枯柴。那身姿虽然有些滑稽,群豪却不敢笑。因为,他拆招变招时,右手始终作紧握之状,非拳非爪,倒像是握着一件物事。群豪更觉困惑不解。方圆因跟他近身相斗,每每觉得他手上剑气森森,暗道,“莫非他手上果真握有无形之剑么?”正暗自思忖,忽觉寒气扫脸,立时疾退,腮边却已划了个血口子。他这下终于相信,余无愁手里果然握着无形利器了。
余无愁斗到酣处,蓦地纵声长啸,啸声未已,只见他手中渐渐现出一种蓝色异芒。群豪正觉诧异,忽然余无愁一个筋斗,从坟头上倒栽下来,与此同时,他手中蓝芒大盛,裹住对方的下盘。方圆和尚惊骇之下,不住倒退。余无愁挺身而起,一连攻出迅疾无伦的七剑。方圆和尚再退七步,居然毫无还手之力,蓦然持身不动,只觉咽喉处凉飕飕地抵着一物,低头看时,只见余无愁手上的蓝芒异物,愈发晶澈如玉,莹莹夺目,赫然便是一柄宝剑。不由得怔怔地发呆。
方圆大师虽然也可仗着功力深厚,造出自身佛手幻影,但那毕竟是无形之物,肉眼不可观之。而此时,余无愁手中的无形剑,蓝光莹然,寒气森森,以无形之质,射有形之光,可见功力又上了一层,当时沉着眼皮,讥笑道,“你这柄宝剑,可以削金断铁么?”
余无愁忽然撤剑,手腕一翻,只听嚓嚓声响,方圆手腕上的铁链,已被削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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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呆了片刻,才将身上铁链从琵琶骨中扯出,一时血流如注,全无知觉。余无愁自怀中掏出一包金疮药,投掷给他。
方圆也不称谢,只将金疮药,胡乱敷住伤口,又道,“洒家若没猜错,这便是你常常念叨的‘无名剑法’了。倘若战英没死,且手脚筋脉,亦没有被挑断,则倒有一番好戏瞧了。”
余无愁微微一笑,手中的蓝色异芒立时消退,乃叹息道,“这十余年来,为了打败战英,老子苦心钻研无名剑法,并无寸功。不意方才灵光乍现,悟出‘无名剑法,贵在无名’的要旨,因此一通百通,终于将心中的无形之剑,炼成了有形之剑,创出了这等盖世剑法。现下,即便立马赴死,也无所遗憾了。”
原来,余无愁少年得志,并未将天下人瞧在眼里,后来三败于战英剑下,发誓苦修,研创无名剑法,耗十年之力而未能如愿,不料今日见了这张花魂面具后,狂性大作,于电光火石间,猛然悟出了“无名剑法,贵在无名”的要旨,随后一通百通,种种难关顿时破解,大有醍醐灌顶之感。他适才呆坐坟头之上,佯狂大笑,便为此故。
方圆和尚老着面皮道,“余大侠既已练成‘无名神剑’,还要这邪物作甚,不如送给洒家做个人情罢。”
余无愁冷哼一声道,“所说甚是,只是你这滑僧,身入空门而心不死,魔根深种,不醒不悟,吾甚鄙之。”说着,对那张面皮吐了口唾沫,投给方圆和尚。
方圆和尚虽然尴尬,却也十分欢喜,仍道,“多谢余大侠厚意。”
余无愁也不睬他,当时一面癫狂大笑,一面动手脱衣。群豪见状,莫不讶异。他是行武之人,所穿本来就很单薄,敝袍之内,不过是贴身短衣,须臾,便脱了个干净,赤条条地立在众人面前。须知武林中人,见多了流血杀戮,不以为怪,但这等光天化日之下,袒露躯体的人,却极为罕见。当时,群豪面面相觑,难以置信。尤其那些老少道姑,自韩抱石以下,人人骇得面无血色,过了半晌,才有个年轻的女弟子失声尖叫,余者莫不恨无地缝可钻。
余无愁脱光了衣衫,仍觉意兴未尽,乃手捏虚空,连饮三杯,以助雅兴。群豪愈发困惑不解,只道这人已经疯了。只有方圆大师,微微颔首,心道,“余大侠持空入色,以色为空,随心所欲,而万物为我所有,这等超妙境界,芸芸俗子岂能体悟?”

楼主:zhuangxuechan

字数:34406

帖子分类:舞文弄墨

发表时间:2017-10-23 06:53:13

更新时间:2020-04-18 22: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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