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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往生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中篇,设定比较难描述,所以标题里就不填了。
依旧无大纲,无主线,各种待补充,长短不定。
此文送给回归的@二货LM,向码字比我认真靠谱太多的基友@密花x、@初見莞爾致敬。
江湖有你们不寂寞。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这次我想讲一个男人后来的故事。从前他一个人走,后来他遇到一群人。从前他孑然一身,后来他有了羁绊。从前他来去如风,后来他被人等待。从前他是孤单英雄,后来他只是个死去了爱人的男人。
这次我想讲一个老去的年轻人的故事。他曾经天真,幼稚,冲动,但终在岁月的洪流中被打磨得沧桑。但他依旧天真,因他心中有些东西永远不死。后来他死了。
开这篇文缘起这个,但能写成什么模样未可知.
灵感源自某日读到陶渊明《拟挽歌词》里的一首:荒草何茫茫,白杨亦潇潇。严霜九月中,送我出远郊……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1. 送葬

我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棺材里躺着我的一生,而我只能虚无的飘在空中,面无表情地看着鬓发苍白的二老哭昏在棺盖上。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事,从前在斗里九死一生的时候我想过,但终于熬过来了。
而这意外来得太突然,我们都还没有做好准备。
我平时喝一点小酒,但并不会太多,我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但那天是闷油瓶离开的第十个年头,我有点激动,似乎喝了些小酒……后来的事情就记不清了。我究竟是怎么死的,是否留下过什么遗言,无论如何也无从得知了。
听起来有点讽刺。我等了他十年,却在最后的关头歇菜了,哪怕我想装逼立个贞节牌坊,也终于没有机会了。
从前我盼着他回来,现在我想他还是不要回来的好。不管他是否在乎我吴邪这个人,但我不想让他知道,这个人没了。
从前我恨他永远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现在我愿他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胖子穿着一身黑西服,系着同样颜色黯淡的领带,他瘦了不少。
上次我们见面是去年中秋,他拎着两盒月饼来看望,我们喝了点酒,聊了些风月人生,都有意无意地避着些话题。这么多年了,他看出我的念想,但也不点破,只是笑嘻嘻若无其事,在我屡次觉得自己等不下去的时候,旁敲侧击地坚定我闷油瓶会回来的信心。
他是大智慧的人,他的智慧藏在他满身肥膘里,但是现在连那些肉也没有了。
他精神不很好,脸色萎靡,一手搀着我白发苍苍的父亲,一手扶住我几乎枯干了眼泪的母亲。
躺着的那个我看起来相当干净,干净的就像双手从不曾染血。他神态安详,并不该我死去时的模样。
我觉得我应是死不瞑目的,因我未曾等到他,但是谁知道呢,当我重新拥有了“意识”,我已经是这副轻飘飘的模样。
逝者如风,我倒是真像是风了,脚不着地,轻浮得厉害。我爸最恨男人轻浮,要是见得我这副样子,铁定是抓了鸡毛掸子追着抽的。只是,
他看不见我,我才得以在他面前张牙舞爪。
我不信鬼神,却不能阻挡自己成为如今模样,真是遗憾。
许是成为魂之后思维境界登时超脱,觉什么都可理解接受了,又庆幸,又觉理所当然。我不想去思考自己为何成了这无形的魂魄,前人类穷奇无数世纪也未曾解决的问题,更不在我的专业研究范围之内。我只是想,为什么那么多年中,那些过去的人都不肯回来看看我。
每年我都去潘子坟头上香,但他从未给我托梦过,竟是他不想回来看我过么。又或者,以这种诡异形态飘荡在世间的,只一个孑孑然的我?
棺材缓缓落下。
是谁使我并肩生死的兄弟脸上表情悲戚,是谁把我从来顽强霸气的母亲摧残成瘦小脆弱的妇人,是谁让我一向温润沉默地父亲慢慢掐紧了手心。
我看到自己安详的脸,纯真如童年,我羡慕他可一了百了,而我不得不眼睁睁看着这一切。
我不曾见过胖子更哀伤的表情,不曾听过母亲的哭声,不曾见过父亲如斯的沉默。
而如今,这个罪魁祸首站在他们面前,流不出一滴眼泪,亦不能以死谢罪,甚至不能给出一个拥抱,一句安慰。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2.
落土为安,再不能安的是活着的人。
一样样东西,是我父亲亲手摆放在棺中。我幼时钟爱的小海棠花标本,少年时亲笔写的未曾送出去的情书,成年后每次远行的车票机票,中年后常常凝望的与那人仅存的合影。
我自以为掩藏得很好,殊不知一举一动他们都是知晓的。这便是父亲与母亲了。
我的发小静静立在棺木前,他向来明妍如花,如今凋零至此。他并不流泪,胸口有白花,肩上落雪未干。
这是一个冬天的早晨,我离开蜗居多年的杭州,回到别了太久的故乡。
我想我是未来得及说出什么遗言的,如果有,我想长眠于西泠小铺子的地下,等他哪天归来。
鞭炮声渐渐消弭,黄土一层层落下来,漫天素白纸花间着漫天飞扬的雪,慢慢飘向尽头。
这便是结束了。

我不知道自己缘何没有消散,只是当众人渐渐散去,我真切的渐觉寂寥。
我不伤感,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也逃不过。我只痛恨自己走的这
样早,从今往后,白发苍苍的二老连不孝的儿子也没有了。

我不知道自己在新起的坟头立了多久,时间对我来说变成了一种奇怪
的东西,不能以感知衡量。当我回过神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发白。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渐渐变得耀眼的阳光之中,我并没有消散。
难道鬼竟是不怕阳光的吗?可是古今中外,所有的说法都站在对立面。
又或者,我竟不是鬼?那么我是什么?我分明不能触摸,不能感知,不能喜怒哀乐。


有一段时间我整个人都是混沌的,如果用什么来形容的话,我好像不再是自己,而是变成了某种混沌的存在,一阵风,一场雪,或者其他不成形的存在。
等我渐渐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杭州的小古董铺里。
天光大亮,我习惯性的揉揉眼,却不小心穿过了自己的身体。阳光透过我掩面的手掌直直射到眼睛里,我莫名有种想流泪的冲动,却只能笑了笑。
在刚刚清醒的一瞬间,我竟以为自己还是活着的那个人。

吱呀一声,门开了。
王盟拖着步子慢悠悠走进来,用惯用的没睡醒腔调喊了声:老板。
我条件反射地哎了一声,却猛然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而王盟也蓦然清醒了似的,愣住,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么一个汉子发愣,渐渐红了眼圈,沉默地整理着我的遗物。
老板,醒醒啊,该起床了,来生意了。
他上句依旧是从前的语调,下一刻却泣不成声。



tbc.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3. 团圆
铺子转交给了王盟看管,这是我从前的意思,如今是这样安排的,我很欣慰。他跟了我这么久,如此也算有个安身之所。
我的遗照摆在二楼,我从前的那间卧室里。选的是我年轻时候的一张像,乖巧干净得像个学生,而并非后面双手染血的吴家三爷。我一直是知道的,这才是他们希望的我,但我终于是越走越远了。
我的房间丝毫没有动过,王盟每天固定打扫一次。我之前没发现过他这样勤快,还常常骂他,如今想来格外伤感。我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呢,他娘的别犯二,还是,给我去那包烟?我记不得了。
每天我看着他起的早早的开门,打扫,买菜,做饭,寒暄顾客,除却有时候长久地发呆,其他的都同我在时候一样。
而我到处飘来飘去,看风景,看人,看这个一直以来我熟悉的世界,成了真正的“孤魂野鬼”。
也许我自称为鬼是不恰当的,我见得到阳光,还好能见得阳光,即使再不能感受它照在身上的暖意。
清醒的时候我一般守在铺子里,还有大半的时候我浑浑噩噩意识不到自己的存在。每次清醒时我会忍不住担忧,也许哪次我便在这混混噩噩中消散了。所幸,这种事还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又将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形态回去,能够滞留人间,已是莫大的恩赐。
我偶尔会想,也许有那么一种可能性,我没有消失,仅仅是因为那个执念未破,谁知道呢。

小花常常不远千里过来我的小宅子里,但也不做些别的什么,只是长久地霸占着我从前钟爱的那把躺椅,随手翻翻我从前翻烂的书,泡上一杯我喝惯了的清茶,就那么坐上一下午,偶尔和王盟说两句话。
王盟泡茶还保留着我从前要求习惯,只是从前的一杯是为闷油瓶留着,现在又多的一杯却是我的了。
胖子也常常过来。在我不知道的日子里,他的鬓角渐渐生了白发了。他看起来精神还好,但已经没有当年生龙活虎的精神气儿了,他的话少了些。
冬日的午后,我们围着一张方桌坐着,小花在左手边,胖子在右手边,中间的那个位置,是他们为我留下的。我对面的那个位置,本该回来的那个人还迷失在他乡。
他们闲闲说些话,多是我从前的事,有趣的,惨烈的,原来我在他人的故事里是那样的,有的连我都记不得了。
不知何时,小花的头发上落了半片残梅,我下意识地拂去,虽然探了个空,带起的风却吹落了那花瓣。
胖子便笑起头起来:你也一把年纪了,却还是这样“粘花拈草”,要让天真看到了,怕是要笑话的。
小花骂了一声滚,二人又双双沉默起来。过了一会儿,小花站起身来,端起我面前那碗茶泼了,淡淡道:凉了,阿邪喝不得凉的。
胖子道:“也是,我记得后来他就不大喜欢见人,好容易杀过去见到,他也只是喝茶,玩笑话说起来都生疏,人又瘦得厉害,他娘的那时候我就担心……话说回来,你有梦见他吗?他娘的也不舍得给胖爷我托个梦……”
小花也不吭声,小心沏了碗新茶送到我面前,我道声谢他也不曾听到,只是淡淡道:“我不知道,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我总觉得他没死。你看这院子里,他种的花,他养的树,都还活得这样好。况且,阿邪从小固执……他铁了心要等的人还没等到……呵,怎么会没了。”
胖子便也哑然了,忽然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狰狞了,恶狠狠咬牙切齿道:他娘的哑巴张敢回来,老子要让他跪着过去哭!
哑巴张会不会哭我不知道,我只是渐渐希望,他永远不要回来,至少不用回这西泠印社,想起来看看他旧时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我的死如何,但即使最渺茫的可能,我都不敢去冒险。
让我在他的记忆里是最美好的时光,抑或空白一片,都比这永世的死别温柔太多。
但我的人生中,何曾有过奇迹与如愿以偿? 若有,他便早回来了。若有,他此时便不会回来了。


tbc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4.



4.
他回来,是在一个雪天的午后。
将近年关,空气中蕴藏着的年味儿渐渐厚重。天南地北的各人回家过年,西泠印社倒比平时更清净些。
这天,王盟把铺子从里到外统统清扫整理了一遍,再看看时间,叹了口气,也就打算关门了。
忙了一年,也是时候该回家看看了。他的车票躺在桌面上,忙碌的时候也会时不时看上两眼。
我跟着他转上转下,看他忙碌来去,忍不住表扬他两句,他也听不到。
我自言自语,慢慢也觉无趣,懒洋洋走出门,看了一阵雪,渐渐竟觉寒凉。
我本无形,该是不觉冷热的,那么,这寒凉却是来自我的心了。
第十年了,他却没有如他承诺那样回来。又或者是,我没有机会去找他,他便回不来了?
我不知道。只是,第十一年,快来了。

“老板,我走了。明年见。”
王盟做的最后一件事是小心翼翼擦干我的遗像放回去,然后告别。也许是这铺子太冷清,近些日子,他学会自言自语。
他说一句,我就接着说一句,虽然他听不到,但也不至于太寂寞。
家家户户都贴了红彤彤的的新对联,只有他即将离去的这间铺子是空白的。
“这家有人过世了吗?”我听到路人漫不经心的低语。而我慢慢坐在门棂上,守着今年最后一场雪。
凌乱的脚印自远方渐渐延伸至面前,不曾顿足,又匆匆而去。无数的的碎雪前仆后继,渐渐遮住路过的痕迹。
长街的尽头是长街,雪的尽头还是雪。
从清晨到午后,从午后到黄昏,长街渐渐寥落,而那一头,渐渐显现出一个人的影子。
我欢喜,却止步不前。我哀愁,却忍不住上前去。我肆无忌惮,我握手,我拍肩,我拥抱,他看不见我,亦不能触及。
他依旧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模样,时光未曾在他身上烙下任何痕迹。他年轻,干净,果敢,沉默,他脚步很轻,但是稳定。他越走越近,脚步却渐渐慢下来,眼神里渐渐有不确定。
我坐在门槛上,看着这个等待了太久的人缓缓走过来。
万家灯火已上,唯独这一间是暗着的。他眼神中有困惑,脚步放的更慢,像是怕惊醒一场太安静的梦。
而我亦静悄悄坐着,期盼着自己走出这场关于死亡的幻觉。

我仰起脸望着他,他在门前顿足。
有那么一会儿,我幻觉我们是彼此对视的。他微微低着头,眼神温柔得仿佛要溢出水来,沉默地望着脚下的土地。
门明明是锁着的,他也看到了,却还是抬手敲了敲。
砰砰砰,砰砰砰……
自然是没有人开门的。他却像是心满意足了一眼,又愣了一会儿,竟缓缓往回走。
我几乎要笑出来。这便是他的回来了,他只是回来看看,并没有让我发觉的意思。他的回来,依然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与任何人都无关。
本来也是这样。等待从来都是一个人的事,回来也是啊。
这样该是最好的,但我仍是不甘,他有没有那么一次想看看老去的吴邪,他有没有在心中描摹过他的样子,仅仅一个望门而返,对他来说已经够了么。
但是还能怎样呢。让他看见他的故去,让他发现已经没有等他的人了,让他发觉他的回来是一场笑话?
我慢慢站起来,跟着他走了一程,仍觉得不够,忍不住伸手拦了一拦,于是他就从我怀中穿过了。
明明是虚无的空气,他却猛然浑身一震,像是冥冥中似有所觉,又像是片刻间记起了什么,忽然转身往回奔了去。
到了门前,这次却没有片刻犹豫,只轻轻一跃,便跳上二楼窗子,再轻轻一拨弄,我那引以为傲的防盗装置便作废了。
他纵身跃进去。
那间是我从前的卧室,依旧保留着从前的样子,王盟今天才刚刚打扫过。
床头柜上照片里的人笑得天真,我的遗照。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5.
床头柜上照片里的人笑得天真,我的遗照。
我们隔着太久的时空遥遥相望。他看着一个有生之年不曾相遇过的我,我看着一个有生之年再不能触摸的他。
后来他忽然笑了一下,慢慢低下去。
我从前见过他的笑,虽然少的可怜,却是一笑心口一片春,但这样的笑我是不曾见过的,以后也不想见到。
他笑得太绝望。
他比我勇敢太多,如果是我,至少要用很久很久来质疑这是一场梦,但他就那么信了。他的生命里究竟发生过多少这样的事,历经过多少波澜苦难,才让他能这么淡定地接受一切?
我想胖子该欣慰了。他说让他跪着哭,闷油瓶都做到了。
当他跪下的一瞬间,我真切地感到身体某一处翻天覆地地开始痛。
我无以站立,软弱地低下来。
眼前这个人是我的神。我的神在我面前跪了。
我的神,他哭了。
我们额头抵着额头,脸贴着脸,我甚至能感觉他的眼泪淌在我脸上的温度。
他抱着我的遗像,我抱着他。
他冷得发抖,而我不能给他以温度。
他哭得很凶,然而无声,只有眼泪一滴一滴砸下来。
我的神,因为一个卑微的已经消亡的生命,突然跌下了神坛。
我的神,不要哭。做你的神,我是你往生之国的子民。


tbc.
可能写成双视角,所以这一节到这里分开,很短。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6.


吴邪死了。
当我意识到这是一个事实,而非仅仅是我考虑过所有可能性中最坏的一个的时候,我……
我总是把所有可能最坏的结果都想好,然后做出决定,即使走上最惨烈的路,那么在它们到来的时候也不至于因为没有准备而难以接受。唯独吴邪这个人,他是变数。
我甚至都打算好了,我头一次有这样强烈的欲望,在结束这一切后回去-----我知道吴邪会等我,即使我不知道自己这种莫名的自信源自哪里。
我甚至能想象出自己对他说“我回来了”的时候他的样子。他模样可能会稍微有些变化,笑起来眼角开始有鱼尾纹,但是依旧天真。
他可能已经结了婚,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双淘气的儿女,也许他会这样介绍我:我兄弟。他的语气是淡的,望过来的眼神却是温柔深厚的。


……但是,这些,都没有了。留在我记忆里最后的竟是那次千里送别,皑皑白雪之上他熟睡的脸。
那夜,我枯坐半夜,望着眼前这个昏睡的人,他连睡起来也不甚安稳,眉头紧紧皱着,委屈的像个孩子。
我不相信,那是我们最后的见面。
当我回过神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这种情绪对我而言太陌生,有好大一阵我不知道在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渐渐地,我知道了,表面上还是那个我,但是里面已经空了。
吴邪是什么呢?我说不准,只是我记挂着的人是他,愿意替他去死的是我。
但是他已经没了。

来时的路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吴邪很年轻,眼睛明亮认真,有些像我们初见的模样。他离我很远,站在一片光的氤氲中,朝着我的方向跑,一边跑一边招手:小哥,小哥……
他拼命往我这个方向跑,却越跑越远,但他自己竟毫无所觉,只是努力朝我挥手朝我笑。我忍不住喊了一声吴邪,他便笑得愈加灿烂,整个人都好像渐渐融化在光里。我跟上去,他便笑,小哥,我走了,小哥,再见……
现在我知道了,他走了。
屋子里的陈设十年不曾变过,却分明透露出很久没有人再居住的气息。房间是有灵性的,没有人住,它就死了。
桌上有笔墨,有纸砚,有书籍,有茶杯。我甚至可以想象出他一个人百无聊赖地站在桌前练字,渴了,喝口水,忽然又停下来,低头去看玻璃下压着的人像。
那一片小片玻璃因为长久指尖的摩擦已经有些发花,人脸处已经看不清,但是我怎么会认不出自己?

吴邪死了?
我不相信。
我这一生已经失去了太多,不能再失去他。
我还记得他的号码,十年没有变过,还能打得通,虽然没有人接。
虽然床头他的遗照静静望着我。
虽然那日我在窗口出神,不经意看到了故人-----胖子他路过西泠,却终于只是远远望着,不曾再靠近。
我没有去看他。
他死了,我不信。

逝者已逝,日子还要一天一天过。年关还是渐渐近了。
这年冬天的杭州一直在下雪,冷得厉害。
我对着镜子理好衣襟,微微一笑,吴邪,早。
镜中的那人便也微微笑了,早。
一开门,风雪便灌了进来。
我记起吴邪怕冷,便阖上门,折回去取了条围巾,回过头的时候,搁在门边的伞却倒了。
我弯腰去捡,胸口却忽然一凉,莫名起了一阵冷风,甚至还夹杂真一滴雪水,落到我脸上。
门窗明明阖得好好的。
我愣了半晌,忽然着魔般开口:吴邪,是你回来了么?
我不信天,不信鬼神,但轮到自己,却开始好笑了。
我愿清风是他,明月是他,霜雪是他,一抬头一俯首间皆是他。
吴邪,你看,我已经这么努力在成为你了。

你连死也悄无声息。
隔壁奶茶店的小姑娘,从前应是偷偷地喜欢你的。他走了那么久,她只当你又像从前一样有事远行。
我回来了,她欢喜送了茶过来,笑靥妍妍:吴家哥哥,你回来了。
我无以为对,如何告诉她,她的吴家哥哥已经永远回不来了。
世间伤心已人太多,何必再加她一个。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8.
去年今日的时候,我不知道那是我过完的最后一个除夕。
如今,我不知道千里之外的父母要如何度过这个残缺的新年。
闷油瓶起的很早,打扫了一遍房间。我那些陈年藏匿的东西都被他搜出来,摆了一床。
笔记,照片,未曾寄出过的信,字帖,有些是羞于见人的。那些终年沉寂的小心思突然暴露,昭然若见,无处可藏。
他一点一点整理,经常会停下来,发呆,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头越来越低。
我急急过去,想伸手夺走那些东西,却扑了个空,一头栽向他怀中----虽然穿过了他身体。
但他的动作却猛然一滞,像是真有什么感应似的,骤然愣在哪儿,良久,慢慢地念了一声吴邪。

大年初一,他不见了。
起初我以为他只是出门走走,看看风景,听听鞭炮声,也不至于在热闹的新年里太寂寞。但是时针缓缓指向十二点的时候。他没有回来。

天气凉风日影飞去的时候,他没有回来。夜色渐深人声沉寂的时候,他没有回来。
第二天凌晨的时候,他回来了。风尘仆仆,身上全是伤口,幸而精神还好。背负了一路早已磨损不堪的登山包卸下,里面露出几根枝桠状的东西。
我骤然一惊……这东西的形状,倒跟当年老痒弄的那根青铜枝有些相似,只是这个要细得多,说是树枝,不如说更像草。说不出什么材质的,偏绿色,周身悠悠发着光,乍一看颇让人心惊。
他娘的,难道闷油瓶寂寞久了,想物质化出来个吴邪陪着?
反正他也看不到我,我便凑过去仔细端详,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
猛一抬头,正撞上他静静注视过来的眼睛,在他一点点亮起的眸光中,我分明看到自己影子在其中,闪烁不定。

tbc
对不起,我更新频率太。。坑爹了。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往生15


被胖子拎回去的时候我是清醒的,只是困得厉害,懒得说话,懒得动作。
这些天我从杭州到长沙,再北上,一路一行来一路恍惚,好似做了一场大梦。
嘴角火辣辣地疼,有血滴下来。胖子下手真狠,话更狠。
小哥,吴邪的坟头都长草了,你他妈的在这儿自暴自弃给谁看?
不,我只是想喝醉,至少醉那么一次,让我在梦里跟他说一句,让我们从头来过。
等天亮了,我就该醒了,以后清清醒醒地做回哑巴张,安安稳稳替他过完这下半生。
西泠印社的小铺子是沾染着吴邪气息的地方,我的归宿。
有一天我出门买菜,回来的时候发现吴邪遗像前多了一串钥匙。
我知道,这是交给我了。
吴家的生意如今是吴二白担着,表面上进退稳妥,行中庸之道。吴二白精干,底下如何波涛暗涌果敢狠辣,俱与我无关。
我只是成为吴家下设盘口的一个小头目,像当年的吴邪。
吴邪藏书颇多,又因天性里的好奇分子作崇,收集了不少偏奇怪异类的小书。有的像是旧书摊上淘来的盗版小薄册子,也有些鲜见的复印拓本,也有是一笔一划用漂亮的瘦金体抄写的笔记。

他惯于在书中作注,或者读到有感触处,寥寥记上两笔。虽生于新时代长在红旗下,作风却颇为老气,如何都改不了满身的书卷气。
他这样的人,若是手上染了血,该是……太难释怀。
有几次,我在灯下读书,出神处便仿佛看到吴邪,但细细望去,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我怎样拿出洞冥草照,再不能见他一分一毫。
魂飞魄散。一直以来我刻意避讳的四个字终于还是慢慢浮现在心头。
一直以来对灵魂存在与否争议都很多,干我们这行,必须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的,普通人尚能见到灵异之事,盗墓贼碰到的就更多了。
人有三魂七魄。魂是阳气,魄为阴气。人死后魂归于天,魄沉于地。魂分阴阳,魄亦分阴阳。阳魂为灵魂,阳魄为主升腾成长的肉实身,阴魄则是主沉降消逝的实身。常说的阴魂不散便是阴魂因阴魄支撑散漫,灵魂执着不息致使魄力不息,魂不会随着魄失和魄散随即消逝,而可能以某种形态残存一段时间。它会给其他生命的灵魂形成渲染导致类似心灵作用,一般科学的解释是心理暗示,但各行有各行的说法……
我信我之前看到的是吴邪。
吴邪有执念。
起初我以为他的执念是看到我回来,但是我回来了,他的执念没有破。
后来他消失得突然,可能跟桃木有关,但应不是执念得到圆满。

吴邪很有趣,他似乎对生死以及长生的信息特别感兴趣,他留下的那些五花八门书里有不少相关的信息都被他记了下来。
我并不觉得他是想要长生不老的人,但他留下来这些东西让我隐隐感到,也许冥冥之中自我天意。
但是第一个跳出来反对我的,是胖子。
他看着我的眼神像看怪物,大概是觉得我的想法是疯狂的。
“我见过吴邪”我认真地跟他解释,“在他的小铺子里,在我去他老家的火车上,见过很多次。如果这世界上有魂灵,有像我这样不老的怪物,有更多难以解释的神秘,那么为什么不可能有起死回生?”
“小哥……”胖子看着我的眼神很悲哀,也许他在怜悯我,“小哥,也认识你这么久了,虽然从前一起出生入死那么多回,胖爷我不敢说了解你,但是头一次见你这样……”
“小哥,吴邪是我亲手放下去的,我也想他好好的。小哥,你做事一向有掂量,但这种事……”
他虽然不信我,但还是愿意帮我。
吴邪走后,我突然顿悟了许多,兄弟二字,原来是这么写的。

吴邪的笔记里有这么一条:反生香。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而活。
这段话出自《十洲记》,据说是东方朔所作,记载着不少神话传说、异域奇物,吴邪对这种书感兴趣倒也不意外,但是工工整整抄写下来,又打了个问号,却也有点意思。
看到这里时,我一愣,胸口仿佛有什么被瞬间点亮,旋即熄了下去。
我也听过反生香。它的传说开始于汉武帝时,西域月氏国贡反生香三枚,大如燕卵,黑如桑葚,据说燃此香,病者闻之即起,死者熏之即活。
我虽然知道,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若是真的有,这世间也不至有这样多的生离和死别,但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总想着孤注一掷。
既然吴邪已经不在了,我于这世间也全无意义,不如学了前人寻仙访圣,或许冥冥之中会出现神迹也指不定。
胖子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他大概也觉得我是痴人说梦,虽然如此,却仍是同我筹谋划策。


tbc
本段里面魂魄一说参见百科,反生香一说参见《海内十洲记》。
更得确实很慢。。。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我迷迷糊糊挪过去,用最后一点力气按下了几个数字。
即使事情的发生已经超出了我的理解,但生活仍然不是电视剧,没有太多喜闻乐见的转折。
您的手机已欠费,请续交话费……
……后来我拨打了120。
再次醒来是在医院里。
护士看着我的眼神很可疑,我十分担心她发现我本不属于这个星球。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我被救护车捡走的时候身上到处是伤,高烧,昏迷,这让我看起来像个受过虐待或者参加社会某些组织的不良青年。
对,是青年。而我明明是过了三十而立,接近不惑的年纪。
这个青年我认识,他叫吴子玉,是我一个远房亲戚。
他出生的时候母亲难产,五岁时候父亲也没了,在迷信风气厚重的老家,这是克双亲的。而且,他小时候爱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也常被人看到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没亲戚愿意收养他。后来我三叔注意到了他,把他带给一个老伙计养,认了干亲,也算有了个家。
有时候老伙计来交账,带着他。他高高瘦瘦的,有些腼腆,挺可怜的,我有时候带他出去。后来上了大学,性子好像开朗了些,会主动找我说话了。
我们的性格大概是有些相像的,都对未知的事物太好奇,虽然年纪差了十多岁,我看着他,像看到当年的自己。
他告诉过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比如,他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比如,他遇到过一个奇怪的算命瞎子,告诉他二十二岁那年会有一大劫。
现在我知道他的劫是什么了。
吴子玉大学毕业后本可以找一份不错的工作的,但他没有,而是跟着老伙计混了古董这行,他学的考古,倒是可以派上用场,似乎也下过几次小斗,但到底只是个学生,身手一般,小伤不断。而这次伤势严重,却没有住院,简单包扎了下就带着伤口回去了。他是一个人住的,半夜高烧也没人照看……这是我推断的。
即使如今我叙述来语气淡定,也不能遮过醒来时候变成他的震惊。不,不是变,而是我以某种形态附着于他的躯体之上,而那个腼腆沉默青年的……最可怕的是人性,人性确实是难以言说的复杂,我也不例外。
死而复生,暂且不究其缘由,对于这个结果,我是震惊的,甚至有一些欣喜——感谢上天待我不薄,得以重见阳光。
只有死过的人,才知道活着的可贵,我还有想见的人。
但我终究,是真真切切占了他人的身躯了。
我想看一眼闷油瓶,然后……然后,等着这个少年的意识醒来么。我
我不知道,这些已经超出我常识的范围,随遇而安或者争取些什么……
至少让我看一眼他。
机会来得及太快,如果我从前是被命运坑了,那么如今是际遇反转,得蒙上天眷恋。
胖子打来的电话在我意料之外,我没想到他和吴子玉有联系。听他的语气,似乎是我去北京确认点什么。
我很愿意。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他了,最近的一次是在我的葬礼的,我很想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顺便,我也想到打探一下闷油瓶的消息。
但我果然是转运了——我甚至看到了闷油瓶。

楼主:笨蛋桑  时间:2020-08-30 08:49:21
19.
我看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发呆。
一把老藤椅,旁边石桌上搁着茶水,已经没了热气。
胖子在前面带路,他是带我去客房休息,并无意为我介绍院子里这个年轻人。
他清楚,闷油瓶的性子太冷,不喜与外人见面。
但我竟在这里看到他。
我不能停下脚步,唯恐露出破绽,但我插在口袋里的手在发抖。
这些年,我明明已经可以很好地克制住自己了。
这点出息。
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视线从他身上挪开。
但仅仅是这点异常,都被胖子觉察到了。
他看似什么都不放心上,其实最是细心。
“那位啊……是我一个兄弟,人称张起灵的,你也混过这一行,可能听过他名字。”
既然胖子这么说,我再看两眼表示后辈对前辈的敬仰好奇,也不足为过。他捏着一本书,但并没有在看,微微低着头,应该是在发呆。
他跟从前有些不一样,不是外貌,而是整个人给我的感觉……那种感觉,叫做迟暮。
英雄末路,美人迟暮。我转过脸,低头,忽觉眼眶一酸。
所幸,很快到了地方。
胖子在北京郊区弄了一块地方,建了个四合院,附带院子,老式,很美。
“你就住这儿吧,采光好,你身体看起来有点虚,没事儿可以晒晒太阳。刚刚院子里看到的那小哥在你隔壁,不过你凡事小声点,他性子冷,怕吵,人不坏。”
我唯唯诺诺点头。我记得吴子玉话不多,性格有些内向,不知道他怎么能和胖子有联系。
“这次请你来是想让你帮个忙,不麻烦,小忙。不过你一路累了,先休息一会儿吧。”
在我印象里,胖子说话风格不是这样,客气得让我有点不适应,不过人有千面,毕竟我也不是吴邪了。
我洗去一身风尘,换上干净衣服,躺在床上休息。
我没有着急去见他,而是静静思考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做,究竟要做些什么。再世为人,我早已不是当年风风火火的年轻人。
虽然这个身体还年轻,但是没有我想象中的好,吴子玉究竟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从前我不知道,但现在能猜到些了。况且,别人的东西,如果能还的话,终究要还回去的。
小憩醒来,已经到了晚间,胖子喊我去吃饭。
在去见闷油瓶之前,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不是吴邪,我必须是吴子玉。
这样的事情太荒诞,况且……谁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呢,大喜大悲,对谁都没有好处,也是没有必要的。
秘密,由我一个人背负就好了。


tbc
不老歌更新的可能比这里还快些。
http://bulaoge.net/?bds
等什么时候完结了前面有一些要重修= =

楼主:笨蛋桑

字数:11351

帖子分类:瓶邪

发表时间:2013-09-25 22:08:00

更新时间:2020-08-30 08:4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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