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坚持，明诚只好跟上。
因为酒井在旁盯着，左青明转眼给捆成了粽子，绳子一头困住了块板凳大的石头，另一头捆扎左青明的腰上。
打包完毕，所有人等着明诚的指示。
这个时候干掉酒井应该没什么后患吧？明诚忍不住动了这个念头，但这是自欺欺人，酒井是得到了鬼冢的授意，如果他今天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只怕明天一早日军就会武装包围了明公馆。
明诚注意到了酒井已经在拉配枪的保险栓了。

渔船已经出了海大概百来米，海面的波浪起伏，船上有点颠。
“明先生改变主意了？”酒井的话里充满冰冷的火药味。
明诚冷冷一笑，“怎么会。”上前拎起左青明，双手用力一抛，连人带着石头一并投入海里。明诚拍拍手，“走吧。”
船掉了头，往岸上驶去。
幽暗的海面还荡着一道道涟漪。

明诚派了车送酒井回去。车子刚走，他立马往回跑，跳上渔船还没站好就招呼船老大开船。


几分钟前。
随从们刚捆好了左青明，明诚就看到康子熏悄悄地从桅杆后头滑入水中，借着船的颠簸，没有人留意到船上少了个人。
左青明被抛入水中后，石头的重量让他直直地向下沉了下去。潜在水下的康子熏迅速一把抱住他，一面帮他解开绳子。
可惜绳子遇水缠得更紧。
康子熏感觉到左青明用头撞了撞他，疑惑调整了下位置看向他，只见左青明对他用力地摇了摇头。
康子熏心揪在一处，左青明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他在说——你走吧，别管我。

明诚吩咐着船老大把船开回原来的位置，海面上静悄悄的，也看不出是否还是原来的地方。
明诚一把扯掉了领带，脱了外套，准备脱掉鞋子直接下海找人，“哗”地一声，两个脑袋探了出来。


明诚伸手去拉，拖上来的时候，明诚觉得分量不大对，连着随从一起用力一扯，才发现左青明的腰上还拖着石头。明诚回头看着已经脱力的康子熏，“你当是和氏璧啊，不舍得扔？”
获救后的康子熏心情极好，“嘿嘿，你给我留着，我要摆家里。这可是我差点陪了老命才捞回来的。”话说着眼波流转，直冲左青明挑了挑眉，语带双关。
左青明像是被他的话呕到，一转身吐出几口海水。

明诚穿上外套，向船老大要了两条毯子递给康子熏。这大晚上的，浑身上下湿哒哒的实在够呛，再吹吹风可以变冰棍了。
顾不得毯子上浓厚鱼腥味，康子熏把两条毯子都给左青明披上，握着他的手在口中呵气，仿佛成了落汤鸡的只有眼前这位。
明诚无奈，只好脱了外套给他披上，“康院长，人就交给你了，短期内不能再露面。”
康子熏头也不抬，满口答应。

把左青明交给康子熏是明诚临时决定的。有没有出于私心，他也说不清。
回明公馆的路上，明诚不由地担心，大哥会不会不满他的这个决定呢？哎，应该先问下大哥的意思。
这一分心，差点在家门口撞着个人。


”阿诚~~~”
糯软的声音让明诚起了一身的鸡皮，拉了手刹，跳下车，“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啊？”
映月一撅嘴，“我等了你一晚上了。冷~~”她的口音偏向苏杭一带，又酥又软。
明诚缩了缩脖子，他的外套在康子熏那，下了车确实很冷，“冷就赶紧回家。”
映月老委屈了，“你就不能让我进屋喝杯热水吗？”
“开什么玩笑！”明诚几乎跳起来，你想要我老命吗？大哥知道了还得了？
映月一脸要哭的表情，“我想着，你不知道我住哪，万一要找我，找不着可怎么办？于是眼巴巴地在你家门口等着，这天寒地冻地守了一整晚，好容易见着了，你还不让我进去。”
明诚听着觉得自己怎么就那么像电影里头最经典的负心汉形象。“我明天就去找你，行了吧？”
映月一听，马上展开笑颜，“好，宝格丽酒店507，我住那。”

“是我。”果然是明楼的声音。应话的工夫他已经推门进来，一手还端了碗东西。
莲子百合，阿香晚上做的，明楼特地让她用文火温着，听到明诚回来的脚步声，他忙进厨房端了来。
“来，莲子百合，专门给你留的。”明楼毫不吝啬他的招牌笑容，把碗递给了过来。
明诚连忙双手去接，这是抽哪门子的风？明大少爷亲自来送宵夜？不过，味道着实不错。吃了两口，明诚才想起大哥还没吃，抬头看他笑得一脸宠溺，有些不好意思了，“大哥，要不你也来点？”
这么甜也就你吃得下，明楼摇摇头，“不用，你吃吧。”说着挨着他在床边坐下。
明诚老实不客气地几口下肚。大晚上的，晚餐到这会儿早不顶事了。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嘴唇，要是再来一碗就好了。看了看明楼，小心地问，“还有么？”
明楼看着那个碗的尺寸，中号的汤碗啊，已经是两个人的份了啊，况且晚上做的百合汤都在这了。
奈何抗不住那双无辜水润的眼睛，“要不…我给你煮面？”
“大哥，你不是认真的吧？”明诚觉得大哥的态度实在可疑，“这大晚上的，你还真要下厨？再说了，你会吗？”
明楼伸手一拍他的后脑勺，“怎么说话的，你大哥我有什么不会的？”
明诚连忙陪笑说，“是是是，大哥英明，那我可等着了。”
明楼笑了笑，眼光有意无意地扫了枕畔一眼，拿了空碗下楼。

明诚飞速将照片从枕下取出，抽出书桌的抽屉，塞进抽屉间的夹层，再将抽屉锁上，这才松了口气。

明诚做好了心理准备，这面条无论如何…只要明楼敢做，他就敢吃。
打定主意后，明诚干脆洗了个澡，换了身家居服这才施施然地下楼。
明楼夸张地摆好了两套碗筷。小碗、碟子、筷托、筷子，摆放对称整齐得就像餐厅里样板。
一大碗汤面端了上来，明诚不得不相信了明楼的十项全能。
几片午餐肉切得厚薄一致，两个煎蛋是他最爱的半生蛋黄，几叶青菜，外加几瓣西红柿，这颜色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开。
“来，试试味道。”明楼体贴地把筷子送到跟前。
明诚尝了一口，难以置信地望着明楼，接着用力夹了一筷子，“大哥，你真该多下厨…”
明楼嘴角抽搐，“不吃拉倒。”
“不是，埋没了太可惜。”明诚说得口齿不清。

“阿诚，你慢点，又没人跟你抢。”虽然摆了两副碗筷，但明楼纯粹陪聊。看着他风卷残云，明楼续道，“你有没有什么话要跟我说？”
明诚一惊，放下碗，小心地看着明楼的表情，“大哥，你什么意思？”
明楼一挑眉，“随便聊聊，从前你要是认识了新同学新朋友都会同我讲的…这些年，反倒不怎么说了。”
“我天天跟你再一起，我认识的人你哪个不认识？有什么好讲的？”
“那…总有些印象深刻的事可以聊聊吧？”明楼几乎是不余遗力地引导。
明诚撇撇嘴，“杀人灭口，毁尸灭迹算不算？”
“…”

今晚，明楼本是在明诚的房间等他的。那个信封因为写了“明台敬上”，明楼担心又是捉弄明诚的玩意儿这才打开的。

那些照片于明楼而言，岂止是震撼所能言表。
明楼体会到芒刺在背的感觉。虽然道理上觉得明诚没有错，可心里头却是实实在在的不舒服。
明楼真心实意地希望明诚有个美好的将来，能够摆脱刀口舔血的日子，将来娶妻生子。可是理想中的将来一下子到了眼前了，明楼的心里又不是那么回事了。
有了女朋友也不说一声…明楼将之归结到这点上。对，他介意的只是明诚没有将心事同他分享…这样可不好。

“对了，大哥，我明天有事出去下，可能要一整天。”明诚打算感觉把和映月的一天之约早点打发掉，再拖下去让大哥知道就麻烦了。
“约会吗？”明楼问得看似轻松随意。
“啊？”明诚的脑袋一下子懵了，一种作弊被考官抓包的感觉，“不是，康院长有事找我帮忙。”应急从权，康院长莫怪。
“哦。”明楼点点头，“吃饱了早点休息。”

明诚吃饱后收拾了碗筷顺手洗了，出来的时候明楼居然还在客厅坐着，手里摇着杯红酒。
“大哥，还不睡么？”明诚觉得今天大哥真的很奇怪。
“还不想睡。来，试试这款红酒…将来家里要是办喜事…可以用来招待客人。”说着把酒杯递给明诚。
办喜事？明诚原本欢快的心情一下子阴暗了下来，左青明吗？就算喜欢也不可能明目张胆地办，汪曼春？毕竟是大小青梅竹马的感情。
“大姐不会同意的。”明诚小声地嘀咕。
“你说什么？”
“这酒不错。”

明诚一口把红酒灌进肚子里，杯子往旁边的桌子一搁，伸手来拉明楼，“好了，这么晚再不睡，大姐知道了要骂人了。”
明楼由着他拉着，心里只觉得堵得慌，总有股说不出的别扭的。
明诚安顿了他睡下，担心地问，“大哥，要不要我陪你？”
明楼恨极了自己的拖泥带水，差点又想拉着他上床，可这么下去总不是办法，当断则断。索性翻了个身，背对着明诚含糊地说了句，“回去睡吧。”
“大哥晚安。”
关了灯，带上门，房间里立刻暗了下来。
明楼仰躺回来，明亮的眼睛望着天花板，明天还好多事呢，明台要用小野恒太的身份进入樱花号，那么真正的小野恒太就不能留。这本是很普通的狙杀，安排左青明或者明诚都可以，结果现在一个受刑刚救出来，一个明天又有事……左右很久没有动手，不妨自己来，也当练练手吧。

一早，明诚送了明楼上班，临走的时候把咖啡泡好，想想还是不放心又叮嘱了他，“午饭要记得吃，别又忙忘了。”明楼突然发现，阿诚居然这么唠叨，笑着作势要拿文件扔他，“就你话多，有事还不快走。”明诚条件反射地向一旁闪了下，“好好工作哦。”嬉笑着走出办公室，随手将门带上。
明楼端着咖啡，站在靠窗的位置，看着明诚的身影钻进车里，一转眼车子也消失在视线中了。
呵，跑得还真快。
明楼没有发现，他开始在无意识地捕捉明诚的身影，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乐此不疲。

小野恒太是个高高瘦瘦的日本武官，明楼在日军总部见过他一次。
一天内，投毒、车祸都被他轻巧地避过了，这绝对不是偶然，是遇上高手了。
明楼的身影隐没在餐厅对面的阴暗处，毫无意外地发现，小野连吃饭的位置都选得极好，完全就是狙击的死角。
有意思。明楼愉快地勾了勾嘴角，从来难度系数越高他就越有兴致。

小野走出餐厅的时候，有个人迎面撞了他一下，“有人在跟踪你，跟我上车。”
眼前这个人小野是认识的，新政府的高官明楼。
小野略一沉吟，拉开车门。
车子开出闹市区，在郊外的偏僻处，明楼这才停下车。
小野非常感激，“明楼先生，今天多亏了你。只是为什么到这个地方呢？”
“安全。”明楼言简意赅，当然是埋尸方便了。

明楼不想脏了车子，准备等他下车再开枪，“这里往前不远就有个哨所，有日军驻扎，你可以去那里。”
“不用麻烦了，我还是比较希望明先生送我回去。”小野笑了笑，没有下车的意思。
真是的，逼我在车上开枪，弄脏了回去阿诚肯定会说的，明楼微微皱眉，手悄悄探向座位底部。
“明先生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冰冷的枪口直接对着明楼的太阳穴，“把手放头上。”
小野示意明楼下车，开始搜他的身。
明楼身上没有枪械，由他搜查，口中不满道，”你这什么意思？“
“小心驶得万年船。”小野说着，推开明楼准备搜查他的架势座。
明楼提膝就是一脚，小野被踹得跌了出去。枪掉地上，真是好机会。
近身格斗，明楼是拿手的，加上体格上的优势，小野很快被明楼用胳膊卡住了喉咙。
小野一阵挣扎，手摸到了地上地枪，明楼大惊，手上更是用力。

伴随着“砰”的一声枪响，小野的脑袋软软地搭了下来。
明楼吐了口气，嫌弃地推开小野的尸体。
小野用尽最后一口气开的那一枪差一点就打在明楼身上。
万幸！明楼拍拍身上的灰尘，只觉得手背上有些刺痛，抬手一看，几道深浅不一的血痕，想必是小野挣扎时候抓的。
明楼懒得挖坑，随意找了个土坑把他填了进去。回到车上，发现小野还落了个包在车上，随手一翻里头收了个精美的小盒子。
明楼并不知道，小野恒太本是奉了命将这个盒子送去实验所的。
明楼好奇地摇了摇盒子，里头装的是液体。难道是香水？明楼把小野的公文包直接丢出窗外，鬼使神差地把小盒子留了下来。

明楼打开盒子，里头是四个小玻璃瓶，旋开其中一个玻璃瓶，一股甜腻的味道马上扩散开来，明楼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忙将瓶盖旋上，同时把车窗全部打开透气，冷风灌了进来，不适感慢慢消退。
有意思，这鬼东西回头拿给子熏看看，说不定以后行动说不定用得上。


明楼的车子一掉头，开回市区，他这位明大长官还兼着海关总署的检察长，下午还有个会得开。
怎么就这么多会呢？以后这些会要不要安排一些让阿诚代他去呢？明楼愉快地盘算着，看了看手表，速战速决啊，要不怎么说能干的人，效率都表现在各个方面。


当这愉快的心情邂逅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后，彻底地败了。
可能是映月的裙子太过亮眼，当她挽着明诚的手逛出电影院的时候，明楼一眼就看到了。
明媚的阳光，明黄色的裙子一下子变得如此晃眼，低头说笑的两个人，如此搭配如此耀眼，惹得明楼的眼睛一阵刺痛。
胸口一阵不适，明楼难受地扯了车领带，好让呼吸能够顺畅些。

映月走了两步，突然停了下来，明诚被扯这手臂也给拽住了，回头看她揉着眼睛，忙问，“怎么了？”
“眼睛进沙子了。你帮我吹一下？”
明诚不肯，“你用力眨两下就好了。”
“嘤嗯~眨了还是不行。”
眼见大马路上，映月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明诚只好弯下腰，撑开她的眼皮，凑上去吹了下。


这一幕尽收眼底，酸涩、不满、委屈……诸般情绪眼看就要淹没了明楼，他狠狠地吸了口气硬是压制下去。拿着小盒子的手指不自觉地一收力，“啵”的一声，那漂亮的小盒子被他捏变形了，玻璃瓶捏碎了，湿哒哒的液体漫了出来。
明楼一惊，连忙闭了呼吸，抽了围巾把那盒子裹上。
就这么一小会儿，甜腻的味道四散，明楼连忙下了车。
这盒子不能随便丢，得找个地方处理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