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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玥动星弦】0810 锦瑟华年谁与度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文本转自《愿得》特别番外。应吧友建议分布上传以免阅读混乱。
千丈湖后的另一种走向,偏悲,Be,非正剧,慎入。
蓬门未识绮罗香,拟托良媒益自伤。
谁爱风流高格调,共怜时世俭梳妆。
敢将十指夸针巧,懒把双眉斗画长。
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锦瑟华年谁与度
“成天不是穿白就是穿黑,你奔丧啊?”
“……你若死了,我天天穿红的,还要放一百挂鞭炮庆祝我再不用还你人情——”她没好气地顶回去,突然意识到有些过分,立刻噤了声,偷眼观察他的神色。
他却没什么反映,短促地轻笑一声,“那你要活着,才有命放。”
“……你大可放心好了,我肯定比你活得长。你不信?”
“我信。”
——前记
四九六年元日,青海,星月宫。
浓密的云层自东边地平线升腾起来,一个饷午的功夫,整个天际都布满了厚重的云朵。如果没有意外,明日清晨,早起的人们就能与今年的第四场雪见面了。所谓瑞雪兆丰年,对来年好收成的盼望和年节将至的喜庆洋溢在整片广袤的土地上。
人们都说,青海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这里是千里冻原,风雪肆虐,响马出没,民不聊生,连过往的商队都不愿意路过。现在因为有了贤明的君王,老天才会格外垂青此地。
而此刻,那位贤明的君王正一个人站在星月宫最高的位置,似乎丝毫不为新年的喜悦所感染。她很瘦,凛冽的风灌满了她月白色的长衫,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像只翩然欲飞的白鹤。
她叫楚乔。这个名字曾被冠以燕北秀丽将军和大梁秀丽王的称号。如今她的身份,是青海的摄政王。
“又要下雪了……”女子仰起脸,有雪花落在她清瘦的脸上。宫墙外爆竹鼎沸热闹的人声被寒风撕扯得有些不真切,好像是另一个世界传来的声音。楚乔微微勾起唇角,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片与记忆无二的天空。
“殿下,起风了,您还是先回吧……”身后一个小宫女气喘吁吁地爬上来,“这样冷的天气于您的身体不益……”
持久的寂静。女子连动都没有动。小宫女有些懊恼。果然楼下守着的将军说的没错,今日殿下是不会从楼上下来的。她正思量着要不要退回去,突然听见女子轻飘飘的声音,如同低声呢喃细语,“你说,如我青海有一人,平蛮夷,制国策,开疆拓土,芟夷大难,论功,他当为何?”
小宫女愣住了。
早听说青海的摄政王是个很独特的人。位居高位而无尊卑之心,征战沙场却无杀伐之气,待人三分疏离七分淡泊。听宫里的老宫女讲,殿下二十几岁时便是这个样子了。最奇怪的是,她虽是青海的最高执政领袖,却没有称王,没有名号,一直以摄政王自居。连青海的国策大计的小篆字卷后都没有写她的名字。
“论功……理应为王。”小宫女皱着眉说出了这句话,如同在私塾里被先生叫起来。她摇摇头,实在不明白殿下这个问题的意义。
风更猛了。小宫女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楚乔笑了,长长的眼睫垂下来挡住眼底涌动的情绪,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理应为王……可是他当年,并不是为了这个名头的……”
“那,这个人为了什么呢?”小宫女越发听不懂了。
“是啊,你为了什么呢……宇文玥。”温热的液体顺着她尖尖的下颌掉到地上,楚乔向着栏杆走过去,倚着光滑的石柱坐下,面上苍茫的神情与肃杀的天地一般无二。
宇文玥。这个名字似乎自带兰草的香气和婵娟的光影,是那个人独有的模样。
她任自己沉入记忆的河,那么冷,可是只有在这里,她才能找的回他。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四六九年,燕北,千丈湖。
“求求你,不要带他走!”她紧紧抱着白衣浴血的他,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绝望地抬头看着那个面容威仪的男人。
“我不带走他,难道你来救?你现在有这个能力吗?”男人居高临下地看着楚乔和自己的孩子,目光冰冷的没有一丝温度,“玥儿若不是为了你,也不至陷入如此险境。你再这样耽误着,就真不怕他撑不下去?”
似是被利刃划开心里还未凝结的伤口,她心里蓦然一痛,可是却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她的手颤抖地抚上宇文玥惨白的脸颊,感受到冰冷的温度和鲜血滑腻,知道他的情况已是间不容发。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死的。
而自己……
燕洵一定会对他赶尽杀绝,整个燕北都不会有他的容身之地。她能怎么救?
而眼前这个人,是大魏的柱国将军,宇文玥的父亲,手握重兵,实力雄厚,部队之内医官药草皆是丰厚。眼下,把宇文玥交到这个人手上的确是最稳妥的选择。
她轻轻松开手臂,宇文泰身后的随从立刻围过来带走宇文玥。男人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将军!”楚乔在他身后挣扎着跪了下来,“您让我跟他一起好吗?”
身体里一冷一热的气流反复不断冲击着,楚乔眼前一片晕眩,她撑在地上,手指紧紧抓住地上的雪,“求求您,我答应过不会再离开他了……您若不想我和他有什么交集……至少让我看到他无恙再离开……”
“楚乔,别再打扰他的生活了,你害他还不够吗?”宇文泰冷冷地打断她,“你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进了我的军营,其他的军官会把玥儿看成什么人?难道你害他濒死还不够,一定要把他的名节毁了才罢休?”
“若你不是燕北的准燕王妃,我现在就杀了你。”男人声音低沉如阎罗天子,“赶紧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
“他有寒疾,千丈湖这么冷,处理好伤口,请您一定请医官排出他体内的寒气……”楚乔沙哑着嗓子冲他的背影喊出这一句,只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撕裂了。
“暖炉带着,补药喝着,别受冻,别受凉……”左宝仓的话依稀就在耳边。她还记得。可是,她非但未照顾好他,反而置他于如此凶险的境地。
“我的儿子,是生是死,不劳楚将军挂心。”他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后黑压压的军队拥着他离开,直到什么也看不见了。楚乔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只觉得衣袍上沾染的他的血灼的她刺骨锥心的疼。她伏在雪地上,手指被冰刺划得鲜血淋漓。她忍受着自己身体里冲撞的真气,心里却一遍遍想着燕洵穿透肺腑的一箭,他会有多疼?
天地苍茫,如同一场可怕而醒不过来的梦境。
“少主!”有人从山坡的树林里跑下来,“乌先生派我等在此接应您,不想还是晚了些。”为首的女子看见楚乔破碎的衣衫背后隐隐现出的彼岸花图案,跪了下来,“您刚刚经历了大战,又受到寒气冲击,现在真气不稳,请随我等回蓝城让乌先生为您调息。”
“你们是风云令的人,那……是不是可以……听我的指令……”楚乔目光凝视着宇文玥被带走的方向,低低问向几人。
“必然。少主一声令下,我们定会万死不辞!”那几人整齐点头。
“那好……就请拜托你们……跟上宇文泰的军队……确定他的府邸位置……然后回来告诉我。”男人冰冷的目光让她隐隐有不安的感觉,“尤其要确定……宇文玥……被他……安置在什么地方了……”
“是。芷若立刻就去。请您……”那人毫不犹豫地点头,楚乔却身体一软晕了过去。
“你们几个先带少主到最近的营地里休息,我和芷若去探出宇文泰的军队驻地。”另一人上前扶住楚乔,小心封住她几个穴位。
大家迅速行动起来,不一会便消失在山坡上的树林里。

“殿下……宇文泰率军队把宇文玥救走了……我们为何不去追击?”副统领伏在燕洵脚下,小心谨慎地发问。
“一个没有用的棋子,在宇文家是活不下去的。”燕洵揉揉太阳穴,“一来我们没有必要跟宇文泰的大军正面冲突,二来……”
他轻蔑地笑笑,“你以为这个老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宇文玥为他们家族和国家做了多少事,遇过多少危险,也没见过他这个父亲出来帮过什么忙。现在,对于一个为女人轻率冒进的儿子,这老家伙会转变性子来救他?”
“在这样一个人手里……或许……都不用我们动手了……”燕洵起身,“回营。”

是夜。
雪停了,风的声音好像飘忽的鬼魂,短促而轻弱,间断然后慢慢消失。
围湖的大部分燕北兵士已经撤走,连绵的雪峰黑暗而沉寂,似乎没有任何人类的气息。
一只雪狐叼着不知从哪儿捡到的半块鹿皮在雪堆间灵活地跳跃,一边跑着一边时不时回头望望远处开阔的湖面,一副警惕的样子。
还好还好,那帮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终于走了,它可是吓得在雪堆里缩了一整天,连老鼠从它面前跑过都没动一动。
算了算了,饿上一天是小事,平平安安回家才是大事。
它跑的飞快,丝毫没有注意到背风的地方有微弱的光从茂密的榉树后透了出来。
那间亮着灯的小屋内,一个女子静静地躺在那儿。年轻的面庞一如厚重的冰雪般沉重肃穆。她精致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沉在了一个可怖的梦境里。
脑海里那些熟悉的面孔随她飘忽的记忆都有些不太分明,只有一个人的声音总是明明暗暗地从那些画面后浮上来。她挣扎地向前努力靠近,终于听清了那几个字:
“活下去。”
楚乔蓦然一惊,身体的知觉和意识倏而回归。她猛地坐起来,还来不及做什么,就听到了屋外隐隐约约的争执的人声。
“都告诉你们了少主寒功刚刚恢复,又受了冰水的刺激,一时半刻不会醒的,你们要找人自己找去——”
门从里面猛地打开,门外的人齐齐转过脸看她,一时都噤了声。
“少主您怎么……”
“姑娘!”那几个黑衣侍卫急急挤过来,“他们说公子被大将军带走了?”
“……你们是月卫?”楚乔微微一愣,注意到他们熟悉的服饰,随即苍白的脸上就带了些激动的血色,“宇文泰率军队来把宇文玥接走了。他……没有派人找你们吗?”
此话一出,这几个披着雪花站着的几人都僵在了原地,每个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晦涩起来。
“您有没有派人跟着他们?”为首的青年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明亮的眼睛里是逼人的光彩,“若是有,能不能请他跟着我们走一趟?”
“我派人跟着他们了。”男人冰冷没有温度的面孔从她混沌的脑海里浮出,结合面前几人如临大敌的表情,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升腾出来。
宇文玥平安,第一个应该知道就是月卫。可是他们现在却完全不知道。
以大将军的势力,找到几个月卫应该不是难事。
如果……如果不是为了救人……
她感到一阵眩晕,呢喃般絮语,“你们是说……宇文泰……”
“不,现在还不能确定……”青年一字一词地咬着牙,却丝毫没有不能确定的语气。
楚乔脸色惨白,却是毫不犹豫地进屋提着残虹剑出来,转头看向一旁立着的江湖谍者,“探查情况的回来了吗?”见对方点了点头,“不管能不能确定宇文泰的意图,今天晚上我们一定要找到他。”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大国柱将军府。
宇文泰是个很谨慎的人。军队的驻地就在不远的堤岸上,营帐前的篝火还微微散发着些许余热。
离这里不足五十里就是燕兵的驻地,府邸外却没有一丝一毫剑拔弩张的意味。
的确是了。三年期满,燕洵兵变回到燕北,之后与大魏各驻地守军摩擦不断。然而掌握最雄厚兵力的柱国将军却始终称病,几乎未发一兵一卒。
几个影子沿着高大的院墙疾行,越过堆砌瓦块的墙头,落地没有一丝声响,悄无声息融在黑暗里。几个打着哈欠守卫的士兵时不时向墙根瞅上一眼,又收回目光继续小憩。
院落很深。楚乔一进进地搜寻过去,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
几个殿都去过了。庭院内确是可见医女在其间来回穿梭,但是始终找不到想找的那个人。
很明显地,他是被人有意藏起来了。
轻盈的身影最终停在正殿的檐上。掀开琉璃的瓦片,里面的人影明灭可见。
精美的古董摆放在红木的台案上,千奇百怪的形态展示着各种各样的古老韵味。浓郁的荼蘼香气弥漫在清冷干燥的空气中,轻抚着高墙上悬挂着的字画。鲜艳的丝织缎子铺在桌上,不断向熊熊燃烧着的青铜三足大鼎汲取着温暖。
宇文泰坐在案边奋笔疾书,一旁的烛花不时爆出轻微的响声,楚乔所在的位置不足以让他看清他笔下的内容,但却可以从他运笔时笔锋的凌厉和反复的斟酌中看得出所写内容的非同寻常。左将军手捧火漆候在一旁,表情也是小心翼翼的样子。
那东西楚乔曾经见过,知道那是派送给皇上加急文件专用的,代表主人的身份和地位。
“让你给陈大人的口信捎去了吗?”宇文泰终于写毕,把笔搁在一旁,揉了揉眉心,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态。
“都办妥了。”左将军恭恭敬敬接过书信,“这件事一出,想必圣上和赵阀以及元飏殿下都能睡个好觉了。”他想了想,言辞闪烁,“老爷那边要知会一声吗?”
宇文泰不屑的嗤笑一声,“还是让他多过几天安宁日子吧。”他慢条斯理地封好火漆,“去准备吧,附近的长老会和掌握虎符的大将除了七殿下都要请来。要不然真浪费了我儿而这样大费周章的败坏自己的名声。”
“将军,您确定这是最好的办法吗?”沉默的右将军突然抬起头,“玥公子掌握谍纸天眼多年,活跃在各国之间的探子和谍者都是经他手训练发展起来的。只怕此举一出,这些人的心不安呐……何况公子是老爷培养起来的又是嫡出,若是留到日后……”
“徐崑,皇上不缺有能力的臣子,却是最忌讳掌握不了的人。这一点当年燕北灭门的时候,你就应该明白了。”
宇文泰斜睨着他,似笑非笑地补充,“还是你在长安呆了两年,看着他长大,舍不得?”
“属下不敢。卑职……听从您的安排。”
檐上的瓦块轻微地响了一声,似乎是被寒冷的空气冻裂了。
天,真的是太冷了。
徐崑转身从房里退出来,手里紧紧攥着那封信。隔着模糊而遥远的声音,檐上的少女听到了这样的对话。
“大人,将军怎么说?”佩着长剑的副官急急凑上前去,压低声音。
“宇文玥通敌叛国,轻率冒进,损我国威。生不留名于族谱,死不存尸于祖坟。今请礼部王纪陈岩大人及裴益连召二将共证——”
徐崑深吸一口气,“施以鞭刑,就地正法。”
最后一阵寒鸦也惊飞了,在天空留下了一串空的点号。
楚乔整个口腔内都充斥着甜猩的味道。她不知道是怎样保证自己不从檐上摔下去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了满脸的泪水,在脸上结成咸涩的冰花。她抬起头绝望的看着天空,忽然觉得那天晚上的月光,像是心碎了一地的凉薄。
多年前她在极乐阁的高楼上说他不懂亲情,草菅人命。宇文玥说或许是吧。她冷笑,挥剑过去,就这样错过了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疼痛。
他这么多年身上背负的疼痛和伤口,她从来不曾包容和理解分毫。
这些年,她到底做了什么?
他刚从燕北的死局里挣脱出来,就又被她亲手送进了了另一个死局。
还好还好,他什么都不知道,也不会看见自己这个所谓父亲的人这样践踏他的名节和……
但接下来的情景打碎了她最后的一丝幻想和侥幸:
“将军,玥公子醒了。”
宇文泰裹紧披风起身,笑意讽刺。“走吧,去看看我的好孩子。”

楚乔双拳紧攥,一股绝望的情绪像狂潮一般涌上心头,呼吸都变得冰凉起来。若不是仍有残存的理智在呼啸,她恐怕早就不管不顾地飞身下去,哪怕杀一个杀十个人,也要挟持住宇文泰,逼迫他们把宇文玥送回来。
“滴答。”破碎的瓦块黑色的表面蜿蜒上暗红的痕迹,混合成裹着泥灰的腥热粘稠,像一块未凝结的伤疤。
她担心宇文玥的安危,忧心他的伤势,害怕他会再也醒不来,也不愿意与他有片刻的分离。可是现在,她宁愿他不要醒来,宁愿他仍在昏迷,这样她就还有时间去弥补,不让他刚从生死线上出来就陷入这个至亲构筑的阴谋。
但是,没有如果。
左将军已经打开暗室的门。

止住他们脚步的是一个急急跑进来的护卫。他跪在地上低着头汇报,头低的很低,却依旧能看出来他整个人弥漫的惊慌。护卫一句一句说着,屋里几个人的脸色渐渐变得阴翳。然后,他们走出去。
几个人身后,黑洞洞的暗门大张着嘴,空洞幽深,像是要吞掉什么。
那是无法言喻的绝望。

他们站在两个躺倒在地的护卫面前,二人的面孔上仍保留着惊异的神色。喉间一道血口深而凌厉,一刀致命,干脆果决,力度极大,几乎是见血封喉。
虽然守门卫士的武艺不高,但毕竟也是服过役的适龄青年。只有训练有素的高手,才能如此迅猛地解决他们。
“将军,属下担心的正是此事。” 徐崑沉着脸立在冷风里,“燕洵从不轻易招惹我军,也未曾派来过什么杀手。将军今日带走公子,虽是我军从行,但军中人多口杂,燕北的谍者想查明并非难事。这样的手段自是不会伤及将军……只怕军中,人心不安。”
“徐将军说的有道理。您看,要不要派人留意一下,加强院落的防守?”左将军皱眉看向宇文泰。
“谍者谋心,任务为重,最是无情冷血。那些个死士总归是个例。稍稍留心几个上将的营帐便是。若是抓到了,立斩。”宇文泰抚着衣袖上的刺绣,“放消息出去。谍者最新的任务是刺探燕洵各部粮草的位置。”
“有这样忠心的部下,玥儿大概会很高兴。”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内室的门还未进,浓重的血腥就抢人一步扑了出来。
侍女们来来往往地端着木盆忙碌,沉重的热水飘飘洒洒,宫靴在木纹的地板上踩出吱吱呀呀的响声。斑驳的白纱浸透了贴在桶壁上,热水里便荡漾开一圈一圈的红色,血气缓缓地蒸腾出来。
塌前是零零星星的鲜红,混杂在一地深棕色的药液中间,分明是喂进去又呕出来的。侍者伏在地上不断地擦拭,仍阻止不了那一碗碗的苦涩都渗进木缝里去。
宇文玥半倚在床栏上,胸前的伤口裹了数层白纱,却还是缓慢地渗出血来。冷汗浸透他的发梢,顺着分明的棱角滴在洁白的中衣上,晕开模糊的水迹。他的眉目淡淡地垂着,似乎很平静。因为失了太多血,一张脸在烛光下苍白的透明,呼吸间都是血腥的味道。若不是伺候的少年取了软枕垫在他身后,恐怕连给自己喘气的空间都没有。
宇文泰隔着几步的距离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看着一个不相干的人。
“公子,将军到了。”少年瞥见男子冷漠的面孔和披甲站着的左右将军,有些胆战心惊。可是又怕这样的情况维持下去只怕是更猛烈的暴风骤雨,于是犹豫地低声提醒。
青年若有若无地一笑,缓缓抬起眼眸。
“醒了?”宇文泰笑意讽刺地望着他,居高临下地站在那儿,目光停在他狰狞的伤口上,“我还以为你为了那个女人会连命都不要。看来,还是给自己留了口气?”
“只是你拼全力相护的人,倒是并没有你这样的心思。”
门未合严,屏风上的花纹好像微微颤了一下。
“宇文玥,你知道我是怎么把你带回来的吗?”男人盯着他的侧脸,目上闪过一丝看戏的意味,“是那个小婢女救了你。然后,把你交给了我。”
男人往前走了一步,“玥儿,若不是我营内数千军士都看见她和你一起,叛国的罪或许我就可以帮你瞒下来了,可惜。”
“将军何必这样说……”宇文玥呛咳几声,压下心口的疼痛,眸光里亦是讽刺,“我若不存着一口气,若不是星儿救了我……叛国的罪名……还得烦您好好想想怎么安。”
一个月前,宇文泰少见地来了封信笺,说他恃才骄矜,功高盖主,皇帝忌惮已久,宇文家断不会养这样一个叛徒云云。意思很明确。他若战死疆场,便仍可成就生前身后名,否则天子一怒,便是乱臣贼子惑乱朝纲。
君要臣死,父要儿死。没有任何辩驳的权利。
宇文泰目光渐渐深下来。是的,宇文玥必须死,以打消皇帝的忌惮。只是他没想到,宇文玥竟会放弃埋骨沙场保全名节的方式,而是去救了一个燕北的女将军。
这个孩子,永远是掌握不住的。就算死,也是为了自己的爱人,而不是为了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青年脸上的平淡,像是一株无形的荆棘,嘲笑着从未有所谓伦理亲情的男人。
他选择了自己的命运。
“宇文玥,你真不愧是灼老爷子的孙子。”宇文泰的声音越发低沉,“好好熬着这几日。否则我出兵杀了那个女人。”
他拂袖离开暗室。
宇文玥压在喉间的鲜血终于咳出,周围人慌忙围上来。
哪怕早有了那一纸赴死令,哪怕没有半点奢望,终究还是不能做到不痛吧。
黑暗扑过来前的模糊的晕眩里他轻轻笑了笑。
不过还是很高兴,星儿救了他。

一刻钟后。
“将军,公子又晕过去了。”医官跪在地上,“药液一直喂不进去,玥公子体温太低,血也止不住,只怕……”
“无论如何,把他的命给我拖够三日。”宇文泰眼神也不吝给那医官一个,“若是喝不进去,就灌。”

“还是喂不进去吗……”赵奉仪站在门口看着一碗碗褐色的汤药熬出来又全化作了锦帕上暗红色的图案,不由想起大将军凌厉不容置喙的眼神,有些焦躁,“先生,不管用什么办法,灌也要灌进去。若是玥公子这几日出了什么事,您以为自己的命还能保得住?”
“大人,不是臣等不尽力……”上官先生银白色的胡子轻轻抖了抖,显得十分为难。“习武之人最忌伤及经脉。依臣拙见,边界多战事,公子几年前随七殿下戍边的时候应该受过伤,且未能完全修养回来……所以这次才……药若是强灌进去,难免牵动到伤口,那……”
那不亚于被同样的箭矢再穿透一次。

创口的位置实在太凶险,加上失血过多伤情交叠,情况比想象的还要复杂。冰冷的雪气顺着擦伤的肺叶凌厉地切入肺经,这才会导致呛咳不止。百里霜柏子仁虽能止血,终究是些性寒之物,对身体的刺激性太强。侍者想喂些温和的药膳代替,却因为他的昏迷而束手无策。
现在,他不过是靠着虚无的内力勉强吊着一口气而已。
“将军说了,只要能拖够这三日即可。”赵奉仪不在意地挥挥手,“旨意我已经传给您了。至于怎么救,是您的事。”
老人沉默地望着赵奉仪的背影,又转头望向柱国将军房内的灯火,佝偻的身躯如同一个问号。
医者仁心。虽然跟随宇文泰多年,见过太多血腥杀戮人情冷暖,可是……
将军,玥公子……是您的亲生儿子啊……

他沉默着回到屋内,跟着宇文泰来的两个人已经动手了。
习武的人力气总是比普通的侍者大些。用药匙撬开他的唇齿,深褐色的液体便顺着咽喉滑了下去。
“很难么?这不就喝下———”两人有些不屑地瞥了眼跪了一地的侍者。
然而下一秒他们就噤了声。
“咳咳咳………”
猛烈的呛咳猝不及防地溢出,从宇文玥破碎的经脉里一股股涌上来,伴随着中药的苦涩和鲜血的咸腥,一口口溅在刚刚擦拭干净的地板上。他整个人随之颤抖起来,从倚着的床栏慢慢滑到榻上。他在昏迷中死死攥住胸口的衣襟,似乎努力压抑着愈发剧烈的喘咳。
“总归……也是能喝进一点……”其中一人有些尴尬地挠挠头,说着便又拿起另一碗。
“阿钦!”上官先生突然出声唤着那始终侍奉在一旁的少年,“学会了吗?两位大人辛苦了一天,若是会了,就不必麻烦你们。”
“是,师傅……”少年眼眶有些泛红,好像不太想做这样的事,却还是很快答应下来。
“这样的事,他们这些孩子做便是。再者人太多,也不利于公子的身体。”老人言辞恳切,接过他们手里的碗。
那两人本来就不想呆在这里,一听先生这样说,自然乐得轻松,冲老人施了个礼,转身就走了。
上官先生露出些许不忍的神情,领着周遭人退了下去。“阿钦,好好照料着。师傅去看看汤药还缺些什么。”
顿时,屋里就只剩少年和宇文玥两人。

少年擦擦脸上的薄汗,慢慢地端起碗,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眉眼间竟带了些哽咽的神色。他咬咬唇走过去,喃喃低语:
“玥公子……玥公子……这药您得喝……不然身体怎么会好呢……”
他的动作突然顿住了,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那人无声无息地从他的背后绕过来,手一伸,接了他手里的碗。紧接着他被一股气流冲击了一下,一下子推到墙角里。
那是一个女子。一身束袖黑衣利落干脆,一柄锋利的宝剑斜缚在后背,一双眼睛冷冷地扫过来,如同出鞘的宝剑,清冽而决绝。只一眼,少年便放弃了努力挣扎喊出声来的念头。
屋里那样静,只能听见青年压抑的喘咳和急促的气息,像锤子敲击着脆弱的神经
“宇文玥……”女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她疾走两步坐在榻上,用了些许柔力把宇文玥支起来靠在她怀里,小心翼翼避开他的伤口环住他。
微潮的水汽从内而外沁湿他的衣衫,他抵在她锁骨上的唇冰凉的像雪。
一滴泪顺着少女脸庞的轮廓砸在青年苍白的脸上。她似乎不太敢碰他,可是一双手始终抱得很紧。
“星儿来了……对不起……”
他仍在止不住地咳喘,还未愈合的伤口被一下下牵动着,沁出猩甜的血,顺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滴在素白的衣襟上。
一个吻缓缓封住他带血的唇齿,温热的气息轻轻推进肺腑。楚乔牵过他未受伤的手,真气从交握的十指慢慢注入他的身体,裹住他震动的肺经,一点点输入新生的力量。
久久地,他的气息终于一点一点地平稳下来。急促翻腾的咳喘缩回伤口的背后,唯有白衫上的滚滚鲜血,如同一种无言的印记。楚乔忍住眼泪,小心向上掖了掖锦被,掩住那块刺目的红色,维持住仅有的一缕温度。
寒冰诀刚刚恢复,她还不太得要领,不敢过分运功。寒功的路数太过霸道,稍有不慎就会引起他身体原有内力的冲击和反噬。她努力调整自己的气息,潜入他几乎微不可查的心脉附近,缓缓地如同涓涓解冻的细流,默默等待那些浅浅的回应。
心脏震动的频率有节奏地交替起伏,他的身体终于有了些许常人的温度。楚乔轻轻松了口气,执起一旁的药碗里的汤匙,低头尝了一口,皱眉。
好苦。
方才她吻他的时候就感觉到血气浓郁,这样反反复复咳了一晚上只怕喉管都有些撕裂。楚乔咬咬牙送到他唇边,低语道:
“你等我下次给你加糖好不好……这次就当我糊弄你一次……”
白瓷汤匙上色泽一分分褪下去,他似乎听见了她的话。楚乔攥攥他冰凉的手,望着他如同往常一般似乎没有几分痛苦神色的脸,温热的液体顺着眼眶一滴滴坠下去。
疼痛的极致从来不是眼泪,而是平静。
平静地对待疼痛的过往,平静地封闭自己,像一块拒绝一切温度的冰。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屋外隐隐有人声由远及近地传过来,应是煮药的师傅带着小童回来了。
她也该走了。
楚乔放下碗瞥见角落里的少年,“我看你是个善良的孩子……只要有耐心,他现在应该能喝进去了。”手里的动作尽力放柔了些,“拜托。”
离开别院前她取了几味止血的药材,指尖飞快地拆开了纱布又裹紧,喘咳带来的撕裂触目惊心,她却没有时间心疼和软弱。扯下帷幔上的流珠击过去解了阿钦的穴位,又扶住宇文玥,抽身小心站起来。
“姑娘!”少年见她要走,赶忙压着声音叫了她一声。对着楚乔僵直站在那儿的背影,“大将军……大将军不会好好待公子的……姑娘既然进得来……就想想办法救公子出去……”
楚乔仍是一动未动。
少年此刻也听到屋外有把守的士兵和师傅说话的声音,有些急,拖着有些麻木的腿走过来,“姑娘你再不走就……”
“咳咳咳……”
苍白的手指不知何时抓住了少女的衣袂一角。他虽是未醒,可是却很用力地攥着,如同抓着生命的希望。
宇文玥用的是那只受伤的手,他攥的太用力,血甚至从白纱底下涌出来。楚乔忍着眼泪拽了拽,又怕伤着他。她不忍地别开脸,深吸一口气,残虹锋利的刃间割裂那片布帛,深深看了他一眼,很快消失在房梁上。
下一刻,上官先生带着两个侍者进来,少年不动声色地掖好被角。“阿钦……能喂进去了吗?”老人的声音由背后传来。
“嗯。可以了。”
少年低头望望少女刚刚站过的地方,几滴未凝的鲜血微微泛着光。

雪夜少人,月光也失去了柔和泻地的兴趣,直直地像冰霜般一层层密密的铺下来,冷光扑面。晚风起了,夹着冻硬的细沙,吹得脸颊发疼。
冷风萧瑟,力透窗纸,冷月如霜,洒地苍白。月光凝结的是无边无际的冷涩,亦是亘古不变的一片洪荒。
楚乔执着残虹走进小院。围过来的几个人本来都很急切地想问什么,看清她神色的一刻却又不约而同地止了声。
月卫们悲哀地望着她一步步走到庭院中间,却不敢问。
她现在的神情太可怕了,好像下一秒就会晕倒一般。
“月十一,”楚乔抬头扫视一院子的人,眼神清冽,声音冷静的如同暗夜里席卷的风,“你去把所有人都叫到这儿来。”
大家沉默地靠拢过来。楚乔没有带他们进屋,冷风卷过一身黑袍消瘦而死寂。
“这是柱国将军府几个正殿的布防。十三和十九回来的时候会把左右将军营帐的布防带回来。军队驻地离府衙有一段距离,守卫的士兵警惕性很差,救人不会有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的是防止军队临时的调度。”
月十一从衣袋里掏出一封信展开,熟悉的字体清晰地呈现出来。“这是燕北安插的所有谍者,千丈湖前公子把这份名单交给我,嘱咐说若有不测便让我发信号安排他们撤离,以防大将军或是其他派来的人轻薄他们的性命。”
“大家都清楚了吗?最迟明天晚上,我们要把他救出来。”
“可是明天我们的人……”
“没有可是!”楚乔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声调,斩钉截铁地厉声道,“来不了的人我们可以再想办法,但是绝不能再拖!你们知不知道宇文泰是怎么对……”
她突然不再说话。
楚乔别过脸,似乎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庭院的烛火映在她眼底,投下一片空白的晦涩。再抬头时竟已是一片晶莹。
“最晚明天。”她重复着,语气缓下来,微微有些哽咽,“我怕他……等不到。”
“我现在去找元彻。”

年节将至,好些士兵都获准回家过年了。现在大魏的营帐里是难得的安静。元彻站在营前眺望北方的夜空。门外狂风横扫,大雪纷飞,帐内烛影深深,幽静沉寂,他身后账里唯一一盏红烛发出赤橙色的昏暗烛光,在夜里寒风的呼啸中扑朔着,一副随时要熄灭的样子。“殿下。”元彻的副将带着几个士兵披着一身的霜花举着火把过来,冲他行了个礼,语气有些艰难,“卑职……已经派去第四波人了。”
“找到了吗……”略有些沙哑的声音自头顶上传来。“……没有。围湖还有很多燕兵,属下也不敢大张旗鼓地派人下去……”
副将宋泰有些说不下去。他心里很清楚,这么久的时间,即使找到,也没有生还的可能了。当年宇文玥作为殿下的副帅戍边三年,很多次战况惨烈,若不是宇文玥力排众议亲自领兵解围,不少的兄弟早就被放弃而埋骨他乡了。
虽然他们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懂政策军法,但是心里知道,玥帅是他们的恩人。
“再找……”元彻声音低沉,“我不信他会这样走了。燕洵那小子算计不了他。”
“是。对了殿下……卑职回来的时候账外有人求见。”宋泰走了两步又匆匆折回来,“他给了我这个包袱,说是殿下的故人。”
元彻敏锐地皱眉,赶紧接过包袱,打开的一瞬神色不由得一震。他急急扶住宋泰的肩膀,“他在哪儿?快请他进来!”
语毕他急切地转身回营,烛火一盏盏地亮起来,照亮他手里的剑。它的尾部自然地弯成月亮的形状,配合着坚硬的玄铁,光芒凛然。
已经凝结的红褐色间,隐隐可见篆体的“破月”二字。


楚乔站在元彻的案前,黑色的斗篷几乎与暗黑的夜融成了一体。她脸色苍白,眼睛却亮的怕人,审视的目光似乎能把眼前的人盯出一个洞。
“殿下亲启:
星儿有难,事出因臣,不可旁观。且此前柱国将军告诫曰功高震主。故此役虽凶险,臣亦必赴,以消陛下惮殿下之心。若有不测,不可妄自施救,亦不可上书为臣求情。犹记保全实力,收敛锋芒,切切。
臣宇文玥顿首上。”
元彻一字一句地念完,不可置信地望着楚乔。“柱国大将军要逼他死?”他攥紧拳头,“那个老东西为了明哲保身果然什么都做的出来。我现在去驻地把人要回来。就算说他是叛贼,也应是父皇的意思。”
他取下自己的佩剑,“多谢楚将军前来报信。接下来的事我会处理。宇文玥是我的副帅,还轮不到他去发落!”
“公子说了您不能插手。”楚乔堵住他,冷冷地道,“他这么费力地保你周全,你若是希望他平安就不应该糟蹋他的苦心。”
“他若让我去帮他,他就不是宇文玥了。”元彻低头看她,“楚乔,如果你不是他看重的人,现在我就可以把你抓起来。还请你不要拦着我要做的事。”
“若你不是他真心对待的人,我自然愿意你与我们同去。不仅能救出他,还能引得你和宇文泰兵戈相向。”楚乔笑意讽刺,“我是燕北的叛贼,为什么不这么做?”
“你的意思?”元彻又走进了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宇文泰军营往东有十里的地界是布防的空区。我要你明日派人提前在那儿巡逻,占下那个地方,以防他临时调兵从那里堵截。剩下的,不用你管。”她毫不犹豫地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静。
“宇文玥是我大魏的将领,怎么可能被你们带走。”
“他还是宇文泰的儿子呢,最应该的不应是被他带走吗?”楚乔抱起桌上的破月,上面的银铃叮当作响,“你们的皇帝但凡心里知道他是大魏的将领,是有功之臣,也不会把他发配到这苦寒之地来,更不会轻易扣个乱臣贼子的帽子。”
“大魏是他的故土,他殚精竭虑护了它这么多年,早就尽足了臣子之情。元彻,你若真心为他好,就不要再让这劳什子皇帝父亲绊着他,他们害他还不够吗?”
“当然……累他最多的……是我。”她垂下眼睛,轻轻吐了口气,再抬眸已是满目的坚定,“但是仅限于以前。”
元彻沉默。
虽然不想看清,但又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大魏已没有宇文玥容身的地方。
楚乔知道他默许,补充说,“你帮了这次忙,是我欠你的情,”她抱着两柄宝剑,“日后楚乔必会奉还。”
“出来以后,你会带他去哪儿?”元彻低沉的声音自身后传来,他探寻的目光幽幽落在楚乔的身上。
少女放在门上的手顿了顿,她侧过身,脸却仍朝着着前方,目光里沉甸甸地封存着万丈的锋芒。
她决定去做的事,无论是救一个人,随一个人,守一个地方,抑或爱一个人,只要定下,哪怕是万种的艰辛,也不能阻隔她分毫。
“回家。”她掀起门帘出去,声音清晰地留在大帐里。
“若是没有,就建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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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将军无声无息地倒下去,鲜血自他的身下晕开。周围的几个随从也都像没有骨头的沙袋,坠在地上发出扑通的声响。
他们身后,八九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收刀入鞘,整齐的像是一个人。
楚乔执着剑站在床畔,残虹森然的冷光横在宇文泰的颈上。她飞快地卸了他手里的剑,一边扶住宇文玥的身体,“将军,我不确定你能不能有命活到钦差大臣大驾。”
她凌厉的眼眸夹杂着摄人的寒意,如同被鲜血染黑的血罗刹。
徐昆平举着剑站在倒下的左将军后面,粘稠的液体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
宇文泰脸色铁青,他看着徐昆,“怎么,你要反?”
“四年前臣的侧室因与燕北有染一事,冤判株连九族,是玥公子救了她全家。”徐昆手里的剑纹丝不动,“他是臣的恩人。”
“这些都是你的人?”宇文泰环视一周,脸色愈发难看。
“将军抬举了,他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楚乔的声音在他耳边炸响,字字如刀,“这些都是赶着来报宇文玥旧时恩的。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他们高兴都来不及。”
“徐昆倒也算了,年节将至,燕北的王妃怎么有空到我帐里一坐?”
男人的语气风轻云淡,似乎还带有淡淡的恭敬,但眼里蕴藏的讽刺和不屑却激的一屋人子都是一颤,不由自主地朝楚乔看了过去。
听到这个刺耳的称呼,女子的动作微微顿了一下。
他的母亲,他的属下,还有自己……
冰凉的体温透过衣衫刺痛她的皮肤,在她的心上一阵一阵尖锐的刺痛。楚乔低头看着宇文玥惨白的脸,只觉得唇角处蔓延开一片苦涩。
如此熟知他最脆弱的地方,这一点上,还真可以看出他宇文泰是宇文玥的父亲。
只是那些能伤到他的,现在,以后,都将属于他,再也不会只留他一人在荆棘之中千疮百孔。
迎着周围投过来的目光,楚乔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手指温柔地上移,滑过宇文玥的墨发,最终不动声色地护住他的心脉。她看着宇文泰,表情语调竟特意多了几分小女孩的天真,眼底却是冷的。
“燕王妃?”
“大魏的政治我一向不感兴趣。怎么,你们的皇帝封他做燕北王了?”
月卫们听着她坚定的声音,语气立场清晰的如同一开始从未改变,不由分说便红了眼眶。
那份迟来的深情,最终还是没有缺席。

宇文泰噎了一下,眸色顿时变深了几分。楚乔这一句话几乎是给她自己定下了身份,而且显得他方才的一番话格外可笑。那一瞬间他几乎想杀了这两个人,却因横在颈上的剑而不敢轻举妄动。
楚乔将剑递给一旁挟持着上官先生的月卫,自己小心翼翼地把宇文玥从榻上移下来。她红着眼睛封住他伤口附近几个大穴,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抬眼看向宇文泰。
“宇文泰。你给我记住,宇文玥殚精竭虑夙兴夜寐,就是为了保住你们家族血亲、国家人民的安宁。为臣为子,他做的已经足够了。如今鸟尽弓藏,是你和你们皇帝对不起他。”
楚乔的语气冰冷刺骨,一句句刺入人心底最深处的不安。她的视线落在桌上未送出去的最后一份“罪子状”上,嗤之以鼻地笑出声,清晰的声音引得屋里的气氛更加压抑。“通敌叛国?就地正法?宇文泰,你有什么权利决定他的命运?让你来评判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配。”
眼睛却不由自主地酸涩起来。因为心疼。她俯身抱起宇文玥,刚迈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嗤笑。
“楚将军,我倒觉得有时间跟我说这些,你真应该好好想想怎么救他。”男人似乎打定他们不会下杀手,语气仍充斥着不屑和冷漠。
月十一刚刚收回的刀锋立刻又横了过去,在他的颈间留下一道浅浅的鲜血痕迹,“将军,您是不是以为卑职不敢杀了您?”
年轻的护卫眼眶血红,声音不受控制地高起来,“公子这些年为您和家族做了多少,您不曾理解半点,反而……”
他几乎说不下去,手里的剑马上就要切入最致命的位置。
“十一。”楚乔的声音极低,却很有力。她勉力挤出几个字,似乎竭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可妄动。救人要紧。这个**不值得我们浪费时间。”
“何况他传讯给那么多官吏,两日后却交不出人,魏帝不会放过他的。”
因为愤怒,少女整个人都在微微的发颤。
她想杀了宇文泰,恨不得立刻把宇文泰千刀万剐。可是不行。
他已经等不起了。
他宇文泰不在乎是否拖延时间,她却不敢。
宇文玥的体温冰凉的吓人,如同一块捂不热的冰。她的手就护在他心口,可是都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心跳。她一直抱着他未曾放手,对这一切自然感知格外清晰。
更何况……宇文泰一死,附近的营帐定会大乱,朝廷也一定会下海捕文书四海追捕。她现在还没有这样的能力,在这样的情况下保证他的安全。
男人的挑衅她似乎置若罔闻,一步未停走到门口。早有人等在那里接应。她小心地把怀里的人放在担架上,又用披风严严裹住他的身体。一切做好,她突然拔出一旁侍卫的剑,迅猛如电,银光闪过,下一秒那剑已经狠狠地插入了宇文泰的肩膀。
在一片血光里楚乔干脆利落地走出门去,声音留在屋内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这便算是提前给你一点惩罚。”
“宇文泰你记住,今日你的所做所为,我楚乔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燕北无主之后,门阀争相划分势力,战争绵延多年。雪夜之下,茫茫的荒原一片萧萧,白色的冰雪落在草屑上冻得结结实实。寒风过处,冰棱与冰棱的碰撞秫秫作响,好似一片雪白的海浪,在月光的照射下幽幽的反射着银白的光。
一辆马车从将军府正门缓缓驶出来,玄衣轻甲的将士和数十个黑衣的护卫紧紧簇拥着马车走在中间。
门口换岗的人是三刻钟轮一班。谍者们在徐崑将军的配合下调换了值夜排班的木牌,以致大门三刻之内无人把守。
麻骨散的药效不到半个时辰便会消失,在此期间只要马车能通过大魏的三层布防,进入东边无主的卧龙山麓一代,宇文泰就算是发全军之兵,也奈何不了他们分毫。
因为那里是从长安西行的商队必经的歇脚之处,每年西域的香料骏马,多半仰仗此路得进中原,天朝丰富的布匹,丝绸,伙食,中药,从此地送达各国。商者虽为没等,不入氏族法眼,但三成以上的税收都来自丝绸贸易,因此再强大的国家也不得不重视商会的地位。
于是在战火缤纷的乱世,卧龙山麓竟成了各个藩王,心有灵犀的止戈之地。这是商行的命脉,利益的制衡下,没有人敢在这个地方找事。
窗外零零星星的营帐上,飘扬着“七”字的大旗已渐渐多起来,再向前行,渡过潇水河,就是元彻应允换防的地区了。
对岸装备迥异的士兵中,有一个中郎将服饰的年轻人,他站在临时搭起的浮桥上挥手,先行的护卫已通过那里登上了对岸。
“那是徐将军的儿子徐巍,”月十一低声解释道,“他是公子手下的谍者。姑娘大可放心。”
“走吧,叫大家小心点,别震着马车。”楚乔掀起帐帘的一角,望了一眼对岸,马车里很暗,看不清她的表情。而十一却在帷帐落下的一瞬,听到了一声模糊悲切的叹息。
月九握着车辕的手紧了紧,刚欲驾车渡桥,却听见徐崑的声音。他止住步子,沉沉道:“楚大人,过了这条河,玥公子就安全了。”他顿了顿,面上浮起一丝悲凉的神情,“恕我不远送了……”
随行的士兵一愣,急急拉住他,“将军,再有一刻钟药便失效了,若柱国大人追过来,他是不会放过您的!”
徐崑只是静默,极慢地摇摇头,“公子对我有恩,我没齿难忘,而大魏毕竟是我的故土,我亦不能与它为敌。”他看着跑过来的徐微,叹了口气,神色却放松下来。“皇上昏庸,可他到底是我多年拥护的君主……所以抱歉,我不能跟你们一起走。不过请你们放心,我是不会出卖公子的。”
“父亲!”徐巍在他身前跪下,“母亲已被谍者从大魏救出来,儿子不能留你一个人送死。”
“你们就安心带他们走吧,再晚就来不及了。”徐崑脸上解冻般露出温和的神情,“你祖父,叔叔和各房的长辈都是大魏的官员。我年事已高,不想在最后放弃自己最初的选择……”
他解下自己的佩剑递给徐巍,“但是你不一样,你还年轻,应该去寻找新的希望。玥公子胸怀天下,值得你毕生追随。而且,我要你记住,是玥公子救了你的母亲。”
他语气里有不容置疑的坚定,没有人有理由阻止。
“月九,你随徐巍将军带马车先走。”楚乔不知何时从马车里下来,转身望着徐崑,眼里露出钦佩而凝重的神情,“我同将军说几句,随后就到。”
月九沉默地应着,驾着马车走上浮桥。
“大人,楚乔自知没权力左右您所选的路。”她诚心诚意地俯身拜下去,“您救了宇文玥,如此大恩,无以为报。楚乔替他谢谢您。我一定会好好尊重和重用徐将军,请您放心。”
她转身前复又深深望了一眼徐崑,眼底有泪光闪过,“徐将军,请您保重。”
徐崑目送他们的车队登上灯火影绰的对岸,欣慰地笑笑,依稀记得几年前那个风骨如竹的青年把他的妻子送回来的时候平静沉稳的语气,恍惚间好像与少女的声线重叠在了一处。
“将军,令夫人无罪,您不必言谢。况且世上本无以是非评定的感情,一切只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罢了。这样的情况下您仍愿意信任自己的夫人,宇文玥敬佩您。”
那个时候,他原以为天下只有宇文玥一人能有这样的胸襟,却不想楚乔亦是。

马车过了桥向前没走多远,月卫们忽然送上来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
楚乔神色一凛,警惕的护住宇文玥,扬眉道,“他是谁?”
老人并未答话,只是俯身从自己随身的包裹里取出药箱和银针。
“姑娘,这是公子的师傅欧阳先生。”月九语气急切,“先生的医术高超,一定能救公子!”
楚乔的神色略微放松了几分,她一手按住残虹剑,深吸一口气,语气稍稍缓和了些:“先生,若有冒犯,请您不要见怪。”少女这样说着,眼睛里却仍是警惕和审视的光,她看着欧阳先生解开宇文玥的前襟,似乎只要他一个异样的动作,手里的剑便会出鞘。
她不敢了。父亲尚且如此,老师又怎能保证?
老人将手上的血水洗净,再掀开宇文玥身前松松系上的里衣,露出草草止血的伤口,伤口面积颇大,且离心很近,伤口再度撕裂,鲜血涔涔而下,染血的衣袍上又填新红。欧阳先生眉头一皱,不由得厉声道:“你们是怎么照顾他的?伤口怎么会撕裂得这么厉害?”
老人这样说着,毫不犹豫的引针施药。楚乔听到他语气里那份不加掩饰的担忧和心疼,压抑许久的眼泪终于奔腾而出。
她终于松开残虹剑,攥得渗血的手死死抓住老人的衣襟,“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先生,请您一定要救救他……”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
肩膀蓦地覆上一层温暖。
楚乔猛地抬起头,只见小宫女正半跪在她身前把雪白的锦袍披在她肩上。她盯着女孩年轻的面孔看了许久许久。
“呵……”
楚乔苦笑一声收回目光。她独自压抑深藏这么多年的情绪和悔意,竟然如此轻易地被这样一个普通的动作全部带了出来,把她平日里的自持击得灰飞烟灭。
他是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谢谢你啊……陪我一起冻了这么久。”楚乔整整衣服站起来,勉强扯出一抹笑。
小宫女没有作声。刚刚殿下抬头的一瞬,女子眼底分明涌动着期许和晶莹的光影,如同明媚闪耀的星辰。可是也只是一瞬。而现在她眼睛里,浮现起的却是那样清晰而深刻的疼痛——这般的神色,是这位神情威仪的青海摄政王平日里不会有的。
“走吧。天凉了。”
小宫女唯唯诺诺懵懵懂懂地提着灯跟着她,亦步亦趋地走着,好像有什么东西感染了她年轻的生命,是什么,却又说不出来。
“还有啊……不要叫我殿下。”她的声音隔着冰冷的空气幽幽传来,似是梦呓一般,“我是青海王妃。”
楚乔一步步走下长长的回廊,月白色锦袍上勾勒出繁复的花纹,如同宫殿般华丽。
银质的铃铛隐在她的发间,随步履的移动碰撞出清脆的声响,伴随着似有似无的小调,回荡着,又湮没在回廊里。如同失掉伴侣的鸟,独自徘徊于苍茫的天空,孤寂而绝望。
“去秋三五月,今秋还照梁。
今春兰蕙草,来春复吐芳。
悲哉人道异,一谢永销亡。
屏筵空有设,帷席更施张。
游尘掩虚座,孤帐覆空床。
万事无不尽,徒令存者伤。”

【青海者,百川之源也。西接大秦,东毗祁连,山川相繆,郁乎苍苍。自北魏四七七至九零七年李唐覆灭,其间四百余载,于外,筑长城以镇九州列候,卫其国土、护其社稷;于内,立法度,务耕织,人民和乐,政事清明,甚少为战事所累。其功当归于明哲也。然余遍寻史料,未有片语只字涉猎青海王之名讳,唯有一摄政长官,于风波初定时执掌军政大权,实为怪哉!
后余偶得青海国计拓印副件,其末有寥寥数语,为摄政王手墨,上云另有一人助其守土开疆,扫平四夷,篆制国策,奠定青海之基业。余斟酌损益,论其功勋,与同朝学士商议辩驳,汇集众议,终尊此二圣为青海双王也。】
——《史记·青海列传》
全文完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嫁衣特辑•锦瑟华年谁与度
北风冽冽,细雪纷纷。
门庭深深,燃着的烛花不时爆出清脆的响声。案前,女子的笔锋在厚厚的帛纸上辗转纷飞。她微微蹙着眉,神情分明是严肃的,可严肃深处却依稀有种拈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殿下。”确定她已经写完,月七轻轻唤她一声。
“这是新宫殿的图纸,我已经画好了。”楚乔抬眸看他,素白的手递过去一卷长长的纸轴,“交给瓦工去做吧。这工程再简,到底是劳民伤财,眼下还有百姓未有余粮过冬……”
她微微地叹息了一声,脸上浮现似哭似笑的神情,“权当是我任性这一次。”
“诺。”月七沉默地弯弯腰,注意到女子有些颤抖的指尖,动作瞬时带了几分凝重。“您……放心。”
楚乔垂着眸子盯着眼前的谍报,没有作声。
年轻的侍卫捧着手中的沉重掩上门出来,他久久地站在冷风里,终于迟疑着打开了那份卷轴。
那是青海新殿的图纸。他一卷卷地看过去,墨痕入目,一笔一划皆是刻在骨血里般熟悉的模样。
青山依旧在,徒剩夕阳红。
纸轴转至最后,正殿的牌匾占据了纸页最后的空余:
星月宫。
这个本应在夜幕里辉映的词藻,此刻皆是化作了别样的深情。
月七一遍遍轻轻念着,浅浅微笑的脸上,泪流满面。
——前记

雪停了。
这是几日里难得的一个好夜。新雪刚过,并不很冷。天幕下旷野低垂,星辰迫近,寰宇间都是干干净净清清明明。湿润的空气里浮着雪水浸泡过的泥土淡淡的芬芳。夜幕笼罩的青海,处处都是恬静美好的气氛。
过冬的粮草日前已经发放至各家,加之瑞雪兆丰年,今晚,农民终于可以做一场好梦了。
而那个带来安宁祥和的人,此刻立在案前执笔挥墨。今夜,很重要的一项工程,于他也终于是要完工了。
那是星儿的嫁衣。他许诺给她的。
宇文玥微微蹙着眉,苍白的脸上神情专注,落笔极为小心细致。用神乎其技的剖丝勾勒划分浓淡深浅。
肺腑间突然叫嚣起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鲜血抑制不住地涌上来,再反应过来已是一手的血红。
还好,没有污染到图纸。
宇文玥平静地看看自己的手,不动声色地擦掉。尖锐的寒气从他身上无数旧时的伤口里一份份透上来又沉下去,深入骨髓。眼前亦是明明暗暗不那么分明。
他无视胸腔肺腑间翻涌的疲惫,继续进行这份伟大而艰难的工作。
他没有时间了。
重捻,轻挑,斜画,细勾。
他和她都不是矫揉追利之人,故整段布匹无一朵繁复的花纹,只袖口用淡淡的墨色勾勒了几朵半开未开的、艳丽却不妖冶的芙蕖。领口滚了一层庄重的云纹图案,似天边舒卷流丽的的云霞,又如碧天里璀璨夺目的星星。裙摆上的胭脂绡绣海棠春睡图,每一瓣每一叶皆是韶华盛极的无边春色。
整卷图里均是墨笔渲染,并未展现嫁衣鲜红明艳的魅力,却已是美的大气而惊艳。
他缓缓放下笔,凝神细看这幅不知道用了多久完成的图,抑或是十年里遥不可及的梦,极为清浅的笑了笑。
还没有裁出来,甚至整体上看没有衣服的轮廓,他却能想象到她穿着这件嫁衣的样子。
她是他供奉在心里不染尘埃的女孩,他舍不得让自己纷乱危险的生活惊扰到她。既然不能一世相守,那么他就要在最有限的生命里,保证她一辈子的平安喜乐,描画她一生中最美好的模样。
或许真的看不到那一天,可是能想象出来便足矣。
因为她是那样明媚耀眼的星星,她让他看到了这个世道里的一线光,这个世道如果还有救赎,就是这样的光。
于是他也愿做这样一道光,去守护另一道光。
就算家国赐他污名,百姓不分真相。
但只要她好好活着,让他知道黑暗里总有光明长留。

只叹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


楚乔一身利落的军装还未换下就急急冲上门口的台阶,不过一两个时辰未见,她却觉得像是几年。
“姑娘。”守着的侍卫见到是她纷纷行礼。“燕北的战事……”
“他怎么样。”她挥挥手打断他们,眼底映出门内的明亮的光影,却几乎有些不敢进了。
“公子……今日晚间醒了。说是精力尚可。如今……在书房。”月七的声音里在发抖,“我们劝,他不听。”
他在书房……
楚乔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差点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只有离得最近的人才能看到,这位经历过无数金戈铁马的女将军脸上,浮现的是一种宁可自己身死的、深切的绝望。
“我知道了……”她推开门一步步走进屋,脚步几乎有些踉跄。


楚乔是从侧门进屋的。
他病的太重,甚至她已经站在她身后,他都没有觉察出来。
他仍是记忆里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落在月华上,风轻云淡,浅笑温然。
宇文玥已卧床一个月有余,今日站起来,她才越发觉得他简直瘦的惊人。隔着不知道多少层衣衫,楚乔都能够分明地辨出他背部瘦削的线条。
她从背后抱住他,脸埋进他厚厚的衣衫里,似乎抱住了一块冰。
熟悉的温热微微颤抖地贴过来,感受到她拼命掩饰的脆弱,宇文玥心里滞了滞,轻轻拍拍她的手,“星儿,你怎么了?”
“没事。”楚乔从他身后露出一张小脸,“只是有点想你。”她努力放平语气,扬起一抹笑来,“你在做什么呢?”
“送给你的。”他把她拉到胸前,点点那卷厚厚的纸,竟带了些少年的骄傲神气。
楚乔慢慢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展开,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完全打开的一刻,她几乎咬破了舌尖,才没有坠下一滴眼泪。
蜀锦的小衣、掐金的襦裙,缀着珠玉的长裾……他明明是握剑的手,却把每一份都画的那样细致,像他每次为她做的那样,算无遗策,无一纰漏。
这是她的嫁衣啊……是他用尽毕生心血,给她的终生可依的幸福。
可是……可是……
“玥,我很喜欢。真的。”她一遍遍摸着,抑制不住的泪滴在那份精致的图纸上,转过脸时却是笑得温柔而灿烂。她琥珀般剔透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掩住眸底湿润苦涩的晶莹,久久地。她伸手抱住他消瘦的背脊,声音是抑制不住的轻颤,“可是,你没有给自己画一件啊。”
“星儿。”宇文玥定定地看着她,低低唤一声,却几乎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继续站在那儿。他冰凉的手轻轻揽过她的腰,“你听我说……”
唇突然被堵住,未尽的语声淹没在唇齿之间,一个吻落下去,流连反复,辗转经年。她滚烫的心跳贴着他的胸口,他身体冰冷的触感几乎令她窒息。
间隙里她的声音模糊而温柔,似乎还有几分刻意的戏谑,“我知道。左右你穿什么都是好看的。而我若是不打扮打扮,你又该说我不像是个女人了。”
宇文玥愣了一愣,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他笑笑,什么也没说。他细细密密地回吻她,像是最后品这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唇齿相抵间是一片交缠的咸涩和甜腥味道,如同未知境地最后的警告。却没有人在意。
星儿,星儿,星儿……
只是不知这声星儿,还能再呼几次?
“五月份大概是青海一年里最好的时节了。等你好起来,我们五月份成亲好不好?”她扶他坐下,手贴紧他汗湿的后背,不动声色地把内力一分分输过去。
欧阳先生说这办法对他已经不起作用,她却自欺欺人地希望能好一点是一点。
“五月份也是星辰花开放的季节……”他细细端详她的眉眼,苍白的脸上是舒展的笑意,“不知道和星儿的眼睛相比,哪个更明亮?”
“星辰花?这么多年来到这里都没有见过呢。还有贺萧和蒙枫,让他们也从北地一起回来。”楚乔声音不自觉地高了起来。除了他苍白消瘦的面孔,他的一切都如同往常的那些年。一瞬间她真的有种真实的错觉。他一切都很好,而她就要嫁给他了。
毕竟那样的美好,只要想想都可以让人欣悦无比
“蒙枫可以,不请贺萧。那小子成天在你身边晃,我看着心烦。”他虚弱地低咳几声,拢拢她鬓角的碎发,眼底含笑。
“……月七还成天在你身边晃了,我也没说什么!”她伸手描摹他月光下的轮廓,有些哭笑不得。
“……明天就让他到边境领兵去。”
未等楚乔再说什么,剧烈的喘咳毫无征兆地涌上来。他一下下艰难地咳嗽着,寒毒早已侵入心脉,疼痛一分分吞噬他最后的生命,他慢慢地连自己的身体也撑不住。楚乔忍住眼泪抱紧他,再也没有故作坚强的力量。
“星儿,为自己活……”几个字都是轻飘飘的,鲜血抑制不住地从他的唇角涌出,宇文玥皱眉,却也没有力气举起伪装,只能任由自己这样狼狈地说下去,“有些事……不是你能决定的……”他深深地望着她,清寒的眼眸带着深沉的眷恋,“不要把所有的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她怔怔地听着,眼泪从那一刻开始决堤,覆水难止。
他仍是那样温柔和体贴,即使是在生命的最后。他担心当年宇文泰的狠绝和自己如今的死会给她带来一生一世的歉疚与负担,所以要让她宽心。
“宇文玥……”她不知所措地摇头,擦拭他唇角刺目的血,脸上浮现孩子般的惊惶与脆弱。她的眼泪疯狂地掉下来,“宇文玥……”
“别哭。”他靠在她怀里,声音已近乎呢喃,“听话。”

黑暗扑过来之前他感受到她颤抖的唇轻轻覆过来,她对他说:
“玥,我会好好活着,你放心。”
他轻轻地笑,轻轻阖上眼睛。
我放心啊。
毕竟,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


这次,终于是要我等着你了。楚乔深深凝视他清隽的脸庞,勾起唇角。嫁衣都有了,所以你是一定要回来接我的。

卿卿如吾,待君归来。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楼主:菊落翼安  时间:2020-05-04 12:19:04


楼主:菊落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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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星玥夫妇

发表时间:2019-08-10 21:45:00

更新时间:2020-05-04 12: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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