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子熏一并解开自己的安全带，让身子可以灵活越过左青明，帮他把车门的门扣打开。
两人错身之际，已经打破了安全距离，康子熏有意无意间，嘴唇从左青明的唇边扫过…一瞬间他几乎感觉到左青明的身体僵直了一下。
真是可惜，康子熏意犹未尽地坐回座位，不自觉地舔了下嘴唇，“委屈你下，你先回去，我拿了报告就来。”

左青明转头看着他，并没下车的意思。康子熏心想莫非把他惹毛了？不能吧，心虚地对上他的目光，“你还有事？”
“你是不是准备回去杀掉藤田？”
康子熏有种当场被拆穿的心虚，“呃…”
“我跟你一起去。”左青明依然是淡淡的口气，只不过看着他的眼神坚定得让人无法拒绝。
康子熏为难起来，“说不定鬼冢现在已经知道了，正派人来追捕我，或者已经安排了人在医院，等着我自投罗网……”
“没事，我跟你一起。”

明诚的车子在路上兜着，很快发现了倚靠在墙角不起眼处的一个身影，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影。

明楼误服了感冒药，开车那当空困意一阵一阵地袭上来。明楼心知这状态再开车要出事，还没等他把车停下，车前人影晃动，明楼忙将方向盘往旁一打，竟撞上了电线杆。
亏得系了安全带，胸口和脑袋还是在方向盘上狠狠地撞了下。等回过一口气，他才爬出驾驶座，慢慢扶着墙走。
此刻的明楼只想着赶紧接阿诚回家。

明楼走了几步，各种眩晕、胸闷一股脑得袭来，连扶着墙走对他而言都有些困难。不得不靠着墙停下来休息一下，也夜已深，路上的行人不多，更别想有人施以援手。
出门走的急围巾都没拿，入冬的上海晚上格外冷，风从领口直接灌了进去，刺骨的寒。
明楼立起领子挡风，盘算着这样的速度只怕要到百乐门还得好一阵子。没法子，还是得走。

手臂一下被人托住，“大哥，伤哪了？还能走吗？”
好快的语速，明楼只听清“大哥”二字。“可算找到你了。”明楼看清眼前的人，张手将他揽在怀中，“阿诚，是大哥不好…跟我回家吧。”

什么委屈不满老早就丢得不见踪影了，明诚哪受得了明楼如此，双手揽着他的腰背恨不能融成一体。
“大哥…”千言万语，出口时只剩这两个字。
“斯…你轻点，勒着难受。”明楼扛不住如此热情，不得不出言提醒。
明诚急了，“是不是伤哪了？”动手探入明楼的西装。
“够了，回去再看！”明楼大窘。

明楼一手架在明诚肩上，身子还算难受得很，一股子的腥甜冲上喉咙，不想吓着阿诚，明楼悄悄地咽了回去。奔流的血液好容易找到出口，这个时候硬生生地被逼回去，喉间腹间的压力登时膨胀，明楼一阵头昏目眩。才走几步不由停了下来。
明诚本已经走得慢，肩上一紧，马上停了下来，“大哥？”
明楼难受得说不出话，只用手势示意，让他休息下。
明诚抓着他另一只手也往肩膀一搭，弯腰反手托起他的双腿，直接背了起来，“大哥，你坚持下，我送你去医院。”

此刻的国立医院外，康子熏确认了安全距离，至少不至于被医院内的狙击手偷袭，他才停下车。从车底摸出两把短枪，一把揣兜里，一把交给左青明，“你在这里负责接应，半小时内我要是没有出来，你开了车马上走。”
左青明神色复杂地看他一眼，康子熏以为他要反驳自己的安排，结果却只是把枪拿在手上掂了掂，问“你车上不止这两把枪吧？”
康子熏苦笑着，“你倒是很会挖家底。”于是，指着左青明座位，“下面暗格有几枚手雷，后头座位地下扣着把冲锋枪，还有一箱子弹。要是喜欢用刀，后备箱里头也放了一套，常用的七种尺寸。“
左青明眼里放着光，”我都可以用吗？“
”

康子熏笑道，“让你接应又不是让你冲锋陷阵……”话一出口，他已经感觉到了危险的意味，“你想干嘛？”
”没有，随便问问。“左青明又回复了平日淡淡的口气。
虽然康子熏好生怀疑，却也没再追究，只是交代了，“接应也很重要，若是得手了跑不掉也是白搭，知道吗？”
“是。”
回答得越是谦恭，康子熏越是提心吊胆。

康子熏信步走进自己的医院，仔细观察着来往的医生、病人的言行，似乎没什么异常。拐进值班室取了口罩，随手提了件挂在衣架上的医生袍，身形遮掩的效果不明显，脸倒是掩上了二分之一。
藤田的病房在贵宾区，门口依然守着两名宪兵。
如果他已经认出了自己的声音，能在他告诉鬼冢前杀掉他最好。但如果已经告诉了鬼冢，那么杀掉他只是给自己一个薄弱的狡辩机会，没有了对质的人，就看自己如何脱身了。所以藤田必须死。
康子熏兜里揣了支注射器，无需专门的药剂，只要在他血管里灌上一段空气，还是可以送藤田归西的。

明诚这一背，雪上加霜了，明楼的胸口受到挤压，那口喉间的腥甜成了破竹之势，明楼忙侧过头，一口血冲口而出。
浓稠的鲜血喷在墙角，触目惊心。
明诚见状，只觉得膝盖酸软得差点跪下，忙放下明楼，转身查看。
“是不是伤了肋骨了？我真是昏了头了！居然用背的…”明诚的声音抖得厉害，一脸自责的模样几乎想嘣了自己。
这口血吐出来后，明楼觉得胸口爽快多了，毫不在意地抹了下嘴角，“没事，这叫不吐不快……”
眼看明诚对他的冷笑话想笑又笑不出来，明楼只好安慰他，“真的没事，我歇一会儿，你去找辆车过来。”
明诚这才一拍自己的脑袋，尽想背着人过去开车，怎么就没想过车开过来接人呢？
安置了明楼靠墙扶好，几步一回头后，还是加快了脚步。

明楼上了车后，习惯坐在后座，顺了顺气，通过后视镜看到明诚紧锁的眉头。“阿诚，这两天…生大哥的气了？”
明诚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提这事，抿了嘴考虑着要不要实话实说，“大哥，能不能…先不提这事？”
看得出阿诚对这个话题的回避和抗拒，明楼也不勉强，应了声“好”不再勉强。

两人的沉默，让明楼觉得有贡献一个话题的必要，“阿诚，汇给赏金猎人的钱给退了回来，你查一下怎么回事。”
明诚的手不自然地晃了下，连带着车身突然震了震，明诚忙扶好方向盘，小心地瞄一眼后视镜，貌似没什么异常，于是装模做样地问,“什么赏金猎人？”
“就是上次跟你说过的，给了佣金可以帮我们做事的，此前谈好了价格，帮我们拿日军实验所的平面图。据说他们已经得手，没想到钱却给退了回来。如果他们想坐地起价的话……“
“大哥放心，我会处理的。”明诚不敢告诉他，图纸已经在自己手上，代价是得陪映月一天。不过好在对方也不见得有什么恶意，找个时间敷衍一下应该就没问题了。
“实验所的事本不想让你去做的。”
明诚看了后视镜一眼，“为什么？”
“太危险，你之前还中了他们的病毒，我只要一想到这个就心有余悸。”当日如果不是康子熏手段了得，明诚此时怕是已经不在了，每思及此，明楼都会感到一种窒息的心悸。
有一丝光亮照进心房，一时间各种不情愿的纠结点都被照得亮堂，“所以……你安排左青明，其实是想让他去做？“
明楼叹了口气，”对于左青明，我总是有种愧疚，每次必须去做又不舍得让你冒险的事，我都安排给了他……“虽然他有权利做任何安排，但如此刻意和亲疏有别，在明楼心里头毕竟有些歉疚的，所以对左青明他格外照顾一些，当是弥补，当是心安。
明诚的一颗心突然怦怦地加快了频率，这么说，这么说大哥心里头……明诚有种莫名的雀跃和欣喜，连带着嘴角也不自觉地悄悄勾起。似乎所有的人和物都明媚了 起来，包括左青明一下子也顺眼了许多。
明楼被后视镜里的笑容深深吸引，自己不由也被传染。

手表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地挪动，究竟看了第几次，左青明记不清了，只知道时间过去了二十分钟，左青明觉得再等下去要疯了。
取了把军刀连着刀套扣在腰上，揣上两枚手雷，两个弹匣，兜满了。
从兜里拿出条棉帕，捂着嘴装成咳嗽的模样遮住大半张脸，一手揣兜里直接握着枪，进了国立医院。

康子熏设想过，如果床上躺的人万一不是藤田，而是将子弹上了膛的鬼冢，那可要成了瓮中之鳖了。
转到护士值班室，找到护士长，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

康子熏比划着准备踹门而入，让左青明后退接应，刚做完手势，左青明马上点头表示明白。
默契啊！康子熏刚想感动一把，却见左青明拿出手雷拔了保险往门口掷去。
丫的，你是没明白还咋的？康子熏来不及开口已经被左青明拉着向一旁卧倒。
爆炸声让耳膜嗡嗡作响，康子熏真的很想发作，很想教训这个自作主张的小子！
爬起来一看，气也消了。
算了！看在他将自己护在身下……

手雷把那扇病房的木门炸得稀烂，爆炸声也把隐藏在各处的宪兵一并引了出来。这下不单单是从病房里头子弹横扫而出，回廊前后都遇上了较强的火力。看来鬼冢是铁了心要将他们一网打尽。
康子熏二人躲避的墙边砖头都被子弹打得稀烂，石灰、碎砖飞溅，透出了钢筋来，敌众我寡的局面真的要人命啊。
康子熏拍了拍一头的灰，有点过意不去，也帮左青明拍了拍，顺便在他脸色摸了一把，”可惜了这么好看的脸蛋，都要交代这了。“
左青明的表情相当精彩，又是惊讶又是嫌弃，似乎还带了那么一点想笑的意味，“胡说什么！我们从走廊的围栏翻下去，只要够快，不一定打得中。”
“这里是四楼，没翻好就直接下去了，不死也得断胳膊少腿！“康子熏对这个提议严重反对。
“那也比被打成马蜂窝强。”左青明恢复了一贯的面无表情。
康子熏咬咬牙，“行！”

明诚在街口发现了康子熏的车，到了医院外，大晚上的，护士、医生、病人乱糟糟的往外跑。
“大哥，医院出事了。”明诚本想进去看看，可有牵挂着车上的伤员，为难地回头看着明楼。
“我没事的，你去看看吧，自己小心。”明楼当然知道要阿诚的性子，要他对朋友不管不顾，他是做不出的。更何况康子熏并非只是普通的朋友，自己也记挂着他的情况，阿诚去看看也好。
“大哥，我去去就回。”明诚跳下车，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折返回来交代，“要是有什么危险，大哥你记得先走，不要等我。”
明楼气绝，“说什么混账话呢！快去快回，不准有事！”
明诚爱极了他这样计较措辞又操心的模样，若不是搁着车门，真想温存一番。

明诚逆着人流往里头挤，很快看到惊险的一幕，有人从回字形的楼道栏杆往外翻，双手攀着栏杆接着身体来回荡的惯性翻进下一个楼层。仔细辨认那人居然是左青明。
第二个效仿着也翻了出来，竟然是康子熏。可惜他没那么幸运了，两手才挂在栏杆处，子弹扫过，那人直接脱手往下直堕。
亏得左青明一把抓着他的手臂才将直坠而下的势头给止住，楼上的宪兵趴着围栏上向下开枪，明诚忙拔枪掩护。他的位置成了狙击点，抢枪致命。
康子熏有了喘息的机会，稍微一借力攀爬，转眼也翻进了楼道。
明诚迅速与他们汇合，混入了向外奔逃的人群。
宪兵开始向人群扫射，子弹从耳边飞过，奔逃的人中有人跌倒有人中弹，场面极是混乱。
明诚拉着康子熏躲避着飞弹，忙中急问，“怎么回事？”
“出去再说！”康子熏回头，不见了左青明，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别是没逃出来。返身要回去找，被明诚一把抓着，“你疯了吗？”
“青明还在后面！”康子熏急了，几乎是用吼的。

明诚几乎想把他敲晕了带走。没办法，跟他一起折返。
没一会儿就找到了左青明，被困在楼梯口，怀里还护着个五六岁的孩子。明诚掩护着，左青明将手上最后一颗手雷也给抛了，康子熏将那孩子一把夹在臂弯，一把拽着左青明向外就跑，还是抓在手里安心些。
退出来后，都上了明楼的车。这一溜烟，车子便跑得没影了。

死里逃生，明诚不敢回家，一路把车子直接开到了码头无人处。
“这孩子真有种，居然不哭不闹。”康子熏这才刚夸的，那孩子就哇地张嘴要吐，亏得康子熏眼疾手快把车门一开，把他的小脑袋推出车外。
明诚摇摇头，“你这抱孩子跟夹小鸡似的，脑袋朝下能不晕到吐吗？”
康子熏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瞪了明诚一眼，“你怎么不说你车开太快，他这是晕车，知道不？”
明楼有洁癖，看不得这样哇哇呕吐的肮脏模样，眼睛转向别处。明诚怕他给熏着，开了车门，扶他下车透气，不再理会康子熏。
左青明看了明楼二人一眼，也默默地下车，从康子熏手中接过孩子，“还是我来吧，你这架势该把他的胆汁都拍出来了。”
“哎，我说你这是在夸我还是损我？”

明诚四处看了下，确定没有人追踪，招呼了下众人上车。
康子熏这才留意到明楼一路上基本没怎么开口，以他的性格不能啊，不在自己倒霉的时候刻薄两句太没有他明大长官的风格了。“明楼，今天转了性子了？”
明诚看了后视镜一眼，“大哥受了伤，康院长，一会儿麻烦你给看一下。”
一听明楼受伤，坐在副驾驶的左青明立刻回头，张了张口，看了康子熏一眼，那句“大哥”终是没有叫出口。
康子熏本想借机调侃两句，却受不得左青明眼中满满的担忧，临了了改了口问，“怎么受到的伤啊？”
明楼淡淡地回了句，“撞了下而已。”明楼倒没有撒谎，只不过在别人看来却是傲得很。
康子熏暗暗翻了白眼，你就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