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起刀落，虎口早已被无形的阻力震得麻木。
斩魂刀似坠了崇山厚土般沉重。
沈巍跌跌撞撞疾冲了几步，才终于倚着斩魂刀站稳。
心头的伤口撕裂的愈发重了，他也无力顾及。
大庆扎在他怀里，无助地叫了一声。
一股股热流涌出，顺着沈巍的衣襟、指尖淋淋漓漓的淌了下来。
细细的血线顺着刀柄蔓延，又被刀风带得四下甩开，染得刀锋之上也带了一层淡淡的薄红。
沈巍疾喘了几口气，心里清楚。
这样下去只怕路未打通，自己就先支持不住了。
这鬼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心里已经有了些隐隐约约的猜测。

胸口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热的有些发烫。
心头血在衣襟上汪了小小的一洼，将挂在胸口上的魂火小半部分浸了进去。
魂火自昆仑给了沈巍之后，这么多年来始终寂寂无波，若说成是纪念品，倒是更象一些。此时受了沈巍的心头血，竟然微微开始发亮。
沈巍肩头压力陡然轻了一轻。
沈巍心念电转，拨开大庆，扯着魂火就往心头伤口上凑了过去。伤口裂的不够大，他还特意扯了扯，以便能将魂火整个浸进去。
魂火猝然大亮，竟将那层晦暗逼得退出了一丈之地。
沈巍大喜，顾不得心口疼得发抖，指尖一点金光灿然，挟魂火之威，顺着心口至丹田，接连在几处大穴上疾速点过，激起浑身精血。
蓦然之间，沈巍整个人如同一只燃烧之烛，猝然被点亮。
整个斩魂刀如被镀上了一层神光，光亮不可直视。
大庆疯了一样的喵声嘶吼。
沈巍无声一笑，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它。
光芒太盛，照得人睁不开眼。
远的，近的，一切都被遮掩了过去。
沈巍没有看见，有一缕极浅淡的白影悄无声息顺着他掌心血流蜿蜒附上了斩魂刀。
刀身蓦然便是一轻。
沈巍不疑有他，掌心在魂火上轻轻按了按，低声道：“昆仑，我们走。”
长刀所向，终是生生劈出了一条通路。

奈何桥的影子终于影影绰绰的现出来。
桥上一点灯光荧荧如火，却将桥上桥下照得一片通明。
沈巍深吸口气，猛然腾身向前一跃。他精力消耗太过，浑身经脉炸裂一般的疼痛，半空中便已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勉强转了半个身，右侧腰肋重重的摔到了奈何桥的石阶上。
沈巍摔得蜷作一团，险些背过气去。
魂火的光芒突然匹练一般暴涨了起来。
桥上灯火也忽然一摇，向着魂火的方向曳出一缕光华。
两处光芒闪电般融汇，竟是搭起了一条耀眼的光桥。
一缕白影自斩魂刀上顺着这条光桥游走，终于在两相交融处缓缓升腾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沈巍顾不得疼痛，猛然起身，愣愣看着那人影，全身都抑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那个熟悉的声音不过低低一叹，却似一声惊雷在沈巍耳边猛然炸响：“傻孩子。以你一人之力强抗混沌。你不要命了吗？”

低调的爬上来问一声，有人等吗？

疼痛自身外，尖刀一般袭向心口。
怪不得怪不得……
自己力有不逮时，斩魂刀却突然轻若鸿毛。
只以为是魂火之力，却不知竟是他以魂力相护。
沈巍牙关绷紧，却仍止不住眼中湿热。
男儿泪砸落在奈何桥上，四散跳开，晶莹无匹。
沈巍喉间动了动，昆仑两个字在舌上来回滚动，却不敢出口。他生怕这是一场梦，出了声，梦便醒了。
光芒中的昆仑轻轻摇了摇头。他不过是借沈巍心头血之力苏醒，其实搞不太清状况，偏偏沈巍又已拼到脱力难行，他想也不想便一路相护。刚刚在魂火和这灯的神力交汇下现身，却实在忍不住勉强出口了那一句话，最后的魂力将将便要耗尽。昆仑其实很想去抱一抱眼前这个伤心绝望的少年。相处日久，怎样的难处也不曾见过他这样落泪。
可是，已经不能。
昆仑一声低叹，人影寂灭，化作一团几不可见的星光。
光桥倏然断去。
沈巍大惊，来不及起身就合身扑了过去。
灯下却突然闪出一个身影，抬手将那团星光握住，在手上团了一团。
沈巍飞身赶到，一把扣住那人手腕，劲力疾吐，厉声喝道：“放手！”
那人禁不住沈巍的力道，被逼得哎哟一声，手上一松，大声痛呼：“哎哎哎，放手放手，人家是文官……”
昆仑的魂魄忽忽闪闪的飘了出来。
沈巍扣住那人的手略松了松，抬手带出一缕光华，将昆仑的魂魄拢住。
那人抬眼看了看，道：“喂！我可提醒你，再不入轮回，他可就真的神魂寂灭了！”
沈巍手上一顿。
那人挺了挺胸脯，傲然道：“要是没有我，你随意送他入轮回，若错投了**胎，你可别哭。”
沈巍合了合眼，将眼中泪意逼退，却仍旧扣着那人脉门，道：“你是谁？”
大庆从沈巍怀里探出个头，凶悍地冲着那人龇牙。
那人也龇着牙凶了大庆一眼，然后抬起细白的手指，将鬓边散落下的一缕长发理到耳后，风情万种道：“你可以叫我孟婆。”
沈巍眉心忍不住跳了跳，道：“孟婆？”
那人刚要说话，却见昆仑的魂光陡然暗了下来。
沈巍心中一惊，也顾不得再去审他，拖住孟婆向前疾掠，飘身至轮回井上空，道：“你先送他入轮回！若耍什么花样，我立即便让你尝尝神魂寂灭的滋味！”
孟婆翻了个人在屋檐下的白眼，接过昆仑的魂魄，仍在手中团了团，脱手便送入了轮回井。
沈巍眼睁睁看着昆仑的那一点黯淡魂光在轮回井里闪了闪，便不见了踪影。
心头痛不可当，昆仑两个字终于和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大限之前，尊享天下的昆仑君，也始终被少年沈巍唤作昆仑。
那个时候，沈巍懵懵懂懂的意识中，执着地认为只要不尊称他为昆仑君，自己就和他是同一类人，就可以并肩和他站在一起。可为什么要和他站在一起，沈巍不愿去想也不敢去想。
这样的称呼，被女娲听见，总要皱眉摇头。
而昆仑却总是宠溺着拍拍他的头。
直到今天，到昆仑山顶被缚在大神树上，被他以昆仑筋强行留在世间。
直到现在，这一声夹杂了无限心血的昆仑出口，沈巍自己知道，这一声昆仑背后的东西，从此，再也压抑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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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巍身上脱力，左右昆仑已入轮回，也不强撑，任由自己跌落在忘川边。
桥上灯光柔柔将他拢住。
忘川水在身边奔流而过。
孟婆被他曳着一同跌落，摔了个七晕八素，半天才晕头晕脑地坐起身，扶着额呻吟了半天，才伸出手指戳了戳一动不动的沈巍肩头，道：“喂，你怎么样？”
沈巍缓缓扫了他一眼，翻身躺倒，左臂枕到了脑后。
那一层灯光，仿佛是个小小的结界，隔开危险，将他和孟婆罩在了里边。
沈巍心里忽然一动，觉得自己一定是疏忽了哪里。
孟婆翻身趴在他身边，几乎是贴近了沈巍耳边，邀功道：“喂，你猜我送他去了哪里？”
沈巍皱了皱眉，伸手将他推开，哑声道：“哪里？”
孟婆：“……”
孟婆极为不快，翻身坐起，伸长双腿，两只手向后支着身子，换了极豪放的姿势坐好，恶狠狠道：“傍生道！”
沈巍眼睛一眯，一只手闪电般扣住孟婆胸口，五指瞬间变得锋锐如刀。
孟婆慌忙捞住他的手腕，忙不迭惨叫道：“一朵花，一朵花而已。”
沈巍指尖一凝，危险地看着孟婆。
孟婆假笑了一下，拍拍沈巍的手，道：“有话好说，别动手别动手。他魂力消耗太大。若投生为人，连落地的机会都没有，于他魂魄损伤更大。还要怎么休养？”他见沈巍面色稍霁，便大着胆子又追了一句：“岂不是也辜负了你拼命相护的一份心？”
沈巍一顿，横了他一眼，松开手重新躺了下去。
孟婆刚才那姿势全靠沈巍指上力量揪着，沈巍这一松手，他砰地便摔了回去。自己捂着腰呼了半天痛，见沈巍不理他，只好自己掸了掸衣襟，重新坐起来，状似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粗鲁。”
见沈巍仍无开口之意，又不甘寂寞地翻身趴在沈巍身边道：“喂，我给了他三天寿命。三天哦。就是说……你还有三天的时间可以休养。”
沈巍沉默了一会，问：“你真是孟婆？”
孟婆大怒：“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沈巍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你的汤呢？怎么没给他喝？”
孟婆皱着眉想了想，忽然惊道：“哎呀，我忘了。”随即眉头便是一展，笑眯眯道：“也无谓了。一朵花而已，记得什么也说不出去，引不起惊涛骇浪。”
沈巍慢慢吁出一口气，知道当时情况危急，分秒必争，他也当真是放了水了。当下轻声道：“多谢。”
“哎呀，”孟婆把大庆从沈巍怀里拽出来，极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在它柔软的腹间，闷声道：“人家已经多少年没有听到这两个字了。当真还是上面的人礼仪周全。”
他一声哎呀转了九曲十八个弯。
听得沈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大庆奋力把后腿蹬到他脸上，极不客气地抓了一把。
孟婆这回干脆利落地哎呀了一声，把大庆四脚朝天的按到腿上，一只手虚卡住它的脖子，怒道：“呀呀个啐！”

大庆不甘示弱，四只爪子盘住孟婆的手，张嘴就咬。
一人一猫斗得手忙脚乱。
大庆到底年幼，被孟婆欺负了一个彻底，可怜兮兮地向沈巍喵喵叫着求助。
沈巍看了一会，终于忍无可忍，把大庆夺回来，问道：“这地府到底是怎么了？”
孟婆不满地撇了撇嘴，却也没真敢跟沈巍对抢，意思了一下就把自己的手指头塞进大庆嘴里，任它愤怒地咬在齿间。孟婆唇角往上挑了挑，似笑非笑道：“怎么了？你没觉得这地府变成了一座死城？”
沈巍心里一动。
这也是他自鬼门关前心里一直充斥着的诡异想法。

地府当然是死城，因为没有生魂能来这里。
可地府也不是死城。
它有魂魄的来来往往，也充斥了各式各样的嘶声叫嚷。
它是踏往生的唯一通路。
可如今，这一切仿佛都消失了。
不知道被什么统统吞噬了。
偌大的地府仿佛只有沈巍和灯下的孟婆。

对了，那灯！
沈巍终于明白自己疏忽了什么。
沈巍抬眼去看奈何桥上燃着的那灯。
这一看，惊得他豁然起身。
大庆猝不及防的从他膝头滚落下去，大头朝下的栽进了孟婆的魔爪中。
孟婆狞笑着把大庆揉作一团。

沈巍一步步走到灯前。
灯身古朴，九瓣莲花。
奈何桥头上赫然竟是镇魂灯！
昆仑山上缥缈而下竟是落到了此处。
怪不得昆仑能借神力现身。
怪不得这灯光能将混沌驱散。
混沌？
沈巍眉心紧紧皱起，转头看向孟婆：“这混沌之气是怎么来的？”
孟婆正尝试着把大庆的两只前爪交叉在一起，闻言向忘川努了努嘴道：“那下面，大封之地漏出来的。”
女娲的声音蓦然回响在脑海里：“沈巍，今赐你斩魂刀，授你斩魂使之职，我要你守住地府轮回之序，镇住万恶之灵。若有一日，黄泉崩裂，我亦要你舍身护这天下。”
守住轮回之序，镇住万恶之灵……
沈巍刹那间就明白了过来。
原来女娲口中的万恶之灵不是被封印进大封的鬼族，而是这一片泄漏出来的混沌之气。这地府里曾经的熙熙攘攘，已经被吞尽。若是放任不理，假以时日，被彻底毁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地府。
混沌重临，天地再合。
沈巍牙关绷紧。
要到何处才能再寻出一个盘古大神？

孟婆冷眼瞥见沈巍沉思不语，浑然不顾自身，忽然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夸张地吸了吸鼻子，道：“好香，好香，真是越来越香了。”
沈巍豁然回首，带得左肩一痛，身形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昆仑筋破开他身体里原本的筋络，一点点延展开来。
神力在血脉中开始大面积震荡。
先前情况紧急，顾之不上。
现下，神力与鬼族的身体一分一分对抗撕咬，酸麻痛痒，激得沈巍全身的血液都开始荡漾出了雪莲一样清冽的气息。
此时的沈巍半身沐血，浑身上下的气息象极了一朵盛放的雪莲。
沈巍按住伤口，沉声道：“你到底是谁！”
孟婆看了看他，道：“在这奈何桥上，你的确该叫我孟婆。可要到了阎罗殿里，你就该尊称我一声阎王爷。”

夜深人静，悄悄爬上来请个假。出门旅游两周，更新不能保证，基本上暂停两周吧。当然了，如果中间写完了，也会更。总而言之一句话，更新没谱……

沈巍眉心一沉，斩魂刀赫然擎开。
刀锋闪过一抹寒光，横在了孟婆颈前。
这位不知是孟婆还是阎王爷的人物叹了口气，想要摇头却又生生梗住，讪笑道：“到底还是年轻沉不住气，动不动就动刀动枪。”
沈巍手上一紧。
刀气森然，激得孟婆肌肤上起了一层寒栗。
孟婆僵住，只得无奈道：“好好好，告诉你告诉你。喏，娘娘造人之初，不慎伤了手，有一滴血融入了新造就的人偶里，成就了那个人偶的半神之体。”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就是那个人偶。娘娘赐名楚玉。”
沈巍眯了眯眼，道：“我与娘娘共处多年，从未听娘娘提起过你。”
楚玉叹道：“娘娘为什么要特意提起我？我不过是个意外罢了。娘娘的本意是将我毁去，是昆仑君一句玩话救了我这一条命。”他摊了摊手，又道：“不过我虽借娘娘血液超脱凡人，却又禁不得天劫地火，只能不人不神的留在这地府里，替娘娘掌控轮回而已。说起来，”他淡然一笑道：“倒和你有一两分相似。”
沈巍眉峰一紧。
楚玉笑眯眯拍了拍他的肩，道：“没办法啊。你看看，这地府里事情多，人手紧，什么事都得自己来。忙起来的时候，你也可以叫我判官、无常、勾魂小鬼……”他拈着兰花指，尝试着把斩魂刀推得离自己远了些，道：“随你喜欢。”

沈巍定定看了一会，终于收了刀。
楚玉把大庆按在臂弯里，慢慢摩挲了几下，脸上重新挂上了那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向着忘川努努嘴道：“喏，那下面，他还给你留了一份大礼。看不看的……也随你。”
沈巍皱眉问：“谁？”
楚玉哈了一声，道：“还能有谁？咱们至高无上，尊贵无匹的昆仑君呗。”
沈巍眼眸猝然睁大，转身看向忘川。
忘川水色，黑沉暗淡，虽卷起无数涟漪，却听不到一丝水流的声音。
可沈巍的脑海里却似是有一柄金锤擂响了巨鼓。轰隆的鼓声震得他全身上下都在抖。那下面，那下面，有什么？他的昆仑先以大爱殉世人，又不惜魂力护他身。在那之前，还为他做了什么？他的昆仑心中到底有没有自己？
沈巍颤颤回头看向楚玉。镇魂灯映照下，沈巍唇色一片雪白。
楚玉的双唇一张一合，声音轻飘飘地响起，仿佛魔音绕耳：“那下面的混沌之气已经被他驱尽了。你不妨下去看看。不过一跳而已，吃不了亏，上不了……”
不等楚玉慢悠悠吐出最后一个“当”字，沈巍纵身一跃，已经应声消失在忘川之下。
楚玉的嘴张了好一会，才道：“个傻孩子，真不怕我骗你啊。忘川是那么好跳的吗？”他细白的手指在大庆漆黑的毛发间一下下捋过，看着它轻笑道：“你呀，老老实实在我这待着。这地府阴气太重，于你不利。他已经伤成那样，就别总靠他护着了。能让他省些心力便省些心力吧。”
大庆听懂了一般喵地叫了一声，声音里明显少了许多敌意。楚玉笑笑，道：“话说你小子也是个有福的。我在这地府这么多年，也没再见过神仙血，还是味道如此香馥的。你竟然吞了他的心头血，想必化形在即了。看在他的份上，我且助你一臂之力。”

跟镇魂无关，单纯是想开陈情想疯了。写一个片段，聊慰我心。


雪下得越来越大了。
蓝忘机的护体灵力已强行撤去，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间，没有丝毫融化的迹象。
双手高举着戒鞭，半个膝头已经被埋入了纷落的雪地里。
松风水月里一如最初只传出清音咒的琴音，除此之外再没有一丝别的声息。
他跪了多久，琴音就响了多久。
蓝忘机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他知道叔父的意思。
可再深厚的修为，再强劲的清音咒，无论是叔父的，兄长的，还是他自己的，都抵不住心里的思念与牵挂。
为什么心脏不会象腿上的旧伤一样，能从最初针刺一般的疼痛到现在冻得失去知觉呢？
乱葬冈上的魏婴，就是那根刺在心里的针，碰一碰就会疼得血肉模糊。
可蓝忘机不想拔。有了这样的疼痛，才能觉得自己活得象个人。
他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他今日吐的那一口血，是被温情逼迫。可他倒在自己怀里的那一瞬间，是真的虚软无力。如果今天自己不在那里，他又能寻得谁的肩膀来略靠一靠？
找不到的吧……
那样阴气森然的地方，那样一群老弱妇孺，还有那个被阴虎符修复的温宁。
哪一样不需要他殚精竭虑耗尽心血？
魏婴，你让我拿你怎么办？
我愿意为你冒天下之大不韪，可我到底没有你破釜沉舟的勇气。
姑苏蓝氏是我的荣耀，却也是我必须的担当。
这一趟乱葬冈之行，是我私心妄为，却是累得蓝氏要对各大仙门有一个交待了。
蓝忘机叹了口气，既然叔父与兄长不忍，那便只好自己动手了。
高举的双臂慢慢放下，僵硬的血脉一点点流动起来，酸麻痛痒自不必说。
蓝忘机将戒鞭恭恭敬敬的放到身前，并指按在心口，猛然发力。
磅礴的灵力束成一条细线，仿佛在心脉上缠了几缠之后蓦然收紧。
血流似是猛然被截断，尖锐的刺痛自那一处瞬间袭上。
蓝忘机一声闷哼，一条细细的血线顺着下颌滑了下来。
他自幼品学兼优，修为又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走到哪里都是光芒万丈，便是在屠戮玄武的洞里也没有真正尝过这样窒息般的痛楚。
鲜血落到一片白雪上，宛如点点红梅绽开。
原来疼痛是这样的，他是不是也曾受了这样的苦楚而无处去说。
蓝忘机一手撑住地面，眼中酸涩几乎要撑不住。
松风水月中的琴音戛然而止，门扉几乎是立即被扯了开来。
“忘机！”蓝曦臣一步冲了过来，扶住蓝忘机摇摇欲倒的身躯。
看着弟弟惨白如纸的面色，蓝曦臣心痛如绞：“忘机，你疯了不成？截脉之刑岂能胡乱施用？”
蓝忘机疼得浑身发抖，却牙关紧咬。
蓝曦臣按向弟弟心口，想要解了禁制。
蓝忘机抬手挡住，慢慢道：“兄长，是忘机妄为了。天下既要蓝氏一个交待。我给。”
魏婴，既不能相替，那我便与你同受。
魏婴，为了你，我愿意。
魏婴……

大庆抱头坐在地上。
灵智被封得太久，这一放开，远古的记忆狂风巨浪一般向他脑海中砸过来。
昆仑山顶，雪地里的追逐奔跑。
嬉闹中，少年担忧的特有的声线：“大庆，别乱跑……”
天空中黑云压顶，大神树的叶子被吹打的哗啦哗啦的响。
藏在枝条间的自己。
大神树下女娲手中的叶碗，干枯的树皮
少年毫不犹豫的心头血。
满目刺人眼的鲜红。
大庆大口喘息，抱着头抑制不住地大叫出声。

赵云澜吓了一跳，与沈巍对视一眼，一个箭步冲上来。
他抢先一步把大庆抱在怀里，疾声道：“大庆，大庆！”
大庆猛然抬头。
万年前最尊崇的那个人，唯一能施以援手的那个人就在眼前。
仿佛溺水之水最后抓住了一根浮木。大庆反手扣住赵云澜的胳膊，大哭出声道：“昆仑君！你快救他！他剖了心头血，为你做镇魂令……唔唔唔……”
大庆指尖死死扣入赵云澜手臂，目前狂乱而焦急。
大庆狠命甩了甩头，目光触及沈巍忽然便顿住了。
可他方才拼命大张着嘴，喉咙里拼尽全力勉强发出的嘶嘶声，已经毒蛇一样钻进了赵云澜心口。

疼痛自那一点猛然袭上。
心头血、镇魂令、为你……
赵云澜面上血色瞬间褪尽，短短几个词就勾勒出一幅血淋淋的画面，逼得他几乎要窒息。
沈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略略有些无措：“云澜……”
赵云澜一个激灵，慢慢转头看向沈巍。瞳色乌黑，象是暴风雨前遮蔽天空的乌云，透不出一点亮光。
沈巍心里狠狠一颤。他委实没有料到那么久远之前的事，大庆竟然能知道，能记得。几个字一出口，犹如一柄巨锤砸得他猝不及防，意识混乱，满心里只是不想让大庆说出来，下意识便禁了他的声。
可是，终究是晚了。
欲盖弥彰。
赵云澜何许人也，再想要瞒过他，已经痴心妄想。

赵云澜收回目光，伸手在大庆肩头按了按，低声道：“大庆，变回来！”
大庆应声缩成了一只黑猫，一头扎进了赵云澜怀里。
沈巍的手不安地搭上赵云澜肩头。赵云澜的反应实在让他心悸。
赵云澜的手指在大庆漆黑的皮毛上抚过，轻声道：“放开他。”

赵云澜抱着大庆进入办公室已经好一阵子了。
沈巍默默地坐在会议桌的一端。
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那间屋子赵云澜没有施任何隔音的术法。
大庆的声音会断断续续从里面飘出一些掩不住的残音。
那些声音落入沈巍的耳中，随着他的心跳，将万年前的往事重新勾起一遍。
不明就里的特调处诸人当然听不出个所以然。眼见着沈巍的面色愈来愈凝重，众人谁也不敢上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了一会，祝红伸出手指在林静腰眼上杵了杵。
林静被她捅得直了腰，无奈撇了撇嘴，也确实总不好就这样放这么一尊大神独零零地坐着。
林静上前一步，轻声道：“沈……大人，您和我们赵处，这是怎么了？”

沈巍不知在想些什么，坐在桌旁沉默不语。
林静奓着胆子跟他说话。
沈巍仿佛听不到一般，眸中拢了一层淡淡的雾气，将眼中的光彩尽数掩了进去。
林静心里一颤，再出口的话就带了一丝念金刚咒音时的气息。
林静接连说了几句，沈巍才恍然回神一般看向他。
怎么了？沈巍自己也不太清楚到底怎么了。
昆仑若一直在，万年前的一桩桩一件件，每一件事大约都不会再发生。
可他当年到底还是丢下自己殉世了。
昆仑取了昆仑筋为自己续命。
那之后的一切，便再由不得他。
纠结到现在，“舍不得”三个字，已经分不清该由谁对谁说。
也许时间终于是到了。
沈巍轻轻叹了口气，看了看林静，又看了看不太敢近前的特调处其他人。
祝红侧转着身，不太敢正视自己。一眼一眼的偷瞄，带出了一种不敢出口的担忧。
郭长城的指尖不停揉捏着自己的衣角。那块布几乎要被他搓出个洞来。一抬头恰巧发现沈巍在看他，立即又低了下去，眉宇间凝聚了一股慌慌张张的焦虑。
还有堃灵，背倚在窗框上神态自若的向沈巍颔首，半透明的身影里影影绰绰地透出墙壁上贴纸的纹路。
沈巍一个一个看过来。
因为是白天，大约还有很多他的兄弟不能露面。
那个叫汪徵的女孩，还有那个不太爱说话的老楚。
这些人……或非人，都在这一世和他在一起。
云澜，有他们相伴，你何其幸运。
沈巍的眸光重新回到林静身上，轻声道：“多谢。”继而又转头向其他人柔声道：“放心吧，有你们在，他不会有事的。”
林静愣了一下，什么叫“有你们在”？
沈巍不等他反应过来，已经轻咳了一声，问道：“你昨天说，有游魂现世是怎么回事？”
方才那个神态恍惚的人仿佛已经被抛进了地府。
林静咬了咬牙。赵大处长处心积虑把斩魂使大人诓回来，不论那只死猫在两人之间引发了什么，眼下也还得先照着剧本往下演。当下向沈巍抱了抱拳，正色道：“大人，近来龙城几处都发生了游魂现世滋扰生人的现象。虽没有造成什么大的事故，却也是少有发生的。不知，是不是地府那边出了什么故事。所以，想请斩魂使大人做个主。”
沈巍沉默了一会，起身道：“我回地府看看。”
林静啊了一声，讶然道：“您不等等……”他向着赵云澜办公室的方向指了指。
沈巍恋恋向那个方向看了一会，终于还是摇摇头，道：“不了。游魂私自现世是大事。更何况，……有你们。我放心。”
林静本能地觉得不对。那些游魂是自己散出去的一些散魂，为了力求逼真，老楚还特意到地府那边去搞了些小破坏，以达到赵云澜同志支走斩魂使一段时间的小目标。可现在这种情况，“有你们”几个字接连从斩魂使嘴里说出来，怎么听起来象是……托孤了呢？

祝红第一个受不了了，她听得实在难受，忍不住向着沈巍“哎”了一声。
沈巍眸光轻转，看着她淡淡一笑。
这一笑，无上风华。
他眉眼间本就时常拢着一种淡淡的书卷气，此时挟裹着说不出的落寞随这风华流转开来，看得人心尖上都颤着疼。
祝红喉间一哽，想要说的话连着眼里的酸涩一并吞了回去。
沈巍长睫微微一眨，轻笑着向特调处众人拱了拱手，掌心中突然爆出一团黑雾，将整个人都掩进了一片虚空里。

祝红扯着林静的袖子，问道：“他们俩这是怎么了？沈教授这回走，我的心都被剜了一样疼，老赵怎么还没出来呢”
郭长城自从赵云澜和沈巍进门就把自己缩成了门口的一朵蘑菇，这时候才重新露出头来道：“我觉得，赵处好像生气了。沈教授想避一避。”
林静心里一动，撇了一眼始终在一旁静立的堃灵，道：“老堃同志，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堃灵笑笑，淡淡道：“还是等主上出来亲自跟你们说吧。我在山河锥里待得久了，也是知之不详。”
林静翻了个白眼，怒道：“你说你跟老赵也没一块处多久，这卖关子的本事到学了十成十。”
郭长城磕磕巴巴道：“林静哥，你这个动作和红姐好像啊。就是，就是你的眼睛太小了……”
林静：“……”小兔崽子！
林静绕着桌子追着郭长城跑。
祝红翻了大大的白眼，让过郭三岁和林三岁，转身坐到沙发上，担忧地看着那扇仍然紧闭的门。
林静和郭长城闹了个鸡飞狗跳，将厅里那种令人窒息的空气打散了一些。
小郭同志看着虽然腼腆，这一跑起来也不含糊。
围着桌子转了几圈，林静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摆手道：“行，你小子行。”紧跟着一屁股坐在祝红身边，死皮赖脸道：“累死贫僧了。”
祝红白了他一眼，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那扇所有人一直紧盯着门终于吱呀一声打开了。

出来的只有赵云澜一个人。
林静心里刚刚靠着跟郭长城的嬉笑怒骂勉强压下去的慌突然又升腾了起来。
那种慌，象是有只爪子不停在心里抓挠。
分明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却又偏偏不知道到底要发生什么。
沈巍和赵云澜。
这两个人，
一个是地府的统领。
一个是人界的高官。
知情的唯有他们两个，却偏偏谁也不肯言明。
林静恨得咬牙切齿。他从出世到现在，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那种慌，是对于未来琢磨不清的，驱之不去的一种恐惧。

谁也不知道赵云澜在里面和大庆经历了什么，门扉轻掩之后，面色惨白如纸，连带着唇色都是一片惨淡。
整个大厅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一人身上，屋中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赵云澜四下环望了一下。
沈巍果然已经不见了踪影。
赵云澜合了合眼，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一晃。
林静眸光一凝，一个箭步冲过去扶住他，身手矫健，分毫看不出“累死的贫僧”的样子。
赵云澜放任自己在林静身上靠了一靠，轻轻扯了扯唇角，哑道：“大庆睡了。你们关照他一下。”
赵云澜这个表情落到众人眼里，实在是比哭还让人难过。
祝红瞬间就红了眼眶。
林静指下触到的衣服有一层冰冷的潮湿，眉头皱得死紧，轻声在赵云澜耳边道：“你要去哪？”
赵云澜摇头一笑，迈步就往前走。
林静手上发力扯着他不放，冷笑一声道：“赵云澜。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拿我们当傻子不成？斩魂使大人把你托付给我们。现在你还想把大庆托付给我们。特调处是什么？你们俩的托管所？我还就告诉你了，一个我也不管。你今天不说清楚，哪也不准走！你给我老实交待，你们两个到底要干什么？”

赵云澜定定看着林静，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贴着他的耳朵道：“林静同志。朕还在呢，你就明目张胆打算谋朝篡位？”
林静反手一抗，阴侧侧咬牙道：“少他妈废话！本大爷现在还算好说话，给你留两条活路。一，你老实交待清楚。就算上刀山下火海，和尚没二话！二嘛，”他眸光向厅中一扫，冷笑道：“看见那张桌子没？我现在就打晕你，绑在这张桌子上，十八般大刑伺候，什么时候说实话，什么时候放你！再不从实招来，本大爷脾气上来，可就没你好果子吃了。”
赵云澜的舌尖在唇角上一勾，笑眯眯扫了那张桌子一眼，道：“桌子到是够大。不过林大爷，你确定打的过我？”他的胳膊本就架在林静肩上，此时突然一紧，肘间发力将林静压得立时矮了三分。
林静眯眼看着他那失了血色的脸，咬牙切齿道：“就你现在纸片一样的身子骨，还敢叫嚣？”说话间，他已经一掌上扬扛住赵云澜的胳膊，另一只手五指成拳，向着赵云澜的腹间狠狠击了过去。
赵云澜哎哟一声，向后疾退。
林静如影随形，边打边喝道：“阿红，从背后揍他。小郭，魂火招呼！老堃，你……你自己看着办！”
赵云澜被他气乐了，抬手架住当头而来的一拳，佯怒道：“你小子，怂恿同事群殴领导，信不信我把你下半辈子的奖金都扣了！”
林静冷笑：“有本事你现在就扣，老子认了！”
赵云澜：“……”

拳脚如风，指掌交错。
林静旨在擒住赵云澜，不惜以身犯险，几乎是只攻不守，拳拳生风。
赵云澜又不敢真的伤他，不轻不重挨了几拳，心里不由苦笑。
祝红看了一会，冷哼一声，飘身而起，蛇尾幻化出来。她到底舍不得真砸赵云澜后心，向着赵云澜的双腿就缠了过去。
赵云澜心念一动，突然反手一张火符抛了出去。
明亮的火焰腾地燃起，晃得人眼前一花。
祝红哎哟一声惨叫，砰地摔到地上。
赵云澜一愣，那张火符不过是虚晃的一招，就算真烧着她，也绝不会产生多么严重的后果。他心里虽然有数，但祝红那一声惨叫太过凄厉，听得他心里也是一紧。
林静眼看着祝红摔倒在一片火光之后，不知情形如何。怒火骤然袭上，出手的一拳便带了真火。又赶上赵云澜收手，想要转身去看祝红，这一拳才是结结实实砸在了赵云澜肋间。
赵云澜疼得眼前一黑，不由自主向旁边一让。
林静从他身边窜过，带起一阵疾风，将赵云澜耳边祝红中气十足的一声惊叫搅散了开来。
赵云澜心里一松，便只剩下了苦笑。他想利用祝红，以苦肉计骗走林静。祝红大约是想用苦肉计骗自己过去。两人倒是不谋而合。
林静不知就里，半跪在地上扶起祝红，一迭声地问：“阿红，你怎么样？伤哪了？”
赵云澜假作没看见祝红拼命的向林静挤眼睛，按着肋间向门口走去。

祝红心里象是被蚂蚁咬了一口，酸酸涩涩的疼，就着林静的手站起来，向着赵云澜的背影喊道：“赵云澜！我受伤了，你怎么看都不看我一眼？你，你原来……你原来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里带了些女孩子受委屈的哽咽。
林静挽了挽袖子，低声下气地哄她：“别跟他生气，满脑子重色轻友，我替你揍他。”
赵云澜足下一顿，默了片刻，终究是头也不回道：“阿红……红姐，听我一句劝，好花堪折快点折啊。我有我自己要去看的人，就不去看你了。保重保重。”
沈巍，前路茫茫，我来寻你。
也许真的是我错了，我不该留你一人。

“赵，赵处……”
赵云澜恍惚间一抬眼。
郭长城手里握着魂火，哆哆嗦嗦站在路中间。
赵云澜咦了一声，奇道：“小郭同志，他俩犯上作乱，你这是要同流合污吗？”
郭长城吞了吞口水，鼓足勇气道：“赵，赵处。林静哥和红姐是为了您好。我觉得，我应该站在他们一边。”
赵云澜似是赞许地点了点头，却突然闪电般出手。
郭长城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来不及反应，手里的魂火已经易了主。
赵云澜拍拍他的肩，反手又将魂火塞进了他的口袋。擦身而过之际，在他耳边轻声道：“小子，记住。后背可以对着自己人，这玩意儿，不能。”
郭长城愣愣啊了一声，跟着转身看他。

赵云澜一只手插在兜里，一手捂着肋下，对着挡在面前的堃灵懒懒道：“怎么？你也要随他们一起？”
堃灵的眉心微微皱着，却是一笑躬身道：“我自然是随着主上。主上去哪，堃灵便跟到哪。”
赵云澜咧嘴一笑。
特调处的大门口忽然传来啪啪两声掌声。
赵云澜抬眼。

这个时候的特调处大厅其实很明亮，要不然汪徵和桑赞也不会到现在还不出现。可越是明亮的地方，就越会有黑暗的一个角落。特调处的门口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落。穹顶有一根横梁恰恰投下一片阴影，将特调处与人来人往的大街泾渭分明的分隔了开来。
就在这一片阴影里，鬼面着了一身乳白色的西装，半倚在大门边。他面上仍然戴了那张金色的面具，露出的唇角微斜，挟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鬼头杖斜斜地夹在腋下，两手相合轻轻鼓了几下掌，道：“真是一出好戏。”

赵云澜的笑意凝在了唇角。
堃灵的目光始终不离赵云澜，一只手虚扶在他弯曲的臂下。
赵云澜面上突然胀红，始终按着肋下的手迅速掩到了唇边。一缕鲜红显然已经夺唇而出，顺着指缝淋漓而下。
堃灵迅疾扶实了他，眸中担忧之色已经遮掩不住。
赵云澜看了他一眼，轻轻摇了摇头。

鬼面嗤笑着摇了摇头，迈步走出那片阴影。
阳光之下，他整个人逐渐被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
一步一步如同神祗临世。
所不同的，不过是那一袭黑衣而已。
赵云澜心里疼得狠狠揪了一下。

风微过耳，林静携了祝红站到了赵云澜身体右后侧。
再加上本就站在赵云澜左侧略后的堃灵、他身后的郭长城。五人隐成五星之数。
鬼面一个一个看过来，眯了眼，道：“怎么？要打群架？”他手上微微一转，鬼头杖斜斜指地，杖头发出了一层幽绿的光芒，道：“来。”
赵云澜双手插进兜里，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自己这一侧。
林静指缝间夹了一张符咒。
祝红的蛇尾已经隐隐约约现在裙下。
堃灵虽然仍旧虚扶着自己，脚下却已经明显站好了架式。
身后魂火吞吐。
剑拔弩张。

赵云澜叹口气，转身走到沙发边上坐下，掐了掐额心，懒洋洋道：“都散了吧。他是沈巍的弟弟。”
一片哗然。
赵云澜的公寓里双方大打出手，险些没拆了整幢楼。
这算不算不打不相识？
可是斩魂使的弟弟，那是什么使？
林静搜肠刮肚的想了半天，冲着满眼疑惑的祝红摇了摇头。

因为赵云澜的离开，阵列出现了一个缺口。
鬼面扫了一眼剩下的几个人，冷哼了一声，从阵列中穿行而过。走过小郭身边，忽然咧嘴一笑。他的唇形本来极美，这一笑却生生露出了四颗尖牙，笑出了森森寒意。
郭长城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魂火猛然暴出一团火光。
鬼面五指一张一合，将那团火光掐灭在掌心。
林静的符纸在指尖燃起。
堃灵抢上一步，将郭长城掩在身后，手上光芒闪耀。
赵云澜拍案而起，道：“都住手！”
肋下一痛，赵云澜甩了甩拍桌子的手，随即按回怀里，夸张地龇牙咧了一阵嘴，重新坐倒道：“鬼面同志，你不惹事难受是吧？……还有，柿子捡软的捏这种事你也干得出来？实在有失沈巍风范。”
声音有些气虚，他自己却没觉得。
堃灵心知肚明，眸中带了些忧色。
林静却凝住了眼神，疑惑地看向他。
鬼面罕见地没有回嘴，走到赵云澜身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忽然侧身坐在桌上，伸指向赵云澜唇边探去。
赵云澜眉心一皱，侧头避过。
鬼面也不以为意，坐直身子，眯了眼笑道：“赵云澜，你知道吗？我实在太喜欢看你这个狼狈的样子了。怎么？被下属打了，不敢声张？”
赵云澜毫无笑意的扯扯嘴角，道：“胡说八……”
“道”字尚未出口，他的手已经被林静一把扣住。
指缝间血迹犹在。
林静嘴唇哆嗦了一下，眸光落到了赵云澜唇角一点小小的红痕上。
赵云澜心里叹了口气，知道瞒不过去，清了清嗓子，道：“大师，你还真以为就你那花拳秀腿能打伤我？别自作多情了。我这是，”他终于不再强撑，眸色暗沉了下来，声音低哑道：“我这是对不起沈巍，郁结于心。”

他“对不起”三字一出，屋中一片沉寂。
鬼面的眼神瞬间冰冷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鬼面突然抬手，一把扯住赵云澜衣领，怒道：“你现在才知道对不起他？这上万年来，你哪一件事对得起他？对不起他就该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补偿！你藏在这里郁结于心他 妈 的有个鬼用处！”

林静大怒，掌心一翻，扣在鬼面腕上，猛然向下一带。
鬼面横肘撞出。
赵云澜被鬼面一语刺得心头剧痛，却连眸色都没来得及黯上一黯，就被这两个人弄的头疼，双臂一抬，借了全身的力量将两人双双压住，喝道：“都消停会！”
他轻轻一肘撞开林静道：“想听故事就老实等着。”
林静不动了。
赵云澜转回头看向鬼面，喉间滚了几滚，终于还是哑声道：“你若不是专门来看我笑话的，就赶紧说。是沈巍出了事，还是大封已经有了什么异动？”
鬼面狠狠盯着他，忽然摘下面具扔到桌上。
桌上有些浮尘，被他砸地飘了起来。
面具在桌上滚了几下，停在一片阳光荡漾之中。
鬼面撩了撩额前刘海，身子向后一靠，半仰在桌上，冷笑道：“无茶无酒，这就是你们特调处的待客之道？”
赵云澜瞪了他一会，终于无奈叹口气，道：“小郭同志，劳驾上热茶。……那谁，你能不能坐到沙发上来？没点规矩，你哥教你坐桌子的？”
鬼面冷哼了一声道：“大不敬之地没有这些个东西，他就是想教也无从教起。”
赵云澜心里有根筋被挑得酸酸麻麻的疼了下，舔了舔嘴唇，将反唇相讥的话咽了下去。
鬼面冷冷和他对视了一会，终于还是就着小郭同志手上那盏热气腾腾的茶水坐到了沙发上。
赵云澜指尖上一张符纸刚刚要点燃。
鬼面伸手按住杯子，傲然道：“不用。他行，我也行。”
赵云澜仍然点燃了那张符纸，一根一根拈开他的手指，扔进杯子里，哑声笑道：“他是在人间吃了多少年的苦，才能修炼成这样。你这才多长时间？逞什么强。再说，他现在不在，我就得替他看着你。”
鬼面眉心一皱，道：“他不在？他去哪了？”
赵云澜深吸了口气，又慢慢吐出来，才道：“大约是回了地府，也可能……是去了大封之地，更可能是要把镇魂灯藏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

沈巍站在大殿正中，仰头看着阎罗殿顶那一轮夜空星月图。
那是楚玉闲来无事，着小鬼拿夜明珠拼出来的。
与殿中灯火交辉，的确美轮美奂，光华璀璨。
可，沈巍知道，那终究是假的。
不过是，哄自己开心的梦一场罢了。

楚玉提壶自斟自饮，看了沈巍一眼，道：“怎么？舍得回来了？”
沈巍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缓步走到他对面坐下，道：“舍得怎样？舍不得又怎样？终究还是要回来的。”
楚玉险些被酒呛到。从前，无论他怎样撩拨，这样的问题沈巍一个字也懒怠理他。这还是沈巍上万年来头一次回应。可这答案……看来沈巍的这一次离开，有些不同寻常。
这上万年来，沈巍殚精竭虑，地府秩序终于重建。楚玉得以真正晋升为阎罗王。什么孟婆啊、无常啊、勾魂小鬼啊，都有了专鬼职守，他便每日只管瘫坐在阎罗殿里听听小曲尝尝美食享享清福。外面喊打喊杀的事情更是一概推给沈巍，他也不管。沈巍也从来都是任劳任怨，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可今日，沈巍整个人身上透出的那一层萧索意味，愈发浓重。
楚玉眯了眯眼。
是地面上出了什么事？
还是说，是昆仑，出了事？

总觉得按时更不是什么好事。你们都没有看到文的激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