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远古传统 祭百度

秋风萧瑟，萧歆微缩着脖子，快步朝养心殿走去。他要赶在文武百官进宫前给父皇请安，然后再与朝臣们一起位列朝班。自他15岁封太子至今，早朝迟到或因故缺席的次数两只手就能数过来，其中几乎次次都是惨痛的经历。萧歆心中盘算着，皇兄回宫述职，算日子这几日就该回来了。萧庭生领命为长林军贪腐一案善后，还未回京便又赶往北境督办两年一次的驻地轮岗。满打满算，萧歆已经半年没见过自己皇兄了，他有太多的事想与皇兄当面谈谈了。


刚走到养心殿台阶下，萧歆看见台阶之上，长身跪立一人，背影颇像皇兄。他向前疾行几步，确认是皇兄后，又转下台阶，低声询问阶下值守的太监：“这是怎么回事？”


“回太子殿下，长林王今儿宫门刚开就赶来养心殿跪着了，咱家也不敢询问缘由。”


太子心中思量，以皇兄传回京的折子来看，这半年来两件大事办的是颇为漂亮，即便长林军内贪腐之事长林王有失察之罪，可此案还未结案，除长林军内部外一应涉案人员均未定罪量刑。连主犯都没量刑，长林王受到牵连，怎么也不至于回京第一天便大早上跪在殿前吧。难道皇兄为三皇弟求情了？萧歆自己已多次向父皇暗示希望能对胞弟量刑有所宽减，每次都碰了钉子。但是此事萧歆早就写信告知过皇兄，并约好见面详议，皇兄难道还非要第一天就找这不痛快？


“父皇起身了吗？”
“严公公早些已经进去了，想必圣上已起身了；进去好一会儿了，过不了多久殿下您就能进殿请安了。”
萧歆心中转了几转，也没能想明白缘由，正准备破罐破摔上前询问皇兄，就见养心殿中门大开，严公公侧门小跑着出来言明陛下召见两位皇子。

养心殿内，梁帝萧景琰朝服齐整，旁边两位公公正在为其正冠。
“儿臣给父皇请安。”
“都起来吧。”
“谢父皇”
“儿臣不敢，儿臣自知罪责难恕，心中愧疚……”
萧歆已起身肃立一旁，听兄长这么说，紧张的窥视父皇脸色，心中焦急。皇兄此举他完全没听他提起过，此时他不知道应该怎样帮皇兄平息父皇雷霆。


“朕知道贪腐一案你身为主帅，有失察之过，但你后续处置得当，也不必过于内疚。听说你昨夜深夜才回，今日一大早你就来请罪。你这份心，朕明白的。”萧景琰上前两步，倾下身子，伸出手来，有意扶养子起身。


“儿臣此次请的不是失察之罪，”萧庭生不动声色的躲开父王搀扶，稍停片刻，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勇气，继续说道，“儿臣此次前来，是为隐瞒之罪。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儿臣已过而立之年却膝下无子，父皇母后多次关切询问。其实儿臣隐瞒了已有一子的消息。内子老家滨海，沿海地区素有幼子隐而不告以避其幼时灾祸的传统，儿臣中年得子，不忍内子加重烦忧，故尊重其老家传统。承蒙父皇庇佑，今小儿已至垂髫之年，无须多忧其灾病缠身，故而告知宗祠为其落牒留名。”


萧庭生一口气说完，心如鼓擂，紧张不已。

“皇兄你怎么？”萧歆瞪大了眼，满脸震惊，“子嗣之事，关系重大。你即使有意隐瞒，也不该对父皇隐瞒呀，你这。。。”


太子虽震惊无措，皇帝却盯着长林王低伏在地的头顶，看着他微颤的发簪，一言不发。


养心殿内沉默了整整一炷香的时间，太子眼珠在父皇和皇兄之间转来转去，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化解。
突然，梁帝左脚斜跨而出，右脚狠狠踢在长林王腰侧：“你竟如此大胆？”


饶是萧庭生多年军旅生涯，仍被踢得侧过身去。未等他重新跪好。梁帝有一脚踢在他大腿上。“你竟然，如此大胆！”


严公公领着殿内服侍的太监宫女一同跪下，口呼：“陛下息怒。”


太子一时阻拦不及，赶紧绕到皇兄身侧跪下，一边扶起皇兄，一边说：“父皇怜惜皇兄多日劳累，慢慢问话吧。”


萧景琰见太子一脸紧张的护在长林王身侧，也没再发作，在殿内缓缓踱步，心中思量，并未出言。


半柱香后，严公公出声提醒到：“陛下，到上朝的时辰了”
萧景琰轻吸口气，命道:“你们先去上朝，此事退朝后再说。”
“是，儿臣告退。”


萧歆与萧庭生一同退下，向朝阳殿疾步而行。萧歆眼见皇兄步伐稍有顿涩，急忙问道：“皇兄无碍吗？还是传个步撵罢！父皇急怒之下，难免不注意轻重，可别是伤了内腹。”


萧庭生苦笑着说：“殿下这是还嫌我罪名不够大吗？太子都在步行，微臣倒乘步撵，再扣个宫内失仪的罪名，我怕是两个月都起不来身了。”


萧歆颇为不在意的撇撇嘴：“哪个胆大的奴才敢多嘴！”


萧庭生摆摆手示意自己并无大碍，跟在太子身后半步向朝阳殿走去。


萧歆嘴上没再反驳，可心里仍然惦记皇兄伤势，步伐放慢了又慢，等二人到达朝阳殿，金钟刚敲响第三遍。金钟声未落便不算迟到，可比起太子日常早于金钟第一声之前就赶到来说实在是晚太多了。


殿上与太子交好的臣子纷纷调笑“殿下这时辰可卡得妙啊！”工部右侍郎席青却担忧得问了句：“没甚么要紧事罢。”席青是萧歆幼年伴读之一，最是清楚太子性情，按理说太子绝不会来这么晚。萧歆摇摇头，自行列于文臣之首。萧庭生也掩饰自己伤势，尽量不带异样的行至武官第二位。大梁三位带兵王爷，七位一品军候。王爷中，除去镇守北面的长林王，与雄踞南面的云南王，还有善于水军的泊东王。按理说云南王军功卓著，位列武将之首，但南境路途遥远，除去一年一次的入宫述职，甚少位列朝班。泊东王虽与长林王军功相当，长林王却坚持以长为尊，不愿以自己宗籍为由位首。


两位殿下刚刚站定，皇上驾到，山呼万岁。


朝会上一应杂事商议已定，左相提议对长林左路军贪腐一案进入结案程序。长林王已于两月前提交所有物证，案情基本清晰，一应涉案人员皆收押审问，只待长林王这最后一位人证到齐，便可结案。


六月前，由长林军麾下左路军将军路原绝笔信而震惊朝野的案件，终于到达尾声。由于此案涉及皇室宗室，又有前朝宗室冤案作为警钟，此案审理近半年之久，反复取证对证。开审一月后方才将莱阳王押至宫内软禁，两月前证据链齐全后才将其收押。莱阳王主犯却是最后收押，连一应审问都在宫内进行。虽然莱阳王早前百般抵赖，但是证据确凿只好认罪待审。此案案情清晰，办起来却极为棘手，案件涉及两位皇子，其中一位更是贵为嫡子，梁帝早早下令按律查办，但大理寺迟迟不敢量刑，一直拖到长林王回朝，再无理由拖延。朝臣们自有为嫡皇子求情之心，却不敢直言，便七嘴八舌的给长林王求情，探探皇帝口风。


“长林王此番实在辛苦，将功补过，失察之罪应从轻量刑。”
“尚书所言极是！此案隐患虽大，但在造成严重后果前便被发现，长林王亡羊补牢，是不幸中的大幸，不应惩罚过重。”
“长林王军功卓著，此案瑕不掩瑜！”
。。。。。。


文臣武将七嘴八舌，纷纷为长林王开脱。大理寺官员更是话都不接一句，就是不开口量刑。


梁帝萧景琰冷笑一声，自站起身来取了左后方挂的金鞭。梁国尚武，梁帝未登基前也是军功赫赫的带兵亲王，龙椅后悬挂的金鞭也是其马上征伐的象征之一。梁帝手持金鞭，走下龙椅，直直走向跪在中央的长林王，朝阳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萧庭生跪伏地上，耳听周围骤然安静，心惊不已，不多时，眼前出现黑底金色龙纹的一双靴子，这位多年征伐的五珠亲王也不禁在殿上微微颤抖。

破空呼啸一声，萧庭生只觉得背上炸开的疼痛，他闷哼一声，头抢在地上，磕得一响。他慌乱之下，只顾得狠狠咬住自己手臂，不敢再发出声音。萧景琰一点喘息时间也没留，刷刷的十几鞭不带停的打下去。萧庭生疼得出了一身冷汗，咬紧牙关，拼尽全力不让自己闪躲挪动。


鞭声刚停，萧景琰冷冷问道：“你办差的时候没出什么错处？”


别说萧庭生，满朝文武都楞在当场，诺诺不敢发言。萧庭生猛吸两口凉气，想把自己的注意力从刀割般的疼痛中转移出来。错处？什么错处？按真论，他是犯了大错的，私藏重犯之子，这事要是在朝堂上抖落出来，他能不能保住自己都是两说。眼下陛下问话，他又绝不能不答，在脑中拼命搜刮可以搪塞的话。


“罪臣，罪臣。。”真的是太疼了，疼到萧庭生觉得自己的脑袋和喉咙都被堵住一样，他攥紧了拳头，又急喘了几声，拉风箱一样的声音，回荡在极度安静的大殿内。


皇上急怒之下鞭子下得又快又狠，吓得萧歆也呆在一旁，听到皇兄沙哑的声音，才回过神来，迈步就向皇兄走去。身旁右相急急拉住太子，微微摇了摇头。萧歆在原地踱了两步，到底是没走向前去。


“罪臣在派人传回物证时，途径益都时，益都驿马染病，耽搁了数日，延误了审案”
“延误审案？你倒是会答话！”萧景琰怒火复燃，复抽下一鞭; “朕不急，你想好了答！”


萧庭生眨掉疼到泛起的泪花，余光看见垂在地上的金鞭，整个人抖得更甚几分。


疼!疼!疼!长林王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不知有过多少，他从未感受过这种，疼到眼冒金星的感觉。大殿石砖上的花纹在他眼前旋转，他掐着自己虎口试图保持清醒，内心深处大声呐喊：“别乱答话！别乱答话！”他太怕自己疼到意识模糊，透露出什么蛛丝马迹。萧庭生心里清楚，此事只要不被人发现，最终结果不过是陛下一句话的事情。


满殿大臣就这样看着长林王伏在地上，抖了半柱香的时间。梁帝也在一旁立着，仿佛真的不急着听到回答。
萧庭生哽咽道：“罪臣。。。不知”


梁帝冷哼一声，一鞭抽落，等了几瞬，又抽落一鞭。就这样缓缓的抽了数鞭，萧景琰几乎能感觉到鞭痕之下，皮肤迅速青紫肿大，纷纷裂开细小的伤口。梁帝一句话也不再说，大有听不到满意答案就不停手的意味。


落鞭虽慢，但是鞭鞭都有七成力，鞭子里是真材实料的编了金丝的，每落一下必定是破皮流血，满背的冷汗蛰着伤口更让萧庭生难以忍受。


又是一鞭落下，从肩打到腰，终于又转回去，覆盖在第一道鞭痕上。萧庭生疼到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跪姿，软倒在地。


萧歆哪里还忍得住，冲上前去跪在梁帝面前，顾不得规矩，一把抓住鞭子：“父皇息怒！皇兄受不住了！”


一殿臣子这才回过神来，纷纷跪下求情，口呼陛下息怒。


萧景琰从太子手中狠狠抽出鞭子。萧歆只觉手中火辣辣的痛感传来，陛下几乎是贴着他的脸又落下三鞭，直凑了三十鞭整，摔下鞭子，径自退朝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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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万岁之后，兵部尚书第一个冲到长林王身旁，急急查看。萧庭生背上晕开一片片的暗红，萧歆根本顾不上起身，在一旁急的声音都变了调：“快传太医！快传太医！”
左右相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见了几分惊惧。



萧庭生瘫软在地，听到太子喊叫，攒了几分力，对兵部尚书说：“于大人，劳驾扶我一把。”然后避开太子的搀扶，几乎是挂在尚书身上，立了起来。
“此案本王本就有连带责任，陛下积怒已久，本王该受的。”萧庭生没甚么力气，这句话说得是又轻又慢，却说得群臣哑口，面面相觑，不知怎么接话。大理寺卿急得满头汗，此时也不知如何是好。



长林王半扶半抱地挪到殿外，对殿外守着的太监道：“太子殿下一时情急下令，本没有让太医上殿的规矩，烦请公公将传令之人叫回来罢。”
“是，奴婢这便去。”


萧庭生说完这些，已没有力气再阻止太子传步撵。太子自己先坐上步撵，再将皇兄扶上去，在皇兄耳边道：“是本宫要坐步撵，兄弟情深，非邀了皇兄同乘，这总行了吧！”
萧庭生哪还有心思计较太子的这些小聪明：“微臣谢过太子殿下”


太子看着皇兄满头的冷汗，心疼的眼圈都红了，又跟皇兄咬耳朵：“父皇为个失察之罪竟然罚这么重！三皇弟又是臣又是是子，要说失察，父皇才是失察呢。”
萧庭生大惊：“殿下竟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


太子看着皇兄气得手都扬了起来，缩缩脖子，讨饶道：“本宫就随口一说，皇兄憋生气呀。”
“什么话也敢随口就说！”萧庭生皱着眉，也没有力气再与太子争论，喘了几口气，才说出下一句来：“烦请殿下吩咐一下，在御书房边的角门停一下。”


太子大惊：“父皇正在气头上，皇兄都要站不住了，何苦再凑到眼前拱火！父皇已在朝上发作你了，一罪不二罚，失察一事，最多也就是等刑部下个减俸的章子。皇兄回府等着便是，可别去父皇那儿承那雷霆了！”
萧庭生缓缓摇摇头：“你忘了上朝前的事儿了？”



太子愣了一下，复才想起那事来。也不知父皇下手毒辣，是不是存了几分对隐瞒子嗣的气。太子心知这事再翻上去，断没有简单揭过的可能。可皇兄这个样子，哪还能再让父皇发作一回呢。“小棒即受，大棒则走。父皇这气的不轻，皇兄还是回去将养几日，等父皇气消些了，着皇嫂抱着小侄儿进宫觐见。父皇瞧着小孙儿高兴了，这事才好办呐。”


萧庭生心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心中计较如何过了父皇这关，不欲再与太子分辨，只言一定要求见陛下。萧歆拗不过皇兄，只好吩咐前去御书房。


萧景琰见萧庭生前来，屏蔽左右，独留了禁军大统领蒙挚。萧庭生见蒙挚一人侍立，心中一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