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深陷

高甜预警

三十 默哀



“这起惨剧并不是有两万个人死去了，而是一个人死去了，这样的事情同时发生了两万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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珀厄·李走过斯塔德的办公桌旁时，那本《断舍离》仍瘫开放在桌面上，上面被仔仔细细划着各种标注，可想而知看书的人有多么专注。他用书签把书夹好，然后把杂乱无章的书桌整理干净。
天很阴，似乎是快下雨了。除尘室里没有开灯，屋里光线黯淡，气氛极其压抑。
斯塔德站在落地窗前，通讯器的屏幕还亮着，把他的脸照得惨白。斯塔德直直地盯着显示屏，嘴唇颤抖发青。
他看到珀厄·李来了，才缓慢地转过头来，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声音:“珀厄，刚才他们……上级有关部门……回复意见了。”
珀厄·李一愣，随即神色凝重道:“是关于那两百个半感染体吗？——怎么样……他们怎么说?”
斯塔德语气一噎，再开口时，眼睛里踊跃出绝望和悲哀:“他们说……没用的，处理掉吧。”
珀厄·李的身体僵住了。他刚要抬起的手直直停在了半空中。
斯塔德闭上眼睛。
“……为什么?”珀厄·李的声线剧烈颤抖，他的愤怒压过了理智，“为什么?……为什么啊?谁都知道这不是件小事……两百条人命……这对于他们所谓的‘大局’而言就是个幌子吗！”
他几乎咆哮起来，平时的温和荡漾无存:“两百人……两百人！说杀就杀吗？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他们或许都还有救！——只要再等等，我们就能……”
斯塔德打断了他:“你知道……没别的办法了。”
房间里很安静。外面很暗。
“我们目前没有过成功摘除中心体的案例……”他说，“我们根本没有办法……让他们变回正常人。没有办法。”
珀厄·李忽然闭上嘴。他的声音艰涩得像是一个卑微的乞求:“能不能……能不能再等等……再拖一拖，向上面再申请一次……只要再争取点时间，我们……我们肯定能……”
话音结尾，他开始哽咽了，然后这个斯文的男人忽然蹲了下去，像小孩子一样把头埋在臂弯里，喉咙里滚出抽噎的调子:“……对不起。”
斯塔德不去看他:“……你不需要道歉，你一直在试图寻找补救的办法……但是我们都尽力了。我们一直都不敢面对这个事实，但是到了现在……半感染体没有办法再变回人类了。潜伏期已经结束了，继续观察下去只会进一步恶化……如果等这些人都变成感染者，那……就真的控制不住了。”
“……他们已经死去了。”斯塔德道，“上面一直在催……行刑……就定在今晚吧。”
就当作……这起惨剧不是死了两百人。而是只处死一个人……杀死了他两百次。
“对不起。”他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没能救回他们。”

直到今天为止，有两百名患者都还只是贴上“潜伏危险”标签的正常人。他们有说有笑，他们无忧无虑，他们毫不知情地活在六号区的隔离场所以内。所有人都在尽一切力量试图拯救他们……或许用药物控制，或许用微创手术……或许任何一个尝试都能够挽救这些宝贵的生命……但是在今晚……潜伏期结束了。按照研究组权威人士的精准计算——明早凌晨一点，他们将会统一出现情绪暴躁、精神恍惚的症状，严重者还会伴随着剧烈的头痛、呕吐和幻视……
这些都是中心体开始生长的预兆。
然后再迟一点儿……他们的左眼虹膜就会变成灿烂的金色。他们会失去痛觉神经、陷入短暂的昏迷，再次醒来或许是两小时之后的事情了——会有专家组提供一套完整的调查问卷给他们，用于确认苏醒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们可能会失去一部分记忆，也可能记忆错乱、情感扭曲、暴力倾向，厌食、失眠、抑郁，但是这些都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所有人都会恐惧他们——没人再敢靠近隔离区，会有全副武装的军队前来看守，等待上级下一步的指示。
不管他们是什么，一旦变为恐惧的源头，就不再被赋予任何公民应拥有的权利了。
他们会在漫长而痛苦的监禁中度过浑浑噩噩的一段时间——直到某一个夜里集体爆发，成为具有攻击性的感染者群体，然后被一次性抹杀。
比起重重折磨后死去，不如就在今晚被消灭吧。在他们还保有人类良知、一无所知，无法反抗、沉沉入睡之后，关闭厚重的真空隔离门，从天花板的排放口中进行高浓度沙林散播……
然后结束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吧。
没有人会知道当晚发生的一切事。在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之前，这些携带虫卵的尸体就会被运往无人区集中焚化。那些骨灰会被埋入覆盖着黄沙的地下，地面立起一块大理石墓碑——是早就预备好了的，上面认认真真刻着两百个陌生的名字，一个都不差。
后来斯塔德和珀厄·李会代表六号区全体公民向他们献上白花，可能是白百合，可能是白玫瑰。
像是把沉睡的孩子枪毙在摇篮里。他们也想要别人追悼和默哀，为了证明自己曾活过许多岁月。
他少年时参加父母的葬礼，中年时参加朋友的葬礼，老年时参加陌生人的葬礼。他目睹周围的一切随时间一并流失，却不知道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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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塔德已经不想再参加任何一场葬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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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返航



“——没问题没问题！” 路子野双手快速敲击着键盘，他面前的三台全屏显示器连接到一起，十几层投影打在远处墙壁上，“RC！六号区还剩多少装备可以调用?”
“据我的数据库显示，目前一共三十体。”RC的立体环绕声在耳麦里响起。随即屏幕右上角的红外线扫描摄像头打开，“——您好，请进行虹膜识别。”
路子野探身偏过头，被红光晃了一下眼睛，“验证通过。最高权限:有效。”
严峥照着手机截图输完了最后一页代码，把烟头了掐灭:“困死了。叛爪……给我定个外卖去……美式特浓，少冰。”
RC的声音温和悦耳，它的服务同样周到而细致:“您的冰咖啡已经准备好了，就在酒柜冰箱内第一层第三格里面的冷藏间，外加双份起泡冰。叛爪诚挚地祝您享有一个愉快的夜晚。”
“……谢谢。”他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无奈道。
路子野没工夫扯闲话，他把数据线往下一拽:“给我等等……三十体，你确定吗?……不对啊，我这里只看到了二十五个空位……RC，你是不是没刷新?”
RC的回答没有犹豫:“不会。我的数据库和地球同步卫星相连，每天十二点整固定刷新。——数据统计修正: 三十体。——没有错误。”
“靠，这就奇了怪了……” 路子野很是郁闷，但也来不及多想，“……那是谁借的啊，六号区除了邵华、我和斯塔德，还谁有权限?算了算了……有多少全用上吧，直接标到二号区去——老大他们到哪了？”
严峥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隔了好几秒才回复道:“……快到跨江桥了，直线距离还差四百米。”
“那正好。”路子野点击确认键，“RC，把库里的无人机都算上——这回损失不计了。都扔过去，算我的，回头我开个后续补充说明……其他的能调多少调多少，越多越好，对了，保险起见再带个安全栓——”
“好的，已收到。”
“成了。”路子野站起来，一拍严峥的后背，“走了哥们儿，要干正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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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远处的警笛声仍是越来越近了，最扯的是脑袋顶上竟然***听得见直升机的声音——螺旋桨哗啦啦地作响，撕裂了稀薄的空气。
红蓝交织的灯光在漆黑的夜空中刺眼夺目，镇定剂的味道越来越浓，车声人生层次不穷。
顾酩拉着他穿过大街小巷，绕得余烨都懵了，靠，这地面上是按迷宫建的是吗，没事儿干来几个人玩玩捉迷藏——然后他看到了封路的警示牌。
“恒温扫描打开了。”顾酩道，他的声音很低，但极具穿透力，“运气真差。今天没雾。”
……是啊，这天气可***晴朗啊，开个扫描一分钟不到就标小红点了啊靠。
余烨认命似的跟着他走，心道我运气原来这么差的么，怪不得以前买彩票一次都没中过……啊不是，好像中过一次……
他满脑子胡思乱想着，思维介于“现在好危险啊”，“我真背”，和“顾酩的腰真好看啊”几个念头之间来回乱窜，然后一声巨大的爆炸声打断了他的神游。
又是爆破炸弹！
余烨哑然失笑，顾酩则直接笑了出来:“那位到底是多拿你当宝贝啊……我偏要抢走了不行吗。”
那位?哪位啊，徐则湮说的顶头上司吗，他也还没见过面呢，这多大仇多大怨啊，穷追不舍的……余老师脑子又一顿乱七八糟的天马行空，最终停留在顾酩的话尾。
他擅作主张把这句话掐头去尾，十分巧妙地拼接成了“宝贝我偏要抢走了”，灌输到自己耳朵里。
然后他脑子都快炸了。比接下来连续十三发爆破都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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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架势看起来是想活埋。”顾酩饶有兴趣地看了看又被堵住的路，转身往回走，“没意思。我还以为有更刺激的——比如毒杀或者火杀什么的——”
事实证明他的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好。
余老师还没等脱口而出“我想也是”，就被他一语成谶。
天空撒下万丈光芒。
金黄色的火焰像流星一般循循坠落，如爆炸的太阳一般，照亮了整个夜空。爆炸物的碎片砸下，将灰白衰败的城市焚化成了断壁残垣，整个地面宛如一个巨大的焚化炉。轰鸣声层叠响起，伴随着浑浊的烟尘，清澈的天空也被火光染成了暗红色，显得热极了。
——就不怕把人给弄死了?余烨一闪而过地想。他心底忽然涌出些莫名的快意来——怎么，有人气急败坏了吗？
顾酩把他拉进安全阴凉的巷子里，这条路一路通往二号区的最外围:“某位小朋友真会添乱。回去得好好管教一下。”
靠！——余烨一秒钟就明白过味儿来了。
路子野小朋友！
这位一定是良心发现了想做点儿好人好事儿，就随手扔了点重武器打算帮他们把追兵消灭干净——感染者极其畏惧高温，或许零星的小火苗都能起上作用——这位爷干脆就扔了几个大火球。
燃烧弹不是这么用的，朋友。
——学过数学吗，你估测过燃烧范围吗……还有他身边儿那位严哥也没想过制止一下吗，是不是和路子野呆多了被传染了……?
余老师脑子都快烧着了。
顾酩反倒是轻轻笑了一下:“好吧，姑且算是助兴——接下来该是正题了。”
他拉着余烨翻过二号区划分线的电网——早都报废了，破烂的铁丝网缠绕成一个个团状，他们轻易地翻过去，把火海甩在远处。
他们穿过空无一人的高速路，在漆黑的天空下横渡寂寥而广阔的大片空野——狂风呼啸，镇定剂的香味被干冷的空气冲散了，一眼望去，世界上没有任何遮挡物，只有无限的空旷。
无人区边界！
余烨和顾酩走在无边的空旷中，这里渐渐没有了路灯，光都被远远甩下，他们走在无尽的黑暗中，拉着手，只看得见冰冷的月球。不同于那颗漂亮剔透的人造月，真实的月亮并不完美，它并不圆、并不透明，但是它亮得可怕，亮得宛如一颗真正会燃烧发光的球体，燃烧着虚无的寒冰一样的纯白色明焰。
余烨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月亮——确实是近在咫尺。
它就在，河水中央。
明亮的光，一上一下，一个遥不可及，一个飘忽的倒影。顾酩拉着余烨走到跨江桥上，然而这座桥的确被炸断了，百十来米宽的大桥中央坍塌破碎，留下一个巨大的摇摇欲坠的缺口——
而下面是滚滚河水，河流入海，波涛汹涌，站在边缘能感受到十几米下的河水铺面而来的震撼气势。
然而火光更近了，不死心的红烟死缠烂打地攀爬到了围栏边，整个二号区都在咆哮，像是杀红了眼的猛兽，利爪勾破了囚笼。
余烨的心跳如擂鼓，他紧紧看着顾酩，他仿佛猜到了顾酩要说什么话，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他说:“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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靠，***不要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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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知道，没事的，没事的啊——他血管里高浓度的血线会极速修补破碎的肺部，保护他的支气管和咽喉，在水流呛入胸膛的瞬间会自动让他保持清醒，疼痛是最好的镇定剂，他的头脑仍可以精准地思考，甚至可以感受到快速窒息的瞬间。
他不会死，无论多疼多难熬他都不会死，他会在溺水后很快地醒过来，如此重复同一个过程直到陷入平稳地水流中，被后来赶到的人救起来——他还有定位，还有红标，他们还有全部的资本和疯狂可以填补人类脆弱的空缺。
玩脱了啊！靠，玩命***的不重要啊！
重要的是，要一起跳吗？
﹉
余老师牙都咬得发疼了，他看了几眼断桥下面的河水，他只要再往前迈上一步或者风再大一点，他就会坠落下去。
他恐高啊……***高啊，他连水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了……水底下有多深啊，不太敢啊，这事儿没干过啊心里完全没底儿啊，这和跳楼还不太一样吧靠看不见东西怎么办——
去***！
﹉
顾酩一把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声音很低，掺杂着非常欢快的笑意，不知道是因为感受余老师不怕死的义无反顾还是什么别的原因，让人觉得浑身酥酥麻麻的:“开玩笑的。”
然后他转身看着背后，道:“礼物。”
余烨回过头，他看到远处红黑交杂的沉默的二号区，忽然爆发出明亮的色彩。
充斥了整个夜空，充斥了狭小宇宙。
二号区的爆炸装置倒计时结束，从地底开始，到车站到天幕到观光塔到人造月，到地面之上破败的城市到被人遗弃的建筑物到落寞的长梯到悲伤而孤独的中心控制塔——
全部都被点亮了。
直到它们分崩离析的瞬间，震耳欲聋的轰鸣声才滚滚传来，带着排山倒海的气浪，无垠的黑暗在一刹那瓦解，明亮刺眼的光线在二号区爆炸开，宛如一场盛大的烟花。
它们被送上一份名叫永恒的礼物，送上热情和祷告。
余烨站在离海和死亡最近的地方，远处辉煌的二号区迎来了真正的辉煌，毁灭般的动人心魄的美，此时更多的无人机从天空中划过，带着明亮火焰喷射的后尾，如自愿投入火海的怀抱般坠入无边的绚烂中。
光芒几乎晃伤了他的眼睛，远处灿烂的霞光更加浓烈，迷幻的光影染白了整片黑天，在一切轰然倒塌的时刻唯独那栋会灰白的控制塔还屹立在中央，宛如一座巨大的墓碑。
顾酩用手轻轻遮了一下，然后温柔地吻了吻余烨的嘴唇。
余烨一动也不敢动，他的视线还定格在光华绽放的一刹那，这是他人生中最绚丽的时刻，他想要精读到分秒，他不敢移开视线因为怕自己一转头记忆就会模糊，缓过神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忘掉。
然后他听到路子野欢快的口哨声和越野车碾压过高速路的沉闷响声，看到顾酩融入了光、颜色愈发淡薄透明的眸子……璀璨得好似两弯金灿灿的烈阳。
﹉
TBC.

三十二 眼幕

【高甜】

蒋钦走进办公室的时候，一瞬间感觉全身都凉透了。大冷的天，屋里竟然***开着空调，大字号写着的18°。
她冷得差点没打喷嚏，但介于里面那位爷有洁癖，所以硬生生给憋了回去。在心里暗暗哭了几声之后，还是恭恭敬敬地把平板递上去:“打扰了严总，奎利尔特让我把新的损失报告交给您。”
这办公室的品味还真不是一般的特殊，周围一圈墙的壁纸全是真实的色彩浓重的油画，欧式风格复古又华丽，无声透出黑暗而荒诞的气息。偌大桌前的沙发椅缓慢转了过来，身着黑色西服的严起臣接过平板，随意地扫了几眼，又扔了回去:“下次不用把这种没用的东西给我看。”
蒋钦飞快地点头，然后把白瓷杯里的咖啡端过来。蓝山很快就凉了下来，浓郁的苦涩香味在空气中飘飘散散。
而坐在办公桌对面的男子却忍不住开口说话了:“……欸！我说严总啊，这可不算小事儿啊，二号区被炸了耶——这回金玫瑰会赚大发了，你倒是开心一点儿啊！”
特里汀的眼睛都往外冒光了，这个金发灰眸的俊朗男子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身形挺拔硬朗，却不肯好好穿西装，非要把领带打成个海军结，外加花里胡哨又价值不菲的领针:“听说贵公子的朋友们合起伙来——把二号区那大计划给搅黄啦，不仅拆了整个地下引擎还顺手把恒温制冷罐也给炸了——”
“听说现在二号区地下温度急剧升高，那帮家伙受不了全跑地上去了哈哈哈——结果你猜地面上怎么着?固氮装置泄露，其中极易燃化学燃料又和高浓度镇定剂起了点儿反应……总是地面上一夜之间变成冬天啦！惊不惊喜！——《冰川时代》你看过没有?特别有意思的那个片儿——”
特里汀笑得前仰后合，丝毫没有形象可言:“真是太厉害了，亏他们想得出来！对了，‘死旅’那伙工作狂可气得够呛，好歹花了二十来年才建成，怪不容易的——结果说没就没了，我都替他感到难过啊哈哈哈……”
然后他还很没眼力见儿地接了一句:“有空我一定要见见那位小少爷！”
严起臣脸都青了:“……我最后警告你一句，你要是再敢把口水喷到地毯上，就立刻滚出去。”
他身后墙壁上的巨大地图规整而威严。但如果仔细看看就会发现，那其实不是一张地图……而是地图形状的玫瑰刺绣——俨然是一副金玫瑰图。
特里汀立马闭嘴。严起臣这才整顿了脸色，向蒋钦开口问道:“他怎么样了？”
蒋钦立刻回道:“一直有人盯着，严少现在很安全，六号区那边也有很多我们的人。两张卡都冻着，严少没动过。”
严起臣冷笑了一声:“很好。——给他点警告。要是肯乖乖听话，就把有用的东西都划过去，要真是翅膀硬了——”
“那就看看他还能撑多久。”他道。语气似不屑，又似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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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子野连吹带捧地开了间顶配SVIP套房，不由分说就把他俩请了进去，这回他真怂了，余烨看他一眼都心虚得笑着躲到严峥身后去。
路子野心说不好，今天晚上老大竟然没发作他。他抹了把冷汗，心道完了，看来凶多吉少。
于是和服务生订完了自助和满配服务之后拉着严峥就溜了，顾酩一个眼神都好像会吃了他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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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六号区，已将近凌晨了。余烨吃了很少一点儿东西，因为他实在是困，又困，又累。
他慢慢吞吞地拖了一身满是灰的保安服，冲完澡又在衣柜里随便找了件白衬衫，就想睡觉。
他感觉很疲惫，疲惫之后的片刻放松总是能够轻而易举俘获人。
屋子里的星光灯漂亮而迷幻，双人床上有淡淡的薄荷香。他困极了，等把灯光调暗又把顾酩拉到床上躺下的时候意识都不清了。
他翻身去贴近顾酩，顾酩好像也困了，虽然脸上看不太出来，但余烨总感觉他眯起的眼睛是迷糊的，周身凌厉冰冷的气质也减了大部分，此刻感觉虽然淡漠，但让人心里喜欢极了。
余烨躺在柔软又温暖的床里，色心稍动，就悄悄伸手去环他的腰，然而在昏暗中顾酩并没有动，他只是很静地侧过身，非常自然地把头靠在余烨的颈窝上，像是个窝在他怀里的男孩。
余老师飘忽了一小会儿，睡意上涌。他感觉到了顾酩温温热热的呼吸，然而他的呼吸很慢，很轻，非常地轻，最后好像是凝滞了一样。
完全，听不到了。好似很安静地在压抑着什么，不是睡着……而是意识开始涣散了。
他感觉顾酩的体温低了一些，他胸膛的起伏也渐渐微弱到几乎看不清了。非常，安静。安静地有点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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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烨瞬间清醒，他猛地翻身坐起来，一把拍亮了床头的全息柔光灯。
然后在他鹅黄色的暖光下近乎粗暴地扯开了顾酩半敞着的领子，纽扣因受到撕裂的力气而蹦到了床上。
这时候顾酩才像是忽然被吵醒了一样微微眯起眼睛看着他。余烨的手指攥在他衬衫上，指节因用力过渡而泛白。
余烨看到顾酩苍白的皮肤下满是大大小小的淤青和血印，零散斑驳，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肤。青紫交杂，伴随着暗淡的大片殷红，从他的胸口一路爬上了修长的脖颈，然后蔓延到嘴角和眼角，竟像是满身的血，触目惊心。
余烨心一抽一抽地疼，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多长时间了，这该有多疼啊，他刚才怎么没发现?
他疼吗，他怎么不出声？
余烨想抱抱他，但是他连碰都不敢碰，就这么僵住了，他紧紧盯着顾酩手腕到小臂逐渐加深的血痕，宛如一道道绳索蹂躏过的痕迹，甚至能看到皮肤下蜿蜒曲折的血管，他的眼角也染上了刺眼的殷红，好似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疼得嘴唇发颤，一句完整的话都快说不出来了:“你……”
顾酩忽然撑起半边儿身子，伸手把他拢进怀里:“好了，我困了。睡吧。”
余烨余光瞥到他不经意间裸露的皮肤，结实漂亮的腹肌及劲瘦紧绷的腰也布满了淤青和血痕。
余烨一动也不敢动，他用胳膊撑着床，无助而小心翼翼避开顾酩的身体，生怕一不小心弄疼了他。
身边没有溶血剂……凝血要是就这么慢慢熬着，一直到明天早上都消不下去……难道要然后他疼一晚上么?
余烨缓了很久，才咬着牙开口:“……你疼吗?”
顾酩好像是真的困了，眯着眼睛，目光虚虚柔柔的:“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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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算他不说，难道真的就不疼了吗。他不疼……余烨疼得浑身颤抖，他疼得心都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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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他赶紧起身下床，到浴室里，打开暖光灯放了慢慢一池子热水——浴室大得能跳华尔兹，双人浴池好似温泉台，一时间热气蒸腾，浓白的水汽顿时充溢了整个房间。
……热水可以止疼，能有效消减血凝……余烨没脑子去想到底管不管用了，他这晚上再也睡不着了，他就算躺着也要盯着顾酩一整夜，他如果睡着了会做一辈子噩梦。水声渐渐停下，他丝毫没有耐心地把顾酩的衬衫扯下去，把他粗暴地按进温热的水里。
水溢出来，余烨的衣服全湿透了，透出干净的皮肤来，雾气弥漫，他干脆把袖子解开挽起来，坐到浴池边冰凉的的瓷砖上。
……他很愤怒。
他感觉很愤怒，毫无缘由地，余老师极少生气，但是此刻他觉得自己的内脏就快烧起来了。他不是很清楚愤怒这种强烈的情感，但是他感觉很愤怒。
他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顾酩那句“不疼”，他每想一遍心里就撩上一层火。
这种愤怒的火焰又和他心里的某种奇异的感觉巧妙融合了，他没有认真感受，他也不想去感受。余烨用水把顾酩的头发打湿，他的动作又温柔又粗暴，他看到顾酩后颈上深浅交叠的淤痕，几乎刺伤了他的眼。
余烨想也没想就拧开了一瓶不知道是沐浴液还是洗发露之类的东西，那上面写的似乎是德语或者西班牙语反正他也看不懂，全部都顺着池边倒了进去。
顿时温热的水氤氲开大片大片的殷红，最后整池水都被染成了玫瑰色，空气中晕开同样甜腻馨香的玫瑰花香味，像是一池子零散的玫瑰花瓣。他后知后觉地心想，是玫瑰花露吧。真好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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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酩靠在池边上转头看着余烨。他似乎是真的真的没力气了，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不反抗也不说话，眯起眼睛带着笑意看着他。
余烨忽然也笑了，他的笑声还是柔软的，温顺的眉眼被水汽浸泡后柔和得让人心软，但是他心底翻腾起来，有某种不可言状的情绪涌动着，眼睛里有暗火在烧。
他想起顾酩那句“不疼”。两个简单音节，就好像一把匕首反复扎进他血肉做的心里，然后狠狠地拔出来。他垂眼，用手指抬起顾酩的下巴，语气温和轻柔:“疼吗?”
余烨忽然想做些残忍的事情。他觉得自己快疼死了，于是施虐般想要把这种感觉推搡出去，他想做残忍的事情，比如把一个坚硬结冰的壳用温存的刀子一点点撬开一个缝，把从未触足的铜墙铁壁锤凿开一道裂口。他想做残忍的事情，他想学学应该怎么恰当地伤害一些模糊的事物，他有自己受伤再快速结痂的经验，他懂得如何包裹自己，他还想用某种残忍的方式变得温柔到不是自己。
顾酩没说话，他微微偏过头。银色的发梢缠上了余烨的指尖，旖旎流连。
余烨钩过他唇角，看着那一抹已经变成了暗红色的血印，再次柔声道:“疼吗?”
顾酩抬眼看了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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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老师把这辈子的耐心都用光了，他忽然平静下来，浴室里很安静，暖光灯柔和明媚，隔绝了门外禁闭的黑暗。他在雾气中半跪半坐在池边，看着顾酩，他的神色温柔到极致，他沉默了很久，静静地等着他出声。
很安静。
余烨向前凑近了，温柔地吻了吻顾酩脖子上的淤青，舌尖从他嘴角湿意舔过，然后问他:“疼吗？”
顾酩浅淡的眸子垂下又撩起，目光最终停留在余烨的眉眼间。
顾酩道:“疼。”
——
TBC.

三十三

三十四 碎忆①

2037年七月。
余烨来到十三中已经快半年了。他是一个极容易融入陌生环境的人，对这里的一切 他很快就熟悉了。
十三中不是什么重点学校，只是个普通的职高，在郊区，不大，比较偏僻，人也不算多。他实习期结束后，被敬杨分到这里当上了正式的校医。他觉得这里的氛围刚刚好，轻松，浅淡，他很喜欢。
余烨的办公室在一楼靠近楼梯的位置，很安静，很整洁，从窗口可以看到外面两栋楼之间充满绿荫的漂亮过道。
今天的七月并不热，只是潮湿而闷。今年的高涨热量来得比往年晚很多。
但是雨下得很勤。最近简直是阴雨连绵，大白天的连太阳光都少见，通常是昏昏沉沉的，一到下午满屋更是浸泡着昏黄，像是隔夜的浓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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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阴得厉害，也安静极了，似是又要下雨了。
雨通常不是狂风暴雨，而是细细密密的小雨连绵，黏腻极了。
余烨在电脑前整理着当日的出勤表，每一天，缺勤的人都不少。许多是富家子弟天天混吃等死，翘课到外头各处浪，还有很多干脆就不来上学了，反正上与不上一个样。
还有一些是每天只上半堂课，下午就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请假走了。
况且最近天气一直是不好，学校干脆提前了放学时间，砍了两节晚自习，下午四点或者更早一点，准时就放了。
少年少女们混完了无聊的课程，三三两两回宿舍去了。这时候楼里就会格外安静，余烨通常是待到晚上七点，天黑下来，就收拾东西回教师宿舍去。
他一向是个做事认真的人，虽然工作很轻松，但还是忍不住担心自己不在的时候会有人找过来。毕竟前一阵子感冒发烧、打架受伤的学生也着实不少。
六点半，天空昏暗，夕阳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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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烨到楼上办公室取完学生档案再回来，发现灯暗了一盏。
他开门的时候，看到一个穿着秋季校服的少年正低头坐在病床上，懒懒散散地，在空中荡悠着腿。
余烨关门后走近了，温声问他:“怎么了？”
少年抬起头来看他，眯起眼睛，狭长的茶色眸子虚虚柔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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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卫穿着老套的黑白校服，衣服倒是干净平整。他拉锁没有拉，敞怀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好像一个安安静静的坏孩子。
他长得实在是好看。他勾起嘴角的时候，细碎的黑发就盖住了眼眉，偏偏又看起来安静乖巧极了。
余烨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男孩子，忍不住总是盯着他看。
他看起来十七八岁的样子，比自己小不了几岁。但是周身却有一种说不明白的气质……感觉又阴郁，又勾人。
余烨静静站在他身边，就感觉心里空落落的。感觉难过极了。
他给人一种又心疼又喜欢的感觉，眼神总是带着漫不经心的笑意，动作温柔极了。
他好不拘谨地坐了一会儿，见余烨问他，便眯起眼睛对他笑:“下午好啊，余老师。”
“嗯。”余烨温声回答他，然后把医药箱拿过来，“你怎么了？”
许卫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低头把松松的袖口挽起来，露出一截苍白瘦削、布满淤青和血痕的手腕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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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凝有点严重。”余烨轻轻拉过他的手，看了看，“你是不是易过敏体质?——看起来是药物过敏反应。”
“有一点。”他回答，声音懒懒散散的，“来士普和度洛西汀。”
余烨点点头，然后对他笑了一下，眉眼的线条柔和极了，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温柔。
他给许卫打了一针溶血剂，然后拿热敷袋过来，贴到他手腕上:“你疼吗?”
“不疼。”许卫把手撑在床边，弧度漂亮的小腿在空中荡来荡去。
余烨看着他，心想，他真好看啊。
余老师悄悄低下头，去看那只手——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顿了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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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卫的手腕到小臂上，布满了斑驳的血印和淤痕。一针溶血剂后，那些痕迹渐渐褪了下去，露出刚才被浓重暗红掩盖住的……细小但极深的条条伤口来。
还微微红肿，渗出细细的血丝。一道道类似美工刀划过的伤口。
余烨没有多问。但是他想起刚才这孩子说出的药物名称……是轻度抑郁症吗？看起来又不太像。
好奇怪，单单站在这个人身边，就感觉有些说不出的难过。余烨觉得他的眼神过于干净透明了，所以骨子里的阴郁和寂寞一下子就透出来了。
许卫坐了一会儿，很随意地环顾四周，然后轻巧地下了地:“谢谢余老师。”
余烨差点脱口一句，你真的没事吗？
然后他及时刹住了车——不应该过分干涉别人的隐私。
少年又很随意地和他聊了几句，临走时忽然回过头看了看他:“老师，最近总是下雨呢。”
“嗯?”
“我喜欢阴天。下雨时我就心情特别好。”他道，语气果真柔柔的，好听极了，“但是今天太黑了——”
余烨没明白他要说什么。
然后许卫轻声开口道:“天黑了，很危险的。今天就不要出门了。”
窗外很静。
破碎而黯淡的薄光透过窗缝射进来，洒在许卫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像一条细细的锁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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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卫每天都会来。
通常是在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余烨以前虽然没有见过他，但是印象中一直记得这个人——这个少年总是请病假。比如上个月，连续三十天，每天都请了下午三点钟的假，好像要准时外出赴什么约似的。
余烨摸清了他的规律，于是每个下午，都习惯性地等着他。许卫来的时候总是安安静静地，带着半真半假的浅浮笑意，眼神飘忽不定又捉摸不透。
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一身的紫青。
好像天天外出打架似的——每天一来，胳膊上脖子上全是极重的淤青和血印。
但他身上那些细密的伤口仍是越来越多了，刚好一点，又新添了许多，刚结了痂，又冒出好多新的，最后竟然严重到连深色的血痕都盖不住了，深深浅浅明显的一片。余烨看着都觉得疼极了。他怎么总是会受伤呢？他不疼吗？
隔了几天，余烨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这是怎么弄的?”
许卫笑了笑没说话，只是把胳膊递给他。
余烨却忽然固执起来了，他心里总是莫名其妙地浮现出一些让他很不舒服的感觉:“怎么弄的?”
许卫没出声。
然后余烨忽然不笑了。他眉眼一成不变的温柔，眼神却认真极了:“你疼不疼?”
许卫道:“不疼。”
余烨正往上面擦着酒精，听他一说话，不小心手一抖，用力地划了一下。
他赶紧站起来吹了吹，神色紧张地看着许卫:“抱歉……疼吗?”
许卫动都没有动，也看着他:“不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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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轮廓精致而清晰，看着人的时候，总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和散漫。他就算穿着老套的校服，也好看极了，像个安静又听话的好孩子，让人想要抱一抱。
但是余烨心里莫名地很不舒服，很难受。于是他认真给许卫缠好了薄纱布，转身不再看他，拿起了一沓刚打印好的回执:“……可以帮我放到那边柜子里去吗？”
许卫伸手接过来，余烨刚要松手，忽然感到他的手指瑟缩了一下。
余烨忙回头去看，看到那只手的手心被锋利的白纸边缘划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鲜红色的血当时就渗了出来。
余烨吸了口气，心里猛地一疼，赶紧去抓那只手。
他手指蹭上了血。然后他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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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还没等把手抽回去，余烨就看到了那道伤口，快速地愈合消失。他手上的血，像空气般眨眼便褪去了，一点也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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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烨愣了愣，缓过神时，许卫已经把手收了回去，露出一个笑容:“不用担心，老师。”
他知道市上的新型药物有很多种，用于快速治愈人体的医疗技术也很普遍，并没什么奇怪的。
但是他很疑惑，既然许卫的伤口可以恢复，那之前那些刀伤是怎么回事？
是他自己弄得吗?他是有自残或者自虐的习惯……还是经常被家暴?
余烨脑子里一团乱，他看着许卫，忽然觉得他模糊不清起来。
他背后隐藏了太多太多他所不知道的东西。余烨驻足在一堵厚重的冰墙之外，和少年远远隔绝开。
他心里忽然燃烧起一股暗暗的微火。他生出些许茫然的情感，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感觉，他以前从未感到过，于是讷讷地按了按自己的心脏。
跳的很快。
烫极了，像是一团火在烧。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他呼吸突然紧了一下，紧接着眼前明亮起来。
许卫缓缓抬头对上了他无措的目光。阴影之下，许卫的眼睛微微眯起，笑容悠长而深邃，染上了某种阴晴不定的反复无常:“很晚了，老师。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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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那天之后，许卫隔了一周没有出现。他请了一个星期的病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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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到许卫的时候是一个阴天的下午，天阴沉得可怕，有沉闷的雷声缓慢传开。屋子里昏黑暗黄，楼内寂静无声。
余烨如往常一样开门进来的时候，看到许卫正静静站在靠墙的位置。他整个人被淹没在浑浊的阴影里，低着头，连呼吸声都没有。
余烨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他赶紧走过去，附身看他:“……发生了什么事？”
许卫抬头，那双眼睛平静，但是意味深长，毫不留情地淌出深沉的色泽。他没说话，把有些脏的校服领子拉下来。
余烨看到了他被刮破的嘴角和黏上了梅子色痕迹的脖颈，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许卫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他一句话因为没有问。他不想知道，他一点儿也不想知道了，他绝对不会再关心了，他以后一句话***的不想问了。
余烨麻木地走到隔壁储物间拿出一套备用的校服，很干净，很整洁。屋子里弥漫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许卫当着他的面把外套脱下里，然后是黑色的紧身背心。
余烨看到他紧实漂亮的上身，苍白的皮肤上纵横交错着大片大片的淤青和血印，比任何一次都要严重得多。那上面还有毫无掩饰的细小伤口，还有淡红色印记，还有被抠抓、被挠破的指甲印，还有极深的紫色牙印的痕迹和很多黏黏糊糊粘在皮肤表面的东西。
许卫把沾了血的衣服一并放在了地上，没再去碰。他安静而散漫地在余烨面前脱下外衣，脱下背心，然后是鞋和裤子，好像在做一件平常无比的事情。
直到他脱下内裤的时候，余烨才狠狠地扳过脸，不去看他，手却早已经把白褂子攥出了潮湿的细密褶皱。
余烨听到许卫发了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气，很轻，非常轻，像是喘息一样。然后他平静而低沉地开口说:“真脏啊。”
﹉
这一刻余烨想杀人。
他心里忽然疯狂滋长出黑暗阴毒的念头，完全不受控制，这些恶毒腐烂的想法就如同浓黑潮水般汹涌喷薄而出，灌进了他每一根血管里。他控制不住地想摔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他从没有出现过这么极端又失控的情绪。他想一把火把这都烧了，他觉得什么东西***的无所谓了，他还想用酒精和消毒液给自己洗把脸，把刚刚没有收回来的视线赌住，然后把眼睛和舌头都挖出去。
他想杀人，或者无论杀掉什么，他希望雨赶快下，越来越好最好把这黑不透风的城市都给淹了，或者把它洗干净，或者把所有人都弄死，让所有人都陪他一起去死。
﹉
许卫慢慢穿好了衣服，然后像往常一样朝他笑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睛的眼角全被擦破了，还有修长上挑的眉尖，还有薄而漂亮的唇角，他并没有意识去遮挡那些严重的痕迹，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余烨忽然转身一把抓起他的手，把他掼到身后那堵墙上，他的力气非常大以至于指节磕得生疼，他另一只手死死拉起许卫的领子，把他拉到离自己嘴唇相碰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不脏。”
﹉

这一刻余烨想杀人。
他心里忽然疯狂滋长出黑暗阴毒的念头，完全不受控制，这些恶毒腐烂的想法就如同浓黑潮水般汹涌喷薄而出，灌进了他每一根血管里。他控制不住地想摔东西，他不知道该怎么发泄，他从没有出现过这么极端又失控的情绪。他想一把火把这都烧了，他觉得什么东西***的无所谓了，他还想用酒精和消毒液给自己洗把脸，把刚刚没有收回来的视线赌住，然后把眼睛和舌头都挖出去。
他想杀人，或者无论杀掉什么，他希望雨赶快下，越来越好最好把这黑不透风的城市都给淹了，或者把它洗干净，或者把所有人都弄死，让所有人都陪他一起去死。
﹉
许卫慢慢穿好了衣服，然后像往常一样朝他笑了一下。那双狭长的眼睛的眼角全被擦破了，还有修长上挑的眉尖，还有薄而漂亮的唇角，他并没有意识去遮挡那些严重的痕迹，就好像它们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余烨忽然转身一把抓起他的手，把他掼到身后那堵墙上，他的力气非常大以至于指节磕得生疼，他另一只手死死拉起许卫的领子，把他拉到离自己嘴唇相碰的位置，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不脏。”
﹉
如果这个时候谁能递给他一把刀，他绝对可以冲出去捅死所有人。
余烨一瞬间觉得，无论什么都去***吧，那些东西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许卫想要什么，就应该、就必须给他什么，他想要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所有人都必须满足他。他要什么余烨就给他什么 他说什么余烨就听什么，他让自己怎么做余烨就怎么做。
必须是毫无理由的，必须一句话都不问一句话都不说。必须是他心甘情愿付出并且甘之如饴，必须是他抛弃一切都要抢来的。
﹉
TBC.

老爷们 我在贴吧发的都是初始版文，因为有太多字容易被都和谐了，内容删了不少其实qwq。。。

每章一修版都在豆腐 那里细节内容都很完整 最好去那里看 比较舒服 这边好多和谐和错字我都看的脑袋疼
当然还是两边同步更新哈

三十五 碎忆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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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烨几天前在教务处查过许卫的入学档案。
空白，一片空白。好像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一样，除了简单明了的照片和姓名，其他的一概没有。
但是许卫的成绩好的出奇，上学期期末统考里，他必修的七门课程全部都是满分，就连选修的两科“近现代异形生物谱系”和“中等心理学与另类倾向”的自主测评也都是A＋。
非常好的成绩，排在全校第一，和后一名差了整整一百多分。余烨以前在敬杨算是校里数一数二的成绩优秀，但也没这么厉害过。这个学习程度，估计就算是他整天旷课也没有人会管。
非常不可思议。但是余烨感到很吃惊，也很困惑。
﹉
余烨咬了咬嘴唇，问他:“……你现在要回家……还是回宿舍吗？”
许卫朝他笑了笑，笑容干净又漂亮，却让他没来由地心疼:“不用了。今天没人来接我。”
“那跟我走吧。”几乎是没经过任何思考，余烨这句话脱口而出。——然后他自己才反应过来。
但是许卫语气很平静地应了一声:“好。”
﹉
余烨在学校附近的居民楼里租了一间房子，比较老式的平房，每一栋楼都很薄很拥挤，彼此间离得很近，也很安静。
他今天很早就离校了，比任何一天都要早。带许卫回到住处，让他在浴室简单洗了个澡，把自己的衣服找出来给他穿。
许卫吹干了头发，柔软的浓黑短发蓬松起来，他的皮肤过于白了，像是许久没见过日光，白得有些病态。他骨相好极了，高挑而单薄，穿着干净的白衬衫，脊背上勾勒出纤长漂亮的弧线，瘦削露骨的手腕收在袖口里，显得寂静无声。
他的眉眼真的太好看了，比余烨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好看，看过一眼，久久不忘。
那些或红或紫的印子扎眼地凸显了出来，刺得余烨眼睛发酸。
余烨从冰箱里拿出两盒速冻盖饭热了，和他坐在客厅桌子前一起吃。许卫的手指修长而苍白，全是磕磕绊绊的淤青，被许多创可贴和棉纱盖住，空气中散出淡淡的药水味。
他垂下眼睛安静地吃饭，不笑不说话时安静得让人难过，远远看去就好像一个孤独寂寞的影子，淡漠冰冷得心寒。
余烨没吃下去多少饭，他心里越来越难受，揪着一样疼，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于是两个人相对沉默着。外面的天越来越黑，浑浊粘稠的乌云搅拌在一起，涌动着微弱的电闪雷鸣。
下雨了。
天越来越黑，余烨走过去拉上窗帘。不大的屋子里被鹅黄色的柔光填满了，竟然有一点点温暖美好的错觉。
他觉得许卫看上去很累，也很困，他气息间全是微弱的困倦。于是余烨站起来把许卫领进卧室里，让他到柔软的铺着凉凉的薄被的单人床上去。
被子里有一种好闻的玫瑰香味。很淡，也很香。像是春天被雨水打湿的红玫瑰花瓣的味道，闻到一点，眼前就会出现这样的画面。
许卫朝他轻轻笑了笑，很安静地靠到床头去，抱起一点被子，下巴靠在屈起的膝盖上。
这时候他被柔柔的暗光笼罩着，指节和肩骨都柔和极了。
他声音漫不经心地，却有穿透一切的引力:“老师，谢谢。”
﹉

冰箱里有盒装的牛奶，直接用微波炉热一下很方便。
但余烨还是往锅里倒了一些，很耐心而认真地用文火慢慢煮着，加一勺蜂蜜化匀了，直到满屋子都是甜香。
他担心许卫睡不好，所以看着他把一玻璃杯的牛奶都喝了，才准备到客厅沙发上去睡。
但是他瞥见许卫垂下的眼神，忽然又很犹豫，最终还是坐了下来。
没地方待，他就在床边地上半跪下来，胳膊撑在床边上，把头轻轻靠过去。
他看了许卫一会儿，没有说话，很安静地。屋子里的光线很暗，许卫的黑发散在枕头上，眯起眼也看了看他。
余烨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或者他什么都没想，他有些茫然地看着许卫红色的眉尖，血早就凝了，结成了暗红的痂。
他不太想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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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卫也睁开了眼睛，朝他勾了勾嘴角:“老师，你不困吗。”
他狭长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眼睛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余烨于是随便应了一声，却没有很想离开的意思。说实话，他其实仍不太放心，他总是在想许卫是不是真的有心理方面的问题，他一离开，会不会偷着伤害自己?
他想等许卫睡着了再走。但其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离得太近了，所以镜框下的目光太明显了，简直温柔得一塌糊涂，好比泛滥的春光池水，卷进了整片玫瑰花海，形成温暖明媚的漩涡。
因为被他看着根本就睡不着。恍惚中甚至会产生一种悸动，会有种被人全身心惦念着的真实错觉。
他安静地跪坐在床边，手放在床沿支着头，视线和许卫齐平，自然极了，丝毫没觉得哪里不合适。但细瘦的腰就塌了下去，划出一道惹人遐想的漂亮弧度，在贴身的衬衫下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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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烨今年二十岁，他所经过的岁月全部都是静默无声的，既枯燥又无趣，比白水还寡淡。他从没遇见过什么难以忘怀的事物，或许是生性清冷的缘故，他从来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或者非做不可的事，或者非得到不可的人。
他觉得他无趣又无所谓的人生就是一场白日烟花，看不清色彩也没有任何意义，只不过听了几声响，认识到来过一场，就没有别的了。
但是今天他永恒的白日一下子被人拉黑了，于是那些原本明亮的火光便凸显出来。并非色彩斑斓的火焰，而是纯白明亮的、炽热又温暖的焰火。
它在幕色的衬托下灼眼无比，好似将黑夜烫出了一个洞。
他就是个一张白纸的少年，想到什么就往上写什么，想要什么就毫不犹豫地开口说，他是一面湖水，他是温柔本身。
余烨看着许卫，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他从来不关心个人之外的事物，他近乎利己主义般会伪装，表面温和柔软具有极强的迷惑性，但深处寡情薄意。
他搜刮了脑子里所有的词藻，最后反复推敲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
我看到他受伤就觉得好疼，我应该是喜欢许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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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直是矫情而造作的告白，他想到这里觉得就应该立刻说出来。
然后他很自然地就要开口说话，这时候许卫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好像一眼就看穿了面前神色茫然的年轻医生脑子里在寻思什么似的，笑容很无可奈何。
然后许卫探身往前凑了凑，在余烨嘴唇上亲了一下。
——余烨没有动，他也没有什么感觉……实际上他压根儿没懂这是什么意思。余烨只感觉到一瞬间的温热和柔软，和肢体的接触差不多……觉得和牵手说早上好大概是一个意思。拿医学心理学交际学的知识去问他，他都能对答如流，但是这方面真的是没涉足过，所以只好不着边儿地温声道:“怎么了？”
许卫忽然就笑了。他笑起来实在让人移不开视线，冷阳替换黑天，冰山融化一角。许卫道:“好困啊。晚安，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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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