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立医院才恢复营业几日，想是受到之前枪战的影响，生意冷清。
康子熏并不介意，干脆组织了人手做义诊，一下子整个医院的门口热热闹闹的，毕竟免费的事，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明楼找到康子熏的时候，他正在储藏间把一箱箱的药往外搬。
“你这是干嘛呢？”明楼少见他如此亲力亲为，颇为意外。
“义诊期间，所有药品一律免费。你愣着干嘛，搭把手啊。”康子熏抬起箱子一角，指望明楼帮忙。
明楼白了他一眼，“我手上不还拿着东西嘛。”
“哦，差点忘了。”康子熏放下箱子，伸手来接，“我要哪天被毒死了，八成是叫你给连累的。”
“放心，我管收尸行了吧。”

明诚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魂不守舍，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走路的时候、陪映月买衣服的时候，都总是频频回头，东张西望。
映月忍不住学着他东张西望起来。
“怎么了？”明诚只道她遇见了危险。
“不知道啊，学你。”映月撅了嘴，“你一个下午都心不在焉，就这么不想陪我吗？”
明诚抿了下嘴，谁说不是呢？“我是怕碰到梁处长，万一撞见，多尴尬呀。”
“怕什么，就说我看不上他，喜欢上你了呗。”映月一脸理所当然。
明诚发现真没法跟她沟通。

海关总署，一众官员小心谨慎地汇报着近期的工作，眼前这位长官出了名的狠角色，之前听说有个倒霉的教官强奸了女学员，就被他给枪毙了。
只见明长官，半阖着眼，一脸严肃看不出是喜是怒，貌似漫不经心，看似已经走了神，谁知汇报的时候关税总额少报了个零就被他发现，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们说说，政府养了你们做什么！一群废物！”
无辜受连累的官员们谁都不管吱声，暗暗庆幸这位检察长久久才来一次。
替代明诚做会议记录的刘秘书发现，明长官有开会的时候，时不时地蹭了蹭手背，细看之下手背试似有抓痕，哎，莫不是情场失意，火气才这么大？

散会后，刘秘书殷勤上前问：“明长官，要不要包扎一下？”
明楼一愣，顺着她的目光一瞧，手背上的伤确实碍眼了些，“嗯，把药箱拿到我办公室。”随后补了句，“汪处长的指甲太长了。”

这话的意思……信息量有点丰富。刘秘书觉得有必要跟南田课长汇报一下。

明楼上了些消炎止血的药后，用纱布把手包了起来。走出办公室的时候，膝盖一软，赶紧伸手扶住墙壁。心下叹气，这会开多了，人都虚了。

一天下来，东奔西走确实忙翻了，当明楼远远看到明公馆外的庭院灯亮起，心下便有种踏实安心的感觉，一时间所有的疲倦都值得了。

阿香乖巧地接过明楼的大衣，“大少爷，大小姐刚打电话回来说，她晚上直接去苏州了，大概四五才回来。”
“哦，知道了…阿诚呢？”
“阿诚哥还没回来。”
明楼闻言，心里头空落落的。
“大少爷，要开饭了吗？”
明楼没了胃口，“不想吃了，我很累，先去睡会儿。”

明诚是守信用的，吃过晚餐连甜点都吃了，陪足了一天。
“我们两清了。”明诚看看手表，这个时候回去还可以跟大哥一起吃夜宵。
映月气绝，“你太无情了。”
明诚点点头，“所以我一早就提醒你拿钱比较划算。”

康子熏回头看了眼关上的房门，居高临下地看着乖乖被他穿好外套的左青明，“看我这记性，还没给伤口换药呢，这才穿上的衣服又得脱。”
左青明愣了下，看他一脸得意的表情就知道是故意的，淡淡说道，“都是些皮外伤，不打紧的。”说着准备掀了被子下床。
“什么皮外伤，都皮开肉绽了好吧。”康子熏一把逮住他，“我是医生，得听我的。”说着开始解他身上的扣子。
三层衣服的扣子逐一解开，单这个过程已经让康子熏倍觉有趣，他本想继续胡闹，可以一看见那衣服底下包裹得跟木乃伊似的的层层纱布，一想到那日包扎伤口时的血肉模糊，心疼得连心尖都在打颤，“还疼吗？”
这话若放在从前，左青明只觉得矫情，但此刻看来却多了分不明的味道，原来被人这么放在心上，竟是如此美好。左青明没有答话，只拿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康子熏突然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都伤成这样了还问疼吗，真的是脑袋被门夹，沮丧地低头想着要怎么圆回去。突然脸颊被人捧起，温润的柔软抵在自己的唇上。
太意外了！幸福来得如此突然，康子熏觉得自己要晕了。

大哥去找过康院长，那么就知道自己一早出门实际上是去干别的了，中午看到的那辆车，保不定大哥已经看见了自己跟映月在一起，虽然记得当时车上没人的，可谁知道是什么时候下的车。
明诚权衡了下利弊，发现坦白才是唯一的出路。要圆谎需要再编更多的谎言，还要考虑当中的逻辑和可信度，实在麻烦，还不如老老实实坦白了，大哥估计责怪两句也就是了。
明诚拿定了主意，回到家已经十一点多，阿香尽职地守着门，忧心匆匆地告诉他，“大少爷晚上一口饭都没吃。”
明诚心想这下要糟，看了大哥不爽的程度超过自己的预期。
安抚了阿香先去休息后，明诚进厨房找了点吃的，塞了满满一盘，直接推门进明楼的房间。他打定主意：态度诚恳，坦白从宽。

明楼书房的灯还亮着，只见他一手托着额头，靠在沙发上，像在想事情，又像是睡着了。
明诚小声地叫了声，“大哥？”
明楼没有答应，想是睡着了。
明诚放下托盘，从柜子里拿了条毯子帮他盖上。明楼一下子醒了，“是你啊。”直了直身体，一股子酸酸麻麻的感觉让他不得不地按了按手臂缓解，“这么晚回来，吃了吗？”
一开口不是质问自己下午的行踪，而是记挂自己吃了没，明诚愧疚的感觉更深了，“大哥，我错了。”
明楼刚睡醒有点还不适应光线的刺激，眯了眼看着他，“你说什么？”
明诚最怕他这样看人了，低了头，“大哥，我不该瞒着你，我今天其实是去……”
“不用说了，”明楼打断他，“你已经是大人了，与工作无关的都可以自己拿主意……”私心里实在不想听明诚的感情汇报，万一一个不小心没管住自己，有什么言行失态，那么这个兄弟怕是也做不成了。


明诚懵了，“这怎么与工作无关了？”一看明楼微蹙的眉头，憋屈的表情，明诚漆黑的眼珠子一转，“大哥，你该不是看到我跟映月在一起了吧？”
映月？叫得可真亲热，明楼压着一口气，“看见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明楼的脸色很不和善，明诚不怕死地加了句，“你吃醋了？”
明楼有种被当场点破的慌张，站了起来，想发作却没有个好的理由，只能拿手指指着明诚，硬是挤出四个字，“胡说八道！”

明诚本来是拿不准的，明楼这个欲盖弥彰马上让他有了十成把握，大哥居然会因为自己跟个女孩子在一起如此吃味，这对明诚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惊喜。
他凑上前一把按下明楼的手指，两眼放光，“大哥，那真的是为了工作，我心里喜欢谁你还不知道吗？”
明楼心跳顿时加速，心念急转，还是要求个稳妥，当下腹黑了，“你若要娶妻生子，我和大姐都会为你高兴，只不过赏金猎人这样的职业，立场不甚分明，什么时候投靠了日本人也说不准……”


明诚果然黑了脸，“你说什么？娶妻生子，你会高兴？”明诚觉得被人从天堂推进了地狱，拳头不由地收紧，真想给眼前这混蛋来一拳。

明楼心知有点过了，在玩下去真的要把阿诚给惹毛了，怕他没等话说完就掉头走了，于是按着他的肩膀补充道，“其实……”他想说，其实你留在我身边，我更高兴。但莫名的麻痹感蔓延上来，舌头也跟着不听使唤，搭在明诚肩膀上的双手顿时失去了力道，膝盖一软，整个人往明诚身上倒去。


明诚一腔怒火瞬间变成惶恐，这我还没动手呢，人怎么就倒了？

“大哥，别玩了。”明诚哪里肯信好好的人说倒就倒的，再说了每次用头疼逃脱困局是他惯用伎俩，现在终于升级了？
尽管如此还是不忍心让他就这么摔在地上，明诚用力一带，将他送回沙发上。
明楼只能拿眼睛望着他，脖子以下好像都不再属于他了，脖子以上就算他巧舌如簧，此刻也麻得一个字也说不出。
眼见明楼并不说话，明诚干脆在他身边坐下，眼睛看着天花板，“大哥，你要真烦了我，也没必要说什么娶妻生子的话，只管叫我走就是了，这天大地大的，还是能容下我的。”
明楼急了，我什么时候烦了你了？奈何一个字说不出，连头也转不过去半分，只能急红了眼。

话都说这份上了，也不挽留一下？明诚狐疑地看着明楼，无动于衷？
明诚沉不住气了，站起身直面明楼。“你再不吱一声，我就当你留我，舍不得我走了。”
明楼飞快地眨了眨眼睛。
明诚大喜，“我就知道……呃，大哥你该不是真动不了？”


乐极生悲啊！

明楼觉得明诚的声音带了回音，恍恍惚惚像从远方传来，听得不真切，他仿佛在怪他话怎么不讲清楚，凭什么要他娶妻生子，凭什么每次都要他担惊受怕……

娶妻生子本是戏言，这下看来倒成了条出路，要不若留他一个孤孤单单的，如何是好？
至于这担惊受怕，那只好再委屈一次了，权当成全这份有始无终的心思…从此碧落黄泉，再不能相见……

康子熏这叫一个焦头烂额啊，家里的那位一听说明长官病了，说什么都要跟来看看，好说歹说，铁了心要跟。不得已只好唬他说，“再拖拉下去，耽误了就诊，人救不回来，怪不得我！”
那张脸立时没了血色，一言不发。康子熏又是心疼又是担心，瞧这阵仗，明楼要有个三长两短，这个家他也别想回了。

于是乎，风驰电掣一路飙车。
康子熏到达明公馆的时候，明楼几乎是半昏迷的状态，硬是凭着一口气跟明诚对视着。明诚疯了似的，絮絮叨叨，仿佛一安静下来明楼就会睡死过去。
康子熏看着头皮发麻，今晚大家都不正常了。

拆了明楼手上的纱布，找到了罪魁祸首，“明楼估计是先伤了手，之后无意中沾到了溶剂。”
明诚依稀记得康子熏说过，注入血管就麻烦了，那沾了伤口呢？“大哥他…不会有事吧？”这个时候他太需要有人来给予一个肯定的回答，一双眼不由地眼巴巴地望着康子熏。
我的天，你们一个个的都把我当无所不能的救世主么？康子熏苦笑着，“放心吧，我连强心针都带来了，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康子熏眼看不能再拖了，拿起准备好的强心针直接打了下去。
这要是再不起作用，真没办法了。康子熏紧张地盯着明楼。

受到刺激的心脏突地活跃起来，明楼一下子睁开眼睛，整个人像受了电击一样拱起了身子，随即躺下，难受地咳了起来。
活过来了，明诚喜极，也不管康子熏在场，上前抱起明楼狠狠按进怀里“可算活过来了！”声音咽哽。

“阿诚”轻轻浅浅的两个字犹如天籁。
“大哥，能说话了？”明诚扶住他的肩膀惊醒地望着他，同时提醒着“康院长！快来！”
康子熏翻了个白眼，“喊什么喊，当我在隔壁街呢？”
“你看，大哥是不是已经好了？！”
“我看看，可以说话了，脉搏也开始平稳，应该是药剂的药效过了，幸亏只是沾到，要是注射…估计得死透了。”

明诚毫不在意他的口不遮拦，只忙着安顿明楼躺好，盖了被子，“大哥，一晚上没吃东西，饿不饿？”
康子熏摇摇头，这是过河拆桥啊。

明诚记挂着大哥一整夜没吃东西，可拿进屋里的饭菜都凉了，“大哥，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明楼拉着他，摇摇头，“哪都不许去。”明楼对之前阿诚赌气要走的话还是心有余悸。


一旁康子熏闻言，微微皱眉，明楼你可以再肉麻一点。要不是放心不下，担心病情反复，他真想一走了之，这地方待着真是多余啊。左思右想，还是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免得他一晚也跟着不得安生。
“我出去打个电话。”丢下这句话，康子熏直接出了房门。


“阿诚，我想好了，有句话我要纠正一下。”明楼说得一脸认真。
“什么话？”
“我之前跟你说，你娶妻生子，我和大姐都会为你高兴。”
一听又是这个话题，明诚有些不耐烦，却不好发作，拉着脸，“大哥，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话还没说完呢，”明楼忍不住叹气，这小子的猴急性格真的是一点都没变，“这话我要纠正一下。”
明诚把倒了七分满的热水杯递给他，冷笑者，“那你说啊。”心里恨恨的，要再说都是为我着想，要我有个正常的人生，信不信我把水泼你脸上。
“其实，我想说的是，你将来娶妻生子，只有大姐跟明台高兴……我，是一点都不乐意的。”所有的意外都可能发生，明楼怕极了有些话再不说就永远说不出口了。


明诚的脸僵住了，他有些无所适从明楼的表白，脸上、身上都滚烫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平缓了下呼吸，凑上前将额头抵在他的额上，“你不乐意，我也不乐意。”

明楼累极，说了会话便靠在明诚肩头睡下。明诚被他这晚折腾得够呛，以致于见他没有动静，便不时地伸手在他的鼻端试试还有没有呼吸。
当平稳的呼吸拂过指尖，他这才觉得安心踏实。

天亮的时候，康子熏一包烟也抽完了，再量了下明楼的体温、血压，确认无碍后，叮嘱了些注意事项，便告辞回去。

“好些了吗？”声音柔和。
康子熏愣了下，怎么是她？好生失落。
苦笑着回头，“好多了，你可以出去等我。”
“不需要我帮你擦背吗？”杜启梅低声笑问。
认识这么多年，太了解她调戏人的恶趣味了，“我比较喜欢帮你擦。”康院长从来不在言语上吃亏的。

“好啊。”杜启梅站起身踱到康子熏面前，“那我们一起洗。”说着开始解洋装的纽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