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又删我帖？是赶人走？好吧，删我帖的你出来走两步，给个明示。

老捉迷藏。真不高兴玩了。

小敏的小腹日益隆起。楼上祝银潮邓宝儿夫妇前来探望，邓宝儿做了好吃的不忘送来给小敏；申济南丛佳三天两头来关心，当年丛佳给亮亮织过毛衣，现在她又在家给小敏未来的宝贝织……

赵宏图的中介公司正月十九开门，他和储萍萍带领公司员工在店门口放鞭炮，燃斗香。同一天，有工作人员向赵俅送达《强制拆迁通知书》。这次，赵俅没有撕掉《通知书》，他在家骂了两小时“灭门绝户”后吩咐储萍萍赶紧租个底楼房子，准备给蔡兰萱住，他自己要与房子共存亡。

赵俅找颜律师写诉状至琅玥市中级人民法院，状告梁上市政府出具的《强制拆迁通知书》违宪，要求中院撤销此《通知书》。颜律师写好诉状收了钱后说他最近很忙，没空和赵俅去琅玥出庭。赵俅心里明白颜律师耍滑头，但律师是不能得罪的，不能强人所难。他叫赵宏图陪他去，否则家产一分都不给赵宏图，赵宏图明知赵俅痴人说梦又担心他身体不得不陪他。中院很快立案开庭，毫无悬念，赵俅的起诉被驳回。

赵俅回到家，卸下一块门板，把历年搜集的中央、地方、其他省市各类禁止强拆的文件及自己向多个部门的反映材料、申诉材料放大打印，贴满一整块门板，然后把门板放到院门外。

路人三三两两，赵俅在梁上声名鹊起，各路人马闻风而来。

25
金宇堂是个邋遢中年人。开发商在他老家原址开发了“幸福名城”，名城房子竣工后金宇堂一口气强占了四间店房，理由是开发商当年没有就金宇堂家老房拆迁达成补偿协议。为保护自己财产不受损失，金宇堂为这四间房耗尽心绪。在赵俅家强制拆迁日期确定之前，对金宇堂的强制搬离执行开始。百十号公安、法院、城管、消防和120急救车在金宇堂四间店房前与之对峙。有人上去拉扯金宇堂腾房，拉扯过程中金宇堂跑上五楼楼顶。看热闹的人群不时发出惊呼，赵俅远远地在人群之中冷眼相望，不知多久，手舞足蹈的金宇堂哭哭啼啼被人从楼顶拽下来。

赵俅坐到八仙桌旁，从茶壶倒出一杯热茶，环顾围坐桌旁的朋友：“灭门绝户！你倒是跳啊！”

赵宏图感到莫明恐慌。趁早上赵俅出去锻炼蔡兰萱出去买菜，赵宏图喊宝生过来帮他拍一拍这座即将不复存在的祖屋。

从这座房子被列入拆迁范围九年多了。宝生来到今非昔比的西大街，西大街早已改弦易辙换了名字，周围高楼林立，马路宽敞。远望绿树掩映的蔡家老屋，青砖碧瓦映入眼帘，墙头草在风中摇曳，这份古朴在越来越现代化的城市显得突兀，一瞬间，宝生忽然感觉，这一处世外桃源似曾相识有郝艾桐家田园风光的气息。怎么会突然想到郝艾桐？宝生摇摇头回过神来。

老屋外围原有的房屋早已夷为平地，当年围做篱笆的各种杂树已经长大，篱笆上爬满葎草和牵牛花，还有刺人的蒺藜，篱笆内是一个美丽花园。棕榈树高大，紫荆开满一树的花，月季、石榴新添无数蓓蕾，更有满园藿香、佩兰，野菊和成片的油菜花，春的气息中它们争先恐后茁壮成长。赵宏图带着宝生进来，惊起树上的鸟雀和卧在地上的黑狗，鸟雀啾啾飞走，黑狗起身跟在后面摇摇尾巴。鸟语花香，一片生机盎然。

推开黑色院门，迎面一只狸花猫在天井踱步。赵宏图说这只狸花猫刚刚产下四只小猫，小猫藏在门口的棚子里。

堂屋八扇格子门敞开着，门槛内仍是一溜排热水瓶，左右各一张实木洗漱架。洗漱架五条腿，底部实木相连成五角星形，上部圆形底座托着古老厚重的洗脸盆，洗漱架一侧在洗脸盆上方有一尺多高的木架子，架子两层，上层一根横木挂毛巾，下层横木间有木质肥皂盒放肥皂。一缕阳光射进来，堂屋进门口那张短腿八仙桌安静地在尘埃里闪耀着古老的光芒。

东房房门古老，门背后用木栓栓门。一张老式床，床帮上的红色漆几乎被磨光，赵宏图一边叠着床上乱七八糟的被褥一边说：“这张床是当年蔡家佣人睡的，外公外婆的婚床早年被卖掉了。现在娴影、娴娥回来都睡这儿。”东房南面与窗子平齐有一块布帘子，布帘子掀开是一间三平方的储物间，即东房耳房。

西房是老屋保存最完好的房间，天花、地板及四周板壁都在，身处其中，恍如隔世。

穿过踢踏踢踏响的西房，里面是赵俅居住的厢房。厢房不大，拥挤摆放着一张床、一张衣橱和靠窗一张写字桌。床头、床下、桌上、桌下堆满赵俅的各种材料，到处落满灰尘。床上还有一张简易写字桌，有时赵俅并不下床就在床上写。床顶上方的屋顶有天窗南侧有壁窗。有一天，赵俅嫌厢房光线不亮，他把壁窗外的木棱子统统锯掉。

回到堂屋，打开堂屋北侧的房门，屋后又是一方小天井。一棵高大榆树伸展着它的繁茂枝叶，给后院覆盖沁人的阴凉。赵宏图说，他的外公外婆就埋在这棵榆树下。一簇簇夜来香开着柔弱的花朵，地上小草杂乱丛生。可入中药的小草很多：治吐血衄血的小蓟、清热利湿的牛筋草、行水消痰的五凤草、利尿清热的车前草、结决明子的决明草、明目润肺的马唐草、利尿消炎的蒲公英、预防贫血的灰灰菜、清热解毒的泥胡菜和解毒消肿的马齿苋……灰灰菜、泥胡菜和马齿苋口味鲜美，宝生还记得小时候妈妈用糖醋香油拌马齿苋的美味。其实，这些小草、野菜在梁上随处可见，但多数人叫不上它们的名字。这屋后的天井几乎是天然百草园，有无数虫鸣此起彼伏弹奏出华美乐章。

前排三间是赵俅争取下来蔡家被错改唯一没被拆掉的房屋。因久无人居住，屋内破败不堪。天井里生长着刺人的葎草，无声地包围了一口古井。宝生立刻想到当年赵俅骂赵娴影叫她跳井，是这口井吧？光滑的石井栏依旧，井壁长满青苔，井里落满杂物，阳光照耀井栏，井底的水反射出幽怨的光辉。

宝生拍摄完毕，回家制作。小敏仔细欣赏蔡家老屋：“生，赵宏图家的房子很古老。”

“是啊。赵宏图说后排房子是他老老外公给外公砌的婚房，前排房子历史更久，二百多年了。据蔡文葵说蔡半街部分房子始建于明末清初，两百年历史以上的房子多达几十间。”
“唉，可惜。多好的景致啊，春色满园！房子拆了，今天的视频更珍贵。你准备配什么音乐？”

“《二泉映月》怎样？我觉得惆怅的情绪符合心境。”

小敏肚子里的宝宝忽然动了一下，小敏笑着说：“宝宝也感觉到了，还是阳光一点吧。班得瑞的轻音乐《早晨的空气》和今天的景色一定般配，咱们试试？”

这次拍摄距强拆的日子只剩一个星期。赵宏图告诉宝生，拆迁指挥部派出大量人员实行车轮战来与赵俅协商,说到底，政府并不希望真正强拆搞出两败俱伤的结果。

周五，阳光灿烂。宝生送亮亮上学后赶去赵宏图家，凡是能通向老屋的路口全部拉上临时警示带，警示带旁警察把守，任何无关人员禁止通行。宝生站在与老屋一路之隔的正隆商城台阶上，正隆商城贴出告示“今日停业半天”，围观群众把六级台阶挤得水泄不通，挤不上去的在台阶下伸长了脖颈儿。警示带内，全副武装的各种制服听从一位手持大喇叭的领导指挥，挖沟机在前，铲车、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在屋外待命。

春色大好，暴风雨前一切平静，人群窃窃私语，无数双眼睛盯着老屋院门。

很快，屋内走出一位工作人员歪头打电话，话音未落，十二辆三轮车风驰电掣而来。接着，院门内鱼贯而出二十多人，之后是笑嘻嘻的赵俅，他腋下夹着黑皮包，赵俅身后跟着一脸紧张的蔡兰萱，蔡兰萱斜背布挎包，两人相跟着走出警示带。

人们根据赵俅的脸色判断问题应该解决了。赵俅一出门，十二辆三轮车的车夫立刻开始搬家行动。风卷残云似的片刻功夫，十二辆三轮车装了满满当当的家什呼啸而去。紧接着，隆隆的挖沟机一马当先，首先占据地形，然后轰鸣着出动了有力臂膀，伸出钢铁獠牙，看似随意往下一戳，前排老屋屋顶便塌陷下去，随即扬起漫天尘土，有一丝古老气息随之飞扬。人群眯起眼睛。这时，赵宏图怀抱一只泥土包裹的骨灰盒和一只红色马夹袋走出来，宝生一下明白了那是他祖先的遗骨。赵宏图没有回头，他走出警示带，坐上一辆三轮车缓缓离去。走在最后的是储萍萍，她和赵宏图一样浑身上下脏兮兮地。储萍萍立在院门前，上下左右环顾四周，突然，她转身冲进正在倒塌的老屋，在场的惊呼声惊动了随时待命的民警，一名警察刚想往里冲，储萍萍已经再次出现，人群“嘘”地松口气。原来储萍萍用一只破竹篮将四只幼猫抢了出来，她把竹篮高高举起伸向后排老屋，老屋屋脊上，绝望的猫妈妈正发出凄厉的哀鸣。转过身，储萍萍把举起的竹篮轻轻放到地上，对着围观的几百号人，她声音哽咽：“你们谁家要养小猫，把它们带回去吧！”然后，她揉揉通红的眼，消失在人群外。

半小时后，主人离去的老屋被彻底终结了芳菲的生命。那清新的藿香、成片的野菊、摇曳的紫荆、安静的夜来香、屋前的棕榈、后院的老槐……那个绿色清晨在坚硬的铲车面前消失得无踪无影。眼前是漫天尘土，尘土下是新增的废墟。那条因为别人家被拆迁而成为丧家之犬的流浪狗不知又流浪到何处。宝生踟蹰着，慢慢走回家。

小敏上班去了，亮亮上学去了，顾玉买菜去了，宝生散架般躺到床上。他摘掉眼镜，手枕到脑袋下面，两只眼睛似睁非睁看着房顶。房顶中央是他和小敏一起买回来的变色吊灯。宝生按一下床头开关，吊灯最外层的红色光圈亮了，宝生没戴眼镜，这圈红色光晕散发出放大的温暖；宝生再按开关，红色熄灭，中间一圈蓝色光亮起；再按，最里层是黄色光；再按一次，红、蓝、黄三种颜色一齐亮。宝生感到困倦，他起身拉上窗帘，第五次按下吊灯开关，房间里暗下来。宝生侧过身，闭上眼，进入梦乡。

顾玉骑了袁锦绣生前骑的三轮车把放学的亮亮接回家，亮亮跑到宝生床前：“舅舅，你怎么还在睡？”

宝生一惊而起，缓过神来宝生说：“妈，你怎么不喊我？”

“看你今天睡得比哪天都沉，就没叫你。”顾玉问，“赵宏图家房子拆了？”

“嗯，半个钟头拆完了。”宝生心里紧一下，不知道赵宏图家房子到底怎么解决的，他揽过亮亮，“亮亮，下午还是舅舅接送你。”

亮亮开心地“哦”了一声：“外婆，我肚子饿。”

顾玉忙不迭端菜上桌：“来吃来吃，饭菜我早做好了。”

宝生尽量避免让妈妈接送亮亮。三轮车上亮亮坐的小板凳是姐姐当年拿自己家一块木板钉的。顾玉非常喜欢这张小板凳，为方便拿，她在板凳一头自己锥了两个洞，穿上铁丝打了结做了个把手。宝生有时见到妈妈拎着板凳发愣，他明白妈妈是在想姐姐。

午后，宝生想去找赵宏图问问他家房子是怎么解决的，刚到半道儿，阚星星打电话来说要来他家玩儿，宝生估计是阚星星自己开药店的事儿赶忙转回家。

在药店工作时间长了，宝生知道阚星星家有钱。父亲阚德源在工厂改制时低价买下梁上电器厂，成立了梁上市德源电器股份有限公司。公司成立后，阚德源大刀阔斧实行改革，把改制前工厂从德国引进的一条高科技生产线充分利用，几年间积累了巨大财富。有钱后，阚德源做了两件大事：第一，换老婆。梁上电器厂厂办秘书金团子成功上位，成为德源电器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阚德源的正房太太；第二，阚董事长携新太太搬进六百平米的三层别墅，发达前阚德源阚厂长住的六十平米的工厂宿舍给了阚星星亲妈。那时候他家不远有个老邻居童强，当年童强就是通过阚厂长把宝蕙弄进梁上电器厂。

虽然阚星星和父亲日渐疏远，但在阚德源思想深处，儿子的地位却不可动摇，他知道儿子不满意他和他亲妈离婚，于是在其他方面全力补偿儿子。他本想培养儿子做接班人，阚星星却拒绝去德源电器工作。阚星星和孃孃感情深厚，阚德源遂了阚星星心愿，把儿子送到妹妹、妹夫的连锁药店学习。孃孃和姑父把开药店的窍门倾囊相授，姑父还带阚星星认识自己的很多药品供应商。时机成熟，阚星星决定自己开店。场地、资金不成问题，他准备药店开成超市形式，药品向顾客敞开方便顾客选购。姑父药店叫“余音大药房”，阚星星将自己的药店命名为“绕梁新特药”。顾名思义，阚星星以此表达对姑父的敬意和自己药店的经营方向，也和姑父的药店错开竞争。

宝生的执业药师证还有一个多月拿到，阚星星对宝生相当了解，他来找宝生寻求宝生加盟。宝生顾虑道：“当初是我爸的朋友托人我才调进你姑父的药店，这样走行吗？”

阚星星面庞黝黑，五官刚毅，一副浓眉衬托得双目聪睿有神，他说：“没事儿，我和我姑父说，他绝对支持我。”

宝生心里已经认可：“嗯。我要跟我妈和我家小敏商量一下。”

阚星星说：“好，叫她们放心，我的第一个店你做店长，工资开双份。以后你随时可以离开。我去做其他准备，估计再个把月你拿到证我的店也正式开张了。”

阚星星去办各种手续，和梁上药品监督部门的交道都由姑父领着去，再加上阚德源和各部门领导打过招呼，办证一帆风顺。《药品经营许可证》《医疗器械经营许可证》先发下来，然后去办营业执照、税务登记证、卫生许可证、健康证，办理GSP程序时间上要长些。

宝生先把好消息告诉妈妈。顾玉当然高兴，店长的工资比普通员工高，另外一本执业药师证还抵一个人，而且时间衔接紧密一点不耽搁，顾玉说：“你工资高了，正好让小敏早点歇，小敏快生了，别太累着。”

小敏下班回来，宝生关了房门沉下脸：“柴小敏，我妈说你快生了，赶紧回来歇产假！”


小敏吓一跳：“生，怎么了？妈没跟我说过呀！预产期还有三四个月呢，我这些时候身体也挺好，妈不是说多运动对生产有好处吗？”小敏眼见宝生在忍着笑，意识到宝生逗她,“有好事！快说快说！”

宝生笑出声：“不哄你了，别吓着咱儿子。”

“你怎么知道是儿子？做B超时人家不肯说。哦，我想起来，我们同事教了个好办法，从医生的话语中判断是男是女。下次我去做B超的时候试试。”

“还有这事儿？怎么判断？”

“比如，我有个同事说她去做B超的时候，医生看显示器，她也看，然后大惊小怪地说：‘哎呀，这多丑！要是个女孩怎么走得出去？’医生面无表情：‘你不用担心走不出去。’生，其实，医生就告诉她了。你说，这是男孩还是女孩？”

宝生哈哈大笑：“肯定是男孩啊！那女孩怎么说？”

小敏也乐：“女孩就这样：‘医生，我有个哥生的女孩，前几天说要把孩子小时候的衣裳送人。您说现在一个孩子怎么穿得了那么多衣裳？’医生说：‘叫他留在家里，别送人。’”

“哈哈哈，真逗人！”两人继续笑了一阵。宝生说：“你去做B超，可别这么说，留点神秘多好！再说，我妈说你怀孕的样子和我姐当年一样，肯定生男孩儿。”

“要是女孩呢？妈会不会不高兴啊？”

“当然不会。妈说给亮亮生个妹妹也好得不得了。”

小敏放下心：“今天有什么好事你这么高兴？”

宝生一二三告诉小敏，他拿到执业药师证时正好阚星星开店，他先去阚星星的新特药店做店长，实际拿到的工资能有现在三四倍，小敏就是不工作也完全没问题了。

小敏骄傲地挺着尖尖的肚子：“生，我不工作难不成在家吃闲饭？”

“你哪儿有闲饭吃？亮亮兄弟俩都需要你哩！”

“又来了，还兄弟俩？”小敏笑嗔道，“生，给咱儿子取个名字，咱先当他是儿子吧。”

“嗯。我来想想——”宝生眼前忽然浮现出上午看到的场景，废墟前多么美好的清晨！“叫晨晨吧！”宝生说。

小敏心有灵犀：“‘晨晨’这个名字好，男孩女孩叫着都好听，干净而且充满希望。”晨晨在小敏肚子里不安分地活动起来，小敏喊：“生，宝宝知道他叫晨晨了！”

宝生附耳在小敏肚子上，小敏说：“生，你看今天我在单位给咱宝宝写了一首小诗。嗯，那时还不叫晨晨叫宝宝，现在可以改啦！”小敏开抽屉拿出她的手稿——《绿枝》：

风吹过了
宝宝
你在腹中
可好

你是不是也能感觉
我的心跳
像我一样
在你生命来临之前
就已触摸到你的颜色

还如这繁华世界
有奇迹遍野
等你来

听风吹过
看你摇摆
那是多么娇艳的枝
有嫩嫩的叶儿
绽绿

你是不是还有握紧的拳
在新生的枝上
与叶儿共颤

宝宝
你知道
这里是你最安全的港湾
让我轻抚你的头
在任何可能的世界里
与你共有

小敏拿铅笔把诗中“宝宝”两字改为“晨晨”，宝生抚摩小敏肚子，看见晨晨的小脑袋从这边拱到那边，小敏快乐地惊叫着。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美好的诗歌，宝生笑道：“敏，你肯定是从赵宏图家老屋得到的灵感，当时你说真正是春色满园，还叫我不用《二泉映月》，我说的对吧？”
“是啊。你说写得好不好嘛？”小敏有点不好意思。
“当然好！我同学都知道我有个有才华的老婆！现在是我儿子有个有才华的妈妈啦！”
“哈哈，你吹牛吧。”小敏伸出粉拳轻轻捶了宝生一下，“哎，赵宏图家老屋是怎么解决的？”

26
宝生说：“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过了这两天去问问赵宏图，这些天他累坏了。”
“我看你也累了，”小敏开了房门，亮亮和外婆在隔壁看电视，“睡会儿吧，待会儿还要去上班。”
“说真的，这些时候工作苦不苦？要不要早点回来歇着？”
“不苦。妈说我比宝蕙姐怀孕时反应小，我只在开始恶心了几天现在一切正常，争取上班上到最后一刻！”
“行，自己要有数，别勉强。”

时间飞快流逝，药店员工都知道阚星星要自己开店，新任店长和阚星星办交接，金团子仍是挂名负责人。

赵宏图公司日益壮大，储萍萍早些时把她娘家周姨招来增加房屋中介这块的人手。赵俅几个月前叫储萍萍租个带院子的房子，周姨找到红升新村。红升新村是梁上八十年代初第一批新小区，当时的建筑设计底楼都是住家，到八十年代末，住宅楼底层开始设计为车棚。如今能找到底层带院子的住房很难得，可以想见，那样的房子着实老旧。

不但旧，还很小，尤其赵俅搬迁而来，还很挤、很乱。房子总共不超过40平方，进门是乱七八糟的厨房，侧身过去北边的小卧室还不及当初蔡兰萱睡的床大，南边房间有床有桌子有过道是赵俅的卧室兼会客室，前面五六个平方的小院子里蔡兰萱在生炉子。她一边扇扇子一边嘟囔，这地方太小，碰屁股不转弯。赵宏图无奈地对她说：“妈，现在是困难时期，你将就一下。”蔡兰萱大怒：“你是我儿子，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能将就？”

坐在赵俅房里的常爹赶紧打圆场：“老太，不急不急，孩子为难。”常爹在梁上粮食局副局长位置上退休，历史上曾和赵俅共事，常爹叫赵宏图和朋友出去走走，他和身边另外一个瘦老头说：“我们再坐会儿走？”

赵俅依然是惯常愤怒的脸，他拧着浓重的“川”子眉，骂人之声不绝于耳。宝生心中疑惑，他和赵宏图来到自家车棚，问：“你们家房子没解决？你爸怎么还骂人呢？”

赵宏图说：“真要被他气死。拆迁指挥部的车轮战把我爸搞得筋疲力尽，拆房前一夜他头昏眼花脸色通红，实在吃不消，早上吃的降压药药效几乎没有了。屋里人都催他去睡，再熬要出人命。我爸就坡下驴，临危授权给我和颜律师，真去睡了。当时，拆迁指挥部、建设局、房管所、开发商还有城管挤满一屋子人。颜律师在一旁把关，我和他们谈判到天亮，开发商大体同意了我的意见写了一份承诺书。虽然还带了我姨妈的名字，但这份承诺是可操作的。我爸早上起来看过承诺书予以认可，后来他第一个走出家门，再后来你都看到了？”

宝生点点头。

赵宏图接着说：“本来我们只要督促开发商履行这份承诺，谁知我爸到了红升新村出事了。大家都知道我爸得到一份承诺书，纷纷要看，别人倒没说什么，金玉堂说：‘老赵，你说的十几间店房呢？’一句话把我爸说翻脸了，他骂我和外人合伙骗他，说决不承认我签的承诺书……”

宝生很意外：“金玉堂说句话你爸就信？金玉堂自己的事还解决不了，这不挑事吗！”

赵宏图喝下一大口茶，说：“不管了，随他折腾，到头来他怕是要竹篮打水。”

赵宏图备受打击，宝生把其他疑问憋回去，他安慰道：“肯定会解决，拖点时间吧。”
赵宏图无奈地“嗯”了一声，他说：“宝生，你这些时工作安排如何？药师证拿到了？我觉得你这个十几平方的车棚要利用起来。生活即使一地鸡毛，我们自己仍要把握住机会。”

“我正想跟你说。阚星星还有个把月开店，小敏还有三四个月生产，小敏生产后我妈肯定忙不过来，我想把车棚正式改造一下，我姐夫七台电脑不能再闲置，电脑技术发展日新月异，我得让我姐夫的电脑动起来。”

“好啊！你先帮阚星星把店开起来再自己开店，时间上正好衔接，一举两得。”

宝生听从赵宏图建议，抓紧时间把“南城商店”的售货窗口一拉到底，做了两扇铝合金移门。小敏也高兴，宝生的药师证抵一个人工资，同时又有了自己的事业，两人商量未来的发展方向，从自己的特长出发，把打字和摄像两方面做出来。

贾运连仍然常喊宝生去拍摄放生，他在佛教界知名度越来越广，全国各地寺庙的当家和尚、庵里的住持、皈依佛门的大居士等常如惊鸿一瞥般闪现。有特殊人物参与放生，贾运连会买一些平日不常见到的动物，宝生带亮亮大开眼界，比如最近放生了一只展翅高飞的猴面猫头鹰、几只撒丫子逃命的野兔和身手异常敏捷的黄鼠狼。

看到撒腿逃命的野兔，宝生想到小时候爸爸出过的一道题：“野鸡兔子33,100条腿地下站，问多少只野鸡、多少只兔子？”当时姐姐用二元一次方程很快算出结果。这个题目简捷有趣，它被作为袁家经典节目传承下来，姐姐就曾经教亮亮答这个问题。亮亮当然还没学方程，他睁着应涛的眼睛把结果拿给妈妈看，16只野鸡、17只兔子。

贾运连笑着说：“以后有机会救野鸡时一定喊你们。”

拍了几次放生，宝生忽然意识到好久没见到梅冰冰，他问老计：“梅冰冰呢？”

老计穿着发白的灰夹克，袖口卷得老高，领口起了毛边儿，他收拾着笼子、铁皮桶和蛇皮袋，惊讶地对宝生说：“你不知道？冰冰关了店去她相公那儿了。”

这很意外，赵宏图、储萍萍都不知道。储萍萍说：“怪不得，咱家老房拆迁时冰冰没出现。这家伙，不声不响地走了。李岭没告诉你俩？”

宝生摇摇头。

放生队伍不断壮大，贾运连身边多出一位年轻女子文雅。文雅来自北方一个贫穷山区，但没有一般人印象中北方女子的泼辣，而是人如其名，文雅很文雅。她的长相也具有南方女子特有的婉约和细腻，当她闭目合十称念“阿弥陀佛”时，在一堆以中老年人为主的放生队伍中特别引人注目，有位居士和文雅开玩笑说她很可能生错地方，这么水灵的女子真应该出生在江南。另外有位居士说演林黛玉的陈晓旭是辽宁人，人家也那么水灵，可见地域之说并不绝对，听说陈晓旭也信佛。文雅笑笑没吱声。鲜少有人知道看上去二十出头的文雅其实是嫁到梁上来的，女儿已经五岁，孩子爸爸在浙江某名山出家为僧。“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这些说不得的故事令文雅特别内向。孩子爸爸一年回不了几次，孩子由她爷爷奶奶带，文雅在梁上一个私人培训班任舞蹈老师，下班后回到一个人的租住房。偶然因缘别人介绍她放生，于是贾运连的放生队伍多了一位美女。

阚星星的“绕梁新特药”经过选址、装潢、验收合格后，择吉日开张。地址选在梁上最繁华的中心路段，距姑父丁老板最近的“余音大药房”五百米，西北是梁上第三人民医院，背后是新建成的两个居民区。“绕梁新特药”沿袭了药店一贯绿底白字招牌，绿色底为承托，表示药品绿色环保，给人带来健康和希望，“№1”表明药店连锁。四间敞开的门面外设一巨大的充气龙门，上书“绕梁新特药开业庆典”九个金灿灿的大字。身材窈窕年轻漂亮的礼仪小姐们手托红绸做剪彩准备。

八时八分，开业庆典主持人——阚星星的后妈金团子闪亮登场。金团子笑容可掬，她身着绛红色绸缎旗袍，旗袍侧面开衩很高，勾勒出金团子修长的大腿，曼妙的身材，珍珠项链点缀于颈项，一头波浪卷发高高盘起，斜分刘海衬托出完美脸型，真是风姿绰约、端庄高贵，怎一个美字可以形容！

金团子不急不缓以恰到好处的步伐走上 台致主持词：“尊敬的各位领导、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做良药苦口生意，谋天下百姓健康！今天，我们从四面八方汇聚到这里，是为了共同庆祝我们梁上市一件盛事，即绕梁新特药连锁药店隆重开业！绕梁新特药由年轻有为的阚星星先生创办。阚星星先生毕业于我国著名药学名校，现回乡服务于乡梓，请允许我代表梁上市民对阚先生表示衷心感谢和热烈祝贺！首先，我荣幸地向各位来宾介绍今天来参加开业庆典暨剪彩仪式的领导和嘉宾，他们是：梁上市德高望重的医学前辈牛萌先生、德源电器董事长阚德源先生、梁上市药监局吴有局长、梁上市工商局尤任局长、梁上医药公司卞为经理、梁上余音大药房连锁店丁一总经理、我们两位药品供应商代表古跃先生和郭东先生……下面有请梁上市药监局吴有局长致辞！”

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人群骚动，许多人伸头探颈只为一睹吴有局长尊容。吴有是有故事的人，在梁上以美男子著称。一个男人被称为“美”，他的容貌足以想见。宝生抬头远望，果然，吴有之美名不虚传。宝生想到前两日小敏读的《桃花庵歌》，其中有一句“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宝生知道用在这里极不贴切，他只是想到借用“桃花仙”来比喻一下吴有的外貌。吴有外貌一大特点就是白里透红，艳若桃花，在出席仪式的一排嘉宾中如鹤立鸡群，虽然现在年纪偏大，不过因为身材好，用“仙”字形容并不违和。

吴有局长环顾左右，笑容可掬：“我就不占用大家时间了。现在我宣布：绕梁新特药开业庆典剪彩仪式开始！”

霎时，气球升空，鞭炮响起，拉彩、捧花的礼仪小姐各就各位，八位嘉宾手持剪刀同时剪断缎带，落下九朵红花寓意生意长久红火。

嘉宾寒暄中，金团子赶上前来又做了新店开业的促销宣传，开业仪式在金团子激情地主持中结束。她说：“开药店旨在为百姓解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但愿世间人无病。绕梁新特药药店规模大、种类全，中药西药、古方今方应有尽有。我们还特地聘请了医学前辈牛萌先生每周坐堂，欢迎您咨询选购。有一副对联我很喜欢，与大家共勉：自来血，血自何来，来自自然，人造就；当归生，生当荣归，归当当道，酒洗尘！”

宝生听到此不由一愣，这幅对联他在赵宏图家客厅见到过，是赵宏图表兄蔡文葵赠送的一幅书法作品。风姿绰约的金团子引用该联把一家药店开业主持得如此文艺，充分展示了金团子的文学细胞，看得出金团子很得意。

庆典仪式结束，在店外等候办卡的市民已排起长队。阚星星的促销活动大手笔，凡三日内办理会员卡的市民均可获得药店赠送的××VC含片四片、草鸡蛋四颗和随机各种皮肤乳膏试用装一小袋。

店堂内装潢一新。药品陈列布局打破传统常规以开放式超市货架为主。宝生数日前和店里十几位员工一起把各类标牌陈列。药品和非药品、处方药和非处方药、中药饮片、医疗器械等静静待在各自位置；处方药和非处方药里口服药与外用药分开，注射剂分开，这些分开陈列以后，再按用途分别陈列（抗菌消炎药、消化系统药、妇科用药、儿科用药等等，以此为起点继续细分下去）；药品名称、规格、产地、特征、价格等均一再核对确保无误；易串味药品有专用柜台；需冷藏药品有两只冷柜专门冷藏；新药、特药均在各自专属之地。值得一提的是，店堂里有一大片保健食品区：调节微量元素类、增强免疫抗疲劳类、低糖无糖食品类、美容养颜延缓衰老类、减肥调节血脂类、补血益气健脑类、改善记忆类、改善睡眠类等等。古往今来医学理论都是未病好治、已病难治，等到病入膏肓，便是华佗再世、扁鹊重生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进店左手一张红木桌、一把太师椅，这是牛老先生的专属桌椅。今天牛老先生并没有坐到这里迎候前来求医咨询的人，他参加完剪彩仪式飘然离去。

人群涌进店堂，店员们各司其职服务热情。女店员着粉色大褂、男店员着蓝色大褂，作为店长，宝生穿白色大褂。一目了然的工作人员充分发挥主人翁精神，崭新通长的八排货架，充分发挥它方便顾客自由选择的功效，这一日顾客的冲动购买力惊人，销售额完全超出预期。

一天忙下来，大家有点累，有人开玩笑要阚老板发给每人一盒护嗓子喉片，阚星星神秘地说：“喉片没有，大家去找店长要水喝！”
咦？这是啥意思？
宝生招呼大家：“来来来，阚老板发水了！”
发水？大家不免一头雾水。

原来，阚星星给员工包了大红包——每人一张崭新的百元大钞。有个员工拿到钞票兴奋地叫起来：“哈哈，我是88号！”这一叫大家纷纷看向自己的钞票号码。“89”“86”“87”“78”“66”……原来是一批连号新钞，而且，阚星星已经抽去号码晦气的钞票。员工们高兴极了，阚星星这一举措极大刺激了大家的积极性。

这个良好开端将兴隆的生意持续下去，“绕梁新特药”很快在梁上城强势站稳脚跟。宝生向阚星星提出辞呈，接替店长之位的人选阚星星已有安排，临别，阚星星送出大礼支持柴小敏生产。

柴小敏坚持上班直到预产期前半个月。楼上祝银潮郑珍儿夫妻一直叫小敏早点歇下来待产。小敏自我感觉很好，但拗不过大家的叮咛。宝生说：“敏，你赶紧歇吧。要是真有精神，跟妈一块儿买菜去。”顾玉立刻白了宝生一眼：“歇就歇，小敏这么大肚子能去菜市场挤？”亮亮说：“舅妈，你别听舅舅瞎说，宝宝歇得好，生出来才有劲儿哭呢！”小敏挺着尖尖的大肚子，开心地笑了。

住院手续是郑珍儿帮办的。和当年宝蕙生产一样，郑珍儿始终帮顾玉一起照顾小敏。但是，两人进不了产房，不会再出现两人一左一右握着宝蕙的手这样的场景了。当年宝蕙生产时所在的大楼已经拆除，原址新砌了一幢现代化住院部。产科病房在三楼，产房在六楼。小敏进入产房后，厚厚移门把家属隔离在外。顾玉想到小敏一个人在里面心里莫名紧张，郑珍儿安慰她：“别担心，现在医疗水平越来越高。我家彤彤还是剖腹产都没事。小敏身体好、精神好，整个孕期没受什么磨难，很了不起！”转头郑珍儿喊亮亮：“亮亮，你舅妈出来你要负责好好拍哦！”亮亮背着摄像机包，和宝生一起坐在旁边椅上，听到郑珍儿喊，亮亮得意地回答：“楼上外婆，你放心，我已经拍两天了，肯定拍得好！”

东方渐白，晨曦微露。赵宏图、储萍萍夫妻俩早早赶来，大家在六楼产房门外等。忽然有人说：“孩子在护士办公室，快去。”咦？产房和护士办公室之间有暗道？没看见孩子从产房出来啊！大伙儿呼啦啦奔向护士办公室，亮亮在前面跑得急：“舅舅，外婆，你们慢点，跑这么快，我都拍不清楚了。”办公室里，一辆婴儿车在值班护士身边，顾玉一眼看见孩子身上裹着她亲手缝制的小被子，外面用红带子捆扎着。亮亮挤到前面，襁褓中的婴儿似乎对到来的哥哥很感兴趣，他睁开微闭的眼，额上数道细小的皱纹，左顾右盼中婴儿张开小嘴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垂下眼睑，睡了。亮亮第一次拍摄新生儿，他惊讶地自言自语：“这么小？”郑珍儿笑着说：“亮亮，你生下来的时候也这么小呢！”
护士一看就知道孩子的家人来了：“不小，不小了！六斤六两！恭喜恭喜，母子平安！”顾玉不放心：“先生，男孩还是女孩？”宝生忙说：“妈，母子平安，当然是男孩！”顾玉还是不放心：“那，小敏呢？”那位年长的护士说：“放心！产妇我们还要再观察一会儿，到时有人送产妇到病房。诺，先把孩子抱回去吧。你们谁抱啊？”

顾玉一个劲儿向人家表示感谢，郑珍儿叫宝生：“宝生，当然是爸爸抱！”

护士把孩子从婴儿车里抱起来，一边递给宝生一边问：“会不会抱啊？”

郑珍儿笑着说：“护士，你放心，我们宝生把外甥从小抱到大，早会啦！”

宝生抱着自己的宝贝——晨晨，亮亮喊：“舅舅，咱们不坐电梯，走楼梯吧。坐电梯我没东西拍。”

宝生笑容满面说好。亮亮拔腿先往前跑，转回身来拍摄这群人从六楼下到三楼，再从三楼楼梯口走回病房。

三层楼房的距离，人流裹挟着宝生往病房走，世界纷纷攘攘，人声嘈杂鼎沸，宝生的全部精神集中在自己怀中，怀中的婴儿身体里流淌着自己的血液，他像一件精美瓷器，他是无价之宝！从此人间多了一条柔嫩、鲜活的生命——晨晨如期降临。从此，他将是自己所有动力的源泉。源泉？宝生心中一动。

病房里，宝生将晨晨轻轻放进婴儿车。晨晨抿着小嘴继续熟睡，一群人围着宝宝，现在可以认真研究小家伙长得像爸爸还是像妈妈，不过，大家七嘴八舌没有统一意见。顾玉俯身唤着晨晨，萍萍说：“晨晨、亮亮，一听就是兄弟俩！早晨可不天就亮了嘛！”宝生很高兴萍萍的解读，他拉过亮亮，亮亮发现弟弟总是睡觉没啥可拍，他转而在拍现场每个人的笑脸呢，宝生问亮亮：“亮亮，弟弟小名叫晨晨，好不好？”亮亮右手拿着摄像机，摄像机往旁边一歪露出整张笑脸：“当然，天亮的时候肯定是早晨！”亮亮仔细看看弟弟，对宝生说：“舅舅，轮到你拍了，我要抱弟弟！”“好好好！”宝生接过摄像机，顾玉和郑珍儿小心翼翼从婴儿车抱起熟睡的晨晨，顾玉用手托着晨晨的头，亮亮像模像样抱起晨晨。

晨晨似乎得到感应，他半睁开眼，亮亮高兴极了：“外婆，你看，弟弟睁眼看我呢！”顾玉心里特别高兴两兄弟亲密，她说：“是呀是呀，晨晨知道是哥哥抱他哟！”
一片欢声笑语中，走廊里护士、护工推着小敏回到病房门口。顾玉赶紧帮亮亮放下晨晨，亮亮喊：“舅舅，摄像机给我，我来拍。”

众人七手八脚帮忙把小敏移回病床。小敏顺产，除了有点儿疲倦其他一切正常。顾玉心里念一句“阿弥陀佛”，把红糖水托给小敏喝。郑珍儿坐到小敏身边竖起大拇指：“小敏，说说你怎么算的？我们晨晨六斤六两，六月初六六点六分，真正的六六大顺！小敏，你很了不起！”

母性的光辉倾泻过来，小敏羞涩地笑了。

新生儿安顿好，郑珍儿说她去她父母住处，父母有个瞎子邻居，算命灵得很，她去找瞎子算算晨晨这个六六大顺的命。赵宏图夫妻寒暄离去，顾玉带亮亮回家烧黑鱼汤，病房里安静下来。

悄悄地，病房门口忽然伸进一只花束，金团子一袭水蓝色旗袍妖娆地走进来。她一边恭喜小敏宝生喜得贵子一边把手中的花束递给宝生。层层叠叠的绿色花边内有星星的点缀，主人翁是活泼可爱的卡通猴子，猴子褐色，机灵模样呼之欲出，祝福卡斜插在花束中，祝福语是金团子手写的两句诗：“小城别有留春计，敏学多艺迎猴奇！”明显两句藏头诗，说明小敏生了一个猴宝宝，病房中立刻充满温馨欢乐的文学味儿。邻床一声声“啧啧”称赞，这份礼物别出心裁委实少见，别人家无非送些鸡蛋、牛奶、馓子、脆饼之类。金团子不但送花而且要小敏写一写做母亲的感受，她赞道：“多漂亮的宝宝啊！”

“笃笃笃”，又有人敲门，贾运连和文雅来看宝宝。文雅蓦地见到金团子，二人不约而同笑起来。文雅在私人培训班教跳舞，金团子女儿从小学钢琴和舞蹈，这学期女儿的舞蹈老师就是文雅。每次女儿来学舞蹈都是金团子开车接送，一来二去，金团子和文雅熟络起来。文雅参与贾运连的放生几回后说服金团子一起参与，贾运连说：“大姐，多放生对孩子升学有好处！”前些时宝生带亮亮拍了一只猫头鹰和几只野兔，那天的猫头鹰和野兔就是金团子出的钱，但金团子当天不曾有时间参加放生。宝生拍了好多次，金团子也参与过好多次，只不过三人从没在放生时相遇。

水木土和几个余音大药房的老同事陆续也来了。宝生向小敏介绍这是常在报上发表文章的淼森垚。金团子曾评价淼森垚，说他虽然写字不少，但文章质量不高，经不起时间检验。淼森垚天然卷发齐耳，身材高大，鼻梁上架一副高度近视眼镜，镜片很厚，后面藏着左顾右盼、游移不定的双眼，这双眼睛令人感觉漂浮、捉摸不定。

淼森垚拉过宝生说：“袁宝生，听说你要开电脑店，方便时帮我配一台电脑，二手也行，再不会用电脑恐怕要落后。”

这是个好兆头，店还没开，生意就上门，属于自己的脚步即将迈开。听说淼森垚家经济情况不太好，老太太除了溺爱其它什么也没有，没工作没收入身体不好每天还要喝口小酒，老婆下岗后四处打零工没有稳定工作，女儿生得如花似玉但开销很大，中学生要用钱的地方太多，女儿三天两头回家要钱，今天教辅费，明天材料费……除了出钱，淼森垚还要出力，生个女儿一世的债，女儿上学放学，淼森垚都要严防死守防止一不留神如花似玉被哪个夜叉叉了去。

小敏出院回家，婴儿车放在小敏床边。晨晨吃过奶眨巴眨巴眼睛在婴儿车睡觉。婴儿车是当年宝生给亮亮挑选的，亮亮在车中睡到会坐会爬后顾玉把婴儿车藏好，这么多年过去，婴儿车在顾玉的擦拭中焕然一新。顾玉支起淡蓝色小蚊帐，郑珍儿赞道：“顾玉，你收宝贝本事一流！”顾玉笑了：“说正事儿，你帮晨晨算的命呢？”郑珍儿拍着脑门不相信：“这么重要的事我没说？宝生，来，你这个六六大顺的儿子命好着呢！别的我记不住，瞎子说晨晨是泉中水，一听就是好命！”宝生眼前立刻浮现出医院楼梯上自己怀抱的新生命，他将是自己动力的源泉，宝生说：“阿姨，晨晨还没取大名，既然是泉中水，我想给晨晨取个名字叫‘袁泉’，您看好不？”郑珍儿脸上笑开花，她说：“我说好没用，要小敏说好！”

小敏靠在床上，室内有淡淡艾香。出院前，顾玉帮她铺上老上海的纯棉斜纹床单，顾玉说，传统床单结实耐用又软和，晨晨在床上才舒服。虽然天气热了，顾玉却不准小敏垫凉席，她拿来一把芭蕉扇给小敏：“产妇不能吹风，实在热，”顾玉说，“摇摇芭蕉扇。”小敏感受着顾玉无微不至的关怀，她对郑珍儿说：“阿姨，您说好，我们当然听您的！”

俗话说：“只怕不生，不怕不长。”晨晨像加足酵母的面团发起来：脸蛋儿又白又嫩像刚出锅的馒头，胳膊胖乎乎的像藕段，小手像藕芽；小指甲粉粉的小敏每隔个把星期给他剪一回。晨晨睡着时喜欢一只手举在小脑袋旁，小敏看不够，说多像在宣誓啊！

晨晨在自己的宣誓中茁壮成长。他的眼睛跟着亮亮哥哥的笑脸来回转，累了，亮亮给他唱《鲁冰花》，这是他在襁褓中时妈妈唱的歌：“天上的星星不说话，地上的娃娃想妈妈；天上的眼睛眨呀眨，妈妈的心呀鲁冰花。”每每这时，小敏会搂过亮亮一起唱：“家乡的茶园开满花，妈妈的心肝在天涯；夜夜想起妈妈的话，闪闪的泪光鲁冰花……”

晨晨像一只粘人的小猫粘着哥哥，转眼亮亮升入新学期。宝生小范围地给晨晨办过满月、给亮亮办过十岁（在学校，亮亮已经参加过集体生日），接下来专心筹备他的打印社。家里现有的电脑、打印机、摄像机充分发挥各自职能，另外他购买了复印机、装订机、扫描仪等配套产品及耗材，“亮晨字社”正式开张。

小敏姐妹们都已出嫁，唯一的小弟也有了工作，家庭压力越来越小，小敏如释重负，写作方向转移，不再那么拼命。小两口在“亮晨字社”中投入极大热情和努力，“亮晨字社”的生意蒸蒸日上。

宝生离开单位自己开店，工作时间极为自由，贾运连有更多机会喊宝生一起去放生。冬至日，贾运连组织了一场大规模放生活动，宝生依惯例拿着摄像机去拍。二三十人的放生队伍除了少不了的老计、文雅、货车司机许进师傅和他母亲陶居士，宝生竟意外地见到李岑和梅冰冰姑嫂二人。梅冰冰不再是放生队伍的中坚分子，自从跟着李岭在全国各地跑，她已经很少回梁上，这次是冰冰爸爸过生日她才回来。至于李岑在放生场合出现，宝生估计是梅冰冰拉来的。

放生归来，贾运连带着文雅神采飞扬地拿来一张光碟叫宝生复制。刚刚过去的十月底，中国佛教近代史上规模最大、气势最为磅礴的佛教音乐会在南岳衡山举行。佛教音乐优美动听，众人在一旁从头看到尾。台上的师父和普通明星举手投足间有巨大差异，这一点在演唱佛曲《是心做佛祖》的耀一法师身上体现得尤为明显，贾运连解释这便是法相庄严。众师父合十于序曲“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中依次入场，这四句简单话语触及心灵。师父们身着不同僧衣，一部分和唐僧的袈裟一样，还有一部分僧人坦露着右臂，这是藏传佛教僧人的着装，后面黄思婷演唱的佛曲《情缘》中有一句“嗡阿玛惹尼祖文地耶梭哈”就是藏地秘传的咒语。僧众后面是女尼，“尼”只能走在“僧”后，梁上有座尼姑庵，俗称“二堂”就是这个意思。音乐会主持人是大陆的李响、香港的曾志伟和台湾的黄安。黄安的《新鸳鸯蝴蝶梦》风靡许久，他唱起佛曲来别有韵味儿。末尾有个好听好看的节目——《赞礼五佛》，五佛为东西南北中五方佛，参与演出的有北京、福建、西双版纳、广州、广东、湖南等各大寺庙或佛学院的僧众。一个多小时的内容虽不完整，但足够纯净。和之前看到的佛教书籍或光碟一样，“欢迎翻印 功德无量”八字最后出现。

顾玉叹道：“有些调子我小时候听过，这些师父唱诵得太好了。”

贾运连很高兴：“大妈，您善根很深！平时老实念佛、多放生，一句佛号‘阿弥陀佛’了生死、得解脱。念佛、放生是最快的法门。”

宝生觉得贾运连说的过于深奥，笑着说：“佛教音乐确实好听，非常震撼！甚至我觉得我们不知道唱的什么具体内容也没关系。重要的是净化心灵，比如打手印这个节目，我们应该不需要学习怎么打手印。”

贾运连说：“是啊，许多人不懂佛教，但音乐是相通的，让他们多看看这些碟子，随喜的人越多越好。”
宝生问：“复多少？”
贾运连说：“五十张、六十张，随你。教化众生多多益善。”

宝生刚把五十张碟片复制好，贾运连又拿来一套两张版本的《佛教音乐会》叫宝生继续复制。这个版本内容更为完整，有北京灵光寺僧人和居士共同演奏的纯佛乐，有五台山佛乐和少林功夫的完美结合。两个版本结合起来基本能欣赏到完整的晚会内容。但第一个版本复制得够多了，第二个版本还要不要复制？

贾运连手一挥：“这个版本再复制五十套，为众生消灾免难，第一步保护生态环境，这事一定要做，不能等。”相形之下，宝生忽然为自己的境界之低感到惭愧，贾运连完全不是当初在医药公司认识的贾运连，他的举手投足、杀伐决断就是一个领袖形象。只是，他这样大手大脚花钱，钱从哪儿来？

冬去春来，该去的、不该去的都已成为过去，人人都在自己的脚步中前行，天地间盎然生机重现。赵宏图邀请宝生参观他装修中的新房子。

去年老屋拆迁，赵宏图经过赵俅授权和颜律师一起争取到开发商一纸承诺。承诺到手，老屋沦为废墟，几小时后，赵俅在金玉堂挑唆下出尔反尔不承认开发商的承诺，然后整日手舞足蹈指点江山骂人过瘾。赵宏图气极无语，承诺人是开发商，赵俅不承认开发商承诺，岂不成为笑话？他和储萍萍商量一定要督促这份承诺的履行，赵宏图说：“咱们先去订房子！房子都卖出去你叫开发商拿什么履行？何况，爸妈不能一辈子租房子住。”

事实上，蔡兰萱在出租屋坚持两个月后住到了娴娥家。娴娥和史家龙和好之后把原先的房子卖了，史家龙添了钱，两人在光明苑买了一套楼中楼。楼下两个房间，楼上一个房间。本来大家都住楼下，蔡兰萱来了可怎么住呢？蔡兰萱是大户人家出身，年纪又大，不肯上楼还要睡上首东房，史家龙的妈尊重她，腾出自己的房间带着雨云到楼上去睡。

赵俅一人住在出租屋享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完全随心所欲。谁知得意忘形，有一天早上他四点钟到市民广场锻炼，在双杠上掉下来撑地的右胳膊骨折，当时有个六十岁的老太唐玲丝也在锻炼，唐玲丝扶他去医院诊疗，医生给赵俅胳膊打上石膏，之后，唐玲丝把赵俅送回出租屋。

第二天，赵俅带着唐玲丝到赵宏图的中介公司向儿子儿媳介绍，说这是他找的保姆。周姨望着人高马大的唐玲丝悄悄和储萍萍说：“老头儿怎么找这个人？唐玲丝在梁上名声臭不可闻。她三十多岁守寡，几十年专靠骗男人生活。”储萍萍说：“那咋办？老头儿胳膊摔断了，老太又不回来服侍，老头儿饭不得到嘴。”周姨嘴角一撇，鄙夷地说：“老头儿一定存心不良，说不定玩的苦肉计！要找保姆我们这儿有的是，他要什么样的我们找不到？就怕他找保姆是幌子！”

唐玲丝堂而皇之睡到蔡兰萱床上，蔡兰萱每次到出租屋拿生活用品都遇到唐玲丝，唐玲丝反客为主，蔡兰萱气得脸色铁青。赵俅右胳膊吊根长纱布，乜斜双眼瞧着蔡兰萱，蔡兰萱无可奈何回到赵娴娥楼上，坐到史家龙妈的床上继续生气。时间不长，赵娴娥来找赵宏图：“赵宏图，我跟老娘说了，她有儿子，应该跟儿子过，你把老娘接走。”赵宏图和储萍萍去接蔡兰萱，蔡兰萱对他们说：“你和萍萍天天不在家，我不一个人去住。”赵宏图悄悄对蔡兰萱说：“妈，你住在娴娥家不方便，娴娥婆奶奶还在家。”赵宏图看蔡兰萱完全不为所动，继续劝：“再说，娴娥不天天在家陪你吧？”蔡兰萱气鼓鼓地回答：“史家龙天天在家陪我！”

赵宏图后来得知，史家龙单位经济效益不好，他已经好几个月没班上，怪不得蔡兰萱说史家龙天天在家陪她呢。唉，这个妈太不解人意，史家龙没班上心情不好，自己妈就够烦，又多个难伺候的丈母娘，娴娥要把蔡兰萱送走说不定是史家龙的意思。蔡兰萱虽然迟钝，但她还是感觉到赵娴娥的嫌弃，于是和娴影说要住到娴影家去。到娴影家也有人陪,娴影的公公婆婆都退休了在家带孙女呢。不过，娴影和公婆各住一套房，两套房子紧邻，娴影的小套房子只一间卧室一张大床，女儿出生后一直和奶奶睡，马建国还在外地上班，每周回来度周末。老娘要来，娴影没办法，只好让老娘和自己睡一张床上，这可苦了马建国有家不能回。挨过一个周末，娴影说老娘夜里睡觉鼾声太响，她睡不着觉第二天上班没精神，打发蔡兰萱还回娴娥家。眼见蔡兰萱不讨喜，两姊妹互踢皮球，赵宏图想一定要赶紧拿到房子，把爸妈接回来，这样对大家都好。

赵宏图和储萍萍去售楼部订房，十幢预售房果然卖得差不多，仅剩几套特大套型。这倒是正合心意。售楼小姐不认识他俩，热情向他们推销了小区101幢301室，面积大、层次好、光线足。

房子订下来，赵宏图去找建设局分管局长，局长牵头，花几个月时间解决了拆迁过程中所有遗留问题。蔡兰芝收下储萍萍四万元，正如当初小敏所说“矛盾产生后，所谓精神上的需求最终都是用金钱数额的多少来折算。”蔡兰芝收了钱，写下放弃蔡家祖屋一切主张的声明，承诺书上因她名字造成的影响彻底消除。

赵宏图把购房发票拿给赵俅看。赵俅坐在床边方凳上，放下跷着的二郎腿，剔牙的镊子也放好，戴上老花镜扭亮台灯，他仔细看过发票问啥时能拿到房子，赵宏图说：“差不多了，小区还有绿化和其它配套在建。”赵俅满意地把发票还给赵宏图，爽朗的笑声不明所以。

赵宏图年前拿到新房子的钥匙，钥匙一到手，赵宏图叫赵俅来看房。赵俅很高兴，指导赵宏图如此这般装修。储萍萍请示：“爸，我们准备把朝南的客厅改成房间，你和妈一人一间，好不？”赵俅大度挥手：“客厅不用改，不要考虑我的意见！”

赵俅如此放权出人意料，宝生来参观时，房子的装修初见成效。不过，大伙刚进门就看到两个工人坐在大理石地面上生气。工人见房主带朋友来，委屈地问：“赵老板，刚才有个个子挺高、弯腰驼背的女人来过。这谁呀？”大家一下子猜到除了娴娥不会是别人。

“怎么了？”赵宏图问。

“也不懂这个女人什么来头，挺胸凸肚的，当然，挺胸凸肚也掩盖不了她实际上弯腰驼背！她装模作样东张西望，来回看了一趟，给出评价‘奇丑无比！’”工人显然有些激动，对着小敏说：“这位嫂子您说，是我们赵老板的房子装修设计丑还是我们做工丑？还奇丑无比？”

好好的新房子被娴娥说丑储萍萍心里当然不舒服，但外人面前不宜表现出来，她安慰装修工人：“师傅，她爱说什么就说什么，丢个耳朵给她。”萍萍拉着小敏，小敏看房子装修确实既漂亮又实用。原来 “L”型客厅朝南部分被赵宏图改造为卧室，虽然赵俅说客厅不用改，赵宏图储萍萍还是给他单独设计了这个大房间，赵俅蔡兰萱老夫妻很早就分房睡，再让他们同处一室不现实，赵宏图当初订房时就考虑了这点。这样朝南有了三间正式卧房,每个房间靠北面一面墙从地面到屋顶打的衣橱。朝北也打造出三个房间，一间小餐厅、一间厨房和小虎的卧室。厨房是把后阳台打通，使用面积明显增大。一个一百四十平的房子被赵宏图设计出六个房间一个客厅两个卫生间，乖乖隆地咚！

回去的路上，小敏和宝生说：“赵宏图把房子设计得这么好，我看赵娴娥是嫉妒。”

宝生点头：“肯定是。赵宏图说过，他们兄妹之间从小被他爸挑拨离间。现在看来，他爸的挑拨离间已有成效。”

小敏愕然：“有挑拨儿女关系的爸？”

宝生叹道：“唉，真有。赵宏图爸爸脑筋与众不同，培养的两个姑娘青出于蓝。我记得赵宏图刚结婚那阵儿，有一回我去他家正遇到赵娴娥跟他打架，赵娴娥两手掐腰，唾沫星子乱飞，她恼羞成怒对赵宏图：‘哼！将来这家还是你的呢！’那语气相当不是味儿。那时候，娴娥、娴影都还小，对象没谈呢，这话说的完全不是时候，总让人觉得她心里阴暗、扭曲。”

小敏说：“唉，自己哥哥哪来那么多气话？赵家拆迁时两个姑娘不都没影儿了？赵宏图他爸后来授权也没见他给哪个姑娘！他就是嘴硬，有儿子，还是要跟儿子过。像我家姊妹也多，但女孩儿都是要出嫁的，出嫁的姑娘把爸妈接过去轮流赡养？不大可能。我爸妈有儿子，年纪大了肯定和我弟一块儿过，当然，没儿子另当别论。我们姊妹决不可能去跟我弟抢家产。我是学法律的，法律规定男女平等，可真到了去法庭讲男女平等的地步，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恐怕岌岌可危了。”

宝生说：“是啊。有赵俅挑拨，赵家兄妹间感情迟早要归零。”

小敏问：“赵娴娥跟赵宏图打架，赵娴影好像文雅一点儿？”

宝生答：“文雅什么啊，她会装而已。像赵宏图现在住的房子，当初老头儿居然说给赵娴影。那时候，赵娴影还没对象，赵宏图要结婚。这次挑拨不是挑拨是非而是成功挑拨了仇恨。唉，不管他了。”宝生挽着小敏，两人沿城河回家。自打恋爱开始，两人很少有机会散步。旧城改造，城河也改造了。益寿桥旁新修了一座益寿二桥，双胞桥显然增加了车辆的通行，但毕竟还不方便，听说市政有计划要把双胞桥合并。宝生靠着桥栏，桥头拐弯处柳树还在，柳枝下垂，柳荫覆盖，宝生恍惚间见到姐姐蹲在树下，一团轻雾笼罩过来，雾气中姐姐无声消散。人流在身边穿行，只小敏温柔地驻足身边。宝生望向小敏：“敏，我常想，咱俩结婚好几年，我还从来没去过你家，你也没回去过，怪不怪我？”

小敏脑海里闪过父母的脸庞，群山深处的既往，她定定地看着桥下安静的河水：“生，回去一趟真不容易。咱等亮亮放假、晨晨再大些、妈身体也好时抽个空吧。”顿了顿，小敏轻声说：“生，谢谢你。”

两人相携过桥，桥头新开一家西餐厅，宝生打电话给顾玉做了汇报，两人索性进去享用了一顿闲适西餐。出得门来华灯初上，梁上的夜晚越来越亮堂，精彩且充满活力。

益寿黄金店门口忽然聚集了许多人，宝生远远一瞥，人群正中一对男女在撕扯。撕扯中男人被女人揪住衣裳。男人顺势把被揪住的外套脱了，然后迅即脱掉外套里的衬衫、衬衫里的背心，三件上装脱得一气呵成，男人光着膀子像一条滑溜的鲇鱼从人群中窜出去。那女人愣了一下，在目瞪口呆的人群中拔脚就追。宝生望着一对男女疯狂的背影，忽然觉得那女人很像李岑！

转头宝生叫小敏：“敏，快看，那女的像不像李岑？”

“没看出来，他们跑得太快！”小敏说，“应该不是吧？李岑是医生，那男的是她老公？她老公叫什么的？”

“宿明。”

“哦，想起来了。宿明不是在卫生局做科长吗？怎么会这样子？大庭广众下脱衣服？如此有碍观瞻的事肯定不是他俩！”

事发突然，宝生心中仍有疑问，那女人的身影太像李岑，可是，温柔可人的李岑怎么会这等狼狈？宝生笑笑：“可能我看错了，咱回家。”

两人到家，先去看晨晨，晨晨侧着脸、举着小手在顾玉房里安然熟睡。然后，亮亮在客厅电脑前朝他俩招手，他硬憋着声音满面笑容。宝生小敏走到电脑跟前伸头看：“笑什么？你笑什么？”

亮亮指着屏幕上的对话框，说：“舅舅舅妈，你们来回答问题。”

小敏在电脑前坐下来，宝生和亮亮分站身后。对话框的问题是“你喜欢我和晨晨吗？”问题下面两个选项：“喜欢”和“不喜欢”。亮亮催促说：“舅妈，你点答案。‘喜欢’还是‘不喜欢’？”

亮亮满脸坏笑，宝生小敏一起说：“当然‘不喜欢’啊！”小敏按下鼠标左键点击“不喜欢”，谁知“不喜欢”一下跑了，鼠标没点击到。小敏追着再点“不喜欢”，“不喜欢”就像着魔似的在屏幕上到处跑，无论小敏怎么追都没办法把“不喜欢” 的按钮点下去。哈哈，宝生和小敏明白了，一定是亮亮搞鬼。小敏假装发狠：“哼！我偏不点‘喜欢’，我把窗口关闭总行了吧？”小敏点击对话框右上角的关闭按钮“×”，不过，对话框根本没有关闭，而是跳出新的对话框，新对话框里锲而不舍追问：“关闭之前请回答，你喜欢我和晨晨吗？”看到这里，宝生和小敏都笑起来，小敏趁亮亮没注意，伸手刮了亮亮的鼻子，亮亮头一缩，宝生凑上来：“我们还是非喜欢不可哦！”宝生把鼠标移到“喜欢”的按钮上点下去，屏幕上跳出的对话框写着：“迟早还是喜欢吧！”点击了“喜欢”，窗口可以关闭，一切恢复正常。

宝生笑道：“脸皮真厚！强迫人喜欢！”然后问，“亮亮，这个怎么做的？”
亮亮得意地答：“舅妈给我买的书里有这个程序。”
小敏惊讶极了：“Visual Basic？亮亮，你会编程了？”
亮亮谦虚起来：“不是不是，我照抄的，改了几个字。”
小敏十分高兴：“亮亮，你学这么快，下星期舅妈再带你去书店。你自己选书，我不知道挑什么书给你了！”
亮亮轻轻拍手：“好好，一言为定！谢谢舅妈！”

亮亮乖巧地关上电脑回房去睡。小敏坐到自己床沿上陷入感慨：“生，你说咱亮亮怎么那么聪明？他做什么都无师自通！将来晨晨呢？晨晨长大后有没有亮亮聪明？”
宝生笑了：“当然。亮亮聪明有你的功劳哦，他也不是无师自通，他的老师是‘书’啊，你引导的功劳功不可没，是你帮他买书引导他学编程的呢。亮亮不但聪明性格也很好，身体、心理都十分健康。我姐和姐夫失踪后我怕亮亮受打击一蹶不振，现在看来多虑了，这当然是因为你对他真心好。亮亮对晨晨也真像哥哥，晨晨有你这么聪明的妈妈、有亮亮这么聪明的哥哥，你放心，这哥儿俩啊，将来都是你的骄傲！”
得到宝生高度肯定，小敏心中既得意又满足，靠着枕头慢慢睡去。

宝生起身泡了一杯龙井，新茶的清香弥漫。他深深地坐到沙发里，疲惫之后是释然的轻松。宝生讶异自己性格的巨大改变，他知道那些令他厌烦、令他封闭的往事都曾是他的依靠。然而，一切不可预料。父亲久病而去、姐姐姐夫意外失踪，生活逼迫他迅速承担、成长，即便低如尘埃也要焕发出尘埃的光彩，母亲和妻子、两个孩子，他们的未来需要他强大，他不再是那个退缩在房间角落的忧郁少年，不再有不知所措的慌张。生活要继续，明天的太阳一定照常升起。

明天金团子要来拿稿。“亮晨字社”开张后，金团子帮宝生拉来好几家阚德源兄弟单位的生意，从简单的打字复印到企业内部标牌、对外宣传片制作等，为此，宝生添置了专业设备业务范围进一步扩大，宝生和小敏每天忙得不亦乐乎。金团子最近写了一部小中篇，宝生起身再做一遍校对。

太阳照常升起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突然来访。

久违的牛萌老先生斜背一只黑挎包，微笑着向宝生和小敏致意：“老袁、柴小姐，两位好！”

宝生吓一跳，长这么大还没有人称他为“老袁”，宝生连忙招呼：“牛老，您别客气，请坐！您叫我‘小袁’，‘小袁’就行！”

小敏见过各种性格脾气的大小人物，今日初见牛萌，立刻被牛萌周身自然散发出不怒自威的凛然正气折服，赶忙给牛萌泡茶。牛萌欠身道谢：“谢谢柴小姐！我们柴小姐是作家，令人尊敬。老袁也不要谦虚，你虽然年轻，但知识、水平都高。我今天是作为一个小学生来向两位老师请教。”

从没人如此真诚地称赞过宝生和小敏，两人一再自谦：“牛老，您是梁上医学界前辈，有什么问题您尽管吩咐，能帮到牛老是我们的荣幸。”

“老袁，你在阚星星药店的时候充分显示了自己的潜力，你凭本事开店，我很敬佩。要说医学我可能比你们稍微多懂那么一点儿，其它方面我还是个小学生……今天冒昧，我有个摄像机，”牛萌站起身从包里拿出一台老式家用摄像机说，“老袁，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台摄像机放在家里好几年，因为我不会用，机器型号虽老成色倒还是很新，你帮我看看还好用吗？”

宝生接过摄像机，小敏在一旁忙说：“牛老，您坐!”

宝生在牛萌身边坐下：“牛老，摄像机一点问题都没有。操作起来也简单。”

牛萌说：“老袁，不好意思，等等，”牛萌从包里拿出一本笔记本，他已经把摄像机的按钮全部画好，宝生一个个按钮教他，牛萌在按钮上面记下：开关、录像、回放、快进、快退……

宝生和小敏对牛老的学习精神佩服至极，小敏说：“牛老，您这么好学，相比之下我们太偷懒！”

牛萌说：“哪里！柴小姐谦虚！我知道柴小姐是网络作家，你在网上发表了大量作品，了不起！我还想请柴小姐什么时候指导一下我的博客，古人说‘活到老学到老’，我们不能不如古人。不学习肯定要落后于时代、被时代抛弃。”

这下宝生和小敏几乎惊掉下巴。身边古稀之年的长辈不是在带孙子孙女就是在跳舞、打牌、做操或纯粹聊天，聊物价涨得快、聊工资涨得慢 ……牛老居然在写博客？他会打字吗？他用什么打字？现在流行的五笔字型不做文字工作的人不会用的，太难学！淼森垚从宝生这里配电脑后对五笔打字望而生畏怎么也学不进，最终叫宝生帮他购买手写板……小敏有些不信地问：“牛老，您网名叫什么？您用手写笔还是用五笔？”

小敏坐到电脑前，牛老打开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