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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长生咒(傲娇江湖魔女x温婉名门绝色)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转载一篇我喜欢的文】
世人皆道她是心狠手辣、作恶多端的魔女。
世人又皆道她是娉婷娴雅、婉婉有仪的才女。
——却不知罗帷垂帘之下,遮的是世人如何也道不出的缠绵悱恻。
只见温衾暖榻,脂粉香气,佳颜如玉。
不管恩怨纷扰,厮杀纠葛,算计争夺。

难料天意顽劣,即是闲云逸鹤,也已跌入波诡云谲之中。
贪欲,嗔念,痴愚,慢妄,疑执。——祸心藏于皮相之下,世人皆想长生。
阴谋交织,风云翻覆,险象环生。

生死间,抉择定,风波平。
最终想要的不过与你相随。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寒凉凛冬之中,一片片晶莹的雪花从高处飘散而下。落到地上,有了支撑物,便静静地躺在那里,慢慢将大地原有的颜色覆盖。一眼望去,入目的景色,尽数换成了纤尘不染的白。唯有两道一红一白的身影,从这风清雪白的画卷之中走出。
“无欢,若我负了你,你又该当如何?”
“嗯?我的阿阮难道会负了我吗?”红衣女子俏皮地眨了下眼,摇了摇头,“我不信。”
随后轻挪了一下脚步,双手盘上被唤为阿阮的女子的脖颈,整个人依倒在她身上。红唇轻启,吐露着魅惑的气息:“可若是真给阿阮说中了,那我也只能...”脸上笑意不减,红衣女子颇有玩味般伸出自己纤细的食指,抵在眼前人的心口处,轻轻一戳,“只能亲手刺穿你的胸口,将这心掏出来看一看,里面藏的到底是不是我了。”似是玩味的语气下,却有让人几欲瞧不见的认真神色,只是被眼中的笑意掩盖得极好。
对上与自己如此贴近的脸,还有一双目不转睛笑意盈盈看着自己的眼睛,白衣女子似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无欢,倒也真是狠心。”眼神却含着丝丝宠溺,不羞不恼,仿佛并不为狠厉的话语生气。
“所以阿阮,可千万不要辜负我哦。”
“嗯,自是不愿的。”
......

冬去春来,东风一吹过,万物就随风复苏了。
“阿阮你看,这万空谷中的花都开了。”红衣女子拉着白衣女子的手,一前一后,从竹筑小屋里跑出来。两人站在遍布山谷的花丛间,身旁草树茂密,烟聚萝缠。
“是啊,都说万空谷中,万事如水,流过便成了空,我看倒不尽然。就像这花,此时不又开了么。”白衣女子握着手中另一张温存的手掌,只觉得它的温度从手心传入,直达心底,让人心生暖意。
红衣女子绕到白衣女子身后,双手环上她的腰,下颚搁在了她的肩头,笑着问道:“那阿阮喜欢吗?”
感受到耳侧薄薄的温热气息,白衣女子并未直接回答红衣女子的问题,倒是反问了句:“无欢,你可知我最喜欢这万空谷中的什么?”
“啊?瀑布小桥?红花绿叶?还是这些花蝶走兽?”红衣女子指了指花间飞舞的蝴蝶,还有不远处在绿草里窸窸窣窣蹿动着身影的白兔。
白衣女子浅笑,摇了摇头。
“难不成......阿阮喜欢那些凶豺恶虎?”红衣女子说及此处,脸上还刻意夸张,做出一副惊讶不已的表情。
白衣女子被逗得轻笑一声,随后说道:“是我身后这个。”
“身后?”红衣女子听罢,疑惑地转过头去,想寻寻阿阮说的答案到底是个什么稀奇物件。可收进眼底的,除了平芜尽处突起的春山,还有和前面一模一样的遍地花草,并无异物。楞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脸上浮出淡淡的绯红,“我的阿阮,何时也学会打俏了。”
白衣女子转过身来,面对着眼前的红衣女子,神色认真,目中秋波盈盈,开口道:“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无欢怎能说是打俏。”
“阿阮。”红衣女子轻轻开口一唤,“你可会一直陪着我么?”
“我倒也想赖在此处了,只望无欢不要赶我才是。”
“阿阮说些什么话,你陪着我,我只觉得心里无限欢喜,又怎会赶你呢?只是...”红衣女子刻意放慢了语速,顿了顿,“阿阮知不知道,这万空谷中,其实还有一样东西,是和这些花草一样,流水不去的?”。
白衣女子思索了片刻,摇了摇头。
“哈哈哈,终于有阿阮猜不到的事了,那我可不能告诉你。”
是我对你的爱啊......


“清岚,你做的很好,如今就让我弈剑山庄来杀了这魔女,为江湖铲除祸患!”华行远身前随行的一行弟子,个个手持剑器,围成了一个圈。圈里的人,正是当日雪景与花丛中的红衣女子,只是红衣上沾染了斑斑血迹,嘴角边也挂着流下的血丝。衣衫好几处被刺破,看起来零落不堪,与当初花丛中绝美娇艳的人儿成了两幅对比鲜明的画。
“呵...”包围圈中的红衣女子,透过层层执剑向对的弈剑弟子,眼神直直放在不远处的白衣女子身上,勾出了一抹冷笑。随着嘴角的扯动,又是一口鲜血“哇”的吐出,喷薄在石路上,凄艳惨绝。
白衣女子见状,心里早已慌了神,乱成了一团皱麻。
挣扎着想脱开一旁弟子死死拽住她的手:“宁慎,你放开我!”她只想去护住她的无欢,是生是死,都共她一同面对。
奈何弟子手下的力道分毫不减:“小姐...你...你冷静一些。”
“清岚,别糊涂了!怎可与这种荼害十几条人命的魔头为伍!”
纠缠间又是几道剑光闪烁,一柄利剑飞快划过红衣女子手臂,割破了薄衫和里面雪白的肌肤,殷红的血珠涔涔渗出。
“无欢!”
白衣女子只觉心头如遭重击,不知哪涌上来的力气,几欲要挣开禁锢她的那只手。弟子见状,一边增大了手中力气,努力拽住白衣女子手腕,一边求助的目光投向华行远。
华行远偏头望过来后,看向弟子,又迅速扬头示意,旋即提剑冲向红衣女子。那弟子虽得到了指示,但仍犹疑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手一动,劈在了白衣女子后颈。
白衣女子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脑海中存留的是红衣女子眼底深处传来的无尽绝望和悲哀,以及她被弈剑弟子追杀,留下的那一路鲜红,刺目诛心。
无欢...我终究还是负了你......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日暮低垂,枯树寒鸦,潺潺的溪水旁一只小鹿踏踏走过。轻快的步子停在了岸边,似是渴了,准备一饮山间清泉。只是在埋下头的一瞬间,小鹿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又倏地把头抬起,嘶鸣了一声,飞快踏蹄向远处跑去,就像在逃离什么可怕的事物。
平日里清可见底的溪水,染上了艳烈的红,比镀着光晕的夕阳还要深上几分,是鲜红的血色。
沿溯到更近溪头的地方,一具像是死尸般的身体漂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机。风一卷过,空气中铁锈的味道弥散开来,充斥了整个山谷。
近一看,俨然是那日深受重创的红衣女子,脸色惨白如纸,双眼静静地阖上,全身布满的伤口仍历历在目,身体因为浸入水中太久的缘故,已有些浮肿。一切都是死亡的征兆。
......

“不要,无欢!”阮清岚猛然惊醒,额上涔涔的冷汗顺着颊边滑落下来,心脏骤然收缩,仿佛有什么东西一下一下撞击过来,无处可避,无处可藏。
阮清岚摸了摸别在自己腰间,即是入睡也不离身的碾玉双蝉。又做那样的梦了么...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了......
无欢,你曾说我若负了你,你便要亲手刺穿我的心口,把这颗心掏出来。你可知我一直在等?等你来的那一刻,那么我的心,也自当被你的利剑刺穿,掏出来予你看看。
只是,你为什么还不来?竟让它日日夜夜躲藏在里面折磨我......
“小姐,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又做噩梦了么?”丫鬟听到屋内的声响,循声走进来,看见惊醒的阮清岚,关切询问到。
阮清岚答道:“杏儿,我无事。”只是因为那番梦境折磨的缘故,体内的气力都被抽了个干净,声音也比平时微弱了几分。
杏儿叹了口气,三年前的那日,小姐不知从何处与庄主一同回到山庄,当时整个人便如同失了魂魄般,墨色的眼波,宛如一滩死水,任是天翻地覆也经不起一丝波澜。服侍小姐近十年,她从未见过向来温婉的小姐露出过这般模样,让她整颗心都吊了起来,连连跑上去去询问,却也只得“无事”两字。像今日小姐梦中惊醒的情况,也是从三年前开始,几乎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发作一次,更有时一夜之间反复好几次,惹得小姐不得安眠。
“小姐,庄主说今日有要事相商,让众人拟巳时在前堂等候。”杏儿道明来意。
“好,你且去罢,我梳洗一番便来。”

前堂,弈剑山庄中有执事能力的为首弟子、长老等多数已入座等候。待阮清岚步入堂内,众人的目光也都随之移了过去。虽说平日里大家同在弈剑山庄,多多少少见过几面这位庄主的侄女,但佳人的容貌,无论在何时都是引人瞩目的。
只见阮清岚今日着了一袭青衣,墨发过肩,飘散在后面轻顺柔逸。清目明眸,宛若新月。一颦一动,像极温山软水间走出的佳丽。缓缓移步进堂前,先是对诸人轻行了个礼,再寻了位置坐下。陆陆续续中,前堂里的座椅渐渐被填满。
巳时一到,华行远大步踏入堂内,该来的弟子长老,还有庄内地位稍高的亲友家属,也皆是到了个全,无一遗漏。
“庄主。”众人抱拳行礼。
华行远在主位挥了挥手示意,又开口将前日里打算的事道明:“诸位,不久前我曾收到降瑞阁来信,说是阁主机千重又研究了新的阵法,将它视为得意之作。故准备在三日后举行一场试阵大会,邀请各路豪杰前去破阵。若有能破其阵法者,机千重言有一本千金难得的秘笈相送。”
此言一出,引得座下一片诧异。降瑞阁,江湖中极少数以阵法立足的门派之一。阁主机千重更是出了名的“阵痴”,一心钻研奇门阵法,功力已有大成。数年来不少对降瑞阁有祸心的侵入者,皆是还未窥见得阁内门路,便葬身于机千重所设阵法之中。
机千重这些年来手里收集的宝贝倒也不少。堂堂一个江湖名望甚高的降瑞阁,既设此试阵大会,想当然在大会之上拿出来的秘笈也定非凡物。若能得之......想到此处,众人眼里皆散出渴求的目光。
又听华行远接着道:“既是降瑞阁亲自邀约,那我弈剑山庄岂有不去之理?这秘笈事小,弈剑山庄名望事大,若华某能侥幸破得此阵,自是我弈剑山庄的福分。我已打算从后日出发,诸位,我不在庄内这段时日,庄中大小事务皆有孙、吴二位长老掌辖。还望诸位相以协佐,护我弈剑山庄安定。”
待华行远说辞言罢,众人齐齐点头称应,那话中的孙长老和吴长老更是起身抱拳,向华行远和其余人各作了个揖,嘴里还带了几句“承蒙爱戴,受之有愧”的虚词。眼中倒是盖也盖不住的骄傲和得意。
阮清岚早已见惯了这番虚谀奉承的场面,通晓那些人的心思计量,并未作声。只待众人一句句你来我往说足了面子上的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才缓缓起身向华行远开口,恭谨问道:“伯父,此去降瑞阁一行,清岚可否一同前往?”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堂内原还余有的蝇蝇点点的声音,此刻尽数被掩了去,显是有些讶异。华行远也是不解,低头沉思了片刻。
“这......”
“清岚不才,虽不懂武功招数,但好在自幼通读书籍不少,对于阵法之事也颇有涉猎。故自想兴许有幸能帮上伯父一二,才斗胆请求一同前去。”对于华行远的迟疑,阮清岚不紧不慢,依旧是那番淡然的姿态说到。
“也好,清岚便随我一同前往吧。”
华行远对自己这位侄女,还是有几分放心的。阮清岚虽未曾习武,但确是聪慧通达,甚于常人。数年前云游至此的无台大师,见了幼时的阮清岚,也惊叹她天生慧根盈俱。对于机千重设下阵法,兴许她真能出上几分力。
待事情商定完毕,众人也作鸟兽散去。阮清岚心思沉沉,双目无几分神采地望向远处,微小的声音只能自己听到。
“无欢,我后日便要启程去降瑞阁了。那里人多,消息也广,不知能否寻到你的半点消息。这些年我一直探寻各地,渴望有一天能找到你,却总是无果。是你在躲着我么?还是你......”真的已不在人世了。
三年前,华行远归来之时,弈剑山庄大扬喜昭,说是这荼害苍生的魔女连无欢已被庄主斩于剑下,江湖从此又少了一个祸害。
那个时候,华行远意气风发,说道是连无欢被他挑破了周身十三条筋脉,又一掌打下高崖,断不可能有生还的机会。


无欢,我因私心害了你,你若死了,我又岂有苟且独活之理。可我却不愿相信你真的殒命在那日,心里留了一丝余念,偷生寻了你三年。此番降瑞阁之行,已是我最后的打算。若这世间再无你踪迹,那我便去黄泉路上寻你,求得你原谅。


阮清岚回房途中,踏足在山庄石径上。迎面走来一位妇人,衣着虽不算华贵,体态却端庄娴雅,只是面色上显出几分憔悴,似是病后初愈。
“母亲。”阮清岚颔首,恭敬请候了一句。
妇人看见阮清岚,声音温和轻柔,道:“清岚,怎么又是这般愁苦模样?”
“无事,母亲兴是看错了。”阮清岚摇了摇头,将脸上失落的神色掩下,换成了往日的一片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
那妇人见状,却是叹了口气:“别人不知,可我这个做母亲的,难道还看不出来么?”顿了一顿,又是一声长叹,接道,“三年前我大病一场,在榻上卧了数月,在这期间并无几缕意识。待我病愈之时,我的女儿,怎就成了这般模样......是因果报应么?早知如此,不如让我长病不起,也好过让我女儿日日这般失魂落魄......”
“母亲。”阮清岚低低唤了一声,微阖双眼,旋即又复睁开,眼中一片清明。拉起妇人的手,安慰道:“莫要说这种话了,与母亲无关。清岚不过烦忧一些小事,庸人自扰罢了。好在伯父后日外出参与江湖际会,答应带上女儿同行。届时在外游览一番风光美景,这烦心事自然也就随风散去了。”
妇人闻言,微蹙的眉头渐渐归于平缓,神情也不似先前那番紧张,连连舒了几口气,又嘱咐了些“出门在外,万事小心”之类的话语,最终才放下心来。

翌日,阮清岚房内。
“小姐是又要去看花灯会了么?”杏儿从柜里拿出一套新衣物,慢慢展开。
“嗯。好在伯父拟在明日出门,正好今夜还能赶上昌城的花灯会。我......定是要去看看的。”阮清岚答到,接过杏儿手里的衣物换上。
窗棂外,远处已被重重叠叠的山峰遮住大半身形的太阳,渐渐暗沉的天色,无一不在预示着花灯会的临近。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花灯会,昌城一年一度的喜庆节日。顾名思义,便是在这一日,昌城内的男女老少,不分贫贱富贵,不论身份地位高低,但凡是心中有愿之人,皆可在今晚把自己的心愿撰写在花灯之上,放飞上星光点点的天空,或是流渚于江河湖际。届时被远方的神灵看见了,便会帮助人们实现花灯上的愿望。
若是问昌城哪一日最热闹,那便是每年的这一天了。夜幕降临之时,满城火红的灯光就摇曳起来了。花团锦簇,灯火漫天,男男女女捧着各自的灯笼沿街铺面地走动,人灯似海潮涌动,摩肩接踵,就免不了擦出几点火花。这举城欢庆的日子,大家心里自然也是欣喜万分的,遇上擦碰撞面一类的事,大多带来的不是叫骂争吵,反倒是成了姻缘佳话的前锲。
每年花灯会,来得最早的永远是那群提着纸灯,捏着笔,一边抢占着生意位,一边摇手吆喝招揽客人的灯贩。
“小姐,还没买花灯吧,来看看我的。我的花灯好看,飞得又远,神仙准能看到!”
阮清岚眼前忽然横过一只瘦瘦的手,在她身前摇了摇,将她拦住。顺势看去,是一名灯贩正带着满脸笑意,忙不迭地向她推荐着自己摊前的花灯。这只是他们再寻常不过的拉客手段。
阮清岚环顾了一圈他的摊位,见上面的确是有形形色色的不少花灯。走马灯、花卉灯、鸟禽灯,还有生肖灯,各个绚丽缤纷,闪着火红的光亮,吸引着来往的游人。最夺人眼球的还是放在正中的兽头灯。灯身以紫檀木制成,立架上雕有一尊龙头,口内还衔着八角宝珠,环饰流苏,刻工还颇为考究,一看就是专程为那些富家的公子小姐们准备的。
“有劳小哥,帮我把那一盏拿来吧。”阮清岚指了指摆放在边角处,并无什么雕纹花饰的一盏素白花灯。它和其余五花八门形状的花灯比起来,就显得普通了几分,所以被搁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没想到阮清岚却会选中它。
小贩有些讶异,眼前人明明看起来像个有钱的世家小姐,却选了一盏最普通的素白纸灯,这是如何想,也如何想不通的事。但嘴上仍是连连应下:“诶好,我这就给您拿去。”
阮清岚静静站在原地等候,忽的一道娇气的孩童声响起:“不要,我不要这个!光秃秃的,神仙才不会喜欢呢!就算看见,也不会帮我实现愿望啦!”
闻声看去,话是从邻边灯摊旁一位约莫五六岁的稚嫩孩童嘴里说出来的。在他身边左右站着的两位大人,不难看出是这孩童的双亲。父亲手里拿着一盏蓝色纱纸糊的灯,手半伸,还维持着递物的姿势。显然是想将这蓝色花灯给予孩童,却遭到了嫌弃拒绝。
那孩童的母亲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捂嘴道:“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老以为你喜欢蓝色,人家就都觉得蓝色好看啦?这会儿碰壁了吧,还不快去给孩子换个有趣的兽灯来。”
“是是。唉......怎么会呢?”男人也不恼,只是木讷地挠挠头,带着一副不解的神色又跑回摊前挑选起了别的花灯。


“哈哈哈,都说童言无忌。这神仙喜欢什么样子的灯,谁能知道呢?说不准人家还就喜欢光秃秃的蓝色呢。”看完这一家三口的趣事,杏儿乐道。
身前的阮清岚却似触碰到了什么惊雷,只觉眼前场景瞬间翻覆环绕,天旋地转中,不知记忆到了何处。


“这位小姐,你选个全白的纸灯,神仙是不会帮你实现愿望的哦。”人群熙攘的花灯会上,阮清岚照以往的习惯买了盏素白花灯,挥笔在纸面上写下了“阖乐安康”四字。身旁却忽然凑过来一位红衣女子,嬉笑着脸对她说到。
阮清岚抬眸,对上那双妖冶的笑眼,淡淡道:“你怎知不会?”
灯月交辉折出的光彩之下,映得红衣更似火烈,谈笑间尽是摄人心魄之姿:“神仙怎么会喜欢这种一片空白的灯笼,就是凡人,也没几个喜欢的。”说着又拿起手里的凤凰花灯,摆晃了几下,“自然是喜欢我这只火红的凤凰,放上天去,神仙看见了,准抢着要我的花灯。”
红衣女子正忙于赞叹自己的花灯精巧之时,就见阮清岚双手捧着素白花灯,慢慢将它放开,任它飘向天际去了。
“哎呀,真是个呆子。”红衣女子一把拿起旁边的笔,唰唰唰几下,在灯的侧面写了一通字,也将它放开,往高空飞去了。
阮清岚闻言,转过头来,便看见眼前飞过的凤凰花灯,上面潦潦草草一行字“帮那盏最白的纸灯实现愿望”,还有落款处清晰的三字名字“——连无欢”。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记忆突然像洪水猛兽奔袭而来,汹涌的波涛漫卷过全身后,又止住了闸。
阮清岚楞在原地,眸中神色晦暗不明,薄唇轻启。接着就听得她呢喃道:“不......杏儿,神仙应该是不喜欢白色的吧......”
“啊?”杏儿耳边传来宛若游丝般的轻声,心里一阵惊愕,连忙睁大了眼睛摇摇头。视线清明以后,发现话的确是从自家小姐嘴里说出来的,一时间仍觉难以置信。
小姐,小姐不是向来喜欢素净的白色吗?平日里也不免有人说道过白色太过于淡雅,饰物的颜色应当艳烈几分才好。小姐闻言,只是礼貌谢答几句,却从未应和过他人的看法。但方才......方才小姐说什么来着?
还未等杏儿从前一阵讶异中缓过神来,就见阮清岚对拿了素白纸灯过来的灯贩开口道:“麻烦小哥,再把中间那盏凤灯一同取了来吧。”
越华贵鲜明,做工雕刻越精细的花灯,卖的价格自然也越高。阮清岚选的那盏精雕细琢的花凤凰灯笼,价格几乎排在了所有花灯的位首。对于如此不菲的一笔收入,灯贩心里早已乐开了花,欣喜万分。
于是嘴上连连答好,步子迈得飞快,忙不迭地跑了去拿过凤灯来,比先前取素白纸灯的速度不知快出了几倍。生怕取得慢了,阮清岚中途后悔又不买了去。
“小...小姐。”杏儿的声音有些支吾,实在觉得小姐今天的行为颇为反常。
阮清岚回头看见身后神情惊讶,眼睛瞪得大大的杏儿,笑了笑。
“杏儿不必这般讶异,你瞧,这凤灯不很是好看么?”


天上的银河倾泻,垂落在人间,便成了今夜昌城的护城河。
承载着人们希冀和美好心愿的花灯漂浮在河面上,绽放着光芒。火光莹莹点点,映得潋滟的水波熠熠生辉。月色清洒下来,覆在水面和灯面上,又为护城河增添了一分朦胧迷幻之美,直教人挪不开眼。
阮清岚蹲下身来,将手里的两盏花灯缓缓轻放在微有波动的水面上。然后将松开的手收回,看着两盏形态上天差地别的花灯拢靠在一起,沿着河边,慢慢向远处游去。

无欢,你曾说天上的神仙喜欢凤凰。那他,会帮我实现愿望吗?
我很想你,若你还在人世,我最大的奢望便是见你一面了。

“长街那边开始猜灯谜了!”
人群里突然炸出一句话来,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众人随之开始纷纷往长街奔去,人流在瞬间向着同一个方向涌动。
“真是热闹啊!小姐,我们也去看看吧!”
见杏儿兴致冲冲地望着自己,眼里一闪一闪的期待模样。阮清岚笑了笑,应了声“走吧”,随后也朝着人流涌动的方向走去。
这晚的昌城虽是大街小巷都布满了来来往往的行人,但却并不会拥挤堵塞,熙熙攘攘间秩序依旧有条不紊。故要从街的这一头到那一头,也是像往常那般轻松的事。

长街中央的高台之上,挂满了一盏盏红纸灯笼,分布均匀,大小也相差无几。一名手持锣鼓红槌的中年男子站在上面,手下一动,鼓和槌便撞在一起,发出“铛铛”的尖响声,将台下看客的注意都吸引到了一处。
当众人的目光都汇聚到彩台之上时,花灯会上最受人瞩目,也最热闹暄腾的猜灯谜活动也随之开始了。
彩台上的中年男子,依序捅破高挂在吊绳上的火红灯笼。外面那层薄薄的纱纸一破,里面藏着的灯谜就迫不及待掉落出来,一览无余地显露在空气中。
起初只是最简单的字谜,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比着速度喊出答案来。
“——一点一横,两眼一瞪。”
“六!”
“——遇水则清,遇火则明。”
“登!”
“——掘地去土,添水成池。”
“也!”
慢慢的,越往后灯谜就越发难了起来,中年男子敲碎灯笼纸的速度也开始随着时间的流转而渐渐变得缓慢。
“——凤栖禾下鸟飞去,马到芦边草不生。”
台下沉寂了片刻,忽听得有人大笑出声。粗犷的声音响起,原来竟是解了那灯谜:“哈哈哈,是那些和尚!秃驴!”
“——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尺浪,入竹万竿斜。”
“这题目如此支离,好生让人摸不着头脑。”
“也不说说答案是两个字还是四个字,给个提示也好啊。”
......
正在一行人你一句我一句,埋着头喧然讨论之际,人群中突然有一位书生“哎呀”大叫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般的语气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这不是猜字,是猜物。谜底是风!”
众人闻言,也是旋即反应过来。原来先前一直被猜字的灯谜主导,竟一时没转过弯来,难怪如何想也想不出答案。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时间暗暗推移,吊绳上小小的红灯笼,数量却很明显的在减少。
台下的看客仍是兴致盈盈。有人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竭思尽想,整个思绪沉浸在猜灯谜中。有人拿着奖品,高中状元般开怀得意,享受着众人羡慕的目光从彩台走下来。还有不少爱热闹的凑在一起,给那些猜灯谜的豪客文人鼓掌起彩。

在最后一个小红灯笼中的灯谜被破解出来以后,没有任何人移动脚下的步伐离去,反而更专注地看着台上,眼中期待的火焰被漫天花灯照得越来越盛。
因为这些喜爱花灯会的人都知道,每年压在最后,最值得去猜解的灯谜,最丰盛的奖励,就要出现了。
“铛!”台上的人重重敲了一下锣,锣鼓的声音穿透空气,刺激着每一个人的大脑,让心脏也随着它加速跳动起来。阮清岚明显感觉到,身后杏儿的手也在不知不觉间紧紧攥住了自己的衣袖。
彩台之上,中年男子身后的幕帘缓缓拉开,就见四个壮汉每人分别举着一角,将一张方形红木桌子抬了出来,立定在台中央。
桌上放了一只白玉雕刻而成的盘旋巨龙,龙身还泛着晶莹的光,不知是灯光映下的,还是月光映下的。然,让更多人目不转睛望着的,还是龙嘴里衔着的那张尚未拉开的白卷轴。

在众人凝目注视之下,中年男子一手握着轴柄向下拉去,卷轴慢慢被打开。直至最后,卷轴完全伸展开来,白净的纸面上兀自突显着五个墨字“烟锁池塘柳”。
终于见到最后的灯谜了,不少人期待又兴奋。就算自己解不了这谜底,也能旁观旁观今年昌城又出了哪位厉害人物。
彩台上的男子清了清嗓,声音比先前又高昂洪亮了几分,道:“这幅上联,便是今年花灯会灯谜的最后一道题!谁能对出下联来,这桌上的彩头,自然谁便能领了去。”言罢,眼神就移到了话中所提的彩头上。
红木方桌上,除去玉雕的巨龙,还有一个用木兰制成的长方形小匣子静静放置在那里。匣子上雕刻了山川河流之景,纹路清晰,做工精美,还嵌了几颗打磨后的细小明珠和碎玉作为装饰。
光是盛物的匣子,就下了如此大的功夫制作,那里面装的东西,想必更是价值不菲吧。于是众人跃跃欲试,纷纷对着卷轴上的几字开始思索。
“——烟锁池塘柳”幽静的池塘,绿树环绕,烟雾笼罩。的确是幅意境幽远的上联。可就短短五个字,若真要对起来,也算不上难题吧?
果不出片刻,台下就有人大喊道:“风撩旷野树!”
话音落定,就有不少人开始点头。旷阔野原,草木茂盛,东风吹拂,正好对上了池边的柳树烟霭。可,这下联竟如此轻易就被解了出来,岂非太无趣了?想及此处,又有不少人皱起眉摇了摇头。更有甚者,满脸失望,仿佛期待落空,心有不满转身准备离去。
彩台上的男子闻言,并未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用平淡的语气说了下一句话。话一出口,便让那些原先准备离去的人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继续目光灼热地看着卷轴上的一行字。
“这位公子,意境对上了,可这五行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再看这五字上联时,先是顿悟,后是惊叹。
烟锁池塘柳五字,分别含了金木水火土。若要对下联,那么接下来的五个字里,自然也不能少了五行变化在其中。

正在众人的沉默和惊异之中,台上的男子又接着说道:“诸位大可慢慢斟酌,对出下联后再上来作答也不迟。”随着话音落地,便见着幕帘之后,有人拿了笔墨纸砚文房四宝出来,搁置在桌面上,显是以应作答之用。
沉默渐渐消失,半晌之后人群又开始暄腾起来,夹杂在其中的多数是探讨之声。
杏儿凑着热闹,心里也跟着兴奋,看了看旁边自家小姐,咧着嘴角开心问到:“小姐,你说今年谁会把这彩头赢了去呢?这匣子里头不知道装的是什么宝贝,神神秘秘的......不过今年的灯谜好像很难诶,什么五行......”

身旁的杏儿一连说了好些话,阮清岚却一句都没听进去。思绪不知飘向了何处,耳朵里传来的是另一个软软撒娇的声音。一如时光倒退回四年以前。

“阿阮,我也想要那个大彩头......明年你帮我赢一个回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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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还在自顾自念念叨的杏儿,突然听见阮清岚的声音。
“啊?小姐在说什么?什么好?”
“杏儿不必这么疑惑地看着我,我不过在说这彩头挺好罢了。”阮清岚给被自己搞得一脸懵的杏儿解释到。
“可人家刚刚问的不是这个啊......”小姐今天真是奇怪......
杏儿还在依旧不解的嘟囔中。待回过神来的时候,就见着自家小姐已经绕开了人群,直朝彩台上走去。

彩台左右两处分别布有梯台可供人上下。说来也是碰巧,阮清岚踏上左边梯台时,对面右边的梯台上,也正好有人在往上走。
就这样,片刻之后出现在彩台上的,除了阮清岚,还有另外一位男人。两人在看见对方时,都是一惊,显然未曾想到会有人与自己同时到彩台上作答。
台上惊愕,台下却是连连拍掌叫好。因两人都落得出尘之姿,女子娴静端雅,芙蓉出水般盈盈而立,容貌姣好,眉色如望远山。男子玉带蓝袍,手中握了柄棕骨折扇。面如月下白玉,眉目间含的是温润之色,仪态翩翩,似清风拂柳,静水深流。使得众人更是兴致高涨,想看看这两位才貌双绝的人之间,究竟是谁技高一筹,谁鹿死他手,最后这彩头又花落谁家。

在短暂的惊愕之中,男子思索了片刻,率先开了口:“姑娘先请吧。”
随话,手上也做出了一副恭请的姿势。
面对男子的谦让,阮清岚并未做他想,只是淡淡说了句:“一同便可。”
闻言,对面的男子一怔。但只在须臾间就回了神来,温然一笑,冲阮清岚点了点头,表明自己的意愿。

就这样,两人一左一右在方桌上着了笔墨,将自己的答案写于宣纸之上。而后落笔,分别把纸交于了两位前来帮忙的侍童。
此时的台下已是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焦点都放在了两位侍童手中的宣纸上。目不转睛,生怕一个不留神,就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下面开始解联!”一向作为灯谜答案公布人的中年男子说完,移步至彩台右边,手一动,便拉开了侍童手里的白色宣纸。
“——锋销沙堤杨”五个遒劲有力的字紧紧贴合在上面。
彩台之下,看客们瞬间哗然,叫好之声此起彼伏,还带了接二连三的兴吼和欢呼呐喊。
在冲天的呼声之中,中年男子又快步走到左边,将另一份下联也展露了出来。
“——焰钉河塘树”
“哄!”阮清岚所写的下联,似一颗惊雷落地,在人群中炸裂。暄腾兴奋的喊叫声一浪接一浪袭来,竟比先前的声音还要高昂激烈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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迂回曲折好几程路,拨开最后一雾霭漫漫,掺杂着凝聚的水汽,像透明的白团子般轻轻浮在半空中。阳光透过一条小小的缝隙钻出来,微弱而分散地洒在地面上。不过是雾气刚凝结成晶莹的水珠,正缓缓从叶脉上滑落的清晨,弈剑山庄之外就已停驻好了两辆马车。车夫正在马背上惬意地哼着小曲,等候即将出现的客人。

半晌,远处三道模糊的轮廓在白雾笼罩下若隐若现。待三人走到极近处,车夫的视野才清明起来。正是他今日要接的三位客人。弈剑山庄庄主华行远和她的侄女阮清岚,以及随行的一位小丫鬟。

“三位请上车。”车夫的态度十分恭敬,还主动伸出手去为阮清岚拉开马车布幔。阮清岚轻轻颔首,答了句“有劳”后,便同杏儿上了一俩马车。华行远则在另外一俩马车之中。

弈剑山庄到降瑞阁的路程是不算短的,即使三人天蒙蒙亮时就出发了,但等到达降瑞阁时,已是近乎日暮时分。
在马车上待了半个整天,马车一停下,杏儿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大口呼吸着空气,只想将在这段难捱的时间里吸入的闷气都洗涤个干净。
阮清岚也缓缓下了马车,随后目光扫过四周,将现处的地方打量了一番。

这里像是一片脱离了主城而单独隔出来的郊野林区,放眼望去远处青山外斜,内里野树四合,将人环抱其中。树茂林深,对布阵来说几乎是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也难怪降瑞阁会坐落在此处了。
除去山和树,唯一的建筑便是眼前一道白砖砌的圆形空拱门。上面无书无字,倒是雕刻了一些类似符咒的图文,砖面光鲜亮丽,不沾染一丝尘土,显然是有人提前打理过。拱门之后是一条幽幽的路径,看不见具体通往何处,但最终定是指向降瑞阁的。
只是,没有识路的门人弟子带领,外人莽撞踏足进去,入了这阵法,便很难再全身而退了。
就如同万空谷外的桃花林一般......

思忖之间,已有人从那条幽深小径里踏了出来,着一身白底黑纹的长袍,宽领阔袖,后面的纹路构成了一块八阵图形。
自古以来排兵列阵者,多数都以三国时期的孔明先生为尊。尤其是在阵法方面,孔明先生当初所创的九宫八卦阵地位极高,历年来更是被无数后生学徒景仰,前赴后继地去探寻其中真法奥妙。
这样的衣着打扮,当是降瑞阁门人无疑了。阮清岚抬眼看去,就见那门人走至几人跟前,礼貌恭谨地做了个拱手礼:“几位贵客久等了,且随我先到降瑞阁去,再为诸位接风洗尘。”

华行远应下后,那门人便径自走在前面,为后面三人带路。

这条林中石径果然幽深曲折,几人一路绕过树丛往前。脚下的路看似是一条完整连续的曲线,众人也是一路沿着这条线走来,从未出现过岔路。
但每走过一段路程,或穿过一片茂林,再回头望去时,身后的景象早已是天翻地覆,完完全全不再是几人前一刻刚走过的那段路。
丛树灌后,终于眼前景象倏变。层层楼影兀自出现,视野之中天地焕然一新。这便是到降瑞阁了。
门人又将三人一路引至降瑞阁专为拜访者建造的接纳楼中,徐徐而行。登了几层木质阶梯,最终停在了三间挨近的客房前。
“这是阁主为三位贵客准备的住处,诸位不远千里奔波而来,恐有疲惫。可先至里面休息,酒食片刻便遣人送来。”门人的态度依旧谦恭有礼,让人油然对降瑞阁生出几分好感来。
“好。那便多谢阁主美意了。”华行远多少也为一庄之主,江湖中颇具声望美名,出门在外自然不能失了礼仪。答谢之后,又偏过头来:“清岚,你们也先去休息吧。”
阮清岚颔首点头,应了声“是”后,推门进入了左侧第一间房,杏儿则拎起行李住进了隔壁相邻的一间。

当时果然没过多久,就有人送了晚饭前来。用完餐罢,又将碗盘杯盏尽数收了走,并通告了破阵大会将会在明日午时开始,众人到时在北斗场聚集便可。
阮清岚想着几个时辰前的事,吹灭油灯,点起了桌上的绛蜡。光线骤然暗了下去,只剩昏黄的烛光隐隐弥漫在屋子里,将人惹出几分惺忪睡意。

本已走到床边,准备解衣欲睡的阮清岚,突然瞥见窗外有一道黑影蹿动,似乎是有人运起轻功飞快闪了过去。屋内红烛上的一簇微小火焰也因风摇曳浮动。
这么晚了?谁还会在外面?阮清岚皱了皱眉,走至窗边,又在近处定睛看了片刻。可除了天上银月洒下的清辉,再无他物,更别说哪来的人影了。
是自己看错了吗?或者只是有人施展轻功之时恰经此处吧。阮清岚没再去追想,伸出手将窗闭了起来,又回到床边。

直到两扇窗牢牢合拢,再无一丝间隙之后,那道闪过的黑影才再度现了出来。
脸上的神情被完完全全地遮盖住,能看见的只剩一张青面獠牙,在黑夜中格外骇人的面具。以及那双垂在身侧,紧攥成拳的手。
鬼面人直直立在那里,从身体朝向来看,目不转睛凝视之处,应当就是阮清岚所在的那间房。
良久良久,方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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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不知是秘笈的吸引还是习惯使然,众人并未睡到午时,而是早早便在北斗场上聚集了起来。
北斗场其实就是降瑞阁阁楼前的一处空旷之地,听说是机千重某日半夜出游时,发现天上北斗七星亮闪闪正好照射到此处,第二日便命弟子在四周各角分别立了一根两丈高的石柱,中间所围之地就变成了今日群英汇聚的北斗场。

正午时分,受邀而来的试阵者在北斗场边围成了一个圈,中间留出了一块空地,都在等候着机千重。阮清岚瞥了一眼人群,果然是江湖中大大小小不少有名望的人士今日都来了此处。
就在自己正对面站着的便是霸王刀彭狂浩,身材魁梧,袖袍被撂起,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肤黢黑,面上留了几分胡茬,身后背的是一把五尺阔刀。在他左边的那位道人束发顶冠,一身长长的黑袍上绘了只正展翅准备翱翔的仙鹤,但一定睛细看,便能看见仙鹤的眼睛里满是嗜血杀戮的凶光。想必是拨弄仙鬼之术的鹤戾散人。
而在右边的是两位衣着颜色不同,但纹路相似的女子。一人手捧琵琶,眼波盈盈,妖娆妩媚。另一人手握玉笛,衣袂飘飘,温和沉静。当是闻人宫和闻人羽这两位江湖有名的杀手。
两人之后再向右看去,紧挨着的是一位衣冠楚楚,丰神俊朗的男子,从腰间别的那块虎头纪字檀木牌来看,应是定征镖局的少公子纪天南。阮清岚目光移过去时,却见纪天南也正在看向自己,眼角弯弯,示好似的展露了一抹微笑。阮清岚只得轻轻点了下头,以作回应。

扫量之下,阮清岚大致已了解到数些今日到降瑞阁之人,虽不是尽数都能知晓,但大多有名望的江湖客和门派弟子还是能勉强认得。瞥到圈角之处,最显眼的便是有位面带凶恶罗刹鬼面具的人,虽说青天白日之下这面具并没有几分吓人,但站在一群衣冠整齐,面目白净的门派弟子中,却是格外突兀,引人注目。
而阮清岚的目光只是轻轻带过,没有一丝疑惑好奇的心思。

接着,人群围成的圈中有一处开始骚动起来,其余人纷纷抬睛望去。
原来是机千重到了。身后还跟着两排弟子,并带了个青铜四角焚香鼎和一根树干般粗壮的香烛。前头等候的人都挪开了脚步,为机千重让出了条道来,一路行至北斗场中央,众人目光汇聚之地。

“诸位!”机千重身形挺立,夹杂着内力的洪厚声音传到北斗场上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有劳诸位千里远道而来参与今日的破阵大会,机某荣幸之至,在此先谢过。”拱手抱拳向外推了推,“机某才疏学浅,苦心钻研数月才略有小成,布下了这‘九九阙影阵’。还望在场各位能够指教一番,破了这雕虫小技。”言语间手掌摊开,示向旁处。

众人顺着机千重手掌所示的朝向看去,一座宝塔类建筑出现在眼前,屋顶错落,翼角嶙峋,气势雄壮。细下数来,这楼一共是九层,想必里面布的就是机千重口中所言的“九九阙影阵”。

在众人眺目远望之中,机千重又接着开了口:“机某已在邀约信上写明,哪位高人能最先破了今日这阵法,机某便有一秘笈相送。”听闻“秘笈”二字,众人的目光又转回至机千重身上,只见他两手抬起,一手伸入另一边的衣袖里,缓缓掏出一本蓝色薄册。
机千重将薄册正立拿起:“便是此物。”
最先看见册面上字迹的人,惊呼出声:“天地极乐!”接着众人也都陆陆续续看清了这本秘笈的名字,又惊又喜。

这套天地极乐剑法最先出现在三十年前的江湖中,当时创立此剑法之人便是靠它立在了江湖剑客榜首,久久无人能够与之相匹。
可后来那剑客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失去了踪迹,连带着让人望尘莫及的剑法,一同没了影。
本以为这套剑法就此遗憾绝迹,没想到,如今又再度出现在了降瑞阁阁主机千重手中。
“正是。”机千重落下浑厚有力的两字,环顾扫视了周围一遭,将众人脸上露出的惊喜和渴望尽收眼底:“这套剑法是机某数年前机缘所得,但机某一生执着之物不过这奇门遁甲,无心研习其它。便于今日拿出来,诸位做个见证,谁能先破了这阵法,秘笈自然就归于谁。”

言罢,不少人看机千重手中那本秘笈的眼神已变得虎视眈眈。但这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大多数都在北斗场上,就算谁有不轨心思想硬抢,也不敢贸然动手。于是只得将注意放在了那层布着阵法的宝塔楼上。
“喂,我说机阁主!那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见识一下你这‘九九阙影阵’!”人群中有人嚷到,显然有些等不及了。
“现在就可。”机千重侧过头去对带来的门下弟子示意,一群人便抬着焚香鼎放在了北斗场中央,又将那根粗壮的香烛插了上去,起火点燃。
“这根用来计时的宝蜡已经点燃,将它燃尽需要两个时辰。诸位现在且随我去塔楼中,蜡燃尽之前谁能第一个从里面走出来,谁便算是破了机某这阙影阵。若是两个时辰后无人出来,那机某也会自行解除阵法,放诸位离去。”

机千重带身后众人进入阵法之中以后,就先径自离了开去,走出了塔楼,剩下今日试阵之人还留在其中。

阮清岚将四周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自己现在所在之处周围九个方位上分别有九个完全相同的洞口。前一刻机千重便是带着他们穿过了几只不同方向的洞口走到这里来的。如今要从此处走出去......
“哈!还好老子刚才多留了个心眼,记下了进来的路。要走出去还不容易!”思绪被近处的声音拉回,就见着有好几人往前一刻来时通过的洞口冲了进去。

“清岚......”华行远怀着心思皱眉看向阮清岚,总觉得此阵绝非沿原路返回就能出去这般简单。
阮清岚会意,摇了摇头,也认为并不能朝来时的路走,肯定了华行远的想法:“伯父,我们先往别处看看吧。”
就这般,半晌之后,人群纷纷散开,各自走向不同的洞口。

每个洞里皆是一片漆黑,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模样构造,更看不见会通往何处。阮清岚和华行远选择了正南方向的洞口,往里走了数步,才感受到一丝微风拂过。
沿着风吹来的源头摸索去,风感愈发明显,最终跟着风迹完全接触到宽敞明亮的外室时,不禁让人有几分错愕。——这一间室和上一间的格局几乎完全一样,周围依旧是九口黑洞,列在九个不同的方位。唯一有一点不同,那便是这间室里坐了一尊金身佛像,前面摆放着一盆祭祀用的瓜果,还有两根圆炉中的焚香。
华行远将佛像各角都细察了个遍,随后看向阮清岚,面色沉沉,摇了摇头。并没有机关暗格之类的线索。

两人见此处无门,又往南过了一个洞。依朝同一个方向走,就算找不到出口,至少能摸到边底。
过洞之后,竟在室内碰上了另外一群人。
阮清岚记得,最开始便是这几人嚷着叫着选去按原路出塔。可他们走的分明是西北方的洞,怎么还会和一路正南向自己出现在同一室?是他们主动绕下来的?还是......
疑惑之中轻瞥了几人一眼,见他们脸上均有些怨怒的神色,嘴里还细碎地念着:“奇怪,老子明明是按机千重带过来的路走回去的,怎么就是出不去呢......”
华行远也同样看见了那群人,面上并没有几分波动。他们走不出去,就像早在意料之中的事。

不得不说,这阁楼内的建筑着实是极尽精巧,就连细微末角之处都能做到室室相同。两人在这间室观察了一圈后,仍未发现任何蛛迹,决定再接着向南前行。

两人踏进的第三个洞口,虽说从外面看依旧是黑不见底,但洞内不似前面两处全黑,而是存了一丝微弱的光亮。看不清洞内具体模样,但勉强能看见脚下的路。
沿路向南走出,脱离洞中到达又一间坐有金佛像的内室时,阮清岚却皱了皱眉。

华行远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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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岚努力回想,两人分明走的是同一个洞口,且一前一后均是向南,洞中也并未发生什么怪异之事,为何出来后便只剩她一人?这是两人过的第三个洞口,那阵眼又在何处?
会不会便是这口与前两处不同,有微弱光芒弥漫的洞。
阮清岚转过身去,复又踏进了身后的黑洞中。然在其中来回徘徊几次,就连脚下踩的青砖都尽数探查完后,却是未发现有何不妥之地,每一块砖瓦都平常到普通。
出了黑洞再入内室时,这间内室中已停了另一人,是纪天南。

纪天南看见阮清岚从一方洞口出来后,信步迈了过去,到她跟前:“可是弈剑山庄阮小姐?”
阮清岚看向来人,轻点了下头:“正是。不知纪公子有何见教?”
“你知道我是谁?”纪天南讶异,心下又突现了几分惊喜。
“只是看见公子腰间所悬令牌,猜测罢了。”
纪天南下意识低头往自己腰间看去,瞅了那令牌几眼,又抬起头来,笑道:“阮小姐果然聪慧。”说完,左顾右盼一阵,面露疑色:“方才北斗场上所见,阮小姐不是同华庄主一同前来的么?为何此刻只余小姐独自一人?”
知晓纪天南心中疑惑,阮清岚也不遮瞒:“的确是与伯父一同前来,只是在阵法之中走散罢了。”

两人言语之间,又瞥见一道身影从东面洞口中走出。狰狞的罗刹鬼面具出现在眼前。
只一瞬,阮清岚便不由自主地侧过头去,低声垂问:“纪公子可知晓这是何人?”第二次见到这鬼面人,不知为何,心里竟莫名产生了种想了解此人的想法。
“这是不久前才在江湖上声名鹊起的鬼面公子,也难怪阮小姐有所不知了。传闻此人是功法凌厉,取人性命往往在顷刻之间。”纪天南也把声音压低了几分。背地里讨论别人,毕竟不是件光彩事。

不知是不是鬼面人听到了两人私语,倏地偏过头来,看向阮清岚,身上还泛出了浓烈的杀意。瞬间弥漫在整间室内。
纪天南一惊,刚准备上前护住阮清岚。只是还未来得及挪动脚步,就见鬼面人身形如风,眨眼间便闪到了阮清岚身前,出手成爪,扼住了她的脖颈。
手下一用力,就听得阮清岚“咳咳”呛出声来,本来白皙的面庞也因为缺氧窒息而涨得通红。但眸中那一汪清泉却没有翻起惊涛骇浪,仍是轻轻漾着涟漪,一点点向外晕染开来,淡然而平静地目光落在扼住自己命脉的人身上。

“阮小姐!”纪天南惊呼出声,神情紧张,话语焦急:“你想做什么!鬼面公子莫不是要在机阁主的破阵大会上行凶,扫了降瑞阁的颜面?又或是说想与弈剑山庄树敌?”
见识了鬼面人的身手,纪天南自知不是他的对手,只盼这般说法能救下阮清岚性命。
鬼面人好似正在凝视着阮清岚那双眼眸出神,并没有听进纪天南说的只言片语。愣怔了片刻,看着气息奄奄的阮清岚,手下力道渐缓,最终放开了那只被紧掐出红印的玉颈,将手收了回来。片刻又迅速转身,像逃离什么似的,奔向了一方黑洞,消失在了无尽黑暗中。

禁锢着脖颈的力道突然消失,呼吸未来得及平复,眼前一阵晕眩。阮清岚只觉得身体有些失力向后倾,脚下一阵趔趄,险欲跌倒。
惊魂未定的纪天南见状,忙不迭跑来扶住她,面有愧色:“阮小姐,你没事吧?”哎!都怪自己技不如人,方才面对鬼面人竟丝毫都拦他不住!
搀扶之下,阮清岚算是勉强稳住了身形,不至于失态跌坐在地:“无碍,多谢纪公子相救。”
纪天南叹了口气,这鬼面人现在是走了,可待会儿要再回来怎么办?他断不能留阮清岚一人在此处。
“阮小姐,我们先离开这儿吧。”言下之意,是要与阮清岚同行。
阮清岚知晓他心意,浅笑道:“纪公子好意,清岚铭记在心。只是我恐无福与公子同行。实不相瞒,这阵法洞中不知有何玄机,我与伯父便是在洞中走散的。”
“这......”纪天南有些失愕,又低头长叹一声:“唉......那阮小姐,你先选处去吧,我就在你身后跟着。”跟紧些,兴许不会失散。
“那便多谢纪公子了。”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而事实是,也许两人的确无缘。第一次同行过那口黑洞,阮清岚出来时,就又成了孤身一人。
“纪公子?”
阮清岚在洞口等候了一会儿,见诚然是没了纪天南的身影,才把注意放在了室中几人的身上。

只见鹤戾散人披发跣足,身边散落了几张黄色符咒。左手掐诀,右手挥剑,口中喃喃有词,脚下踏的是天罡斗步。周围还围了三个背剑跨刀,正驻足观看的江湖客。
“我就觉得这阵迷糊的很,指不定是有鬼在扰人心智。等散人把这鬼收了去,阵自然就破了。”
“我看也是!我从开始就一路向东走过来,怎么说也过了十几口洞了,但一直连个边都没碰着。”高挑精瘦的背剑客摸了摸下巴:“我就寻思着......刚从外面瞧了眼,这塔楼也没多宽吧?”
“你看你,认死路往一个方向走,最后还不是和我这胡乱逛的人碰着了。所以咱两还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在一旁商量,鹤戾散人面色肃然,做法专注。显然是真认定这阵法之中有鬼神作怪。

仙鬼之术,本就是莫须有的捏造之事,又怎能拿来解奇门遁甲之法?阮清岚摇摇头,但脑中却在思考那三人说过的话。
自己从来都是过的正南边的洞口,先前与那几位走原路之人相遇,尚可勉强认为他们是自行绕了回来。可又怎会与一个一路往东走的人出现在同一间室内?且方才见那人说话之时虽面带疑色,但眼神坚定,四肢动作自然,断不可能是虚假之言。
究竟问题出在何处?

“我也纳了闷了,不然,这楼还能自己转不成?”
“呸!什么楼转,你见过哪家的楼会转的?就是有鬼!”

前面的讨论还未停歇,一句句话毫不遮拦地荡在阮清岚耳边。突然,思绪一震。
不然,这楼还能自己转不成?
不,楼肯定是不会转的,但......

阮清岚突然转过身去,看向前一刻自己刚通过的那口黑洞。
眸光一定,走了进去。
如果没猜错的话......

再从这口洞往回走,直到回到前一间室时。阮清岚心中疑惑落定。果然,室内一片空阔。
那尊金佛像,消失了。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按那尊金佛像的大小和材质来看,足有千斤,非寻常人能够轻易挪走。就算能,谁会无事耗费力气去搬动它?何况自己来回间只停留了短短半刻钟,光时间上,也不足以就让一尊佛像完全消失。
不是人为,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这间室,并不是自己来时的那间。

楼没转,人对方向的辨识却一直在改变。
这就是往南的人为什么能与往东的人到达同一处的原因。也是为什么与华行远一同向南时,两人能在前两口洞中全然而出,遇上第三口有微弱光亮的洞时,反倒走散了。
洞中她所看见的南,和华行远认为的南,并不是一个方向。

想起第一眼看见金佛像时,那佛前圆炉中烧的,应该不是普通的焚香,而是迷神引。
阮清岚曾见过某本古书上略有记载,道是迷神引状似焚香,燃之无色味,无形态,尽作轻烟散漫开去。人吸入后对身体脉络均无害,但会在一定时间内丧失对方向的判断,目迷四向,注为“观之南非南,望之北非北”。
这九个相同的洞口,就是用来迷惑阵中之人。皆认为自己找准了方向,实则都是在内里乱窜罢了。

阮清岚心下了然,撕下衣袂的一角,将双眼蒙住,一步步径直前行。
这种时候,黑暗中感识的方向,才是最真实的。

不知走了多久,阮清岚的手突然触及到一块冰冷而坚硬之物。顺势缓缓往下摸去,果然扣住了门环!
阮清岚伸手摘下用来挡住光线的布料,双眼视物以后,随即推开了门。

刚走出门外几步后,便看见了楼阁之外正在与人交谈的机千重。而他对面所站的,不是别人,偏偏是方才在阵法中似乎想取自己性命的鬼面公子。
阮清岚抬眼望去,就看见那鬼面公子的衣角处缺了一块,身边不远的地上有一角同色布料被丢落在那里。大小,也恰好够能蒙住双眼了。
想来他是比自己先一步破了这阵,倒真是个厉害人物了。

交谈中的两人,感觉到身旁有另一人的出现,同时侧过头往动静处看去。
鬼面公子的整张脸,都被面具牢牢实实地遮了住,看不见底下藏的表情。而机千重,脸上却是十足明显的惊愕。尤其是在看见又一扇被推开的门,以及,门内走出的人之后。
不过下一瞬,两人也都瞧见了阮清岚手里还握着的那段白纱,这便是破阵最好的证明。

机千重反应过来后,忙把不远处站着的阮清岚拉了过来,慨然道:“此阵我曾让阁中弟子先试过,五百弟子,两个时辰内均无人走出。没想到今日,竟有两位高人先后破了我这阵法......”话虽遗憾,但机千重面上不显半分气馁,反而话语更加坚定:“看来机某还需勤学精研,再好好寻解这奇门之奥。”
“机阁主过谦了,晚辈也是碰巧曾在古籍中阅到过迷神引一物,今才勉强有幸出了这阵法。”阮清岚道。
“哈哈哈,你们也真是够给我留面子了,都这么说。”
阮清岚闻言,不由得目光飘向鬼面公子,他也这么说?
鬼面公子却是静静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良久,才复又开口,沉沉的声音道:“阁主,这香快烧完了。”
机千重侧过头去看北斗场中那根香蜡,果然已是燃到了底,旋即挥手招来几位弟子。
“时辰已到,你们去把这阵解开吧。”是该让剩下的人出来了。

弟子接令,将焚有迷神引解药的熏炉置在门前,用蒲扇将香烟扇散开去。又拿了油灯分别放进每个黑洞里,洞口瞬间被光照亮,里里外外都可看得一清二楚。
“两个时辰已过,诸位请出来吧。”一位声音稍大的弟子朝楼内喊到。

灯火通明以后,所有室内前后的路都变得清明起来。很快,楼里的人纷纷陆续走出,聚在了门前。
这些人中不乏遗憾失落者,甚至还不少人心有不甘,忿然长叹。没能破得阵法,面上自然挂不住好脸色。
华行远本也在这一群情绪闷闷,面色铁青的人中。但倏然,抬起头望见早已静静站在机千重身旁的自家侄女,霎时目光飞扬,大喜过望,喊道:“清岚!”
阮清岚看过来:“伯父。”
“你可是破得这阵了?”
在场其余人自然也听到了华行远所言,惊奇的目光齐唰唰落在阮清岚身上。果然,这个人并不是与他们一同走出来的,当是已破了阵法。
在众人的惊叹与羡煞之中,阮清岚却是神色泰然,不露悲喜,轻轻地摇了摇头。

“华庄主,你带的这位小姑娘的确是很厉害,破了机某这阙影阵。”反而是机千重开口,接下了话。但这前一句还没来得及让华行远兴奋几许,又将后一句道了出来:“可这秘笈却是不能给她。”
“为何?”
“秘笈只有一本。而这鬼面公子,才是第一个破阵之人。虽说两人相差不过分毫时间,但一切,还是要按立下的规矩行事才好。”
机千重话音落地,四下不禁哗然。对于鬼面公子,他们多少也有些耳闻。只是未曾想到,此人竟比传闻中还要厉害几分。还有一些与华行远颇具交情的同道好友,在为华行远遗憾之时,心里不乏溢出了几分心安的暗喜。大概是嫉妒心作祟吧。
“这......”华行远楞在原地,心中不知作何想法,脸色已是比刚出来时还要难看几分。

这一来二回的大喘气,让在场之人心里都翻出了几层浪。
就在此刻,机千重也是毫不拖沓地拿出了袖中的天地极乐剑谱秘笈:“如今诸位英雄见证,机某今日应诺将秘笈赠与大会上第一位破阵之人。”话落便把秘笈递予鬼面公子:“公子请收下吧。”
鬼面公子伸手接过后,淡淡答了句“多谢”,并未多言,也不显欣喜看重之态。
机千重却不在意这些,送出秘笈后又将身子转了过来,面向其余众人,肃声道:“秘笈已送予鬼面公子,如今它便是公子之物。若有谁不讲规矩,乱了道义去抢夺,那便是与我降瑞阁为敌!”
“机阁主把我们当什么人了!拿不到秘笈是我们技不如人,自己认了。又怎会做出强取豪夺这般不齿之事!”
“就是!我彭狂浩行走江湖几载,平生最瞧不起的就是那些出尔反尔的恶浊鼠辈!羞与为伍!”
“机某原本只是担心有人心存不轨,才想要提醒一番。如此看来,是我多虑失言了,诸位英雄勿怪。”红脸黑脸,机千重一并唱了,也成功让那些心里还对秘笈暗藏想法,甚至有所图谋之人丧了胆子,打消了念头。

本以为这场破阵大会结束,尘埃已然落定。叹羡完鬼面公子后,大家本都在准备各自回程了。没想到这时,作为今日主角的鬼面公子却未着急离开,而是拿着秘笈径自向华行远走去。
“华庄主,可是想要这本天地极乐剑谱?”
声音不大,但刚好足以让在场的人每个字都听清楚。就这样,鬼面公子一句话又再度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

被问及的华行远更是愕然,眼神不受控地几度瞟向鬼面公子手里那本秘笈。说不想要,那是假的。可,他这是何意?
正在疑惑之间,鬼面公子不慌不忙,又接着开了口:“我已仰慕弈剑山庄阮小姐多时。”
这下,众人算是反应过来了,原来是看上了华行远的侄女。
所以这是......想求娶了?虽说没有金银珠宝,但若是用这本秘笈当聘礼,也还能勉强说过去吧......只是不知华行远意下如何。
华行远看起来是在犹豫:“这...婚姻大事,我虽作为伯父,但也不能随意做主。恐怕还是要问过清岚的意思才好。”
很显然,众人是想多了。
“这本秘笈归你,换她。”鬼面公子并未理睬华行远所言,而是接着说自己的话。手指向不远处静静站着,仿佛置身事外的阮清岚:“将她给我。”
原来不是想求娶,而是交易!所有人皆是一惊,华行远也不例外,旋即脸上就是一副难以抉择的神情,眉头紧锁:“清岚怎么说也是我养育多年的侄女......”若是摒弃心里的想法,华行远还真像位情意深重的慈父。

在场数人,大多是血气方刚的直肠子,都认为华行远明显舍不得自家侄女,而这鬼面公子的要求,未免太强人所难。
但也有精明了然之辈,心中已将华行远嗤笑了好几遍。明明那目光一次又一次往秘笈上偷瞄,眼神中的欲望都快要掩饰不住了,还在说着假意推辞的话。
但不管是哪样的人,都在观望着事态的变化。就在众人注意力都在那两人身上时......

“伯父,应下吧。”
这道再清越温柔不过的声音,却成了场上最大的一块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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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依旧站在原地观望,只是脸上有些楞然,不明所以。
华行远也是半天没有动弹,张了张嘴,复又闭上,话咽在喉咙里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只吞吞捂捂挤出了一个字:“这......”

倒是阮清岚,在无数双眼睛的凝视下,神情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缓步走了过来。
“清岚愿意与公子交换。”阮清岚朝鬼面公子轻点了下头,又冲华行远道:“伯父养育之恩深重,清岚无以为报,如今既然公子开口,那便随了公子心意吧。”

“阮小姐!不可!”纪天南急急忙忙从人群里窜了出来,“你忘了他......”刚在阵中还想取你性命!
话未尽数出口,就见阮清岚对他摇了摇头,打断道:“纪公子不必担忧,清岚心意已决。”接着又侧回头来,目光依旧坚定:“还望伯父许了清岚。”
其实通透玲珑如阮清岚,又如何看不出华行远所想?早在当日从万空谷回来之时,阮清岚便真将这位伯父看得透透彻彻。却是顾忌母亲,隐忍未言一字,亦未表一态。既然此番能离开弈剑山庄,那便离开吧
况且,寻不得无欢,这些年早已是心无安处。置身何地对她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此刻在四下一片唏嘘声中,华行远沉声问道:“清岚,你可是想清楚了?”面上满是为难和不舍之色。
“是。”阮清岚再度颔首,态度坚决,急坏了人群前的纪天南。
可,这是别人的家事,自己又有什么立场去阻拦呢?纪天南泄气地长叹一声,低垂着头转身走回人群中去了。

“既是如此......”华行远顿了顿,似是极为艰难的抉择,“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想法,我也不便多加劝阻,就依了你吧。”
“多谢伯父。”阮清岚道,随即目光转向鬼面公子。
鬼面公子动作也是干净利落,不多言语。手一动,就将秘笈放入华行远手中。
“鬼面公子。”华行远拿到秘笈,极力掩盖住内心的欣喜,慈声道:“清岚她从小在弈剑山庄长大,未多涉世事。今下跟了公子,还望公子好好善待她。”
不少人见了,差点都要感同身受华行远对侄女的担心挂念了,奈何鬼面公子并未再理睬他,而是侧过头对阮清岚冷声道:“还不快走。”说完头也不回,离开了此处。阮清岚就在后面默默跟上他。
直到两人一同从众人视线中消失,众人均是有些感叹。看这鬼面公子,怎么也不像是会怜香惜玉的主,尤其是最后那一幕......这弈剑山庄的阮姑娘,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北斗场外后,阮清岚突然轻唤了声:“公子。”
鬼面公子旋即转过身来,一言不发,凝视着身后的人。
“公子可否允我先去与杏儿道别。她跟随我多年,如今我要走了,也想亲自告知她一番,免她不知情白白为我担忧。”
“我与你同去。”

厢房门前
“什么!小姐,你要走了吗?”杏儿乌溜溜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仿佛随时都要滴出水来。
阮清岚手轻轻抚上杏儿的肩,柔声安慰道:“嗯,杏儿不必担心,我只是有些事,所以要与公子同行。”
杏儿渐渐低下了头去,紧抿着唇,用微弱的声音喃喃道:“那小姐...什么时候回来呢?为什么不能带杏儿一起去...”
“杏儿。”阮清岚声音一同既往的温柔,拍了拍委屈的小丫鬟的肩:“母亲独自一人在庄内,日后还要劳烦你多替我照顾她了。若是她问起,你便与她解释,我一将事情办完就回去。莫要担忧。”
杏儿依旧埋着头。良久,抬起手抹了一下眼睛,低抑着十分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吧......”
阮清岚这才慢慢将手收回来,对着身旁看不见任何表情的鬼面公子说道:“多谢公子,我们这就走吧。”

破阵大会结束,降瑞阁的来客几乎是七七八八走了个干净,沿途的客栈生意自然也跟着兴隆起来。
“哟,公子。这可真不巧,小店就剩一间客房了。”掌柜颤巍巍赔着笑对眼前人说到。虽说后边跟着的那位姑娘温柔面善,可前面这人,大半夜戴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浑身又散发着凌厉的寒气,一看就不是个好惹的主......真怕他一个不满意把店给掀了。
不过好在,并没有发生掌柜想的那种惨案,眼前的鬼面人只是冷冷说了句:“那就一间。”随手丢下一块碎银,叫了小二带路上去。

客栈楼上,鬼面公子推开客房门,对着阮清岚冷声道:“进去。”
阮清岚顿了顿,心中犹觉有些不妥。定了片刻,才在鬼面公子的凝睇下踏进了房门,刚想开口说什么,就见着他也紧接着走了进来,还转身将门关了上。

阮清岚终是心中不安,蹙起了眉:“公子,你我二人一室,恐有不妥。若是此处无别间房,清岚可以......”再去寻别处。
只是还未说完,就被一声冷笑打断:“哼,是么?我倒觉得甚好。”阴沉沉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阮清岚心下一沉,眉峰几乎要蹙在一起了。片刻之后,又舒展开来,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神色,一双秀丽的凤眼直直凝视着眼前的人。
他...究竟想要怎样?

两扇雕花朱漆门门缝紧合,屋外一片静谧,悄无声息。屋内油灯熠熠散着光,不时一阵属于夜晚的凉风拂过,惹得灯芯调皮地摇曳几下,火光飞快闪过那双深静的眸子,将里面的清波映得愈发明亮。
两人就这么立着,相对而视,空气冷凝得仿佛要结成冰。
良久,鬼面公子“唰”地将桌案上的剑抽出鞘,锋利的寒铁划破空气中停滞的宁静。

剑尖抵在喉咙前,只要再往前挪动分毫,便能将它刺破、挑穿,扼去一个人的生命。
明明是在生死边缘,阮清岚却在想,这样,自己是不是很快就能见到无欢了呢?细长的睫毛轻轻扇动,掩下了眼中的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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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剑尖却并没有再往前,只是沿着离肌肤还有一毫细微距离的地方,一路缓缓向下移动。移过离心脏最近的胸膛,直到系着罗带的腰间,凝住了。没人注意到,那只握剑的手不受控般迅速颤抖了一下,片刻间又被勉力稳住,恢复了平静。
阮清岚顺着剑锋看去,即使面对生死也波澜不惊的眸光中终是一瞬间染上了一丝名为紧张的情绪。
那对细小精致,正乖乖贴在腰间的碾玉双蝉,被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剑指着。

阮清岚下意识后退一步,却未想握剑之人动作更快。寒光一闪,“咚”的一声,系着玉饰的红绳被割断,两只小蝉没了牵挂之物,可怜巴巴地摔在地上。
仿佛心口被一块巨石击中,连带着整颗心都颤动起来。阮清岚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什么形象礼仪,扑上前去忙不迭地将小蝉捡起来,小心翼翼捧在手里。
轻轻为它拭去沾染的灰尘,直到变得和平时一样净亮生光,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周身,还好,没有摔坏破损的地方。
阮清岚看着手心里小小的两只玉蝉,殊不知,面具下那双眼也在望着它。明明两个不同的人,心思却偏偏被一块玉饰吸到了同一处......

“阿阮,看!我买到了什么!”连无欢笑着贴上脸来,握成拳的手自身后掏出,伸到阮清岚眼前,又将并拢的五指伸开,一块碾玉双蝉玉饰安安分分的躺在白嫩润泽的手心里。
“这是无欢送我的礼物么?”阮清岚笑着问道,语气温柔得像烟花三月里吹生万物的春风,吹进心里,心间也开出一朵灿烂的花来。
“对,是给阿阮的,都是给阿阮的。”还有我,也是送给你的礼物......连无欢想着,双颊染上了霞色,看着手上的一对小蝉,又接道:“阿阮你看它们,互相依靠着对方,紧紧贴在一起,真让人...唔”羡慕两字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就被两片温软的唇瓣堵住,滑溜溜沿着喉咙,滚回了肚里。
唇舌被突如其来的柔软被触碰、包裹,鼻尖一缕幽幽的凤髓香缭绕。那是属于阿阮,独有的香气。唇瓣的贴合辗转之下,连无欢只觉脑中所有的思考能力,都被这个细致而深久的吻一点点吸走、榨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就要在这片温柔织成的网里土崩瓦解。
良久,阮清岚才移开了唇,笑着问:“是这样么?”
是这样么......

阮清岚回过神来,声音已不似平日温润轻柔,而是冷冷道:“公子究竟想要如何?”言语间手握紧了那对双蝉玉饰,将它护住。
鬼面公子似乎是被她的变化触动,怔了征。缓了片刻,又将剑举起,指着那只握住小蝉的手:“把它给我。”
阮清岚依旧那么静静站着,不语,手中动作也未变,眼中满是坚定。
这是无欢留下的,无论如何也不能丢了它。
鬼面公子见她不动,剑锋一移,又抵在了她的心口:“或者,把命给我。”

浮萍之命,又有什么好怜惜的,阮清岚心中自嘲到。
“公子且拿去吧。”缓缓闭上双眼,不再发一言,认命般静静伫立在那里,手中将蝉攥得更紧。

“你倒是将它看得珍重。”原本清冷厉然的男声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另一道清扬的嘲弄之声:“独自演这情深意浓的戏码,不累么?真是辛苦你了,我的阿阮。”
轰!那道熟悉的声音自空气传入耳中,钻进肺腑,阮清岚胸口如遭重击,全身血液瞬间停止了流动,凝固在四肢百骸。
猛然睁开惊憾的双眼,眼前的人已摘下骇人的鬼面。三年!那张朝思暮想即使在梦中也会使她潸然泪下的脸,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眼前。眼底一层层热浪起伏翻腾,渐渐有朦胧的雾气弥漫上来。
忘记过吗?从未。

“无欢......”极力压制住声音的颤抖,她还想,再叫一次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
“不惜牺牲色相屈身委尊,也要为民除害的大英雄,阮小姐。没想到竟然还记得我这个魔头,真是荣幸啊。”连无欢讥笑一声,目光中冷冷的仇恨如淬闪寒光的利刃,竟比抵在心口的长剑还要锋利几分,毫不留情地刺穿心脏,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洞来。

阮清岚看着眼前那副清冷的面容,那双从前总是对她弯弯含笑的桃花眼,永远充盈在眼底的温情和爱意,此刻再也寻不到一丝踪迹。无欢,原来已是如此恨我......
心底的裂口一点点蔓延之时,那道宛如魔咒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的阿阮。”连无欢勾起嘴角,似是在笑,“是不是早已经忘了我们说过什么呢?”像是调侃,更像是讥讽。
心底的防线已被杀得溃不成军,阮清岚无力支撑,闭上了双眼,缓缓摇摇头。怎会忘呢?
——无欢,若我负了你,你又该当如何?
——嗯?我的阿阮难道会负了我吗?我不信。
——可若是真给阿阮说中了,那我也只能...只能亲手刺穿你的胸口,将这心掏出来看一看,里面藏的到底是不是我了。

曾经的一幕幕似流水自裂口中渗出,汨汨流淌至肆意澎湃。良久,阮清岚合上的双眸又复睁开,眼中满是柔情,姣好的面容上唇角轻轻扬起一抹弧度,笑了。
像是在昌城的花灯会上,两人依偎在一池碧水边,笑那一丛羞涩得只露出尖尖绿叶的芙蕖,共赏那漫天的萤火星辉;像是在雪白的梨花树下,她悄悄从身后蹿出,用双手蒙住她的眼睛,玩起了小孩子平日里嬉闹的游戏;像是在朱漆雕栏环绕的亭中,与她一同摆设着前日刚买的琴台香案......尘封的过往一滴一滴似断还续,极细极轻却极鲜明地浮现。
阮清岚薄唇轻启:“无欢。”就让我最后再这般唤你一次......
笑容逐渐变得苦涩,直到消失,唯有声音依旧轻柔,眼神脉脉也一如当年:“我这就给你。”能不能...别恨我了。
阮清岚迎着抵在心口的剑锋,径自向前倾去,任由锐利的剑刃穿透青衫,割破肌肤,刺进骨肉。
这一次,她不闭眼了,再也舍不得闭眼了。能在死前多看上一眼无欢,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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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阮清岚绝望地闭上眼,浑身因为强忍药性止不住的颤栗,却死死咬住下唇,一声不吭,一副任自己宰割的样子,连无欢的心仿佛被巨石击中,压得喘不过气来。
“嗯......唔......”身体里想要被释放的灼热感再次冲上来,一声嘶哑的呻吟从阮清岚喉间溢出,又被死死压下。
连无欢一怔,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慌慌张张蹭起身来,推开房门就跑了出去。

屋外夜黑风高,满天阴沉,看不见星星和月亮,静得只剩下冷风吹得枝叶飒飒的声音。连无欢独自站在廊边,一手撑在栏杆上,急促而深重地呼吸着,冷风钻入肺腑,勉强找回了被愤怒和仇恨夺走的理智,内心却是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她都做了些什么......
小心翼翼偏过头去,看着屋内昏黄的光透过纸窗射出来,脑海中倏忽又浮现出方才的景象,连无欢受到惊吓般忙地把头别开。

可方才阿阮痛苦难耐的样子,依然清晰得历历在目,像是印在眼前的魔咒,饶是如何摇头闭眼,也挣脱不开。
阿阮刚才,一定很难受吧......
想到此刻那“佳人醉”的药性应该仍留在体内折磨着她,连无欢双手不自觉地攥成拳,心里只觉要滴出血来。

当日买下这药时,黑市商人就和她说过,这“佳人醉”珍稀昂贵之处,不仅是在于药性比寻常之药烈上好几倍,要足足发作个一晚才能停歇,更因为其实根本无法可解。
一旦在药性催动下进行欢爱之事,便会真的“醉”在其中,再也醒不过来。这般狠辣毒绝的药,往往被人不惜花重金买去,报复不共戴天的世仇死敌,以泄心头之恨。
**焚身,生不如死,却只能生生受着。捱不过去,就是死。

她竟然......把它用在阿阮身上。
“咚”,紧攥的拳用力击打在坚硬的青石栏杆上,仿佛这样心里就能好受几分。
而阮清岚......的确不好,是非常不好。随着时间愈发强烈的欲望和无法解脱的痛苦,在身体里喧嚣称霸着,抽走了体内所有的力气,又偏偏留下了清醒的意识来承受这份折磨。
脆弱的舌不知何时被抵在了齿中,甚至被咬出了血来,大概这具不得好生的身体也是,恨不得立即死去吧。
可无欢说,——你死了,亏欠我的谁来还?
不......她应该活下去。
用尽力气挣扎着分开齿和舌,哪怕接下去要面临的是无尽痛楚的深渊,她也没理由逃避。

这也许是两人相识后,共同度过的最漫长的一个夜晚。

上天怜悯,清晨阵阵吹拂的风中,终于送来了第一声响彻的鸡鸣。
一晚过去,药性终能消失了。连无欢迫不及待推开房门,冲了进去。到了榻边,才将床上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阮清岚低垂着头,闭着双眼,不知是中途被折磨得晕了过去,还是一直到药性消失后,才脱力沉沉睡去。其实答案是毋庸置疑的,只是连无欢不敢去想,更不愿面对。
苍白如纸的脸上毫无血色,额边几缕散落的青丝,被冷汗濡湿,贴在耳侧。就连单薄的内衫也被冷汗完完全全地浸透,整个人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被绑在床头的双手仍保持着紧握的姿势,手心被指甲刺伤,流出殷红的血来,此刻还在一滴滴沿着手腕滑落。
连无欢不禁已是泪流满面,颤抖地伸出双手将绑住阮清岚的绳带解开,发现连她洁白细嫩的手腕上,也染上了青紫色的勒痕。
“阿阮......”连无欢像是自言自语,轻唤了一声,便将她打横抱起,往屏风后的浴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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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气氤氲笼绕在桶边,热腾腾的雾气从水中蒸浮升起,终于让泡在里面那具冰凉的身子变得温热。
连无欢小心翼翼为阮清岚擦拭着身子,避开心口那处被利剑刺穿的伤痕,生怕弄疼了眼前白瓷润玉般精致的人。可看到后背肩旁那块青紫瘀痕时,还是忍不住心底一颤。即使擦拭时极轻极轻,又绕过了触碰会致痛的伤处,可不知为何,阮清岚还是醒了。

阮清岚睫毛轻颤,接着双眸慢慢睁开,眼前还是一片朦胧。感受到身下升腾而上的热气,一时恍惚,缓缓动了下疲惫的身子。
是做梦了么?自己应该还被无欢绑在床上吧。

正在为阮清岚擦着后背的连无欢,感受到她的几乎微不可见的移动,手下动作一楞,怔在了原地。半晌,才绕上前去,轻声道:“阿阮......你醒了。”说完垂下双眼,目光移离,不敢去看那个已经苏醒的人。她怕,怕看见阿阮眼中对她的厌恶和憎恨。
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站在眼前对自己说话的人,告知着阮清岚,这不是梦。
原来不是梦啊......即使身体痛意未消,心里却有一刻欣喜。

低垂着眼的连无欢,小心觑了一眼阮清岚,若有若无间瞥见她微微上扬的嘴角,接着神使鬼差地又睨见她眼中欣喜的神色。
她......是在开心吗?她不很自己昨晚那样对她?

“无欢。”阮清岚的声音依旧很微弱,显然昨夜是疲惫至极,还没恢复过来,“我自己来吧。”
连无欢怔了怔:“......好”将擦洗身子用的帕巾放在浴桶边沿,转身就要出去。
阮清岚拿过帕巾,想要沐浴清洗,毕竟这身子,昨夜几乎被涔涔的冷汗冲刷了个遍。沾湿在身上,是极为不适的。奈何只是轻微动了一下,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手也不再受控制,僵直地定在那里,小霸王似的偷懒。
而连无欢,就像后颅长了双眼睛一样,走了几步,又倏地停住,调回过头来:“还是我来帮你吧。”
浴桶中的人笑笑,沉默着答应,并不再答话。

出来的时候,阮清岚也是被连无欢抱着的。
“我去给你找大夫。”连无欢将她轻放在床上,又拉过凌乱窝在一旁的被褥,整齐铺展开来为她盖上。不等阮清岚回答,也不看她一眼,便出了门去,当真是去寻大夫了。走时还不忘捎起桌案上的鬼面具带好。
倚在床上的阮清岚望着连无欢促然离去的背影,苍白的脸上泛出了春风和煦般温暖的笑容。
无欢心里,还是有她的......那就足够了。

“唉,此处后肋都断裂了,姑娘你且忍着点,我现在就为你接上。”大夫刚为阮清岚在心口处的伤洒好止血愈伤的药粉,又看见她背后一大块青紫瘀痕,伸手摸了摸,叹息到。
连无欢在一旁紧张看着,只见那大夫右手手掌轻抚在那片青紫上,渐渐找到断裂的骨缝处,接着又伸出另一只手,左右分置两边。
“姑娘......”大夫悯声提醒,该是要开始接骨了。
“您且动手吧,无需顾虑。”阮清岚声音依旧平静温和,像是一粒定心丸,平复安定下了屋内每一颗紧张压抑的心。
手摸心会,拔引牵伸,端挤按提,摇摆触碰,大夫的双手慢慢动起来,速度也是不断加快。最后夹挤分骨,折顶回旋,“咔”的一声,断骨终算是接好了。直至此刻,屋内仍是静默无声,只是阮清岚纤瘦的身躯微不可见地颤抖了一下。
大夫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舒了一口气:“好了,姑娘以后要多加注意,小心勿要再撞击到此处伤骨了。”言罢背起药箱,拿好诊金便快步离开了。
出去时,还长吁了一口气,又痛心地摇摇头。方才在里面,那姑娘身上别的伤不说,就那双腕上的勒痕,他也是看得清清楚楚。想及屋内另一位戴着厉鬼面具,凶神恶煞,说话也冷冽无情的人,心底又徒增了一分对她的惋惜怜悯。可怜了这姑娘,竟然要受到如此恶魔的凌虐......

而此刻屋内,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大夫可怜了好几遍的阮清岚,以及“凶神恶煞”的连无欢,一同陷入了沉默。良久,阮清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站起来走到连无欢跟前,从怀里掏出一只木兰制的长方形小匣子。
“无欢,这是今年昌城花灯会上的那份彩头......”你说你想要,我为你赢回来了。
两人挨得极近,阮清岚的话像轻声细语的呢喃,掺着凤髓的香气,飘绕在两人之间。
连无欢垂首凝视着那只精致得近乎完美的匣子,面具遮住了她的表情,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听见她淡漠疏离的语气道:“收回去吧。”
阮清岚一怔,神色晦暗莫名,倒也没再说什么,默默将匣子又揣回了怀里。
戴上面具的无欢,又变得冷漠了......

“旁人面前还是叫我公子吧。”连无欢岔开了原来的话题,“我去牵马。”
“去哪儿?”
“景竹村。魔女连无欢曾在那里杀害了村里一家三口无辜的人。”以前不在乎那些陷害和骂名,最后却差点让自己葬身万空谷底。江湖正派,真正又有几个人担得上一个正字?无人为她平怨,这杀身之恨,总得自己来雪。
“好。”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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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清岚听着,思索了半晌,问:“那伤口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村长低吟一声,眼神放空,回想起当日的情形来......
田午年轻思捷,抢先开了口:“全是用锐器划开的,只是......不像普通的刀剑划痕,那些伤口,全都是弯起来的。”
“弯的?”阮清岚目光惊异,看向田午。
田午坚定地点点头,确认自己没记错:“对,那些伤口的形状就像月牙。”
阮清岚心里思量,默默将田午的话记下了。突然间又像想起了什么,问道:“那村长方才提及到,莫猎户还有个儿子......?”

方才说到,莫猎户家当日除了外出拾柴的儿子,其余三口留在屋中皆是死于非命。
一家人好歹留了个传宗接代的儿子,虽说是九死一生,但到底也是逃过一劫,该算得上不幸中的万幸了。可为何见几人说到莫家儿子时,均是脸上毫无慰色,反而更愁眉苦脸了起来?

“姑娘,你是有所不知啊。”站在一旁的掌柜小迈了几步走过来,脸色也同样难看。
本就空旷沉重,又没几个人的客栈内,刮过一阵飕飕的穿堂风。冷气席卷而过,仿佛将人的心也吹凉了半截。在这暗沉的秋色里,心情也跟着萧瑟的黄昏压抑了下去。
良久,冷风才退了去,掌柜难为情地开了口:“这莫平,现在是祸害呀!”说完别过脸去,眉眼都快拧在了一起。

阮清岚一双秀眉也跟着皱了起来,关切问:“这是何故?”
“唉,本来这莫平命大,躲过了一劫,村里人都替他开心。”村长叹口气,徐徐说道:“可不知为何,自从当日莫平回村以后,整个人就变得奇怪起来,总是毫无征兆的就会暴躁狂怒。”
村长眼望虚空,回忆着诉说起来:“他发狂的那个时候,就连两只眼睛也会像滴了血一样通红可怖。不仅如此,他还经常因为发起疯来而胡乱伤人,六年间大大小小加起来,都有十几户人家被他砍伤过了。那简直,简直就像......”一个怪物。
村长不忍再说出口,惧怕畏避之下,也有一颗长者的怜悯之心。
“是啊,之前发疯的时候,还就在我这客栈里。把客人全都吓跑了不说,还把我这儿东西弄坏里不少。”掌柜指了指楼梯拐角下的那张木桌,“那上面的刀痕,就是莫平留下的。”
阮清岚顺着看过去,果然有一张木桌上留了一条深长的刀痕,看起来使刀人力气还不小......
田午也握紧了拳头,咬牙道:“上次张渔夫收网回来,也是在半路被莫平砍伤,现在还在家里躺着哩!”

阮清岚观察着几人或忿忿或不忍的表情,思索了片刻:“难道村中无人能治住他吗?”
“若是以往,莫平不过寻常少年,村里稍微壮一点的汉子,或是多几个妇叟合力,都是能治住他的。”
村长摇摇头,语气颇有无奈:“可偏偏他染了这疯狂之病以后,整个人也跟着变得力大无穷,十分厉害。我们,我们都拿他没办法呐!”说完顿了顿,突然像想到了什么,慌慌张张提醒阮清岚道:“姑娘,他平日里都会带着一把刀在身上,你们要是看见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千万别让他伤了你!”

阮清岚嗯了一声:“多谢村长提醒。”
“唉真是冤孽啊,冤孽。”
村长连连叹气,掌柜也是眉头紧锁,田午索性直接把头低了下去。
直到后来还是阮清岚主动开口寒暄了些家常琐事,气氛才缓和了起来,不似先前低抑沉闷。
最终日落西山,敛去光华照耀后,田午和村长都摆摆手,告了别各自回去了。

掌柜收拾了两间干净敞亮的上房分别给连无欢和阮清岚,两人道完谢后就自住了进去。

是夜,寂静的廊上叩叩回响起两声清脆的敲门声。
连无欢起身拉开房门,阮清岚就跟着走了进来,唤了声:“无欢。”
“坐吧。”
面具已经摘下,可声音还是冷冷淡淡,说完就径自先坐在了红木圆凳上,也不去管进屋的阮清岚。
阮清岚知晓她是心中还有怨气,不能原谅当年之事,想必此时多做解释也是枉然。归咎到底,还是自己的错,她这般置气,也是该的。
阮清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无欢这块心结,迟早是需要解开的。
但愿这一天来得快些吧。

楼主:1061005758  时间:2019-02-01 12:56:52
阮清岚挪了镂空桌下的同样一张红木圆凳出来,在凳面拂拭了几下,挨近连无欢坐了下来。
无欢现在定是不会主动和她聊什么的,阮清岚心中知晓,便先开了口:“无欢,白日里你可听见田午说那一家三口的情况?”
“嗯。”连无欢依旧惜字如金。
“田午道是这一家三口身上的伤都弯成了月牙形,方才我在房内也思索了一番,并未想到江湖中有何人是使的这类武器。料想是有意遮拦,又或是身份隐秘,暗地为门派教类做事之人。”阮清岚静静陈述,仿佛在讲一件意料之中的事。
连无欢也未起波澜,无关痛痒道:“无妨,早晚会见到的。”
她一无钱财,二无权势,更未曾与人结下过深仇大恨,顶多算个江湖闲散游人。谁会大费周折,专程奔波于各处作恶留名,陷害于她?
若真有,那定是在图谋她别的什么。如今还未得到,未达成心愿,绝不会就差罢手,日后总会再露出马脚来。
只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这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那人所图的。
想及此处,连无欢嘲谑般嗤笑了一声。活了二十五载,莫非还没别人了解自己?那可真是糊涂,难怪差点被那些人害死在崖谷底下。

阮清岚静静看着她,透过那双再熟悉不过的眼眸,大抵知晓她又想到了些什么,心里悲然。

“无妨,你接着说。”
连无欢的话像是在回应她,滋生在心里那些未出口的情感。
可能因为相爱时早已将对方融入了骨肉,如今两相对坐,不言不语,亦能心照不宣。

无欢的心思果然永远是玲珑的。阮清岚看着眼前那个眉目娟丽,佳颜如往的人,继续将有关于她的重要之事道出口:“最奇怪的,还是莫平。听几人描述,他的症状,绝非不像偶然发狂或是受刺激所得的病。”
连无欢点点头,伸手握住盘板上朱红茶壶的圆柄,将它拿了过来。

“倒像是,受了某种药物控制。一旦药性上脑,便失去理智,狂躁发起疯来。”阮清岚微微蹙眉,谁这么歹毒?要对一个少年下此泯灭天性之药。
那目的......恐怕也是用来对付无欢的,只是不像杀人嫁祸那般明显罢了。

连无欢又跟着点了点头,头往下低的那一刻,看到那杯潋起波光,清醇碧绿的液体,动作停住,愣了愣。

“杀害莫猎户一家,和对莫平下手的,该是同一人。”

“嗯。”连无欢答了一声,随后一只紫砂茶杯就被推在了阮清岚桌前那块地方。里面碧醇的液体还在微微荡漾,映出明亮的烛光来。

阮清岚低头看着一只手推过紫砂茶碗来,又别扭地收了回去。
抬眸看手的主人,依旧冷冷绷着个脸,眼神飘向别处,不发一言。
阮清岚不由得心里喜悦,抿唇轻笑,那人看见了,眼神反而飘得更远,就差没把头转过去了。

“无欢,我们既然留在这村中,那便找机会见见莫平,想必他身上该是能找到当年线索的。”阮清岚淡淡抿了一口茶,只觉嘴中飘浮的全是清醇甜美的茶香。
躲闪的眼神终于收了回来,连无欢仿佛前一刻无事发生过一样,又恢复了最初的神情,正色道:“嗯。这疯病蹊跷得很,明日再去村里看看。”
两人达成了一致想法,都准备去寻寻莫平身上的线索。

正事言完,阮清岚将杯中最后一口茶饮尽:“那我先回房去了。”
连无欢一启唇,话又变成了一个字:“嗯。”
阮清岚早已习惯,心里也理解了然,起身便走了出去。

踏出房门一半,身后又突然有了声音。
“天凉了。”
阮清岚闻声转过头,见连无欢正收捡着茶具,将茶壶杯碗都各自整齐放好后,目光才看向她。
两相对顾,目光缠绕在一起的那一刻,连无欢还是将那句“留下吧。”吞进了肚里。

“早些休息。”说完便别过头去,不再看门槛边那人。
阮清岚站在门外,眉眼间泛开笑意,轻柔道:“好。”
接着那扇门才慢慢阖起,屋内只剩连无欢听见自己低低的沉吟。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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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本就无嗜睡习惯的阮清岚早早就起了床,打开房门后,见隔厢的连无欢也戴好面具走了出来。
阮清岚换了件崭新的素衣,但依旧是玉领白袍,清新出尘。而连无欢,穿了身暗纹深色蓝黑墨袍,倒是与那张面具配得很。
“早,无欢。”淡淡微风夹着清晨的问候,从阮清岚吹向连无欢。
“早。”阿阮。
就这样的一白一黑两人,一个仙气脱逸,另一个鬼面肃杀。分明天上地下的差别,看起来却是亲近无间。

从二楼的客房楼梯向下往大堂走去,转拐过弯角之处,忽然听见堂内飘来一阵清风似的声音:“掌柜,这是昨日房钱,你且算算。”
静水深流,温润如玉。
是他?

阮清岚心中思疑,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沿着楼梯走下,沓沓的脚步声引来柜台前两人也仰首往木梯上看了过去。
掌柜一向喜客,见着两人下来,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哟,姑娘和公子都这么早就起了。昨日睡得可还舒服?”
“嗯,休息得甚好。”阮清岚下了楼梯,“不想在此处还有缘见得孟公子。”

孟环玦摇摇折扇,笑道:“环玦也未曾想到,看来与阮小姐该是有缘之人。”目光一移,看见阮清岚身旁另一人,恭谨问道:“这位可是鬼面公子?”
连无欢不答,眯缝着面具下的眼睛,打量起眼前的人。
倒是阮清岚开口道:“正是。”

孟环玦显然脸上不无惊异之色,该是与其余众人想法相似,不知其中详情,亦是不解为何如此温婉的姑娘要跟这狠厉凶残的鬼面公子一路。
面上吃惊半晌,又觉得有失礼仪,转而笑笑收起折扇,拱起手道:“有闻公子大名,在下孟环玦。”
而连无欢明显并不想搭理,哪怕一字一句,都没说过。
好在孟环玦本就不是计较之人,心里也自有计量,不再去管连无欢是否理睬他,自己便拉开了话题:“阮小姐,先坐吧。”

应了孟环玦邀请,三人围桌坐下,听得掌柜说了句:“我先去给各位拿些早点来。”便往后院厨房走了去。
阮清岚心中疑惑,亦是开门见山:“孟公子为何会在此处?”
巧合?也太巧了吧。

“本是准备去兴城赴友人之约,昨夜途径五里外那条獐口路时,车马疲顿,心想先休息一晚。又早听得传言说景竹村是万物灵秀之地,便择了此处过来。”孟环玦答得坦然,眼神也是直视阮清岚,丝毫不像弄虚作假。
“原来如此。”阮清岚点点头,“公子倒是有闲情雅致。”
“阮小姐说笑了,不过能在此处再遇见小姐,才是环玦之幸。”
言语间掌柜已端上了早点来。莲叶羹,栗粉糕,梅花香饼,食物取材与山林自然,用汲取过天地间灵气的植物做成,乃是景竹村历来的特点。
阮清岚先为连无欢盛了一碗莲叶羹放在面前,才夹起一块白糯糯的栗粉糕送入嘴中,慢慢咀嚼。
显然三人是对这早点十分受用,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孟环玦和阮清岚,都是受教于诗书礼籍,自小礼节仪态端正之人,当然是要奉行“食不言,寝不语”这一套。而连无欢,本就不愿多加言语。何况,眼前这个男人让他并不喜欢。于是桌上三人,默契地都未再讲话。

客栈里渐渐又多出了三五个人来,坐了两桌。都是即将要进山狩猎打渔的农人,先来这吃过早饭,再开始一天的劳作。
而掌柜看见他们,都是先招呼几句,随后径自入了厨房拿菜上来。显然都是生活成了习惯,每日来这间客栈的常客了。

这本该和谐融洽的客栈里,却突然闯进一道众人避而远之的气息。
阮清岚和连无欢也没想到,她们竟提前见到了想见的人。

那个右手握了一柄长刀的少年,看起来不过束发之年,眼角却有一道狰狞的伤痕,长长的从眼梢蜿蜒而下,直到下颌,几乎拉过了半张脸。而更为可怖的是,那伤口上还有几处残缺的肉,就连上面结的血痂,也是崎岖不平,像是丛生出的乱草。
伤口长成这样,只有一种原因。
那便是在受伤时根本没有治疗,而是任由它自生自灭,最后自身无法完全恢复,就成了现在这般模样。

楼主:10610057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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帖子分类:百合小说

发表时间:2019-01-21 22:24:00

更新时间:2019-02-01 12:5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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