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军的实验室是有重兵把守的，明诚攀着运送补给的卡车底座混了进去，过程中打死了一个守卫的士兵，换上军装大摇大摆地按着平面图指示逛了进去。
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日军军官迎面走来，明诚瞥了一眼其他士兵的反应，连忙也学着靠边一站呈立正姿势。
为首的一个军官在他面前停了下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那军官大约四十来岁年纪，两眼精光内敛，透着让人捉摸不透的狡黠。“我好像没见过你。”
“我是刚从鬼冢大佐的宪兵队调过来的。”明诚面上从容，心里头开始盘算如果动起手来，要从哪个方向跑比较有可能脱身。
那军官点点头，低声说了句，“鬼冢那混蛋！”
明诚犹豫要不要回答一句“是”，却听那军官续道，“渡边医生他打算什么时候放回来。”
渡边哦，这一茬我了解。明诚为难地回答，“因为藤田少佐的病情还不稳定，可能跟渡边医生有关，所以……”
“渡边也是个混蛋！”
“是！”明诚这回接得顺溜。

那军官点点头走了，明诚刚松了口气。
“喂！”那军官再次回头，指着明诚，“你，跟我来。”


明诚刚要平复的心跳突然有迅速地蹦了起来。硬着头皮走过去，手指不自觉地摸向枪栓。
“你叫什么名字？”
这个问题很敏感，明诚几乎怀疑身份暴露了，“伊藤英明。”这个名字其实属于明楼的一个日本朋友，当年他们在法国留学的时候，没少被明楼二人欺负。
“伊藤？你跟京都的伊藤家族是什么关系？”
“我是伊藤家族的旁支，家主伊藤康平是家父的堂兄。”明诚没有撒谎，他当然了解伊藤英明的身份。
军官一听，有点吃惊地重新打量明诚，对于这个日本望族的子弟还从低级军阶的士兵开始做起，有了刮目相看之意，“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是。”看来身份还没暴露，明诚的手悄悄地放松下来。

康子熏有点烦着鬼冢龙一，每天到办公室的时候总能见到他等在办公室外。为了避免藤田乱说话，康子熏从他被鬼冢送来的第一天就开始给他注射镇静剂。一天没清醒过来，鬼冢就没完没了地来烦院长大人。
鬼冢一脸疲倦，却对康子熏依然是客客气气的，“康院长，藤田他……”
不等鬼冢说完，康子熏已经将说过无数回的话再重播一遍，“情况相对稳定，你也看到了，他身上的外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过他体内的病毒我还在化验，初步推测应该是某种新型的病菌，发作时间和发作频次目前我还没办法回答你，至于如何治疗，这个更需要时间了。”
鬼冢在来之前就知道会是这样一番回答，可依然不死心，犹豫了下，“是不是知道了是何种病毒就可以治疗了？”
康子熏心想，渡边要倒霉了。

为了推渡边一把，康子熏补充道，“还是要尽快找到病源，你不知道，藤田发作起来，除了痉挛，肌肉不受控制，严重的还会休克。时间长了，就算治得了，身体也垮了。”
真的是字字诛心，鬼冢只觉得心惊胆战，仿佛下一秒就要帮藤田盖上国旗。

看着鬼冢一脸灰败地走出办公室，康子熏感觉自己的烦躁得到了些许宣泄，心情不好的时候看着别人情绪低落，真有种莫名的平衡啊。

明诚跟着日本军官进了办公室，办公桌的右侧放了手术台和一排玻璃门柜子，看起来更像手术室而不是办公室。明诚略一打量，这里应该是实验所的东南位置，从右手方向的窗户出去，应该是离大门最近的位置。
明诚看着眼前这个人在办公桌上奋笔疾书，听其他人称呼他为山本君，从制服的规制来看应该是大佐，职位不低嘛。脱不了身的话，杀了他也是不错的。
明诚的杀意慢慢透了出来，一步步逼近山本。不想产生太大动静的话，扭断脖子不失为上上之选。
脚跟轻轻着地，再覆下脚尖，每一步就像猎豹逼近猎物，优雅得充满邪气。

左青明放心不下明楼，待早饭后明镜上班去，桂姨和阿香出了门，他这才犹豫再三，推开明楼的房门。明楼并没有上床休息，而是靠在沙发上半睡半醒着，听到动静转过头时，眼前的影子已经是恍惚不清的。
左青明见他脸色诡异地潮红，快步上前一探，烫得下人，也不理会他嘟嘟囔囔着什么鬼“夜不着家…”“越来越没规矩…”如此种种。将他往身上一架，拖到床上。

有人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也有人说，爬得越高摔得越重。明诚感觉自己被人从顶楼直接推了下来，满脑浑噩，只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
左青明坐的位置本来是自己一个人的，
左青明家里明楼很熟悉，他直接毫无避忌地坐到那张单人床上，那个身影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如今，他搬进家里……
这个家变得好拥挤。


沉默中，明楼先开口了，“你一晚去了哪里？学会不着家了？”
原来被人斥责，心会苦涩成这样，明诚垂下眼眸，低声说了句，“对不起。”他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说，应该是为自己没敲门进来道歉吧，明诚内心隐隐觉得，自己像个不识相的混蛋，直接闯了进来，多么无礼啊！
苦涩的感觉让他甚至有些鼻子发酸，一刻都坚持不下去了，低了头，逃命似的将门一带退了出去。

左青明看着那扇门被明诚无声地带上，担忧地回过头来问道，“大哥，要不要我去看看？”
明楼皱了皱眉，“不用。”阿诚的脾气他是知道的，这个时候让左青明再去便是火上加油。还是自己过去看看吧，正想起身，头疼欲裂。左青明忙扶着他躺下，“我去叫康院长过来瞧瞧？”在左青明认识的人里头，康子熏的医术最好。
明楼点点头。算了，过两天阿诚气消了也就好了。

明诚分不清是愤怒还是气苦，脑子里一片混乱。
一会儿是少年时对明楼的仰慕和崇拜，
一会儿是成年后对他的尊敬和爱慕，
一会儿思及二人在追求理想和信仰的道路上相互鼓励和扶持，
一会儿又想起经历过的血雨腥风和一次次的出生入死
还有，事成了的红酒轻碰，
还有，那一夜夜的风流缠绵……
几乎所有的记忆都和明楼有关，他似乎已经雕刻进了明诚的生命轨迹，抹之不去，挥之不散……


从白天走到黑夜，华灯初上，有几次险险地差点葬身车底，总有好心人及时拉了他一把，他想说谢谢，可是张开口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傻傻地张着口站在那，眼眶红了，说不出的可怜。别人只道他是哑巴，只是心疼地拍拍他的肩膀，嘱咐，“路上小心。”

等停下脚步的时候，居然是到了沪西明家的货柜码头上，明诚忍不住想笑，不管怎么走都会不自觉地走到明家的地盘。
这个地界不太平。
斧头帮和青帮经常火拼争抢地盘，前阵子杜家大小姐带了人砍了斧头帮的一个小头目，夺了这儿的管理权。才不出数日，斧头帮已经组织了人马砍将回来。

明诚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四五十号人拿着长刀互相砍杀，实在不解于他们这么拿命去拼的意义在哪里，今天砍过去，明天杀过来，有意思吗？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摸出口袋里头的香烟，自己点了一支。
偶尔一两个波及到他，条件反射地抬脚踹了出去，却也不追打，只是无精打采地继续窝在原地，继续把烟抽完。
地上的烟屁股都有四五个了，火拼的两伙人也倒得七七八八，看样子还是青帮硬气一些。
一辆车直接开到人群当中，下车的是杜启梅，一身紫色的大衣，黑色的狐狸毛领子尤其华贵。
只见她从司机手里接过一把青锋剑，紫色的衣衫，青色的剑影融到一处，血光飞溅。剩余的六七个还能站着的斧头帮众转眼都被料理了。
“阿诚，你还真是个看热闹的，也不搭把手。”杜启梅眼尖，老远就瞧见窝在暗处的明诚，将青锋剑交给了司机，收了收毛领走了过来。
明诚把烟头一丢，用脚踩了下，扯了个客气的笑容，“杜小姐真威风。”
杜启梅看出明诚笑容有些僵，“怎么了？碰到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明诚的笑容有点撑不住了。
杜启梅一钩他的肩膀，“走，请你喝酒去。管他什么鸟事，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诚不想跟她胡闹，却被她这么连拖带拉的直接给拉去了百乐门。
得，这一整天没吃东西，肚子也实在是饿了。

酒没什么动，桌上的菜倒是风卷残云。
杜启梅忍不住问，“你是饿了多久了呀？”
肠胃得到安慰，明诚觉得整个人仿佛好起来了，闻言有点不好意思，“饿一天了，昨晚上那一顿也才扒了几口……能不能再来碗？”末一句是对一旁的服务生。
那服务生是个小姑娘，见那一桌的残羹，那可是一大桌子的菜，那可是十个人的量啊！一脸复杂地接过碗，内心怕是感慨万千。

左青明离开才离开明家，叫了黄包车，刚过街口，从对面的广告招牌反光看到了有辆黑色轿车不紧不慢地跟着他。
左青明直接付了钱下车，往回走了几步，轿车停在他面前，车门推开，南田洋子招手示意他上车。
好阵子没联系了，左青明差点将她这位“上司”给忘了。

左青明出门前叮嘱了明楼好生休息，他嘴上应着，脑子里开始考虑着几个行动的部署，莫名的思绪一直被牵往别处，老是那个说“对不起”的黯然表情。哎，这个阿诚，总是这样。
本想让他自然消气，可心里终是放心不下，明楼披了件衣服起身，那家伙在外面一个晚上未归，这个时候应该在补眠吧。
明楼思及此，脑里不免闪现明诚各种不老实的睡姿，忍不住笑起来，这个阿诚总是长不大。
可推开他的房门，竟是空的。
又跑哪去了，一种莫名的失落袭上心头。
明楼缓步下楼，明诚回来的种种细节在脑里逐一排开，坏事了……
快步回房里倒了两颗阿司匹林吞下，换了身出门的衣服，围巾也来不及绕上，只拿了车钥匙便出门了，在大门口的时候碰到买了菜回来的桂姨和阿香，阿香急问，“大少爷这是要出门啊？中午回来吃饭吗？”
明楼只是匆忙地应了句，“急事！不会来吃了！”
车子才转了个弯就急刹车，明楼探出头来，补了句，“阿香，饭菜还是要多备些，阿诚回来吃。”

明诚常去的几个地方，都没见他的踪影。
明楼有些不耐烦，在附近兜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踪后，才往秘密的据点去看了下。明诚没找到，反倒收到了个奇怪的消息：赏金猎人已经成功取得试验所图纸，但佣金全额退了回来。
这个赏金猎人是时下颇为炙手可热的职业，不效忠哪个固定党派，只要出得去赏金的，可以从他们那买到任何你想猎取的东西，包括情报、物品还有人命。
在这样的乱世，衍生出的职业多不胜数。

百乐门最大的包间里，明诚小喝了两杯，这下真的酒足饭饱了。杜启梅见他心情好了许多便也放心下来，顶了下他的肩膀笑问，“晚上要是没什么事，就在这消遣消遣，玩两把还是找个妞来陪陪？”
明诚想了想，“玩两把吧。”
杜启梅安排了人，在包厢里摆开赌桌。

杜启梅陪着明诚玩了几局，基本是输得多赢得少。明诚知道杜启梅出千的手段，知道她是变着法子都自己开心，虽是领情，再玩下去却没意思。
“好了，不玩了，该回去。”明诚把手里的筹码往桌上一推，“赢的就给兄弟们买宵夜吧。”
杜启梅笑着应了，“楼下已经让人给你派了车了。”

明诚拿了外套，心想着回明家呢？还是自己的小公馆？
这外头一整天了，明诚也冷静下来，想想也不是多大的事。只不过左青明在他心头已成了特殊的所在，犹如导火线，怎么点都能马上爆了。
叹了口气，小公馆毕竟不是家。只不过这个时候回去，大哥应该消气了吧？搞不好压根不知道自己出来一整天了。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踵而至，回头准备跟杜启梅告辞，她却在接电话，一脸凝重。出于礼貌，明诚用手势跟她比划了，“我先走了，回见了。”拉开门要走。
“阿诚，明楼怕是撞车了。”

一句话把明诚狠狠地砸在原地。血液全数冲到头顶，又迅速地回落，快得让他觉得连力量在抽离。机械地回过头，“你说什么？”声音平静到不正常。

明诚记下地址快步出门，低头走路差点在楼梯口将来人撞倒。出了门，杜启梅安排的司机已经等在那了，刚要问“先生去哪？”
明诚伸手，“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开。”那司机颇为懂事，知道他是大小姐的朋友忙把钥匙双手送上。
车子一发动，明诚开得并不快，沿途仔细搜索着，如果车上没人，不是被人救了，就是自己下车走了，那样的情况应该走得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