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上压着的不知是云还是雾，云雾之上还有着某个巨大物体在深深地低鸣，低鸣声在群山间不断传动着回响。低沉而深邃的轰鸣声仿佛要撕碎我的身体般，透彻全身。
云中巨大物体在扭动着身躯，它移动时带来的风压，将我的头发吹乱在眼前，我不得不低下头去躲避自己头发的吹打。
当我低下头时才意识到，我仅是披着件像毛毯一样的东西伫立在群山中的一处平地，赤裸的双脚已经冻得通红，身体由下到上都在打颤，而附近空旷无一物。
天上再次传来低鸣声，我在风压中紧闭着双眼，希望黑暗能让自己保持些冷静，可轰鸣声还是再一次无差地透进我的骨子里。那低鸣声像雷声一样剧烈而冗长，仿佛每一次嘶鸣都想要排光体内中所有的空气，像汹涌的巨浪，不知道要扑向何方。
双眼开始有些模糊，却不忍想抬起头看一看天空中的那个庞然大物。
为什么听到这种嘶鸣声会让我感到如此难过，难过得会不自觉的将眼泪放任到紧闭着的双眼之外。
那十分空灵的轰鸣声仿佛让我不再处于人间。
眼泪一滴一滴的从眼睛中滴落，一滴接着一滴地滴落到赤裸的脚背上。风压变小了。我不停地揉弄着双眼，直到能控制住不再落泪时才停了下来。
我抬起头去寻找那个庞然大物。
天空中白灰色的云雾仍让人有些不知所措，可直到远处的群山再次传来低鸣声，我才意识到它走远了。我低下身环抱住双膝来让自己暖和一些，突然头顶又一次传来同样的低鸣声，它仿佛在回应着远处的声音，我尽力地捂着耳朵，张着嘴，试图让自己好受一些。
它慢慢地扑动着如同翅膀一样的东西一上一下地向群山那边移动过去。
那是一头鲸，在云雾中漂游着，我能眯见它露出于云雾之间的庞大身躯。
我目送着它远去。
它要去哪呢？

阴暗的房间里，我再次从湿热的被子里爬了起来，用枕边的毛巾擦拭我睡衣内的每一处不适的地方，我现在已经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我静静的躺回被子中，呆望着天花板，真希望这种病能疼一会就好，能不那么漫长，哪怕只是轻一点也行。
望着透着光的窗帘，想起了上一次也是这样。
上一次到底是怎么度过那一整晚的？
刚才好不容易才睡着做了一个梦，现在又只能这样静静的呆望着天花板。
刚开始的时候一般都是因为疼痛而不停的翻滚，不久后头就会晕乎乎的让人不想动弹，再后来，再后来怎么样了呢？
要不，再吃一片药？
我起身拿起床边桌子上的水杯，从盒子里拿出了一片，不，两片吧，拿出了两片药，一口吞下，却差点又因为呕吐感吐了出来，那样的话还得再吃一遍，如果开的药不多了的话，还得把吐出来的吃下去，真不想那样。
吐出来的药会融化一些，再吃便满是苦味。
放水杯的时候不小心洒到了床上一点，只能把被子和枕头挪开一些，避开了湿掉的地方。
躺下之前，把枕头底下压着的水果糖拨开了一颗，含在口中。
菠萝的味道漫延在舌头上，但还是没办法盖住口腔里那苦涩的感觉。
继续呆望着天花板，不断回想着那时头顶云雾中那只巨鲸游动的身影。
它会去哪呢？

（一）
李惠一
（1）
阳光还是在睁开眼的一瞬间刺入眼中。
地上有倒下的凳子，还有从天花板上掉落的顶灯，碎了一地的玻璃碴，上面还系着半截绳子，那半截绳子的断口就像炸开了一样，毫无疑问的是，它承担了它所无法承受的重量，而另外半截所在的地方是我的脖子上面。
昨晚我就是躺在地上晕过去了吗？我用手遮在额头上，阻断了刺入的光线，继续静静地躺在木头地板上，丝毫没有想爬起来收拾这片狼藉的意思。
身上黏糊糊的汗水让我回想起了昨天那恍如梦境的事情。
我呆呆地望向已经没了顶灯的天花板，想象着那梦境中的鲸鱼在上面游动的场景。
它扭动着那灰色的身躯，在那云雾之中缓慢惬意的翻腾着。
我幻想着它顺着我的耳洞，游入脑海之中，吞掉了我脑子里那些坏掉了的零件。
阳光灼烧着我的躯干，我能感觉到我的皮肤在一点一点的脱落，掉进了深不见底的缝隙中。
我动弹不得。

那是一种没有焦虑的抑郁，是全然、绝望的乏味。它让我感到自己就如同缺失了大部分零件的洗衣机一样，每次转动，身体都会发出震耳欲聋、即将崩溃的声响。
零件哗啦哗啦地，不停的掉落，中间的滚筒越转越慢，越转越慢。

“任何一种形式的痛苦，都是非常孤立的体验。”




（2）
手机嗡嗡地响了两下。
是我以前的高中老师发来的信息，是一位很漂亮很知性的女性。
她总会隔个半个月就打个电话来询问我的近况。
往常我都会很平静的回答“最近很好”这一类客套话，可上个月奶奶的去世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在电话里不停的倾诉不停的哭喊，没完没了的，而老师她只是静静的听着，过了一会后拿着行李搬到了我家，陪着我住了两周，那几天的每个晚上我总会像忍不住情绪的小孩一样不停的哭诉，老师她就坐在一旁抚摸我的肩膀。
那段时间的老师她原本是很忙，而且我的家在休学后就搬了另一个地方，那地方离学校有很远的距离，但她还是每天早上起来为我做饭，晚上为我做饭。
等我稍稍缓和后，我仅仅是微不足道的向老师道了声谢谢，并告诉老师“我一个人也可以生活”，便不让她再来了。

今天能来一趟学校吗？

说起来，已经快三年没上学了吧。高二时因为身体不适，就退学了，但我也很高兴这样，因为可以陪在奶奶旁边。奶奶也总说，不上就不上吧，等身体好了再上也不迟，现在就陪在奶奶身边吧。我会笑着搂住她的脖子，再给一个香吻。
我用手挡住了望向天花板的眼睛，因为天花板上映出了回忆里的面孔。
记忆里洒满阳光的白发晃得我泪眼模糊。

再次爬起来的时候是因为肚子饿的不行，加上昨天汗流得多，现在还有些缺水的症状，只能去做一些吃的。
我并不是不擅长做饭，我的厨艺已经在这休学的三年里被奶奶磨炼的炉火纯青，而我泡着泡面只是想要避免回忆。
真是避免不了。我望着冒着白气的烧水壶想到了小的时候，我爱吃泡面，奶奶她不总说没营养吗？

吃完后开始打理一下自己的样貌，毕竟是要去学校。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乱糟糟的短发，不健康的肤色，眼睛下面挂着浓重的黑眼圈，还有脖子上的一条暗红色的勒痕。我盯着镜子里的人，觉得镜中的她越看越陌生。
看着镜子的我又突然意识到，我会不会太显眼了。
我拿梳子用力把翘起的头发理下去，戴上了一个没有度数的黑框眼镜。穿了件灰色的外衣和休闲裤，让自己显得放松些，就这样出门了。

我无声的走在街上，一边回想着曾经上学的记忆一边踏上了刚驶来的公交车。
车上几乎没有人，我就静静地坐在了靠近下车门的一旁。
阳光从车窗外钻了进来。
我的脑子里惊涛骇浪，哪怕我有些害怕自己会突然崩溃的大哭大喊起来，但我的外表却仍是风平浪静。除我以外应该没有人知道。我感觉全世界都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仿佛身处地狱。
我的脑子里着了火，但其他人不会看见。我被困住了。

“你的头脑里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迁，而世界照旧继续，一无所知。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你感受到自己的渺小和微不足道了。”——《活下去的理由》






（3）
“学姐，大学里怎么样啊？”
“学姐，大学追你的男生是不是很多啊？”
“学姐……”
两座教学楼之间连廊的另一端，传来了稀稀疏疏的声音，一群穿着校服的女生围着一个高个子女生。
连廊的两侧都是落地窗，阳光很充足的铺满了整个连廊，反倒显得开着冷光灯的教学楼里更加的阴暗。我看向隔着连廊热闹的另一端，像另一个不同的世界。
“小一！”被围住的高个子女孩注意到了我，从其他女生旁边挤了出来，边挥手边向我这边跑来。
“啊……”我强忍住涌入喉头的酸楚。在这里哭出来的话，会不会让她感到莫名其妙啊。
记忆里，她高高鼻梁上带着的点点雀斑，还有那天生的酒红色头发，此刻都涌出脑海，在铺满阳光的连廊中熠熠生辉，我的眼睛有些湿润了，高中两年那些开心的事情不停的涌出我被灼烧着的脑子外。
她突然惊慌失措的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加快了步伐跑了过来，抱住了我。她棕色的眼眸慌乱的四下乱扫，仿佛在寻找我突然哭泣的原因或是安慰我的办法。
“陈瑾……”看着那熟悉的面孔，我极力的装作平静，仅仅小声的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怕再多说一个字都会瞬间哭出来，泪流不止。


（4）
“今天是教师节呀，所以就过来看老师了。”陈瑾回答我说。
我低下头，感觉脸上十分的滚烫，老师之前那么关心我，我连今天是教师节都没想起来，什么都没带就过来了。
陈瑾看着我，眉头微不可查的挑了一下，但还是被我看在了眼里。那是我发现她的一个小习惯，她对我感到不满时会轻轻挑一下，以往的我一般注意到后，都会马上就会停下正在做的举动，生怕她不满，不愿再跟我做朋友。
“那我要去看于老师了，要一起去吗？”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她摇摇头。
“我刚才看过于老师了，现在去看其他老师，你先去吧，完事之后，我们再好好聊一聊吧。”
“嗯。”

老师的办公室还在原来的地方，但学生算上我们这届已经换过一批了。
我原本以为办公室会阴暗，可里面却十分明亮。连廊外的阳光少许也洒在了办公室里面。
老师批完桌子上的卷子后，转身面向了我。她坐在教师的办公椅上，而我坐在搬进来的学生椅上，老师和我之间的距离感和前些日子老师来我家中一起住时和我的距离感让我有些失衡。老师起身拿了两杯刚冲泡好的咖啡，将其中一杯递给了我。我也连忙起身接过。
我注意到老师桌子的旁边摆着用报纸卷着的鲜花，应该是之前的某个学生送的，来的时候我要是也带一束就好了。
咖啡的热气糊在了我的眼镜上，我下意识的想要摘下去，可我还是想起了自己重重的黑眼圈。老师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开口道：“最近怎么样，还好吗？”
躲在杯子后的嘴唇有些打颤，但我还是说道：“嗯，最近挺好的，正常生活应该没问题的。”
老师静静的看着我，而我却不敢直视老师。在我眼神左右躲闪的空隙中，我还是瞥见老师那满是忧虑的神色。
“老师，我最近真的挺好的。”说完，我就闭上眼睛，仰起头喝掉了剩下的咖啡。
喝完后，我把杯子放回了桌子上，而老师早把脸转向到了我看不见的一边，好像轮到她躲我了一样。
过了一会后，老师把头转了回来，轻声问我，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呜呜呜没人看